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學統(tǒng)宗——建統(tǒng)
第四章?西學統(tǒng)宗
????????道體無對,學有中邊。正學固出于道,而道外無物,邊見豈有別源?正學,出于道,覺于道;邊見,出于道,昧于道。覺昧無非道體顯隱。故正學道在學,邊見學在道而已。邊見非一無所見,唯執(zhí)用為體,執(zhí)隅為全,執(zhí)曲為直而已。以邊見還邊見者,非斥而棄之,乃判而攝之而已。判也者,分也;攝也者,收也。見正學乃能判,見全體乃能攝。故于西學,非中學判攝之也,道體學判攝之也。據道體能攝,據中學能判也。中學固統(tǒng)于道,西學亦非統(tǒng)于他物也。
????????故西學之統(tǒng),亦道體也,雖見道不切不圓,其所見者出于道體,蓋無疑矣。以為中西學各有其體統(tǒng),了不相涉者,蓋以宗為統(tǒng),以用為體也。如真明“道”、“體”、“一”為何義,則必不以道體為有對者也。道體既非教體,亦非治統(tǒng)。中體西體,于道體皆用也。而文教體統(tǒng),則亦出自道體學之統(tǒng)宗也。中土、泰西、天竺之學,要皆如是也,無非名相遮表有異,而入道之方有歧也。文教體統(tǒng)始不相涉,后必交通,人類之天命也。交通必始于名相,終于義理。義理或可先通而后判,入道之方則絕不能混同。歧路亡羊,歧學亡理,歧理亡道。道可亡也,不可誣也。故入道之方可絕而不可雜。當前之中西交通,始離乎名相,而未達義理也。
????????西學之統(tǒng)固晦,西學之宗亦難明矣。西學中較明者,蓋其源流也。源流固當考鏡,而辨章考鏡,了非統(tǒng)宗。源流不外派別傳承、變形、分合、對峙,而源之所以流,流之所以傳、變、分、合者,要在統(tǒng)宗矣。
????????源流者,學術也;統(tǒng)宗者,學之理也;一統(tǒng)者,理之體也。源流者,事也、史也、勢也;統(tǒng)宗者,理也、論也、問題也、典范也。史事出于理論;理論出于問題;問題激于源初洞見。源初洞見者,道體之示現也。道體必示必現,至大無外也。
????????西學流變之著者,不外乎古今之變。而古今之間雖有劇變,其宗蓋未變矣,尼采、海德格爾、懷特海等皆以為可追溯至柏拉圖。柏拉圖固為西學之大宗矣,非獨“哲學”,今所謂“科學”、“政治”乃至“宗教”皆然。
????????然而,西學之統(tǒng),并尼、海二氏皆以為“存在”(“是”)也。尼采欲轉之以“變”,海氏以為尼采實未能轉之也。海氏之轉柏拉圖宗,起于區(qū)分存在與存在者,以為柏氏之論在于善,仍未道出其原初境域也。諸“存在論”固為前康德形而上學之要,然而以存在攝柏拉圖之學,不能盡合也。柏拉圖雖頗論存在,然而其學未以存在為統(tǒng),乃以“太一”為統(tǒng)。以“存在”為哲學至高問題者,亞里士多德也。
????????于是西學之大宗與正統(tǒng)未合,其何以如此?大宗未合正統(tǒng),何以為大宗?正統(tǒng)未為大宗所及,又何以為正統(tǒng)耶?此疑問之一也。
????????西人古學以柏拉圖為西學大宗,固也。一如黑格爾氏述古典哲學之終結,定于新柏拉圖主義。而西人今學,如亦定之為屬柏拉圖之宗,則其學古今之變何解?如不定以柏拉圖之宗,西人今學,當屬何統(tǒng)宗?此疑問之二也。
????????全古今西學而言,其統(tǒng)究系為何?如斷之以存在,何以古典以自然為統(tǒng)、中古以神為統(tǒng)、笛卡爾以來亦有以人、理性、生命等為統(tǒng)者?古今西學之變,無論其宗是否改換,古今之統(tǒng)為何?道體無對,何以中西學之統(tǒng)有別耶?西學之統(tǒng),與道體合耶?分耶?如分,則“道體”云云當不可立;如合,西學之統(tǒng),無論存在、神、自然、人等,何以皆無“道體”之義耶?此疑問之三也。
????????判攝西學,必從統(tǒng)宗入手。以上三問,無非于古今中西之間探問西學之正統(tǒng)、大宗。此間格于體例,于西學之建統(tǒng)、立宗、學變粗示其要。復依道體學略加判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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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建統(tǒng)
“一”與“是”
????????西學之統(tǒng),有顯有隱。其統(tǒng)之顯者,唯“本體論”(ontology,下或譯為“存在論”)。
????????此詞以希臘文einai之現在分詞on之復數onta合詞尾logos而成。民國有譯為“萬有論”者。當代通常譯為“本體論”,港臺或譯為“存有論”。唯海德格爾著述中此詞中文多譯為“存在論”。
????????此術語之確切譯解,取決于如何理解to on或曰Sein。To on、Sein、Being之中譯,本論以“存在”或“在”為主。亦有譯為“是”者?!笆恰苯y(tǒng)之名,非謂本論主張此詞當一概譯為“是”。蓋hen與esti并舉而論之典,柏拉圖《巴曼尼得斯》也。中譯者陳康譯為“一是”,流傳不廢。故依此典陳譯,以“一”統(tǒng)、“是”統(tǒng)名之也。質言之,“一”統(tǒng)統(tǒng)于“太一”,“是統(tǒng)”統(tǒng)于“存在”而已。
????????此詞雖出于近世,其義則攝乎古學矣。存在論不與神學、宇宙論、靈魂論、倫理學、知識論等為對。神學以下,皆此學之用。沃爾夫氏之學統(tǒng),形而上學論分普遍、特殊。
????????普遍研究存在之為存在,如亞里士多德第一哲學。
????????諸特殊形而上學,研究諸超絕之存在者(Noumenon 意義上的“本體”),如神、宇宙、靈魂等。有靈魂論而后有倫理學等。
????????知識論者,存在論之批判也,對應于普遍形而上學意義之“存在論”。
????????“知性原理只是闡明現象的一些原則,而存在論自以為能夠在一個系統(tǒng)的學說中提供出有關一般物的先天綜合知識(例如因果性原理),它的這一傲慢的名稱必須讓位于那謙虛的名字,即不過是純粹知性的一種分析論而已?!?/span>
????????故哲學整體,皆存在論之用也。自然科學者,依數理研究諸運動、質料。運動、質料、數理皆不脫存在(是)之分析。哲學、科學皆求真,真也者,理智與事物之合也,思維與存在之合也。故西學整體者,無往而非存在論矣。如追溯至亞氏之學,一切學術圍繞諸范疇。十范疇皆為“存在”方式或形式的“存在者”(“是者”)?!按嬖谡摺敝疄橘|、量、關系等,諸知識之事,諸科學之事也。而“在之為在”,則第一哲學之事也。在之為在,其首要義為“在體”(ousia,通譯“實體”)。第一“在體”為自然之始因、終因,即神,即心(nous)。終極因亦無非理式(eidos)而已。故古今西學之統(tǒng),皆在“存在”,皆可溯至亞里士多德之宗。
????????亞氏之學,集希臘哲學之大成者也。所謂集大成者,非折中混雜之謂,而必有其所據以判攝者。而所據以判攝者,必不同于所判攝者也。“何謂是與何謂在體”之問,亞氏以為即古哲一貫之問。
????????然而“是”與“在體”,非泰勒斯以來諸哲學常用之名、常設之問也。唯埃利亞派之后,實是之問起;唯柏拉圖之后,在體之問興。亞氏分疏諸哲不同在體學說之學案,頗依柏拉圖《智者》。《智者》固圍繞是與在體矣,然而柏拉圖氏至高之原,則高于“是”與“在體”。此于《理想國》有明文矣:
????????······對于那些被認識的事物來說,不但它們之所以被認識是從善那里來的,且它們的“是”和它們的“在體”(to einai te kai ten ousia)也是由于善而為它們所具有的善,而善,它們并非在體,相反,它是不論在尊嚴還是權能上都超越于在體的。
????????此善之理式,于柏氏之學當“太一”。亞里士多德承“善”之問,然不許以之通“一”。蓋“善”則亞氏以終極因應之,“一”則通于數理學派,為亞氏所深辟者。故亞里士多德于乃師之學,有所簡別,有所轉折矣。
亞氏于柏氏之統(tǒng):立其是而攝其一,隱其一而顯其是,立其善而應之以心(nous)。其攝一則云:
????????如一與在(to on kai ot hen)是相同(tauto),且是一個本性,這也是說它們彼此相蘊,而不是說它們通過一個概念(logoo,德文本譯為“概念”,英文本為“定義”)規(guī)定,因為“一個人”、“人”、“一個存在著的人”這些表述都相同(tauto)······故一并非是之外不同者。
????????一既攝于是,則一隱而是顯矣。其立善則以目的(所為)與善為一;又以第一本體為心善之同。攝一入是,同善于心,故不許善超絕于諸事之外、眾理之上。以此簡別收攝,柏氏之統(tǒng)遂隱。
????????柏亞之學,皆集大成者也。非獨亞氏之統(tǒng),并柏氏之統(tǒng)亦承諸古哲而建之也。“哲學”雖起于泰勒斯,未統(tǒng)于泰勒斯也。哲學之起,蓋有三源。其一為伊奧尼亞派,其二為畢達哥拉斯派,其三為埃利亞派。埃利亞派之后,蘇格拉底之前之哲學,皆此三派之折中損益而已。
????????泰勒斯開伊奧尼亞派。此派以水、火等活動性元素為萬物之元(arche)。亞里士多德以此派以實物或質料為在體。誤矣,蓋質料于亞氏自身不動而唯受動。此派之元,要皆自動,且能聚散、生滅而成萬物也。此派殿軍即赫拉克利特,而赫氏主一。以萬物剎那流變,在且不在,而火之邏各斯為一也。故伊奧尼亞派主一,而以變?yōu)橐徽撸艘换F萬物也。
????????畢達哥拉斯派源遠流長,其說多變,而歸根結底,主數為萬物之元,一為數之元。
????????埃利亞派以“思”、“有”(即“在”、“是”)自同啟其說,以必是者為“真”。以獨一不易、不生不滅者“是”,遂以“一是”終其說。故埃派唯持“一是”,他則不容說也。所思者也、真者也、是者也,唯“一”也。彼派云“是者是”,非如柏拉圖氏以為,以“是”自身為通種,而它通種,能與“是”此種結合者皆可述之以“是”也。彼派能“是”者,唯此無差別、無間斷、無始終之純一也。彼不持“通種”說。如持,則亦不如柏拉圖所撰,以“是”為種,而以“一”為唯一“通種”也。何以故?“思”、“是”同乃彼派之基。思、是既同,則思非與是為二之思,是亦非與思為二之是。差別既泯,則無非“一”也。
????????“是”之為統(tǒng),蓋出乎后學解埃利亞派者,彼派雖始尊“是”,終以“一”為統(tǒng)矣。蓋思、是既同,則主“是”、主“思”,無非主一而已。唯“一”可說、唯“一”可思,唯一可“是”矣。雖“一是”之說,衍之有悖。而推衍之理,則非埃派所知也。推衍之理,要在以邏各斯之范疇或通名視一,以名理視一。而埃派立自說、破異說,雖有推衍,如芝諾諸“悖論”,即以破多、變而立“一是”也。其破推衍甚精。其立說之基,則不可衍也。埃派立“一”,玄名之理,蓋非萬物名理也。必有“吊詭”、“玄同”。同謂之玄,彼派之基,即思與是之“同”也。
????????故伊、畢、埃三派彼此相辟、絕不能容,而主一也同矣。三派共趨,則以“一”為哲學之統(tǒng)也。三家之異者,在宗不在統(tǒng)。故立一也同,據之應一、解一者也不同。
????????伊奧尼亞派,近氣宗也。一本流轉,不離此世。世間萬物,即此一本之流轉也。故伊派以萬物流變之理解“一”也。如依變者(如水、火)解一,則此一亦有生滅矣。如依“變”自身解一,則此“一”自身不生滅,而化現之萬物皆有生滅也。前解如“氣”,后解如“易”。
????????畢達哥拉斯派以數為萬物之本,數固有一有多也;一多對待,則其學終亦二本也。而其學本欲立一,無理數既出,則量尚且不能歸于一,何況萬物?故畢派欲執(zhí)一而不得也。數理也者,固非萬物,而亦即萬物而在也。世間整體為一“宇宙”(kosmos)者,亦一完滿數也。畢派立一雖不可得,即一立數,即數演世,欲于流轉中顯此一本也。其數固有運動,而無生滅。故畢派以數之理解此“一”也。
????????埃利亞派乃依名理解一。亞里士多德嘗區(qū)分,巴門尼德主名理(logon)之一,麥里梭(Melissos)主質料之一。此處固以巴門尼德為埃利亞派正學也。玄名之理,固與萬物名理有別矣,而其為名理也同。玄名之一,本不容言說。蓋說即非一也。即令以“一”說之,亦非一也。夫言說也者,指示事物也。事物固在言說之外,為名之義、名之實也。故言說可立,乃言說可言說者也。故歸根結底,言說為“二”也。而“一”也者,了無差別。一者,不二也。故立一,則無言說;立言說,則無一也。一既立,既落言說中。
????????一切言說(logos)無非“s是p”(主詞是謂詞)。此結構為二也,即使主謂相同為一,如s是s,其結構仍為二也,無非謂詞之p,偶爾同于s而已。此結構乃言說之根本導致,有言說,有所說;s為所說,p為言說,故必二之也。
????????此二端結構中根本之“一”,即sp之間之“是”。黑格爾解德文判斷(Urteil)一詞之源為原初-分化。判斷固為分化(即上文所謂二端),而其分化必基于原初統(tǒng)一。言說中之“一”,無非純粹“是”而已矣。此“是”為純粹,蓋一切其他“范疇”、萬物之名,皆已預設“是”也。故以名理視“一”,不得不將之轉為“是”。而“一”本不可以名言說,故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于埃派之“一”,皆有批評。唯柏拉圖以玄理示“是”外仍有超越此“是”之一。玄理也者,即名理而超名理者也,言說不可言說者也,故必為吊詭。而亞氏乃攝一入是,以為一之諸義,是皆能包,不必獨立出此“一”p而已。柏亞固有差別,然其同者,在如下見解:
????????如以名理解“一”,必轉為“是”。此固非埃派所欲持之理。然埃派之學,必導致此理也。柏亞同異,后世解說紛紛,而未知其大也。其大同,在即名理。柏亞之名理固有深別,而其重名理也同,其名理學之異亦非不可消也。柏亞之大異,在建西學之統(tǒng),在以“一”為統(tǒng),抑或以“是”為統(tǒng)。
????????柏氏主一,故即名理而超名理也,即是而超是者也,而一之超是,可因名理演之,故曰“即名理而超名理”也。
????????亞氏隱一,故即名理而已,即“是”而已。其依努斯立論,雖不無思有玄同而超名理之意,然而點到為止,不依名理演之也。
????????“······因此,秉有而非接受,蓋為努斯所涵之神性;故理觀為至樂至善。如神永處此境······這足以使吾人驚奇,而神所處如更善,則其更當可驚異矣,而神所處確乎更善耳······”固亞氏后學如黑格爾者,終以“一”本為名理也。故埃派即名理主一,后學能移此統(tǒng)為“是”。蓋“一”之名理化,即“是”也。
????????故西學之統(tǒng)有其顯隱明晦。亞氏之統(tǒng),“存在”之統(tǒng),顯也。柏氏之統(tǒng),“太一”之統(tǒng),隱也。而柏亞之宗能互通。柏氏之學可以亞氏為“注腳”,亞氏之學亦可謂“推進”、“解決”柏氏之學者,一與是皆道體之相也,于名理進路內尤可通也。
????????故在柏氏之學,“一”之統(tǒng)顯而不隱,下攝“是”也頗明。柏學之晦者在了不了義之判,在于口傳,故其晦在宗不在統(tǒng)也。柏拉圖氏論“一”與“是”反較亞氏明快。亞氏之學,顯是隱一,且以“是”應“一”、轉“一”,其論“是”固明,其論“一”則稍晦矣。亞氏非排一也,而以“是”、“一”統(tǒng)同,以“是”之學轉“一”之學。故亞氏之學,仍有其“一”之說,雖在亞乃有以應柏,在柏氏后學如新柏拉圖主義者,亞學之原固是某“一”,然非柏氏之“太一”也。此地姑就柏、亞、新柏拉圖派之“一”、“二”、“是”論,略加提點。
????????柏氏之學,“一”與“是”之別明,而“一”與“二”之別晦。前者可見于《巴門尼德》、《理想國》第六卷等處。雖善如何超是與在體,“一一”與“一是”如何有別,皆玄名之理,而有越于“知性”,善或一非“是”可窮盡,則昭然而明也。
????????而“一”、“二”之別,則出于柏氏口傳,其事固有,其理難稽。其“二”幾不可解。傳統(tǒng)以之為“未定之二”,蓋“大與小”,或指向“質料”,質料為亞氏用語,而“二”為“大與小”,其記載亦存乎亞氏,彼以之為質料也。或指向推演數論之基本相。《巴門尼德》與《斐多》皆有“大”、“小”,蓋亦為“相”,非所謂“質料”,且皆與“一”或“二”等并出,可據之推衍數理系統(tǒng)也。
????????蓋相與質料對峙,二本也。破此二本,當據相描述質料。唯描述質料之相,與純然之相(相之相,太一)復成二本。而純然之相推衍包攝質料之相,則較推衍包攝純然質料為易矣。而柏學傳統(tǒng),毫不介意二本,更將“未定之大與小”拉向未定(阿派朗、無限)而非大與小之相。則如理氣對峙極堅矣。
????????據此二本之說,彼此相聯(lián)只是“與”。此“與”乃真一本也。而此“與”為外在相合,則生成必為偶因。中期謝林頗發(fā)太一自由無為之蘊,蓋太一不必與“未定者”相合也。亞里士多德早啟此疑,故有目的因致動質料之潛能實現之說。此“太一”與“未定之二”傳統(tǒng)解說所滋之惑也。
????????而“二”之說,固可有他解矣。無論做何他解,皆當轉此二本也。蓋二本中之“一”,必非真一也。克萊因氏以“二”為“理念數”,實等于“是”。其考甚精,極深研幾,而亦不無“意必”焉。唯以“是”之理念數對應于“二”,此洞見恐非獨源于史籍也,蓋亦有激于乃師海德格爾“此在”之說。
????????亞里士多德轉述柏拉圖之說,以努斯為一,知識為二。蓋知識如直線,存乎如二點“之間”。評注者以知識關乎知者與所知者解之。然則努斯則獨無思者與所思者乎?則努斯與所思同,為一。能知與所知為二也。此亦無非謝林、黑格爾之異也。
????????克氏以“是”解“二”,固較以“未定之大小”解之能破二本矣,而“一”“二”之對,轉為“一”“是”之對,如不能善解此“一”,攝“是”入一,則“一”與“是”亦復為二本矣。欲徹破二本,以“是”解“二”,不如以“一”解“二”,以“一”解“是”矣。而以“一”解“二”解“是”,要在先于此“一”有解矣。
????????一可為孤立超絕之一,亦可為“統(tǒng)一”者與“統(tǒng)一方式”。統(tǒng)一云云,必就不同于“一”者言。此為二為多也。夫“二”也者,亦無非“統(tǒng)一”方式之一也。而欲立一本,又有不同于一者。則此不同于一者,亦為一“一”,而出于一矣。此即新柏拉圖主義之精義也。彼派名之為“流溢”(aporrhoe或 aporrhoia)。此詞固出于恩倍多克勒之“流射”(aporroas)。而其通義,在太一自衍另一而已。新柏拉圖主義主此,欲以此安頓收攝亞氏“是”之統(tǒng)也。蓋以“是”為太一所流溢之“另一”矣。
????????等是與一者,亞里士多德之收一入是之統(tǒng)也。新柏拉圖主義蓋反之。無論順逆,一與是可等也。然于此“是”等者,為“另一”,非“太一”也。唯新柏拉圖主義仍主至高孤絕之“太一”,而亞氏之統(tǒng),必不主“一”與“善”之孤立也。
????????亞氏之學,隱一而應一者不一而足,其理極精極微。亞里士多德之學者,西學之大宗也。亞氏之學,廣大顯豁,后學皆不能出其范圍。然而其精微之理,雖后學之極高明者亦罕見食髓知味者。蓋亞學之統(tǒng)有其顯隱也?!笆恰苯y(tǒng)其顯也,“一”統(tǒng)其隱也。不明亞氏之“一”說,終不能徹了其“是”說也。此處略示其要。
????????亞里士多德固云:“如一與是(to on kai to hen)是相同(tauto),且是一個本性,這也是說它們彼此相蘊,而不是說它們通過一個概念(logoo,德文本譯為“概念”,英文本為“定義”)規(guī)定”,因為“一個人”、“人”、“一個存在著的人”這些表述都相同(tauto)。然亞氏仍有他語,遑論上述引文“是相同”的云云,早已合“是”與“一”在內矣。
????????亞氏“形而上學”固唯探究“是之為是”(to on hei on),然彼亦明二者不可雜(定義不同),亦不可離焉(彼此相含)。此不可離乃彼此相對應,“一”固如“是”有不同含義焉,且“是”之種類恰與“一”之種類一樣多。“是”之多重含義,亞氏存在學著名之說也,后人頗多采之。
????????而亞氏于諸義之中,獨重“完全實現”(entelecheia,下文或亦音譯為:“隱得來希”)也。故《論靈魂》云:“一(hen)與是(to einai)在多重意義上被述說,但首要的意義還是完全實現(entlecheia)。”此語于《論靈魂》似偶及之,然而較《形而上學》之說尤精也。此語之要,在于“完全實現”,非但是“是”義,亦是“一”義。非但并列“一”與“是”義,更以“一”解“是”,而非如《形而上學》以“是”攝“一”矣。亞氏出此語,蓋解釋其靈魂定義也。其說云:
????????“靈魂是潛在地具有生命的自然物體之第一隱德萊希?!膘`魂亦可謂自然物之“形式”(eidos)。自然物體(物身)之潛在地有生命者,其完全實現就是“靈魂”。故靈魂之為形式,即完全實現,非與質料物身為二。一如蠟塊與蠟塊之印痕為一。故一般而言(德文版譯為ueberhaupt),不必追問,質料與以之為質料者(蓋指形式),是否為“一”。
????????然而此等為“一”,皆就“完全實現”言。四因對峙中,尤其質料與其他三因之對峙尤堅,二本之說,皆出于此對峙也。而于完全實現中,此對峙乃泯除不必復問。完全實現也者,希臘文為entelecheia,謂達成目的也。故于成性之中,質料與形式之一乃現。
????????亞里士多德四因之說,蓋以探尋第一在體者也。探尋第一在體,蓋以探究“是之為是”也。研究者或依海德格爾,區(qū)別“是之為是”(存在論,關乎存在方式)與“在體”之研究。此非亞之原意也。亞學之存在與在體不可離。即令依海氏,解“在體”為“在場性”,神之在場與世內器物之在場,亦絕不同矣。參見黑格爾對康德對本體論證明批判之再批判?!啊ぁぁぁぁぁひ徽f到上帝,這一對象便與一百元錢的對象根本不同類,而且也和任何一種特殊概念,表象,或與任何其他名稱的東西不相同?!?/span>
????????海彰顯存在者(整體)與存在之差異固是,諸存在者之間、存在者與存在者整體之間之差異,尤為亞氏所重也。海氏“轉向”之后,亦頗重“存在者整體”矣。
????????第一在體,依“存在方式”而定也,隱德萊希為存在方式,達成目的、彰顯形式者為存在者也。存在方式不在在體之外,在體亦不在存在方式之外也。即活動即存在者也、成性存存之性也。此亞氏“存在論”之顯說,后學周知者也。而其微言,在上引《論靈魂》語,以此“完全實現”為“一”也。則即活動即存在之第一在體,其存在方式無非為“一”,其在體即“一”(謂)之“一”(主)也。
亞氏論此第一在體,又賦之始終之一、能所之一、共獨之一之義。
????????始終之一,始因(俗譯“動力因”)為心(nous),終因(俗譯“目的因”)同也。
????????能所之一,能思與所思同也。第一在體,即思思之思,終因(所思)即始因(能思)也。故形質、始終、能所,皆合一也。其之所以能合一者,在于“隱德萊希”即“一”之首義也。形質始終者,所謂四因也。亞氏立四,而終合之以一。
????????共獨之一者,第一在體固為“相”(Eidos)。別相于諸多事物為一。然此相非萬物各自之相,乃萬物整全之總相,故獨一不二也。黑格爾之解說:“亞里士多德已把自然本身看成有目的的,看成具有理性(nous)、理智、共相在自身之內······目的是一個概念,而概念是內在于特殊中的共相······”。而此總相又攝眾共相于其內,故曰共獨之一也。此意于亞氏形而上學中甚微,然上應柏拉圖太一之說,下啟黑格爾Idee之說也。黑格爾邏輯學之解說,絕對最終乃為獨一之Idee。唯此“一”之為整全能攝眾相,則不為超絕之獨一也,仍為“合一”,或二中所顯之一、綜合諸多之一,非超絕眾多之純一也。
????????故亞氏之問,化“一”人“是”也;亞氏之學,反解“是”以“一”也。而亞氏之“一”也,非如柏拉圖氏超絕于努斯、存在之“獨一”也,其于形質始終能所之間,皆為“合一”也。亞氏之“一”雖有別于柏氏,然仍紹前人之“一”論也。亞雖駁埃利亞派“存在唯一”之論甚力,而亞氏所謂“一”首要意義之說,固非據埃派“一是有別”之說,反恰為埃派“思是”自同(tauto)之說也。故亞氏實以釋之為“隱德萊?!敝白酝睘椤耙弧毖伞?/strong>此遂開西學之大宗也,下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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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亞氏之學,其顯統(tǒng)以“是”解“一”,而其“是”論(存在學)之至,則反以“一”解“是”也。亞學設問,則以“是”攝“一”。此顯然者也;而亞學回應其所設之問,乃不得不以形質之間、始終之間、能所之間、活動存在之間完全相合之“一”解“在體”也。則“是”為其顯統(tǒng),“一”為其隱統(tǒng);亦可云:“是”為其統(tǒng),“一”為其宗也。唯此“一”非據統(tǒng)之“太一”,乃思之為“一”也。
????????世有亞氏之學,而后西學有統(tǒng)有宗。統(tǒng)宗之間,“一”、“是”之間,乃可錯綜矣。以“一”為統(tǒng)者,“是”乃其宗之一。以“是”為統(tǒng)者,其宗亦不一而足焉;而未絕于“一”之統(tǒng)?!笆恰敝y(tǒng)既興,則西學大事因緣,在二統(tǒng)之爭。“是”統(tǒng)未廢“一”統(tǒng),唯隱之、轉之、應之也。“一”統(tǒng)則獨欲包攝之也。前者乃西學大宗之密,后者唯新柏拉圖主義,古學集大成者也。二者交涉紐結處,在亞里士多德之學。上文藉之探西學之建統(tǒng),此處藉之察西學之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