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溫暖的風(fēng)在灌木叢間搖擺，天邊的太陽催著人們回屋睡覺

阿米婭出了一身熱汗，才順著田埂走上小坡，她沒感到熱，反倒是覺得渾身舒暢。

“呼~”阿米婭嘗出一口氣道：“ACE，你住的可真夠遠。”

“所以清凈啊。”Ace笑道，順手搬來了院子里的長凳坐下說：“不必客氣，就把這當(dāng)自己家！在羅德島累了就給自己放個假，隨時到這里來，我不給你鎖門！”

“那倒也不必，哈哈?！卑⒚讒I也跟著說：“這一趟已經(jīng)很打擾了——”

“你把這里當(dāng)什么？阿米婭？”ACE又從房間里搬出了圓桌、茶具、各色瓜果點心，一邊擺著一邊說：“你不來還要做民宿呢！這里燒烤啊、呷茶啊干點什么都可以，在這里洗車都不收水費，你叫上博士，叫上煌，叫上其他羅德島，一起來才叫熱鬧?！?/p>

“喔，謝謝你ACE?！卑⒚讒I謝道：“說實話，在我印象里，你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團隊棟梁，我沒有想象過你這么有生活的一面?！?/p>

“這里是一個供人休息的地方，阿米婭?！盇CE答道：“就像家一樣，可以卸掉所有的包袱，向天際敞開胸懷?！?/p>

“是的，魔王閣下?！卑⒚讒I苦笑道：“但我也分得清我的處境，不論你化作任何人的模樣。”

“嗯~魔王當(dāng)然騙不了你。”ACE到水池篇俯下身子洗手，甩甩水滴說道：“但我不是誰的化身，我的靈魂棲息在這里，你所見到的，就是你所想的ACE，阿米婭——”

“——我不知道你為何而來，為何走進了我的庭院，我只知道，我見到了羅德島的老熟人，我仿佛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p>

ACE在桌邊坐下緩緩道，一邊給阿米婭剝起橘子。

“所以我死了嗎？自從走進那扇門？”阿米婭也自嘲道

“當(dāng)然不是，死亡不是你的命運，我的小姑娘。”ACE遞過橘子道：“你的生命被這片大地束縛著，你的靈魂被期望所囚禁，在你獲得自由之前，你不會認識死亡?！?/p>

“所以我并不是魔王選中的繼任者，這只是門后的另一個詭奇空間罷了?！卑⒚讒I把橘子塞進嘴里，帶著些許怨氣地咀嚼著：“我死了，作為阿米婭的我可能死了吧?！?/p>

“你那么....看重這個嗎？阿米婭？”

“也許是吧，不過說老實話，我感覺——”阿米婭苦笑道：“怎么形容？很輕松？”

“那是對毀滅與滅亡的無能為力，我們的祖先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盇CE說道：“當(dāng)大氣和溫度悄然改變，水中的你我再怎么努力，又能成就什么呢？”

“但我不想讓千萬年后的學(xué)者來告訴我，我為什么而死。”阿米婭扒拉著橘子皮沉道：“我們像是箱庭中的老鼠，被機關(guān)和獎勵擺弄地悶頭亂竄。源石病也好，這片大地也罷，沒緣由地生，沒緣由地死，一切意義都不曾被賦予過?！?/p>

“這就是你想的不對了，阿米婭。”ACE微笑著又從框中撿出幾顆橘子剝起來：“候選者沒有應(yīng)答魔王對她的邀請，而你踏出了這一步，你選擇面對黑暗和未知——你選擇不在世界中沉浮，而是成為這個故事的主角。”

“我只是不想讓博士失望——”

“博士？博士不會失望，博士只會考慮自己?！盇CE湊近了說道：“博士只是個懦夫罷了?！?/p>

土灶上的水壺開了，躁動的水汽沖開蓋子向著天空吼叫著，潑濺的水花和火焰交戰(zhàn)，發(fā)出令人惱怒的愚蠢噪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呲呲啦啦，仿佛在惡毒地咒罵著世界。

“看看這個世界，阿米婭。”ACE掰開橘子說道：“博士有機會讓這片大地擺脫折磨，但博士選擇了什么？選擇了躲進鐵棺材當(dāng)個膽小鬼，而你不同，阿米婭，你是這個世界的王，你是這個世代的答案和方法?！?/p>

“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些，死人？”阿米婭冷道。

“因為我死了，所以能從靈魂之海，看到你看不到的世界?！盇CE毫不理會沸騰的水壺，繼續(xù)剝著橘子道：“讓我?guī)泐I(lǐng)略一下靈魂之海的壯闊吧，阿米婭?！?/p>

水壺滾下臺去，打翻了柴堆，濃煙沖上房檐。農(nóng)舍在燃燒，天空在燃燒，

如果這還不夠，就讓這片大地也跟著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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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規(guī)定說，這扇門，只能一個人進吧？”

博士冷不丁問道。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阿米婭沒有出來。赫拉格向博士匯報說外面的情況不容樂觀，第二道防線也被突破了，殘存的羅德島干員正在組織第三道防線，這已經(jīng)接近于極限了，第三道防線一旦被突破，敵人就會涌進地下墓穴，去取回它們主人的力量

[傳說中的初叛者，背叛這片大地、背叛四神恩賞的首惡、無主的惡魔比拉克，被來自薩卡茲的英雄所擊?。挥谑撬纳癜血勝p賜予了薩卡茲英雄，使他成為了超越比拉克的黑暗之王；而背叛的比拉克，和它在無數(shù)時空和宇宙中的同態(tài)一樣，覬覦著魔王所承載的黑暗力量，渴望著超越四位尊者]

Logos從巖間符刻的只言片語中解讀出這個故事，剛翻譯成現(xiàn)代文字，就聽到博士這么問。

“你是在把魔王當(dāng)作一個笑話嗎？”老食尸鬼譏諷道：“那你進去試試好了？”

“說真的？”博士拔腿就要往里進。

“我都不需要去阻止你?！崩鲜呈碚f道：“她已經(jīng)獲得了魔王的力量，哪怕你再渴望也不會分到一絲一毫，錯過就是錯過了?！?/p>

“力量？我要個鬼力量，我要阿米婭?！辈┦康溃骸熬退阄野涯醯墓撞漠?dāng)廁所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樣?！?/p>

博士吩咐了一番，命令飛行器向墓穴入口集中，等博士把阿米婭從洞里揪出來之后立刻撤離；哪怕是沒有完成預(yù)定任務(wù)也無所謂。為了這片大地，博士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自己和阿米婭——但阿米婭不能倒在自己之前。

[如果...如果阿米婭倒下，那我就接過那股力量，為她復(fù)仇]

[這是唯一的理由，也是唯一的可能，讓混沌王座燃燒，為阿米婭陪葬。]

“艾瑞昔布，跟我來，進洞去?！辈┦棵畹?。

“如您所愿。”艾瑞昔布拉下了作戰(zhàn)面罩，邁開步子跟上。

“慢著！”

Logos攔道：“我不會讓你們剝奪殿下給予我的榮譽?！?/p>

“Logos？你想干什么？”博士問道。

“殿下讓我照看好阿米婭，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榮譽?！盠ogos道，又忽然自嘲笑道：“王庭不就在這里面嗎？是吧，我不把魔王揍一頓也對不起我吹過的牛?！?/p>

“你這樣讓我很下不來臺?！辈┦空f道：“你很不善解人意Logos，體諒一下領(lǐng)導(dǎo)。”

“吖，辦不到，領(lǐng)導(dǎo)?！盠ogos搖搖頭道：“你把我開了吧，今天算我最后一天上班，記得工資結(jié)一下?！?/p>

Logos撤下自己的員工牌扔到博士臉上，拔出骨筆走向洞口，心里品味著自己之前所預(yù)見的幻像，那個非常，非常刺激的幻像——Logos打開了自己心中的門，走進了幻象中的未來：

[女妖的歌聲震碎了王庭的穹頂，摧塌了魔王的宮殿，也將自己的聲帶和胸腔一并撕扯開去，化作無形無相的聲弦，詠唱著羅德島的悲歌，直到終焉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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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婭的眼中涌動著淚水，冰冷、清冽、如房頂?shù)拿┎菀粯恿一鸺婏w。

四神為人類降下了祈福，提供了答案

但人類證明了他們的命運配不上這樣的祈福

毀滅，仁慈的四位尊者從未有意地去毀滅，只是想渡靈正道

愚蠢如博士，麻木如博士，膽怯如博士，悲觀如博士

虛假的忠誠如同笑話，你應(yīng)大笑著蔑視博士，蔑視這片大地，皆因你是世上的王

萬物的度量！

[這是一份贈禮，女孩]

[你也許不喜歡，但你無法拒絕]

“這就是....你想展示的嗎？”阿米婭道：“我以為你會有...更高明的手段。”

“這只是靈魂之海?！盇CE回響道：“祂無意向你說服什么，力量就在你的手中，做些什么，完全取決你?！?/p>

“使不義者受罰，讓這片大地一同呼吸、和死亡。”阿米婭喃道：“甚至是利用這股力量，對抗靈魂之海中的怪物嗎？”

“靈魂之海沒有怪物，靈魂之海是你所思所想的投射?！碧摕o的聲音說道：“怪物就在你的身邊?！?/p>

“我就是怪物?！卑⒚讒I嘲笑道：“不然我不會走進來。”

夢幻般的笑聲在火海間回蕩。

“你說的沒錯，姑娘，對抗你的敵人就是在對抗你自己——你就是怪物——”

“——你就是最具象的化身，你就是世人夢寐以求的魔王！”
“我不是博士?！卑⒚讒I獰道：“我愿意輕而易舉地毀滅你！”

阿米婭感受到了身上所憑依的強大力量，躁動的心靈與厭惡的靈魂，無時不刻地想要毀滅面前這個謊話連篇的幻象，想要揉碎紙團般揉碎這片可笑的大地——

“放下你的執(zhí)念，阿米婭?！币粋€堅定的聲音說道。

“Logos——？”

女妖之主正以超脫物理的形象呈現(xiàn)在魔王面前，但阿米婭仍舊能以本能辨認出他，正如她能辨認出靈魂之海中那些相互重疊模糊的維度一般。

“你何意以如此冒犯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Logos？”阿米婭咒道：“貪欲指示著你來和我分一杯羹嗎？”

“我不需要魔王的力量。”Logos的身影說道：“我的信念就是我的力量。”

阿米婭舉手之際掀起一場撼天動地的靈魂浪濤，無數(shù)燃燒的靈魂哭訴著自己的不公，將灼熱的哀息嘆向女妖之主。而女妖之主只是輕輕搖動了裙擺，就讓沸騰的浪潮冷靜了下來。

薩卡茲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在此刻竟能與靈魂之海中癲狂的波濤一戰(zhàn)

而這只是冰山一角，來自現(xiàn)實的力量，在現(xiàn)實中遠比虛妄更加強大。

阿米婭清醒了，她意識到那些靈魂的哀聲并非毀滅的悲鳴，而是不屈的狂嚎

它們不甘死去，不甘為奴，不甘在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前與世界告別；這是根植于生物本能中的力量，是生靈萬物繁衍生息的天性，就連大地也無法左右，就連混沌諸神也不能奪走。

[帶他們走，帶他們?nèi)チ_德島，帶給他們一個羅德島]

但是，這要如何做到？

阿米婭迷茫之際，她不再看到燃燒的農(nóng)舍和變換的空間。她只能看見陰影，看見女妖之主在陰冷洞窟中瘦長佝僂的影子，還有角落里的污泥，那是化作塵土的魔王尸骸。

她看見封印魔王的守護者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望著自己，聽到過去的薩卡茲英雄向自己訴說聽不到的道理，感知那些邪惡而又真誠卻又無法被理解的概念。

薩卡茲守護者被自己的使命束縛地太久了，久到連他自己選擇背棄使命，只想從這詛咒的牢籠中解脫出來，像個凡人一樣死去，像個孩子一樣奔跑，像個惡魔般地報復(fù)這個世界。

“你才是真正的魔王?！卑⒚讒I說道。

“你也是?！笔刈o者說道：“從今以后，羅德島就是你的王宮，你的囚籠?！?/p>

[現(xiàn)在，沖出這片荒原，將我們的力量和祝福帶給世界，萬物終將寂滅，而混沌永存]

——阿米婭腦海中的聲音如是道。

“但你很幸運，你不必承受我等的孤獨，愛你的人會陪伴在你身邊?！笔刈o者道。

女妖的歌聲從黑暗中飄蕩而來，蓋過了阿米婭腦海中的低語，并不斷回旋、急促、高亢起來；黑暗在破碎，寒冷正被撕裂，失去了意義的囚籠如同銹鐵一樣支離崩解，最初和最終的薩卡茲王庭，在女妖的歌喉中走向最后的毀滅。

是時候離開這里了，阿米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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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突然在刮大風(fēng)！博士！我們看不清敵人！”

“薩卡茲盟友在....在——他們在消失！”

“什么叫他們在消失？像之前那樣嗎？”博士焦急地問道，外面的戰(zhàn)況如雪片般飛來。

“他們變成碎片——我是說，源石碎片！”

“該死，那些怪物還在不斷進攻，我們要撐不住了！”

寂靜的洞窟中聽不到戰(zhàn)斗的回響，只有汗水打在領(lǐng)口的聲音。博士發(fā)現(xiàn)這情況無緣由地似曾相識，仿佛自己在前世的一場噩夢重演，只是上一次比這痛快地多、干脆地多。

“角峰，史爾特爾。”博士沉道：“守住洞口，保護好艾瑞昔布，不用等我回來?！?/p>

“無論你怎么掙扎，也逃不過詛咒?！崩鲜呈淼穆曇舸蚱屏司o繃的寂靜，說道：“你只能帶著它，走向毀滅?！?/p>

博士看向這個千年老怪，它的身體一片一片掉下來，像是死于源石病的患者一樣，但它的神情無比地放松，簡直像是熟睡的嬰兒一樣。沒有意義繼續(xù)束縛這位老仆從了，沒有意義讓這一切繼續(xù)存在下去，封印混沌力量的使命被交給了新的英雄，或者說新的囚犯——他們終于可以死去了。

博士很羨慕它

當(dāng)生命被賦予了遠超其生物本質(zhì)的意義和思考，當(dāng)簡單的神經(jīng)電活動被定義為心靈或者靈魂，使其能做到遠比繁殖和生存更復(fù)雜的事情，固然能成為一種強大的正向力量，這同時也是對自我本質(zhì)的否定力量，足以扭曲心靈，在靈魂之海掀起波濤，乃至誕生新的神明。

忠誠？復(fù)仇？抑或是焦慮？一切皆有可能，唯有自由不可圖，每個人都是意志的囚徒。

對于博士而言，這個枷鎖目前仍是責(zé)任和愛。

巖壁和石柱在黑暗中變得模糊，空間感正在溶解于虛無之中，不僅是老食尸鬼，這間石室本身也在瓦解崩裂；那些虛無的歸于虛無，那些實在的歸于地心引力——

石室阻止了博士的行動，它用一根掉落的石錐扎進博士的身體，順便讓落石埋葬了嘆氣的老食尸鬼，就在艾瑞昔布上前搶救博士的時候，阿米婭從洞中走了出來。

僭主揮動她的魔劍，抹開了黑暗，劈向天空，運用混沌諸神借給她的神力打破了這個廢棄的囚籠；沒有什么魔王的陵寢，只有藏在群巖之間的一個天然巖洞罷了，既是燃起第一從篝火的地方，也是獵人化作塵泥的地方。

羅德島干員的第三道防線正在山崖之下，他們正與潮水般的怪物交戰(zhàn)，薩卡茲古戰(zhàn)士化作片片灰白色的礦石粉塵呼嘯著，風(fēng)暴正在迫近，朝覲新登基的魔王。

“Logos呢.....”博士強打精神問道

“不用擔(dān)心，他已然覺醒了本質(zhì)”阿米婭忍痛答道：“Logos和我們在一起，直到終焉之時?！?/p>

歌聲如巖間嘯風(fēng)從洞中奪出，每個聽到這歌聲的人都覺得精神為之一振，這陣風(fēng)弦是為惡魔送上的告死樂，是薩卡茲王庭的安魂曲，是羅德島的戰(zhàn)歌。

Logos布下的保護羅德島免受風(fēng)暴襲擊的法術(shù)，隨著歌聲擴散到每個干員身上，形成一道強大的立場，為羅德島們的戰(zhàn)斗提供支持，限制乃至放逐山谷中的群魔。歌聲在山谷中的共鳴越來越和諧，越來越雄闊，越來越激昂，逐漸與迫近的風(fēng)暴融為一體，將初叛者的爪牙卷入風(fēng)暴撕碎。

戰(zhàn)場在天災(zāi)風(fēng)暴中漸漸模糊，羅德島徹底消失在了塵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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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后，阿米婭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專注于和自己封印的邪惡力量斗爭。

為了維持Logos布下的防御法術(shù)，羅德島選出了五位杰出的術(shù)士——天火、伊芙利特、迷迭香、夜鶯、塔露拉共同組成施術(shù)矩陣，24小時高強度施法為其供能。

博士身受重傷進入石棺修養(yǎng)，盡管傷勢很快得到了遏制，但博士依舊必須長時間待在石棺里，用自己的血，來提供施術(shù)矩陣和艦上術(shù)士高強度工作的保障。

失去了凱爾希、博士、阿米婭，羅德島不得不成立臨時委員會接管艦上事務(wù)。

沒有目標，沒有目的地，羅德島帶著毀滅性的天災(zāi)風(fēng)暴在大地上流浪，自我放逐。

而干員們都說舷窗外永不停歇的風(fēng)聲，就是Logos為世界送上的挽歌。

這歌聲將一直陪伴著羅德島流浪，直到終焉之時

（前傳三部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