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風(fēng)中古卷》(8)
〖三〗帝璽之光
? ? ? ?自從天裂,東陸大地上的氣候便有些反常。四季不調(diào),殘秋出苗、陽春降霜的事情,在列國時有發(fā)生。如今時方五月,入夏不深,宛州最北部的大城——唐國首都南淮,就出現(xiàn)了今年第一個中暑的人。
? ? ? ?太醫(yī)官躬身站著,不停地擦著汗——全是冷汗。
? ? ? ?“就一步也挪不了了?”坐在對面的王者斜著眼,半信半疑地問道。
? ? ? ?“晉使大人這癥候來得急,暈眩、嘔吐、腹瀉并發(fā)。晉國來的隨從說,人只能坐著,但凡起身走動,立時喘得便要暈厥。”醫(yī)官惶恐回答,“臣已送了上佳的解暑藥去,卻也不見起色。此時原與個人體質(zhì)不同有關(guān),晉使大人體態(tài)……豐碩,暑熱癥狀,恐比尋常人更為嚴(yán)重?!?/p>
? ? ? ?君王聽了,不禁嗤地笑出來:“聽聞這使臣喚作‘司徒熊’,在晉國是個有名的人物。原來是這般樣貌,倒真配他的名字?!彼f著斜倚身子,挨近坐榻一旁裝滿冰塊的金盆,美貌宮婢正執(zhí)著紈扇將盆中冰氣勻緩地扇出,“縱是他胖,可也至于這樣?我們南淮有那么熱嗎?”
? ? ? ?太醫(yī)官答道:“卻也難怪。晉國遠(yuǎn)在瀾州北地,天候嚴(yán)寒,不比我國溫潤和暖。北人初到宛州,大概難以適應(yīng);晉使大人自己說,‘這身肥腴在本國猶覺得冷,到了這里,汗出得竟成了水囊一般’?!?/p>
? ? ? ?君王仰天笑了起來:“這幫瀾州的鄉(xiāng)下人腦袋凍壞了,怎派了這么個憨物來!”
? ? ? ?左右宮女也都抿嘴發(fā)笑。醫(yī)官見了,也跟著呵呵兩聲,又道:“這司徒大人倒十分念著使命,急于來見王駕。說是雖走不動,尚可叫人抬他上殿,斷不要失了兩國間的禮儀。這一急,又是一通吐瀉?!?/p>
? ? ? ?君王聽得皺了皺眉頭,卻默默不語,須臾才問道:“你等可打聽了他下面的行程?”
? ? ? ?醫(yī)官一怔,垂首言道:“這并非小臣職責(zé)應(yīng)聞之事。但小臣聽見晉使大人病中與隨從念叨,說是剛?cè)胪鹬菥鸵阎惺钪链耍俨桓彝献吡?。拜見過陛下,即刻便要北歸?!?/p>
? ? ? ?聽了這話,坐榻上的唐國君主倒似松了一松。
? ? ? ?自從收到晉國使臣要來唐國籌謀邦交的消息,唐主公孫豫便一直有些暗暗的不爽。想晉國本是邊鄙小邦,既非賁朝正統(tǒng)封國,又不是淳國那般憑借真刀真槍打出江山的強勢諸侯,當(dāng)初只不過仰賴著瀾州霸主彭國的扶持而崛起,而今立國不過十三年,是當(dāng)世列國中歷史最短的一個。這些年來它始終充當(dāng)彭國的附庸,秦嬰稱王后更改“彭”為“夏”,殺出鎖河山掃蕩中州,這個晉國更是傾盡物產(chǎn)、貢米貢銀地支持夏軍,其殷勤之態(tài)直如奴仆,毫無一方諸侯應(yīng)有的體面。如今叵耐夏國兇悍,又恰逢去年帝都焚城劇變、北賁王朝覆滅,瀾州強兵的聲勢一時威赫天下,小小晉國卻也仗著他家宗主的威勢鉆出山來,派個親貴做使臣,巡游列國搞起了邦交。
? ? ? ?依著公孫豫的本心,是絕不想給出這個臉面,讓這鄙陋小國有機會躋身天下諸侯的圈子,平起平坐。然而秦嬰的戰(zhàn)績確實嚇人,他若當(dāng)真不接受晉使,心中卻又有另一層顧慮。見與不見,反復(fù)猶豫已有多日;此刻晉使到了南淮,卻生出這場病來,反倒意外地給唐主行了個方便。
? ? ? ?“只要他不去平國,我見不見,便無所謂?!惫珜O豫自思量著冷笑了一聲,“他既病成這樣了,又何必勉強行事。傳孤的旨意:晉使受暑,國禮收下,不必上殿相見。驛館好生將養(yǎng)兩日,唐國派車馬護送晉使北歸。就這樣吧,也免得又吐又瀉的,再污了孤王的大殿。”
? ? ? ?王者說罷拂了拂絲袖,便有侍奉的郎官領(lǐng)了命,打算與太醫(yī)一道下去傳話。還未起行,外面卻急急奔進一名身穿黑色衣袍的少年,發(fā)絲披散,大熱的天卻還裹一條黑巾半遮臉孔,看起來是術(shù)士的打扮。
? ? ? ?“拜見王上。國師有話,欲請晉國使臣一晤。”少年術(shù)士在王座前躬身,輕輕虛虛地說道。
? ? ? ?公孫豫眨了眨眼,點頭道:“既然國師對晉使有興趣,便見見吧。國師那里涼爽,說不定還能給那司徒熊解暑?!?/p>
? ? ? ?少年術(shù)士得了王旨,躬身行禮便退下了。
? ? ? ?公孫豫默默自坐了一會兒,招呼郎官近前,附耳吩咐道:“你且去打聽著,看國師與晉國人說些什么?!?/p>
? ? ? ?“點星臺”是唐國王宮中最神秘的一處宮殿,地勢極高,狀如石堡,內(nèi)中無論日夜皆晦暗不明,即便盛夏也寒如貯冰。這里幽居著唐國的“國師”,大概也是當(dāng)世名聲最盛的大星象家――洛珈師。依據(jù)唐主的旨意,除了貼身侍奉的幾名少年術(shù)士,尋常無人敢接近此處百步以內(nèi)。
? ? ? ?晉國使臣、“北陽侯”司徒熊被抬著挪進這空曠幽深的殿堂后,立即兩手亂揮將一應(yīng)隨從都趕了出去。然后撐著座椅站起來,豐腴的身體一個前撲,整個拜倒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 ? ? ?“拜見大國師,幸會幸會吶!早聽說大國師是唐國柱石,君王言無不聽計無不從的高人、圣賢,當(dāng)世列國獨一無二的人物。外臣遠(yuǎn)來,萬沒想到得蒙大國師會見一面,真是……激動,激動得緊!”司徒熊鼻尖沖著地高聲說道。
? ? ? ?其實嚴(yán)格來說,這似乎不能算是“會見”。司徒熊并沒看見這宮殿中究竟哪里有人,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拜對了方向。好在須臾后他聽到了答話的聲音,好歹知道自己并非在對著空氣行禮。
? ? ? ?“大人過禮了?!边@聲音高曠虛離,幽幽響徹在殿堂里,既低沉,又輕飄,全然辨不出說話人是男是女、年齡幾何,“大人身為晉王貴婿,又代一國出使,也是十分尊貴,請起身吧?!?/p>
? ? ? ?司徒熊抬起頭來,滿臉是笑,一邊舉袖擦著頭臉一邊道:“外臣、外臣就這么坐地上吧,大國師這地涼,挺好。外臣中了暑,若不是來到您這圣境,外臣是熱得一動也動不得?!?/p>
? ? ? ?幽暗中的人不置可否,并無太多寒暄的興趣:“大人游使列國,消息見聞是很靈通的?!陛p虛的聲音再次飄出,卻提起一個十分意外,甚至有些突兀的話題,“近日天下風(fēng)傳‘賁朝帝璽’之事,大人可有所聞?”
? ? ? ?司徒熊默了片刻,整間陰寒的宮殿里好像一時空寂。
? ? ? ?“帝璽?”片刻后他好像才回過神,撓了撓頭,“外、外臣這一路上只顧著出使,參王拜駕的,嘿嘿,坊巷里有什么說法兒, 倒沒大留心。呃,路過那人多的大城,歇腳時候仿佛也聽見過一兩句:說是有個什么人,帶著大賁朝的玉璽……什么什么的。嗨,這腦袋糊涂!”
? ? ? ?“是一個叫‘素文純’的人,帝璽就在他的手中?!甭遒煹穆曇艉龆兊酶?,更快,“有一個預(yù)言在流傳:那枚帝璽,系著‘天命’;得到賁朝帝璽的人,才能結(jié)束賁朝的亂世。如今,那個叫素文純的人正身懷這傾世重寶,周游于天下?!?/p>
? ? ? ?司徒熊呆呆地看著眼前一片幽晦,微微地張開了嘴。洛伽師略靜了一刻,又說道:“大人遠(yuǎn)自北來,竟然也有聽聞??雌饋磉@個傳說,當(dāng)真已經(jīng)傳遍東陸。”
? ? ? ?“呵呵”的兩聲憨笑,司徒熊再度將鼻尖貼上了地面:“大國師這樣深居,消息竟比外臣還要靈通,真真是高人、圣賢,盡知天下事!”
? ? ? ?“如此的重寶出世,天下諸侯,誰能不心動啊?!甭遒焻s不理他,只自幽幽地嘆了一句,尾韻綿長,“司徒大人,若然素文純到了晉國,貴國可會歡迎他嗎?”
? ? ? ?“那是自然了!”司徒熊這一次不假思索地答上話,“蔽邦最是愛熱鬧好客!不過,外臣若碰見這位素文純,定然告訴他,先請他到唐國來!”
? ? ? ?“為什么?”洛伽師驟然一問。
司徒熊笑道:“大國師這等關(guān)心他的消息,定是十分想要見他,外臣若見著此人,一定幫忙傳話!”
? ? ? ?輕虛縹緲的聲音笑了起來:“大人好熱心。唐國卻不愿迎接他來呢。”
? ? ? ?“哦?這卻是為何?司徒熊臉上現(xiàn)出一萬分的不解。
? ? ? ?洛伽師悠悠言道:“亂世帝璽,是天大的誘惑,也是天大的兇器。他若來時,我王明知重寶在前,若不得一見,心癢難平;見而不取,惹天下笑。彼時舉世皆知唐國眼見‘天命’而不敢領(lǐng)受,乃是自甘怯懦。如此,唐國將內(nèi)失國人信賴,外為諸侯所輕,寸步難行,坐定敗局。而若然我國留下帝璽,便是圖霸之心昭然若揭,左右鄰邦必定惶恐戒備,天下強兵也會心生忌怨。南賁朝廷猶在,東陸尚無新主,私據(jù)帝璽,可謂大罪。一旦列國合謀,以伐罪之名四面來攻,唐國大好河山,旦夕覆滅矣?!?/p>
? ? ? ?這話語漸言漸沉,冷若冰棱;忽地,卻又輕飄地一嘆:“這兇器帶著三分幽香,七分毒辣;就像絕艷的名花生滿了毒刺,殺的,是天下王侯?!?/p>
? ? ? ?“……哦,哦!”司徒熊口中連連稱是。
? ? ? ?“司徒大人,你在做什么?”洛伽師語聲又是一冷。
? ? ? ?司徒熊胖胖的身子蜷坐在地上,將一個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小紙冊子按在膝頭,正急急地在上面寫字,忙得頭都抬不起?!按髧鴰熣f的道理博大精深,外臣一時不得明白,又怕忘了,得趕緊、趕緊先記下來?!闭f著又伸舌頭去舔干枯的筆尖。
? ? ? ?洛伽師靜了許久,忽地冷笑了起來。司徒熊寫到一半,抬頭陪著也笑兩聲,便又低頭去寫;而后又笑,而后又寫,直到洛伽師猛然震徹殿堂的話語驚住了他。
? ? ? ?“晉使大人,今日一晤,十分歡暢。請回吧?!?/p>
? ? ? ?司徒熊愣了半晌,突然“哦”了一聲,恭敬拜禮道:“多、多謝大國師!愿晉唐兩國永結(jié)盟好!”說罷他又愣了一會兒,見已無人再理他,整座宮殿就好像瞬間空了一般,便自己費力地站起身來,蹣跚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 ? ? ?方走數(shù)步,雙掌中捧著的小冊子,突然燃起藍(lán)綠的火焰。他驚得大叫著將冊子扔出,光色詭異的火團卻仍漂浮在半空,纏抱住一本歪歪斜斜寫滿了字的的紙,就在他的眼前化為灰燼。
? ? ? ?走出寒如冰窖的點星臺,司徒熊才又回到了五月的南淮,一步之間,跨回現(xiàn)世。兩個隨從早將里外鋪滿冰骨竹席的涼轎備好在門外等著,手執(zhí)蒲扇,一直不停地往轎內(nèi)扇風(fēng)。司徒熊被扶上了轎,四面竹簾掛下,斜陽的光透過簾縫一道道畫在他的臉上,并不會感覺到絲毫的汗意。隨著抬轎隨從腳步的微顫,他閉上眼睛,很快就靜靜地入了眠。
? ? ? ?從唐宮深處的點星臺到南淮城中專供列國使節(jié)所居的驛館,是頗長的一段路。涼轎終于到達(dá)驛館門口時,司徒熊已一覺醒了過來。由著兩名隨從將他的轎子一直抬進臥室,小心翼翼停在地上,而后他才出言命他們退下。雜人離去后,他一掀轎簾,幾乎可說是輕快地走了出來。
? ? ? ?幾乎在司徒熊身影出現(xiàn)在室內(nèi)的同時,另一道影子不知從何處冒出,輕奔到他的身前俯身跪下?!傲x父,”這個迅捷如影的年輕人低喚了一聲,俊逸的臉上微笑一露,“屋內(nèi)四周都沒有竊聽之人?!?/p>
? ? ? ?司徒熊不過三十出頭年紀(jì),下跪的人雖然年少,但父子相稱仍有些夸張。然而晉使大人卻淡然自若,輕一招手命少年起身,其威嚴(yán)氣度,當(dāng)真如君如父。
? ? ? ?“我要的東西都買齊了么?”司徒熊振了振衣襟坐下,拿起一本歷書,邊看邊問道。
? ? ? ?“都已完備,今日他們?nèi)チ四匣醋畲蟮氖屑少?,我藏身在近旁盯著,谷種、花種、木材、織錦,彩畫、還有唐國特產(chǎn)‘轉(zhuǎn)心鈴’十二掛,一樣不曾落下?!鄙倌昀涞鼗卮?,繼而得意地一笑,“從頭到尾都沒有唐宮里的人來搗亂,我們做得隱秘,唐國君臣竟沒人發(fā)覺?!?/p>
? ? ? ?“哼,”司徒熊冷笑一聲,斜瞥少年一眼,“你以為唐國的人是呆子?我們晉國多年為夏國供應(yīng)軍糧,本國的谷種雖然精良,產(chǎn)量卻少,年年吃緊,你當(dāng)唐主會不知情?東陸這么大,就數(shù)唐國谷米產(chǎn)量最豐。我們此來是打著唐國谷種的主意,公孫豫起初心里就明白,早已提防著我們。是我徑直將求取谷種之事寫在了國書里,明明白白問他討要,再加上許諾留下六匹咱們夜北的良馬給唐國。唐國地處宛州,一直苦于軍中缺少好馬,既得了馬種,這才肯放任我們的人去市集上買谷種的。再者,他思量著南方谷種,到了北地氣候不合,并不能成活,縱使讓我們帶回去也無大礙?!?/p>
? ? ? ?少年聽了,心下暗驚,傲氣之色全收斂起來,低頭道:“原來是這樣,斷意不知輕重,輕浮了。但,既如此說——”他有些焦急,“我們買回來的谷種,豈非也是全無用處?”
? ? ? ?司徒熊的嘴角卻浮出笑來:“我若叫公孫豫看透了關(guān)節(jié),還來做什么使臣?谷種固然要緊,我囑咐你們買的那花種,卻才是好東西。這種宛州特產(chǎn)的‘山卉’,依我所知乃是種上好的肥料,若不開花,單用莖葉搗爛了入肥,就算是氣候寒些,也能催得南方谷種成長。雖到不了唐國田地的成色,八成產(chǎn)量卻是有的。我晉國天寒土硬,山卉栽種起來,恰恰是難以開花?!?/p>
? ? ? ?那名喚“斷意”的少年聽了這些,更是驚喜得睜大了眼睛,不覺躬身拜下道:“義父之智,總令孩兒受益良多!難怪義父吩咐的采購單子上有這么多物色,我還奇怪,要那些花種、木材、織錦什么的,有何用處!”
? ? ? ?司徒熊輕搖手道:“剩下那些東西一并買來,不過是為了迷障唐國君臣的眼睛。若論木材,東陸哪還有比咱瀾州木更好的?哼,可是公孫豫刁滑得很,我也不得不多防兩手。他唐國與南邊的平國,算是宛州最大的兩家諸侯。這些年來,中州戰(zhàn)亂,宛州反倒是平靜,他們兩國將關(guān)隘一閉,在這富庶之地享著清福,稱王稱霸。平國王室本是唐國舊臣,當(dāng)年反叛,從唐國分土裂地而出。因此這兩國是世仇,一直兩不相容,任誰若與其中一家往來,都不可能再與另外一家建交。公孫豫心里看不起咱們,卻最忌我去交往平國,因此著力打聽我的行程。倘若我有意去平國,他便會屈尊見我一面,故意示好,好讓平國視我為仇,斷了咱們攀交的念想。咱們這回南下宛州,首要是沖著唐國的谷種而來,去不去平國并不打緊;因此我就索性放棄再往南走,叫公孫豫安心,咱們在唐國辦事也方便??墒菫榱斯珜O豫平白得罪平國,也不是我司徒熊行事的風(fēng)范。所以我便只好‘中暑’了。我這北地之人,不耐南方酷熱,病得無法再去平國了,縱使平國那邊知道,卻也不會結(jié)下什么怨恨的死結(jié)?!?/p>
? ? ? ?斷意專注地聽著司徒熊教導(dǎo),一字一句都往心中深記,不禁點頭言道:“這些王侯,確是心機太多。”
? ? ? ?司徒熊放下歷書,活動著自己膀子,斷意見了,連忙俯身為義父捶腿。司徒熊動了動手指,指揮斷意多敲兩下膝蓋,那里在點星臺冰冷的地上跪得很有些不適:“公孫豫倒好辦,他那個國師卻是難測。此番叫我去,似乎有探探我根底的心思。”
? ? ? ?“斷意一到唐國,便已留心打聽那洛伽師的底細(xì)??烧f是舉國皆知此人名,無人敢議此人事;南淮官民提起來,都只說那是位‘王上極信任極倚重的高人’,每每預(yù)言,無有不準(zhǔn),好像是個神一般?!鄙倌暄缘?,眼中透出些茫然、不可思議之色。
? ? ? ?“是不是神難說,但他倒對別人的預(yù)言更感興趣。”司徒熊微微瞇起了雙眼,“素文純‘亂世帝璽’之事,想不到,他也是如此關(guān)心。這倒與我堪稱是同好了。”
? ? ? ?斷意驚奇道:“他請您去,是談?wù)摯耸???/p>
? ? ? ?司徒熊道:“我一路自北向南,途徑大小市鎮(zhèn),無論戰(zhàn)火之地還是茍安之城,滿耳皆是帝璽傳說。據(jù)我悉心摸索,這套傳言似乎是從楚國某地流出,越是接近楚國的地方傳言越盛,越是遠(yuǎn)離楚國,便尚未十分盛傳。這南淮城坊巷之間,如今還只是傳得模糊不清,但洛伽師竟然知悉甚詳,遠(yuǎn)超出一般唐國人所了解的。想他幽居深宮,從不下點星臺;若非是特意遣人為他千里打聽消息,就是……他當(dāng)真是神,耳聽天下。”
? ? ? ?“不管是何狀況,像洛伽師這樣的高人也對這傳說如此留心,想必這個素文純,必定大有蹊蹺?!睌嘁庹J(rèn)真思量道,不禁皺了眉頭。
? ? ? ?“亂世之中謠傳如風(fēng),但一套傳言,不過區(qū)區(qū)兩三月間,無中生有,且能令天下人癡迷,竟像精心算計過一般。好在我們晉國偏遠(yuǎn),謠傳一時是到不了的,想來不會亂我人心。我倒真想見識見識,是什么人編出這套傳說,做出這個局面?!彼就叫苷f著,冷冷一笑,“洛伽師也和我一樣好奇吧?!?/p>
? ? ? ?斷意搖首道:“聽義父這樣講解,這唐國國主幸而有這位厲害的老師。否則,只怕他的國祚早被敵手算計了去?!?/p>
? ? ? ?司徒熊笑道:“公孫豫還是太年輕了?!?/p>
? ? ? ?“年輕?”斷意驚訝道,“他可比您還大了兩歲啊!”
? ? ? ?“怎好這么比呢?”司徒熊嘴角斜斜地翹起,“我這樣的人活一年,頂他活上兩年。比得了嗎?”
? ? ? ?斷意略略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是,我并沒見過比義父更多智的人。欺負(fù)他了!”
? ? ? ?“傳話到唐宮里去,就說本使臣今日拜謁點星臺,感受圣境清幽之氣,暑熱已有好轉(zhuǎn)。明日便可啟程北歸,上國不必相送?!彼就叫苷酒饋砩炝松鞈醒俺确N花種外,買來的其余東西,都賞給隨從們分了。那十二掛‘轉(zhuǎn)心鈴’與我留著?!?/p>
? ? ? ?斷意眨了眨眼:“那小玩意兒可有什么大用場?”
? ? ? ?“大大的用場——給你公主義母的寢殿掛房檐兒的!”司徒熊說罷便笑,斷意一聽,也朗笑起來。
? ? ? ?笑聲之間,司徒熊懶懶地走向床榻,胖胖的身子滾倒上去,合上眼睛:“留給唐國那六匹種馬,記得今晚再喂一頓‘白料’。”他緩緩地丟下一句話,“確保十日之后,這些北地來的良馬,都會‘中暑’而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