“大人！”傅紅雪看著突然現(xiàn)身的花無謝，一向沉靜的眼眸波濤翻涌，緊張得一下子捏緊了黑刀。

花無謝酥得腳下一軟，好容易抓住身后樹旁才險險穩(wěn)住光輝形象，強忍住仙靈傳來的層層震蕩道：“你……你把刀給我。”

突見心上人的沖擊讓傅紅雪滿腔思念噴薄而出，一時沒有回應(yīng)，只無意識的一遍遍撫過刀鞘頂部，花無謝瞪著那只手，覺得內(nèi)里都快要被擦出火了，當下顧不得許多，探手一吸，握住黑刀的瞬間收回仙靈，終于得到解脫。

傅紅雪心中不解，但激烈跳動的心房錘得他無法冷靜，索性遵從本心，大步走到花無謝面前，抵著樹干微微俯視。

樹影斑駁，把陽光灑落的片片金輝切割，明暗交替映得人如詩如畫?；o謝的心漏跳一拍，情不自禁伸手，臨近臉側(cè)，遲疑著改去撥弄細碎發(fā)辮。傅紅雪不敢亂動，怕驚了仙人，連呼吸都放輕。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明明朝夕相處十三年，卻因為這一場分別嘗盡百般滋味，猝然相見卻各自懷揣心思傻傻相對，激蕩心跳只有自己明了。

半晌，傅紅雪開口，已暗啞了嗓音：“大人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的刀?！?/p>

“大人鍛造的刀很好使?！?/p>

“你……過得怎么樣？”

“不好。”

花無謝陡然一驚，結(jié)束這段傻到?jīng)]邊的對話：“怎么不好？”自己每夜都來看，黑袍也事無巨細統(tǒng)統(tǒng)告知，沒發(fā)現(xiàn)不好。

傅紅雪突然有些委屈：“每天要說很多話，太累。”“妖物太多，太吵?！薄皼]有禪花香，難睡?！薄皼]有風(fēng)鈴聲，不慣。”

最重要的是，沒有你。

花無謝怔怔看著他，終于察覺出不對勁——傅紅雪似乎是在撒嬌。這個認知讓他欣喜之余又生出些許不確定來。

“紅雪，去歲生辰日，我喝了酒后是不是說了什么？”

傅紅雪停住，縈繞不去的柔軟觸感再度浮現(xiàn)，他紅了耳朵尖，低聲道：“沒有。”嗯，確實沒說過什么，只是做了什么。

“大人，三日后是我生辰。”

花無謝回神：“我知道。”

“大人來么？”

花無謝柔和了神情：“來?！?/p>

“我在小院備下酒菜等您。”

“好。”

花無謝沒有問他幾時回家，只是把黑刀仔細系在傅紅雪的腰間，趁他不注意在刀柄頂部注入仙靈。還有三日，怎么也得看好了。

前腳花無謝剛御風(fēng)離開，后腳傅紅雪又抱住黑刀去摸刀鞘，然而摸了個空，明白是花無謝做了手腳。他又急又不甘心，帶著刀回了自己房間，關(guān)起房門，沾著靈氣把黑刀從頭到尾摸了個遍。

飛到涿光峰的花無謝腳下一滑，踉蹌落在禪花小院門外，扶住門框抬頭，露出水光瀲滟的眼睛，盯著無風(fēng)自響的風(fēng)鈴，咬牙道：“傅！紅！雪！”

三日后的子夜，花無謝走進偏僻小院，傅紅雪早已端坐樹下，對他抬頭一笑，斟了一杯酒輕輕推出。

花無謝瀟灑落座，聞到曼陀羅香臉色一變，捏住傅紅雪的脈門急道：“你喝了？”

傅紅雪搖頭，眼神黯淡：“生哥說凡人不能喝這酒。”

凡人，凡人！一字便已劃出天塹！一股惱意沖天而起，他突然愣住，最近似乎有些容易沖動了。

花無謝探出脈息無恙，安了心，舉起酒杯嗅了嗅，笑道：“怎么想著備這酒？”

傅紅雪按下躁動，垂下視線掩住情緒道：“大人上次喝酒未能盡興?！?/p>

花無謝好酒，可尋常酒入喉被化嘗不出滋味，這約莫是成仙后唯一的遺憾，曼陀羅雖然讓他醉了，卻回味甘甜，確實想再嘗嘗這酒的滋味。又怕一口即醉，暗中運轉(zhuǎn)靈氣，想解三分酒力，哪知酒一入喉，神智便飄了。

傅紅雪備下這酒存了兩樣心思，一是為花無謝盡興，二是想印證上一次的意外。

不想一杯酒下去，對面沒了聲音。花無謝安坐其位，眼神清明，傅紅雪拿不準，輕喚了一聲：“大人。”

花無謝應(yīng)了一聲。

夜風(fēng)拂過，發(fā)絲飛揚，傅紅雪起身去取放在身后的披風(fēng)，卻被握住手腕，低頭一看，花無謝眼眸半闔，喃喃低語，傅紅雪不得不附身相就，入眼便只剩開開合合的殷紅唇瓣，誘得人心慌意亂。

“你別走……”

“大人，你醉了……”

不知是誰起了頭，唇舌糾纏，相濡以沫，輾轉(zhuǎn)不休。

傅紅雪又甜又澀，心潮激蕩下，后頸印記若隱若現(xiàn)。曾經(jīng)以為做個慰藉也行，卻在此時生了貪念，想要更多。

他于迷醉中艱難開口：“大人，您可知我是誰？”

花無謝半睜著迷離星眸，低啞回應(yīng)：“紅雪……傅紅雪……”

淺淺低語輕易撫平焦躁的心，狂喜襲來，傅紅雪閉上眼睛，全情投入，妖祭之印再度熄滅。

“紅雪，我心悅你……”

“大膽！你一界凡人，有什么資格站在靈尊身側(cè)？！”

“為什么不收我為徒……不授我入仙途之法……”

“你說再不能提筆，可卻為尊者和浮生畫了……”

“接納我，你就能擁有無可比擬的法力，就能握住你想握住的人……”

無數(shù)支離破碎的聲音灌入腦海，傅紅雪從花無謝懷中猝然驚醒，頭痛欲裂。

花無謝急忙捏住他的脈門注入靈氣，傅紅雪突然抽回手，把他緊緊抱住。

花無謝不知他在夢中經(jīng)歷了什么，擔(dān)心不已，即使被箍得生疼也沒有掙扎，只一遍遍撫過勁瘦背脊，柔聲道：“紅雪，別怕，我在?！?/p>

半晌，傅紅雪緩緩放開懷抱，捧起花無謝的臉，重重的、不容反抗的碾壓上去。

花無謝背靠巨榕樹干被親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被動承受，直到傅紅雪從狂暴變得溫柔，才緩緩放開。

“紅雪，你到底怎么了？”

傅紅雪深深凝望，牽起他的心按在胸口，猶如擂鼓的心跳震得花無謝掌心發(fā)麻，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傅紅雪濃到化不開的眼神：“你……你……”

“無謝，我心悅你！”傅紅雪鄭重說出這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話。

傅紅雪的情感回來了！花無謝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猛的撲過去把人壓下，反客為主，再度沉淪。

良久，二人交疊著躺在巨榕樹頂，借著結(jié)界的遮擋享受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和兩心相融的溫情?；o謝揪著紅發(fā)帶繞在雪白指間，懶洋洋的問：“你記起了多少？”

傅紅雪親吻他的發(fā)頂，藏起眼中的復(fù)雜情緒，柔聲道：“記起了與你相識相知到相愛?！?/p>

花無謝撐起身，有些慌亂：“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是離光靈尊收養(yǎng)的雜事弟子?！?/p>

這答案讓花無謝一愣，居然只是個雜事弟子？連門人都算不上，難怪沒有記載。他心里一陣不舒服：“為什么靈尊沒有收你為徒？”

傅紅雪瞬間凝滯，掩飾著把人抱進懷里，柔聲道：“仙凡有別。”

花無謝眉峰一挑：“這靈尊也不過是個俗人！”

傅紅雪心融成一團，又不想他這么說自己，索性堵上去含混道：“不關(guān)他的事，是仙門不允許?！?/p>

這辯解直接打翻陳年老醋，花無謝一把推開他，似笑非笑：“這護得也忒沒底線了，仙門還能管到靈尊頭上？”

傅紅雪終于體會到什么叫百口莫辯，強行扯開話頭：“無謝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嗎？

花無謝明知他在轉(zhuǎn)移視線，卻不忍他為難，只得配合道：“我是誰？”

“無謝是我在緝妖司認識的同道中人?！?/p>

“緝妖司？”落差太大，花無謝一時有些傻怔。

傅紅雪忍不住親了親他的眼睛，望向虛空緩緩道：“我自幼孤露，妖物襲村時被靈尊救下帶回涿光峰做了雜事弟子，黑袍尊者和靈尊是好友，我成年后求了靈尊去緝妖司歷練，在那里認識了你，我們一起捉妖修煉，同吃同住，日久生情……”

花無謝聽得心生向往，又陣陣難過：“可是我都不記得了?！?/p>

“沒關(guān)系，你記不得的我說給你聽?！?/p>

花無謝笑起來，抱住他嘆道：“真好，我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又走到一起。難怪你一看到我就那樣……你以前也是這么……有一說一的嗎？”

傅紅雪靜默一瞬，花無謝心頭沒來由的一慌，就聽他低聲道：“不是，我只恨當年做了鋸嘴葫蘆，才讓我們生了波折?！?/p>

花無謝心口揪緊：“什么波折？”

傅紅雪忽然莞爾一笑：“大概是吵過架，后面的事我沒記起?！?/p>

花無謝沒有繼續(xù)追問，窩進他的懷里安慰道：“總會想起來的。”

盡管傅紅雪說起過去輕松自然，可花無謝隱隱覺得沒有這么簡單。相愛的人為什么會變成靈體天各一方？離光和黑袍為什么一個身死道消，一個無影無蹤？不過，傅紅雪做什么都是為自己，索性丟開，全心全意信他便是。

“對了，畫中人是浮生嗎？”

“是，他是稀世罕有的白虎妖，也是尊者的愛侶?，F(xiàn)在是再世為人?！?/p>

“尊者會是……”花無謝不敢問出口，一面希望好友能再續(xù)前緣，一面又怕物是人非。

傅紅雪輕輕搖頭：“我印象中的尊者比較模糊，當年緝妖司里的人對他都記不清楚，大概是施了秘法?！彼戳丝刺焐崧暤溃骸半x子夜還有一個時辰，你先睡一會兒，我守著。”

花無謝點點頭，過去的五個時辰因為過于憂慮崩得太緊，現(xiàn)在傅紅雪安然無恙回來，靠在溫暖的懷里心神放松，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傅紅雪一動不動，直到聽到清淺呼吸聲才流露出一絲惶恐不安。他確實記不起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可那道道殘音像奪命利劍，讓他心亂如麻，花無謝沒有問出口的疑問也是他最深的疑惑。

無謝期盼的畫中人究竟是誰？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步？身為仙門巔峰的無謝為什么會變成靈體依附于黑袍的長刀中？大戰(zhàn)妖王的真相又是什么？自己在哪里？

樁樁件件的謎團無不昭示著一切不容樂觀，所以他選擇隱瞞，隱瞞花無謝的身份，卑鄙的希望他永遠不要記起畫中人。如果可能，他希望他永遠只做傅紅雪的花無謝。

而那個用法力誘惑他的聲音，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