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那一年:第二十回 夜色冷寂2

青史書,亂世錄,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當時明月,幾度春秋,風口浪尖鑄傳奇
望極天涯無盡處,飄搖路誰人共命途
萬里關山,寂寞龍?zhí)睹骰虬?,正邪黑白誰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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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大,總無涯,烽火烈焰,千載多少云煙
機謀智計,步步為營,今朝物換星移
浮世深長路遙,知行合是謂道
風云裂變,生死無間何所戀,笑看紅塵萬事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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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畔,陌上花,情義肝膽,多少愛恨嗔癲
士為知己,生死約定,追覓飄渺因緣
碧血叱咤,燃盡風華,丹心笑顏燦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舊日月照,驚心動魄幾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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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勢磅礴的歷史畫面,波瀾壯闊的內外風云,
明爭暗斗的朝堂矛盾,變幻莫測的君臣關系,
忠奸難猜的兄弟情義,復雜微妙的男女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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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那一年》貳:風云裂變 第二十回 夜色冷寂
程雅言道:“你真的很信任凌大哥?!睙o可道:“難道你和方大哥不相信我哥哥嗎?”程雅言道:“你很愛你哥哥,我們再怎么關心也不能和你這個做妹妹的相比?!睙o可道:“我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如何能不珍愛呢?他雖然不是我的親哥哥,可是我們無話不說,他對我關切之殷,我對他依賴之重,比親兄妹還親,我不關心他,我關心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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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道:“血濃于水,你們畢竟是血脈相聯(lián)的同胞兄妹,這份血脈親情的感覺我懂,就好象我和表哥一樣。說起來也挺有趣,在去邊關的時候,我迷了路,是凌大哥領我到了五??蜅#懔粝滤团c任老板的的解藥救了我表哥的命。我們幾個是不是很有緣?”說著淺淺一笑。
無可笑著點了點頭,轉瞬惻然道:“東廠的毒箭差點要了方大哥的命,東廠里的奸徒惡人卻是比毒箭更難應付,魏忠賢更是比毒蛇更可怕。我對哥哥有信心,我相信他同流不合污,他不會變的。若說不放心,我只是不放心他能否平平安安,東廠里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我不放心他能否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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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輕嘆一聲,道:“我們每個人身上背負著一些不可以放下的擔子,有許多想做而不能做,不愿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情。現在在這里平安看月亮,片刻安寧也顯得彌足珍貴。上天對待我們已經不錯,因為我們還活著。”
無可道:“這樣的時刻總讓人有一種幻覺。就好象我們處在一個清平之地,不必去承擔那么多的離亂重負,沒有戰(zhàn)場,沒有硝煙,不用用盡心機明爭暗斗,不用考慮還有死亡的危險?!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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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道:“我相信會有這么一天的。大家都不會害怕,不會害怕第二天起來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平平靜靜安安定定幸福的生活?!?/p>
無可道:“可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個奢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離開皇宮這個大牢籠,能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遠離這些是是非非,獨善其身?!背萄叛缘溃骸岸嗌偃讼裎覀冞@樣經歷過生死,在險境中沒有害怕,也沒有慶幸,只是此刻平安已很滿足?!?/p>
無可道:“也許最難得的才知道珍惜,世人所求的不就是平安嗎?世間的美好也許就是安寧的看一看月亮。”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窗外的那一輪又亮又圓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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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程雅言回過頭,見無可手放在心口,手中似乎握著什么東西,隨即想到剛才從房門走出來見她坐在石桌邊手里就好象拿著什么物事,問道:“剛才我就見你拿著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無可回過頭,淡淡一笑,遞與程雅言手中,意思讓她自己看,原來是那只木雕。程雅言接過看了看,問道:“這刻的兔子和牛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無可道:“這只兔子代表我,這只牛就代表我哥哥啦?!背萄叛缘溃骸斑@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要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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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道:“這只木雕是哥哥做來送我的,至于為什么要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戴上它后,我就會感到很安心,十幾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當年在那場大火里我們失散了,從此沒有家沒有親人,我很迷茫,不知所措,只有這只木雕陪著我,就像哥哥在我身旁,才給了我一份很實在的感覺,我會告訴自己,我還有個哥哥,我還有他這個親人,心里就安定了許多??粗@只木雕,我總會想起哥哥對我說的那句話,當時他跟我說‘別怕,有哥哥在,有哥哥一輩子這樣背著你,保護你。’看著這只木雕,我就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哥哥就在身旁,讓我有勇氣去面對以后的路,這份感覺一直都在,而且我牢牢抓住它?!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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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聽得入迷,淺笑道:“原來這只木雕還有這么一段不尋常的故事,它對你來說,意義非凡,怪不得你這么珍視?!闭f著將木雕交還于無可手中。程雅言又道:“睹物思情,確實是一種很好的慰藉,尤其是這是自家親人所贈之物?!?/p>
無可跟程雅言講起了當年的境況,那時候她的母親剛剛過世,父親也離開浙江,去到京城,把她留在凌云沖家中寄養(yǎng)。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但她不想讓伯父和嬸嬸即凌云沖的父母擔心,傷心難過只在背后流露,常常偷偷的哭,總是在人前讓人放心,卻會在轉身后讓傷痛侵襲內心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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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沖的父母不知道,但是凌云沖知道,只有凌云沖一個人知道,他妹妹需要一個能分擔這份痛楚的朋友,所以他就決定了,他來做那個人,總是陪伴著無可,想著方兒地逗她開心。
后來在浙江的竹林里,無可和凌云沖方正安找竹做簫時,她被一條小蛇咬傷,凌云沖背她回去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別怕,有哥哥在,有哥哥一輩子這樣背著你,保護你?!痹谀且粓龃蠡疬^后,她和凌云沖失去了所有,她只剩下這只木雕。對她來說,這木雕意味著的是親人的愛,還有那段平靜安樂的時光,存著這份記憶,能讓心中感到溫暖塌實。所以她對這只木雕的珍惜愛護更甚從前,對她來說,也意味著的更是她倔強頑強的信念和精神支柱?!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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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這番話讓程雅言想到了朱由檢,她告訴無可,在返回京城之時,信王聽聞皇兄病危的消息,愁眉不展,焦心如焚,她看在眼里,用影子的方法,她稱之為與影共舞,讓他有所覺悟。后來回京,天啟皇帝病逝,信王悲痛萬分,終日郁郁寡言,她常常陪他談心,開解他慰勉他,幫他從心底的悔恨中走了出來,也正是這時候,她對信王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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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道:“那時候他逐漸情緒平穩(wěn)了,心境也變得很開朗,沒想到我跟他談過之后,還真有點奏效呢?!睙o可淡淡一笑,道:“看來沒有什么比心上人對自己的關心更令人開心了?!背萄叛阅樕冻鲆唤z復雜,半晌沉默不語。
無可直問道:“你做御前侍衛(wèi)是不是別有隱衷?是不是為了方大哥?”程雅言一怔,道:“你為什么這么問?這和我表哥有什么干系?”無可道:“我看得出皇上很喜歡你,難道他從不曾跟你說過要立你為妃嗎?”程雅言道:“不錯,皇上是跟我提過要我做他的皇妃,只是我沒有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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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道:“所以皇上這才要你做他的御前侍衛(wèi)?”程雅言點了點頭。無可道:“因為你喜歡的是方大哥,所以拒絕皇上?”程雅言道:“我愛我表哥,難道你不也一樣嗎?”無可一奇,問道:“什么一樣?”程雅言道:“你愛凌大哥,你愛你堂哥?!?/p>
無可當即會意,笑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拒絕皇上不是因為方大哥。咱們兄妹之間,都是情同手足,血脈親情這份愛早已超越了男女情愛,骨肉相親,血脈相通,不僅僅是愛這么簡單的?!痹诠糯?,表兄妹可以成婚,堂兄妹則不可以,其實在那個時代,表哥表妹親上親還是一段佳話,程雅言和方正安是表兄妹是可以結合的,所以無可有此一問,程雅言不做帝王妻,是否因為已有所愛表哥方正安?!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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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感慨的道:“是啊,一個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一個愛字能夠概括的?!睙o可道:“如果不是因為方大哥的緣故,那,那你愛皇上嗎?”程雅言坦言道:“以前我的確有些喜歡信王,可是我不知道那究竟能不能算是愛?也許只是喜歡吧。”
無可聽她說喜歡的是信王,心下明了,做了皇帝的信王她難以喜歡了,問道:“那皇上呢?今天的信王呢?”程雅言道:“他已做了皇帝就不再是信王,今天只有當今的皇上崇禎再沒有從前的信王,他成為大明的皇上了,也許從此我們就會越離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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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聽得她口氣里帶著一絲惆悵與慨嘆,緩緩說道:“皇上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再像從前做信王的時候一樣。也許他做了皇帝一切都已經改變了,他不再是當初的他,也不能是當初的他,他是大明天子,九五之尊,號令天下的皇帝。如果他還是信王,你會答應他嗎?”
程雅言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想……也許會吧,甚至可能由喜歡而真的完全愛上他。雖然一個王爺也可能三妻四妾,可是我愿意為了這段感情勉強一下我自己,只是不知道最后勉強不勉強得了,但是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盡力去做??涩F在他是皇上,一個皇帝不會只三妻四妾,后宮三千,妃嬪如云,即便你不爭,別人也不會放過你。我不當妃子,那是因為我很清楚嬪妃的辛酸,這些當娘娘的,表面上又尊貴又風光,可是暗地里呢,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在夢里都在爭寵,爭了一輩子,她們真夠慘的。我實在是不想過這種爾虞我詐爭名逐利的日子?!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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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嘆息一聲,說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而紫禁城里的是非就更加多更加荒謬,幽深纏雜得令人窒息。這座宮殿看似威嚴莊重、祥和氣派,實則暗藏殺機、險惡非常,有人奉承你就有人想利用你,有人對你好就有人想害你,勾心斗角,冰冷無情。宮廷之中,不會有朋友,也不會有真情,更不會有任何信任可言,這里沒有溫暖、沒有感情、沒有快樂,有的只是不斷的猜忌和無盡的欲望。長久以來,這里不變的只有永無休止的爭斗?!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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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苦笑道:“宮廷爭斗之險惡,委實難以想象,空穴來風,無風起浪,殺人于無形。前一時還笑臉相迎,后一刻便是你死我活。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自家男人,他并不是屬于自己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受著無數人的矚目。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皇上的寂寞,還是等著皇上的后宮中人的寂寞?妃子只是用來傳宗接代的,皇上要是喜歡就來看看,不喜歡的時候就撂在一邊,一旦圣眷衰落,連太監(jiān)都瞧不起你?!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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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嘆道:“落架的鳳凰不如雞,被人冷落遺棄,這份殘忍和無情,不堪想象。一入宮門深似海,這種回頭無望的感覺,或許比敵人的折磨和朋友的出賣更可怕、更恐怖。”程雅言道:“不錯。我不要被鎖在這暗無天日的深宮之中,皇宮不是我的家,更不是我的墳墓。我不要一輩子留在這里。天下何其大,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里困在這里?!睙o可道:“很多外面的人見紫禁城金碧輝煌紅墻巍峨,便以為里面的人生活得很自在,但他們豈會知道,像你我這樣的人卻是想跳出去的?!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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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道:“是啊。外面的人無不羨慕著宮內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但他們又可曾想過,這華麗的表面是需要用一生的快樂與自由來更換。在這深宮之中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真正幸福快樂的,無論是備受寵幸的、抑或備受冷遇的。待在這深宮中的人,只會變成兩種結局:一種是受人陷害屈死亡逝的孤魂野鬼,另一種便是拋棄信仰良知的行尸走肉,我絕不會讓自己變成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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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嘆聲道:“但是,當你一旦踏進了紫禁城這片是非之地后,又有誰能夠真正做到獨善其身呢?”程雅言苦笑道:“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頓了一下,又道:“就算現在在皇上跟前當差,一切也不能想得太天真,更不能大意。他不是曾經的信王,他是真正的皇帝,伴君如伴虎,危如一發(fā)引千鈞。一步之差,只有落得慘淡收場?!?/p>
無可贊賞的說道:“聰明的人很多,但懂得識分寸的人卻很少。有的人仗著皇帝的寵愛就期望得寸進尺,而你絕對是一個自有分寸的人?!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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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言道:“皇上再寵愛又能怎樣?得寵失寵還不都只在皇上一念之間?風高浪急,情勢不由人,以我一己之力可以駕御得了多少次?一而再再而三,只會不能自拔。說起來,皇上待咱們兄妹倆算是恩遇了,他特準表哥任職兵部侍郎,暫代李瑾大人的空缺,讓表哥來年考取進士,再名正言順入閣,他沒有逼我做他的皇妃,我真心感激他。咱們兄妹倆自當竭誠盡心為他效力?!?/p>
方正安只有舉人功名,可以做地方官,中央六部的官職需進士才有資格擔任,朱由檢先破格任用他做了兵部侍郎,讓他來年再考得進士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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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恍眼看見程雅言腰間系著的竹簫,便轉移話題道:“很久沒聽過家鄉(xiāng)的紫竹調了。我記得當年哥哥和方大哥吹的一支曲子,那時候方大哥到浙江遇到我和哥哥,我常常聽他們吹一首曲子,哥哥說這曲子中的一部分是他們倆依據紫竹調改編的,雖然哥哥也會吹簫,可是他更喜歡三弦,他用三弦彈奏時別有一番韻味?!?/p>
程雅言問道:“你記得是什么樣的旋律嗎?”無可道:“記得。是這樣子的?!闭f著輕聲哼起來,程雅言只聽得兩句,就笑道:“花嬋娟,泛春泉;竹嬋娟,籠曉煙。雨竹調,果然是這首雨竹調?!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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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道:“原來這個曲子叫雨竹調?。俊背萄叛缘溃骸斑@名字是我取的,在登州的時候,我常聽到表哥吹這支曲子,他很得意的跟我說這是他們合撰的杰作,還教會了我,我問他叫什么曲名,倒把他問倒了,他就讓我給取個名,我說就叫雨竹調好了?!?/p>
無可道:“這名取得甚恰,這曲聽起來就好似雨露滴在竹葉上之感?!背萄叛缘溃骸班牛曷兜沃?,我也正是有此感覺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睙o可道:“可惜這里沒有古箏,也沒有多一只簫,不然咱們可以合奏啦?!背萄叛缘溃骸澳俏揖痛祦?,你聽聽吧?!睙o可拍手笑道:“好啊?!背萄叛匀∠卵g的簫,悠然吹了起來。簫聲甚是溫雅柔和,悅耳動心,有如游絲隨風飄蕩,忽高忽低,低到極底之地,幾個盤旋上升,如珠玉跳躍,清脆清麗,如鳴泉飛濺,雨聲蕭蕭,連綿不絕,回腸蕩氣?!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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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的簫聲飄蕩飄遠,飄到了不遠處的文華殿,此時正端坐在御案邊聚精會神批閱奏疏的朱由檢聽到這般清幽婉轉的簫聲,忽的一怔,再也無心思繼續(xù)閱覽手頭的奏疏,他知道這是程雅言在吹簫,只聽得這曲子抑揚頓挫,如細雨綿綿,風過林間,忽輕忽響,若有若無,妙趣橫生,令人心曠神怡。
朱由檢猛然想起這曲子他曾聽過,怪不得這么耳熟,他臉上的神色忽然沉了下來,因為他想到曾經他聽方正安吹的就是這個曲子,當年方正安在京城的時候和他也是好友,他常聽到方正安吹這個曲子,知道這是方正安最喜歡的曲子。朱由檢心中驀的感到一陣酸楚,甚是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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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門外隨侍的太監(jiān)王承恩也聽見了簫聲,朝文華殿內仔細觀望了半晌,見朱由檢臉上陰晴不定,不知所為何事。太監(jiān)王承恩原系坤寧宮總管,朱由檢繼位后,因宮中太監(jiān)均為魏忠賢走狗爪牙,張皇后唯恐他們從中作祟,便將親信王承恩調至朱由檢的身旁。王承恩早年曾隨侍朱由檢的養(yǎng)母,可謂是看著朱由檢長大,兩人早就熟稔,所以王承恩一來,朱由檢便極為倚重。
雖已深夜,可朱由檢仍在文華殿內伏案批閱著一本本奏疏。作為崇禎皇帝的心腹太監(jiān),他主動走進去關心主子,跪倒行禮道:“奴才叩見皇上。皇上,奴才王承恩有事啟奏?!敝煊蓹z回過神,放下手上的奏疏,道:“準奏?!蓖醭卸鞯溃骸盎噬?,如今已是二更時分,大約還有三個時辰之后皇上又要上早朝了,奴才大膽,懇請皇上愛惜龍體,回宮就寢?!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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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摸摸額頭,看著桌上的奏疏,不禁喃喃自語道:“不知不覺已經這么晚了。承恩,平身?!蓖醭卸鞯溃骸爸x皇上。”站了起來,上前催勸道:“皇上,此時已是深夜,奏疏留著明日再審吧?!敝煊蓹z抬起頭看了看他,說道:“承恩,難道你也不了解朕,朕不是早就說過,當日事情一定要當日處置完畢?!鄙頌橛H信太監(jiān),從小便看著崇禎長大的王承恩,當然清楚崇禎的勤政,清楚他當日事情一定當日處置完畢的決心?!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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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對此不僅清楚,而且十分敬佩和贊賞,但見崇禎皇帝常常愁眉不展,郁悶不樂,王承恩對此頗為不安,感嘆道:“皇上自即位以來,天天上朝,日日熬夜,就算一天再多十二個時辰您都不夠用?!?/p>
朱由檢一手揉著眉間,幽幽的道:“朕倒希望一天有一百二十個時辰就好了。”王承恩勸道:“皇上親覽奏疏,事無鉅細,樣樣過問,操勞如斯,連就寢也顧不上了,常常在文華殿內隨便歇一歇,皇上可別累壞了身子啊。”朱由檢眉頭舒展了一下,吩咐道:“朕微覺不適,你去給朕泡一碗寧神茶來。”王承恩道:“奴才遵旨。”躬身退了出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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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朱由檢再一傾聽,簫聲已然止歇,料想程雅言和無可已經休息。朱由檢緩緩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長長舒了一口氣,四下里一片寂靜,唯見明月當空,樹影在地,朱由檢心思如潮,沒想到只為了一首曲子,心中卻如此的悶悶不樂,久久難以釋懷。
月光從窗外悠悠的灑進了殿內的地板上,他茫茫然回轉身,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驀的想起了那一晚程雅言開解他的情境,當時他看著在月光下兩人的影子,程雅言的話語又回響在耳旁:“你不愿意隨便把自己心里的話說給別人聽,其實,你身邊一直都有這樣的一個人在,只是,你從來不去找他罷了?!?/p>
朱由檢蹲下身子,瞧著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語道:“你就是我身邊的比翼鳥,只可惜,我的家,庭院深深,恐怕你是不愿意飛進來的吧。”說著失落感頓起,心中止不住的惆悵,他緩緩站起身來,長長嘆了一口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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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街,繁華無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街邊一個面攤邊,任青陽和初九剛到京不久,正在這里吃面。正吃著,忽然聽見對面隔著的一桌有一位大娘急呼:“抓賊啊,有賊打搶啦?!?/p>
任青陽和初九一聽見叫聲猛然抬頭,見兩個賊頭賊腦的地痞混混模樣的男子已經奪路而逃,跑出幾丈以外。任青陽擱下手里的筷子,身手矯健的一個飛身躍過旁邊的一個桌子,跟著施展輕功,幾個騰躍,追了上去。初九急忙叫面攤老板結帳,也追了上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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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追至街道的一個拐彎處,忽然迎面出現幾人抬的大轎,任青陽腳下奇快,突然見狀根本來不及停住腳步,盡管她極力閃避,一下還是撞上其中一個轎夫,那轎子一歪,轟然落地,里面坐的人摔了出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任青陽撞得不是很嚴重,這個女人跌下轎子倒沒有摔在地上,只是踉踉蹌蹌幾步,當即便已站穩(wěn)。
任青陽撞了轎子只是瞬間一愣,她不顧得看轎子里面是什么人,也沒管被撞的轎夫,因為她知道沒什么大事,當務之急她還是追那兩個賊人。撞轎后,她馬上一個空心翻便擋在了那兩賊人前面,直截了當叫他們放下錢袋,那兩賊人見是個姑娘,毫不在意,叫任青陽走開,少管閑事。任青陽說她看不慣的閑事她通通喜歡管,二話不說打將起來,那兩個毛賊當然不是她的對手,幾招之內就被打得跪地求饒,連聲說下次再也不敢了,姑奶奶饒命吧,隨即恭敬的將錢袋交于任青陽手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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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指著那兩個賊人,厲聲警告道:“如果下次再讓姑奶奶我看到你們兩個潑皮打搶別人,一定不會饒過你們,見一次打一次,滾!”那兩賊人一溜煙似的跑走了。這時候初九攙扶著那個被偷了錢袋的大娘也趕了過來,任青陽將錢袋交還于她,叫她好好收揀,大娘聲聲道謝,轉身去了。
“嗨,你是哪里來的野丫頭?敢在京城造次?”任青陽和初九回過頭,見一官差正朝他倆走過來,一邊高喝著,“走路這么不長眼?你知不知道你沖撞的是什么人的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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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剛才情急中未有留神,本來還有點歉意,但是見那官差口氣不善,這火登時就竄了起來,雙手叉腰,揚聲罵道:“哼,你爺爺的才不長眼,你擺這兇樣嚇唬誰啊?惡官才養(yǎng)狗腿子,只怕你家主子不是個好官?!彼忝枷碌拇笱劬诎追置髁凉忾W閃,仿佛收貯了刀刃槍尖的鋼鐵鋒芒,一時竟把那衙役震得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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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個轎中的女人已然走了過來,對那衙役責道:“不可如此粗魯。你且退下?!蹦茄靡蹜曂撕?。旁邊另一衙役對任青陽喝道:“你這女子好大的膽,這位是兵部尚書高大人的千金,如果你撞傷了我們小姐,一定抓你去衙門?!?/p>
那女人緩緩走到任青陽跟前,和藹的道:“看樣子,這位姑娘像是剛從外地來京的,是尋親還是訪友?相逢即是有緣,咱們交個朋友如何?”她見任青陽剛才身手不俗,見義勇為,倒很想結交這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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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見這女人比自己年長十歲左右,月白衣衫娉婷搖曳,絹絲的衣袂嵌著縷縷彩絲,襯著云鬢上的絞絲燈籠簪,亮光點點,卻似離人淚。定睛一看這女人的長相,不由得心中一震,瞬間大驚大駭,世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容貌?
任青陽強抑制著心中一股莫名激動的情緒,她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還是思憶成狂了,因為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同自己的姐姐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她姐姐長得很像她母親,她眼前這個女人這張臉讓她覺得仿佛見到了自己母親,更像親眼見到了自己姐姐,甚至差點就以為這就是她的姐姐,這張臉跟她記憶中她姐姐的臉絲毫不差,只是看上去比當年平添了幾許滄桑和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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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為何會跟自己姐姐有著一樣的臉?任青陽冷靜不下來了,她一眼不眨的盯著眼前這個女人,驚詫無比,她到底是誰?難道姐姐沒有死?她還活著?她真的沒有死?剛才那衙役說她是兵部尚書高大人的千金,高大人?高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會是高寀的女兒?
一時之間,無數個疑問在任青陽腦子里一股腦的出現。那女人任由任青陽神色復雜的看著自己,心中疑惑她為什么這么看自己。兩個人四目緊緊相對互視,溫熱的氣息在空氣中回旋,那女人喚道:“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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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待回過神來,兩人轉而默契的相視一笑,任青陽道:“剛才無意撞到小姐的轎子真是不好意思,任青陽在此給你賠不是了。”那女人聽得任青陽三字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去,似乎大為驚詫。
任青陽見她如此神情更覺不可思議,又道:“腳踏生地眼望生人,城墻萬丈高全靠朋友幫,承蒙這位姐姐看得起,如若不嫌棄,認我作妹妹,我倒十分樂意?!贝嗽捘擞幸庠囂綄Ψ缴矸?。但見那女人臉色大喜,笑道:“我正有此意,任妹妹,沒想到咱們不但有緣相逢,還一見如故,方才我剛從城郊白馬寺禮佛上香歸來,正巧走這條路,不曾想能遇到任妹妹,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任青陽道:“敢問姐姐如何稱呼?”那女人道:“素凈清玉,素玉。”任青陽再一次冷靜不了了,一時悲喜齊齊涌上心頭,神志激蕩得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欣喜、酸楚、暢快、激動,一股腦的攪成一團,一時抓不著話頭兒,她的臉上卻保持著泰然自若的神色,畢竟這周圍的衙役都是仇人的走狗,這么多人都是監(jiān)視她姐姐的眼線,豈能讓他們知道。她見姐姐臉上也平靜安然,只是這時咳嗽了起來,呼吸急促,有點難受的樣子,她旁邊的丫鬟扶上她的胳膊,說小姐病發(fā)了該回去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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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仔細一看,但見她面色比較蒼白,形容有些憔悴,急忙問道:“素姐姐可是有哮癥?”她知道她姐姐從小就有哮癥,見這小姐竟然也是這樣,這么一問亦是多求證一次這真的是自己姐姐。素玉道:“老毛病而已,倒也沒什么大礙的。妹妹,今日稍有不便,咱們改日再聊?!闭f著轉身走上轎,一眾人不一會兒就融入人群,消失在幽靜的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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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意猶未盡地望著街道,這真的是自己姐姐?她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向姐姐問個明白,心念一轉,想到白馬寺,對,白馬寺。隨即叫初九找家客棧休息,謊稱自己要買什么胭脂水粉發(fā)帶飾品隨口說了一些,總之是買點女子用的東西,以此借故假托,叫初九不用跟著自己了,任青陽心想,到白馬寺打探還是人少比較好。初九信以為真,叫她自己小心一點,這是在京城,難免遇到什么事情,很難預料的。任青陽叫他放心的在客棧等自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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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陽沿著姐姐轎子來的方向一路詢問地址,很快便到了白馬寺,她向寺中一個沙彌打聽是不是有位兵部尚書高大人的千金常來這里上香,沙彌說當然認識,這位千金小姐是他們寺廟的香客,除了禮佛捐香油錢之外,還常到禪房聆聽住持大師講經。找到一些線索,任青陽心中稍安,這時寺里的住持大師走了過來,說請任青陽到禪房一趟到了自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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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任青陽跟著住持大師來到禪房,住持大師問施主姓什名誰可否告之老衲,任青陽直言不諱直說出自己的名字,住持大師聽得不可思議,滿臉盡寫著驚喜非常,繼而問任青陽,素玉施主可是你姐姐?任青陽驚訝萬分,問大師你怎么知道?住持大師娓娓道來。
大概一個多月前,素玉到白馬寺上香,又到禪房聆聽住持大師講經,忽然病發(fā),住持大師驚駭不已,急忙替她取出隨身帶的藥丸并喂她以水服下,過了好一陣素玉的病癥才得以緩解,住持大師見她病情如此嚴重,當下對她望聞問切。結果竟令住持大師憂心忡忡,欲據實相告,先問素玉有什么心愿未了,到底為何事而牽掛,素玉情知她這哮癥自小已患,長年累月,越發(fā)嚴重,她的病體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聽得住持大師如此一問,倒也淡然平靜,情知自己大限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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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大師說他每次見到素玉她都總是心情郁結,心事重重的模樣,似有太多塵世煩惱沉重未解。住持大師便要素玉嘗試對著鏡子,問問鏡中的自己,你的煩惱可以怎樣解決。幾日后,素玉再來到白馬寺見住持大師,她說自己已經想通了,她準備把一切的一切都寫下來,請求住持大師代為收藏保管,若有一日,老天爺開眼,她的妹妹任青陽能夠在機緣之下來到白馬寺,便將這封長信交與她,就是了了素玉的心愿?!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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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大師那時才聽素玉說自己其實是魏忠賢的女兒而不是高寀的女兒,住持大師極為驚詫,魏忠賢偶爾也到白馬寺來,無怪他們總是錯開而來,魏忠賢賣女賣妻,早已是六親不認,尤其是做了太監(jiān)、做了東廠督公以后,更是變本加厲狠毒無情。
住持大師說著從藏經書格里取出一本小冊子,打了開來,將里面夾著的素玉所寫的那封長信交給任青陽手上。任青陽聲音哽咽,謝過住持大師,懷著激動又悲傷的心情認真看了起來。素玉在長信中說道,當年她投河自盡,被村中一位漁夫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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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讀到這些文字,任青陽又想到當年的情況,高家財主被她所殺后,他們到處搜捕她們姐妹倆,并告到了縣衙官府,素玉折返住處去取物件被發(fā)現,那物件正是任青陽的生肖翡翠,還有她母親和魏忠賢成婚的物品,是她母親留給素玉的一件重要物件,這個是能證明她身世的東西。素玉聽人說剛到任的縣令是高寀,為了保護任青陽周全,所以她投河自盡?!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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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戶財主高家當時到處追找他們姐妹,在漁夫家發(fā)現了素玉將素玉帶到縣衙,那戶財主姓高,和高寀攀親道戚,賄賂了大量銀子,當然高寀也不愚笨,幾經審理查證,他發(fā)現高家財主并不是他們姐妹所殺。
素玉為保全妹妹咬定是自己干的,招供時案情敘述說是一刀,但是高寀發(fā)現那財主是身中兩刀,對此他隱而不發(fā),他斷定素玉沒有撒謊,從案發(fā)到抓她到衙門,她只可能知道當時的情況,所以供述的只是她所知的那一刀,她根本不知那高家財主其實是身中兩刀。而且素玉也沒必要撒謊,因為反正都是死刑,少說一刀也不可能不死。高寀從高家人嘴里得知素玉的妹妹叫任青陽,也聽高家人說任青陽和她母親是從外地到此,卻不知是從福建而來,高寀也就不知道任青陽正是福建糧商任天明的女兒,他不知道任青陽和他有殺父之仇?!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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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寀又幾次三番盤問素玉,要徹底查證任青陽的身世,當時義莊的老伯暗中找人通知素玉,說任青陽已被福叔帶走寧夏,讓她放心。聽到這個消息,素玉確實放心了很多,但是怕高寀不會放過,可能追捕,便亮出自己的身世,說自己是被父親賣到高家,她母親只有遠走他鄉(xiāng),她沒有說福建,隨口說是江西,因為高寀之前就在福建做稅監(jiān),素玉要千方百計掩飾任青陽的身世保得任青陽安全?!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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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寀由此覺得任青陽的一家不過是普通百姓,沒什么大不了的,便轉問素玉父親是誰,高寀也很驚奇天底下有哪個父親是如此畜生禽獸賣妻賣女。素玉說他叫魏進忠,是個混混。高寀駭然,他沒想到居然是魏忠賢,他也曾聽說魏忠賢進宮以前的傳聞,知道魏忠賢以前就是這個縣的潑皮混混,竟然在魏忠賢老家讓自己找到魏忠賢的女兒,高寀覺得自己找到翻身的機會了,他問素玉有何證據,素玉說有母親和魏進忠成婚時的一對玉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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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寀釋放了素玉,把她安生在自己衙門府邸內,告訴素玉,魏進忠自宮后進了京城,從打雜的內侍混到了司禮監(jiān),當今權大勢大的東廠督公魏忠賢正是當年的魏進忠,素玉驚詫無比。在魏忠賢老家,人們當然知道當今有個魏忠賢,卻不知道這個魏忠賢就是很多年前這縣里的潑皮小混混魏進忠,所以高家財主敢肆意欺辱素玉,不知道以前那個混混現在位高權重是什么人。素玉這才明白為什么母親遺言囑咐要好好收著玉手鐲,說這是一件重要物件,原來這個是能證明她身世的東西?!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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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母親心想,如果魏忠賢還有一點人性,這對玉手鐲將來或許能保她們姐妹平安,畢竟在她死后,這對姐妹再沒有來自父母的依靠。因為毀家之仇,素玉的母親曾多方打聽,了解到高寀背后有個京城的靠山叫魏忠賢,聽旁人傳聞說,此人賣妻賣女之后進宮發(fā)達了,便猜測會不會是當年的魏進忠,她沒有告訴馮素玉和任青陽當年的魏進忠現在已經成了太監(jiān)魏忠賢。
當時,任青陽也不知道母親的前夫是魏忠賢,在福建遭遇高寀所放大火,父親大娘死后,才知道母親是二婚,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后來任青陽被福叔救走,聽福叔說起,才知道魏進忠就是魏忠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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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管家得知素玉被釋放,還被高寀好好招待,總是不斷賄賂高寀說素玉是兇手要高寀盡速處決,高寀卻說案情尚有疑點沒查證清楚,不能草草定罪。高家管家不惜破財,那么熱心高財主的案子,高寀覺得蹊蹺,繼續(xù)追查發(fā)現,高家管家為了謀奪高家財主的財產和地位,在任青陽和素玉一刀捅昏高財主逃跑后,又補了一刀,高財主這才死亡。素玉咬定是自己捅了高財主一刀,和她妹妹無關,其實那一刀是任青陽捅的。
按當事人素玉的口供,高寀終究不能知道到底是素玉還是任青陽捅的那一刀,他覺得只要素玉是魏忠賢的女兒就成,他也不再去深究那一刀是誰捅的。讀到這里,任青陽終于知道,當年自己十三歲并沒有殺人,只是重創(chuàng)了人而已。
高寀將玉手鐲差人送到京城,并附信函告訴魏忠賢說知道你秘密的人已經被我悉數滅了口,財主高家一戶將永遠銷聲匿跡,你的女兒現在在我手上,我已認她做女兒,她過得很好。并把高家財主的案子和素玉有關的事情也告訴了魏忠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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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見到玉手鐲大為驚駭,相信高寀說的都是真話實話,還派東廠番子暗中前往高寀處詳細交涉談妥條件。高寀要求魏忠賢將他從肅縣這個窮鄉(xiāng)僻壤調走,魏忠賢表示會將高寀升官,但是要等時機,叫他先暫時坐在偏遠窮鄉(xiāng)的知縣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