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疫情肆虐的2020年，日本的自殺人數(shù)時隔11年再次增加。尤其顯著增加的是10代和20代年輕人的自殺案件。其中經過警方調查后依然原因不明的案件超過了3成。為什么年輕人會選擇死亡呢？家人和周圍的人又該注意些什么呢？本文將就此進行探索。

因為疫情而失去居所的年輕人們

在某大學醫(yī)院急救中心，疫情期間不斷有實施自殺的年輕人被送來搶救。今年春天有一位大學生被送來，醫(yī)生和護士一邊對他進行搶救，一邊與他交流：“你還好嗎？加油啊?！?/p>

這位大學生最后撿回了一命。但在治療告一段落之后，四周又陷入了寂靜。

在這所醫(yī)院，會有人傾聽當事人自殺的背后原因，也會實施心理治療。一位女性臨床心理師正在由布簾圍起的“病房”里與這位大學生面對面交流?！澳闶菑氖裁磿r候開始思考自殺的呢？”大學生用細小的聲音不假思索地應答道：“大概從去年秋天開始?！?/p>

大學生表示，他從去年4月入學之后就一直接受網上授課，連社交的機會都沒有。

臨床心理師表示：“由于疫情的影響，年輕人不斷失去應有的空間。新冠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負擔。”

原因不明

日本全國自殺人數(shù)從1998年之后連續(xù)14年每年超過3萬人。2006年政府制定了自殺對策基本法，推進對生活窮困者的援助，之后中老年自殺人數(shù)得到了抑制。2020年的自殺總人數(shù)為21081人。

但是，即使采取了增加談話平臺等策略，10代年輕人的自殺數(shù)仍在上升。2020年，10代、20代年輕人的自殺人數(shù)為3298人，比前年增加了近2成（警察廳調差結果）。其中，經過警方調查后仍然原因不明的案件超過了3成。這也影響了相關對策的實施。

?

“希望不要再重復類似的悲悲劇了?！币晃桓赣H在采訪中表示。在他的家中，一進入玄關就能看見客廳中央的白色供桌。那里安放著遺像、骨灰和填滿空位的零食點心。

他的兒子青空在3年前的7月自殺了。當時青空還是個12歲的初一學生?，F(xiàn)在遺像中的他天真地微笑著。他沒有留下遺書，在自殺前一天還是如往常一樣。

7月的3連休假期，青空和家人們一起去露營了。他最喜歡釣魚和海水浴，一整天都待在海邊不走。在晚上拍攝的錄像中，家人們還一起對著煙花歡呼。

三天兩夜的露營結束后就迎來了工作日。早上，青空懶洋洋地起床，說他“不想去學?！薄５赣H正要出門上班，就催促他說還有一周就放暑假了，快上學去。

“我和妻子對孩子說，堅持，趕緊上學去。然后他就露出了像是不滿，又像是難以言說的失落的表情，然后就回到房間去換制服拿東西了。之后就沉默著出了門?！?/p>

?

走出家門后的青空再也沒有回來。他為何會自殺呢。教育委員會委托相關專家完成的調查報告中寫道：“難以確認具體原因”。父親表示，以前青空和兄弟吵架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都會帶著他兩個人晚上出去開車兜風談心。

“我們會去便利店買點吃的，邊吃邊聊天。放松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能平靜下來?！?/p>

但是，這一次青空卻毫無征兆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父親至今珍藏著青空在軟式網球部使用的球拍。而母親直到3年后的今天仍然無法觸碰那個球拍。父親一邊溫柔地撫摸著球拍手把上的擦痕，一邊努力振作著說道：

“如果他留下一些東西，我們或許就可以掃除悔恨，也可以體會他的心情了。但他什么也沒有留下。我們只能自己推測，心里始終沒有著落?！?/p>

因為心境還沒有平復，所以目前父母還沒有把青空的骨灰放入墓中。在兒子去世后的3年里，他們一直自責為什么那個早上沒有再多傾聽一下兒子的心聲。

“如果他當時讓我們開車送送他的話，其實往返也就是10分鐘、20分鐘的事，如果那樣的話他可能就不會選擇自殺那條路了?！?/p>

預防年輕人自殺——對非公開記錄的分析

究竟如何預防年輕人自殺。厚生勞動大臣指定法人“生命支援自殺對策推進中心”的專家團隊進行了細致的分析。專家團隊成員包括教育界人士、精神科醫(yī)生、律師、統(tǒng)計學研究者等。NHK特集《別讓年輕人選擇死亡》的采訪團隊在不涉及個人信息的前提下對該團隊進行了采訪。

專家團隊分析的對象是警方完成的非公開記錄《自殺統(tǒng)計原始證據》。其中記錄了從2009年到2020年自殺身亡的30萬4374人每個人的自殺實施時間、地點以及原因。

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實施自殺的時間”。各個年齡段對應的時間段得到了明確解釋。下表中，顏色越深的年齡段自殺數(shù)越多。40代以上人群的自殺事件多發(fā)生在早晨、上午以及下午3點左右。20代和30代人群在此基礎上，在傍晚和深夜的自殺情況也有所增加。

詳細分析10代人群的情況，則出現(xiàn)了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傾向。即多數(shù)集中在從放學后的傍晚到補習班結束后的時間段。此外，剛升入中學的12歲人群在早上7點到8點左右的上學時間段也有較多實施情況。

接下來要注意的是10代人群的自殺原因。

“霸凌”占到全體的1%、但這里僅限于在警方調查過程中得到確認的霸凌。此外，“同學關系不和”占5.7%，“關于未來規(guī)劃的苦惱”占9.5%，“成績不佳”占10.5%。這些原因均為兒童學生中常見的苦惱。

團隊代表理事清水康之力圖推進將以上調查結果運用預防自殺對策中。

“自殺對策通常都有滯后性。因為總是在有人去世之后才提出對策。而經過這次的分析，我們希望明確各類事物與自殺的相關性，然后提前制定預防對策?！?/p>

尋找女兒自殺的原因

惠利子女士的女兒4年前去世了。在家中2樓女兒的房間里，獎狀和女兒的畫被整齊地裝飾在墻上。向窗外望去，能看到附近的小學生吵吵嚷嚷放學的樣子。

“我一直回避著不去看其他的小孩子。”

因女兒的死而自責的惠利子一點點坦白了自己的心聲。

她的女兒有希當時是一個14歲的初二學生。有希從小就擅長繪畫，夢想著未來成為插畫師。據說這也是因為從事過繪畫工作的惠利子的影響。有希曾將被綠樹裝點的初中學校正門畫成了一幅畫，這幅畫正掛在她房間墻壁的正中央。

“這是她在學校畫的最后一幅畫。以前我總是很期待她的新作品。”

女兒已經去世4年了?，F(xiàn)在惠利子回想過去，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令她在意的地方。那是女兒去世前1個月的一個傍晚。她下班回家來到客廳后，看見有希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圈喜歡的玩偶中間。當時她正急忙準備晚飯，只當女兒是在玩，就催促她趕緊把玩具收拾好。但是女兒之后的動作卻像是在把無法言說的秘密告訴玩偶一樣。

后來有一次兩個人一起去蛋糕店。惠利子說“下次你過生日的時候媽媽也會準備個大蛋糕給你。”但女兒有希沒有回答。當時還以為是沒聽見，但其實有希可能已經確定自己沒有下一個生日了。

“當時我為什么沒有再多問她一句‘怎么了’呢，真的很后悔。我回想了無數(shù)次。如果當時我問了她，她說不定她就能活下來了?，F(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p>

面對好友的死亡

父母看不見女兒內心的痛苦。但有人看得見。那就是從小學時代就和有希成為好友的奈美（18歲）。她每年都會在有希的忌日拜訪她家。今年她也在佛壇前悼念了有希。和惠利子一起吃完午飯后，兩個人的話題轉向了有希。以前奈美和有希會在深夜聊天。當時有希就曾表露出對未來的苦惱。

“有一次我問她‘小有你是不是有自殺傾向啊’，那大約是在她自殺前一年的時候。當時她回答我‘是的’……。我跟她談了很多很多……但總感覺她似乎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p>

奈美和有希一樣喜歡繪畫，今年春天她成為了大學生。在好友去世4年后，如今的她也依然為不斷增加的年輕自殺者而心痛。

“我也曾對小有說，這個世界是有精彩的部分的。但可能我沒有很好地把意思傳達給她。我一直因此自責。初中生的世界是很狹小的，很容易就把眼前當成了全世界。我希望現(xiàn)在正在考慮自殺的人能明白，自殺給周圍人帶去的痛苦會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p>

關心子女，哪怕只有5分鐘、10分鐘也好

教育體系開始根據此次專家團隊的分析結果制定相關對策。上個月，針對子女問題的NPO團體“CAP長野”在長野縣的一所高中里舉辦了面向監(jiān)護人們的研修活動。首先分享的重要信息就是自殺集中的時間段。其次是提醒家長日常多傾聽孩子是盡早發(fā)現(xiàn)子女求助信號的重中之重。

要從內心層面詢問孩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要否定或提出建議，只要認真仔細地傾聽。傾聽的時候要注意回應、點頭、目光相對。這是非常重要的。

?

這次接受采訪的各位家屬都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年輕人不再選擇死亡的社會，才揭開了各自痛苦的傷疤。

青空的父親再次表示：

“以前我看到小孩自殺的新聞也會覺得心痛和煎熬。但當我親身經歷之后，才感受到那種無以復加的痛苦。孩子只要有稍許的異常，就要好好地關心他們，哪怕只是5分鐘、10分鐘的傾聽。這樣的一個舉動說不定就能將他們擋在死亡之外?！?/p>

有希的母親最后說道：

“孩子前一天還正常地生活，第二天就自殺了。我希望更多人了解這種情況的存在。去思考預防的方法，就能體會與家人相伴的方式，也會更加關懷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