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見到那個男生了。 綾華收拾著客人用餐過留下的餐盤，余光往旁邊一瞥。 男生有著一頭張揚的金發(fā)，穿著一件白色的polo衫，雖然低著頭看不清面貌，但看起來和自己年紀(jì)相仿，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在他面前放著的是幾張卷子，應(yīng)把卷子寫滿的筆正握在男生手上，筆尾輕戳著他的下頜，想來是他遇到了一時無從下筆的難題。桌邊放著一杯可樂，從透明的杯身可以看到可樂幾乎沒有減少，顯然購買它的客人并不是為了飲用，而僅僅是在店里占一個座位又不至于被趕走罷了。 在麥當(dāng)勞學(xué)習(xí)……綾華無聲地嘀咕，用抹布擦干凈了餐桌。 暑假開始沒幾天，她就在這里兼職了；而她開始兼職沒幾天，就每天都能在這家麥當(dāng)勞見到這個男生了，直到今天——暑假的最后一天。 會在這種嘈雜的環(huán)境里學(xué)習(xí)的人實在不多。因此，盡管假期的麥當(dāng)勞頗為繁忙，在工作之余，綾華依然忍不住時不時悄悄地觀察這個奇怪的同齡人。 自己是每天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在上班后半小時，也就是八點半，這個男生就會準(zhǔn)時走進麥當(dāng)勞，在柜臺點一杯可樂或者咖啡，然后在一個角落的座位坐下，拿出卷子開始寫；到飯點的時候他會到柜臺點一個漢堡包，一邊吃一邊繼續(xù)寫；他離開的時間倒是不定，有時候下午就走了，也有時候直到自己下班他也依然在奮筆疾書。在自己上班的日子里，日日如此。 大約和我一樣，是剛結(jié)束高二，也就是準(zhǔn)高三的學(xué)生，才會如此忙碌吧。 要不是哥哥把自己攆出家門，自己應(yīng)該也是在寫卷子……綾華漫無邊際地想著。 可能是暑假剛開始那幾天，她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一整天學(xué)習(xí)的勁嚇到了哥哥，在她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第七天，哥哥終于忍不住闖進來，把她提溜著扔出了家門。 “今天不許學(xué)了，你給我好好放松一下！” 而在街上無聊閑逛的時候，她無意間看到麥當(dāng)勞招聘暑期工的海報。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她報了名，然后成功被錄用了，開始了做一休一的暑期生活。 知道了這件事的哥哥扶額嘆氣。 ……麥當(dāng)勞的工作不用動腦子，也能算放松了吧，她心道。 …… 手腕上的表低鳴一聲，十點了。 結(jié)算了暑假以來兼職的工資，綾華換下制服，走出了柜臺。 熱鬧了一天的麥當(dāng)勞也少了喧囂。包括那男生在內(nèi)，只有寥寥數(shù)桌還有客人在坐著。 男生趴在桌上，頭枕在臂彎。奇特的是，有一只蝴蝶停在男生的金發(fā)上，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 睡著了？綾華好奇心起，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似是感覺到她的靠近，蝴蝶翩翩飛起，在頭頂繞了一圈，旋即不見了蹤影。綾華也沒管它，探頭觀察男生的情況。 一張數(shù)學(xué)卷子壓在他手臂下，旁邊是幾張涂畫滿了的草稿紙，但卷子上最后一題的答題區(qū)，依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個“解”字。男生眉頭微蹙，似乎在夢里也在苦思冥想。 這題我有印象……是那種如果沒找到方向就會覺得無從下手，一旦找到頭緒就立即迎刃而解的題。綾華想了想，轉(zhuǎn)身回到柜臺拿了紙筆，簡單地寫下了解題思路。沉吟了一下，她又提筆加上了一句：“祝你前程似錦，卷子先生?！比缓蟀鸭垑涸诹四猩€沒喝完的可樂下面，無意間多看了男生的臉一眼。 湊近看，他的睫毛好長，還挺可愛的……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綾華感覺臉上有點發(fā)燙，趕緊移開了目光。但又神使鬼差般，她輕輕把他的卷子掀到了姓名的那一頁。 “空……”她低聲念出來。 2 “終于畢業(yè)了，有什么感想嗎？”綾人看了還有些茫然的綾華一眼，微笑著問道。 “……還有點回不過神來。”綾華老老實實地回答。 高三的生活，單調(diào)、平淡，又轉(zhuǎn)瞬即逝。 直到最后一門考完，和哥哥在飯館落座慶祝畢業(yè)，她依然有些恍惚。 “總覺得……有種不真實感，”綾華端起酒杯輕輕搖晃，看著其中晃動的橙汁，沉吟著說，“因為沒有了必須要做的事情，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 綾人失笑，拿起手邊的酒杯，在妹妹的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接下來可是你最長也最輕松的一個暑假了，提起點精神來呀?！魈煳覀円黄鹑鞯?，機票我已經(jīng)訂好了?！?“哈……哈？”綾華好險沒有把剛喝下的橙汁噴出來。 綾人卻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你不是說不知道做些什么嘛，做哥哥的就幫你決定好啦。”說著舉起酒杯，和一臉呆滯的綾華碰了碰杯，輕抿一口，“祝賀你順利畢業(yè)?！?3 “楓丹跟稻妻果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啊……”綾華雙手托腮，“建筑風(fēng)格什么的不論，光是路上人們說的語言，就能讓人深刻地感覺到這里是異國呢……” “說明你的楓丹語還沒有熟練到跟母語一樣?！本c人戴著墨鏡，雙手枕在腦后，半躺在躺椅上，“現(xiàn)在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讓你不再是啞巴楓丹語哦，看到那家奶茶店沒有……我覺得還是我自己去吧，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口味……”被綾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綾人立刻改口，旋即逃也似地跑了長街另一邊的隊尾排隊去了。 綾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哥，是這邊嗎？”熟悉的語言飄進綾華的耳中。 “看導(dǎo)航應(yīng)該是……” 在異國聽到鄉(xiāng)音，綾華不自覺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旋即一愣。 那邊是一對年輕男女，看起來和綾華年紀(jì)相仿，兩人都有著一頭絢麗的金發(fā)，容貌也相似，儼然一對兄妹。妹妹在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些什么，哥哥則是低頭看著手機說著話。讓綾華驚訝的是，這個男生她有點印象。 ……不，不止是有點印象的程度。 本應(yīng)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連話都未曾說上過一句，他的名字卻迅速地從腦海浮現(xiàn)，充斥了綾華的思緒。 他叫，空…… 像是感覺到了目光，空抬起頭，恰巧和綾華對上了視線。他睜大了眼睛，顯然也是認(rèn)出了正盯著自己看的女生。 “啊找到了，在那里……哥？”妹妹疑惑地看了看她哥哥的臉，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綾華，“認(rèn)識的人？” “啊……對，朋友?！笨杖鐗舫跣寻?，回答道。 “噢～，朋友?！泵妹靡荒槨拔叶叶钡谋砬椋澳悄悴蝗ゴ騻€招呼嗎？快去快去！”說著硬是把空推到了綾華的身邊。 綾華手足無措，下意識地站起身。 妹妹拍了拍空的肩膀，“那我去買奶茶了，哥你可要跟朋、友，搞好關(guān)系哦?！闭f著便原地消失了。 兩人面面相覷。 沉默了幾秒，還是空先開口了：“我妹有時候比較脫線，不好意思哈……”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翕動的陰影。 他的睫毛真的很長，綾華不自覺地想。 “沒事的啦，我哥有時候也不大正經(jīng)，我懂我懂?！彼χ卮穑澳銈円彩浅弥呖纪甑募倨诔鰜硗鎲?？好巧啊?！?“對呀，剛考完，成績沒出，還能毫無負(fù)擔(dān)地玩。我妹一直說著要來楓丹打卡，就正好趁這個時間來這里了，沒想到這么巧碰到認(rèn)識的人?！笨盏淖旖枪蠢粘龊每吹幕《龋卮鸬?，“啊，話說回來，我們是不是都還沒有互相介紹過，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叫什么來著……” “空，對嗎？”綾華脫口而出，而后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在你的卷子上看到過你的名字……” “哈哈哈，那我也知道你的名字，神里綾華，”迎著綾華詢問的目光，空接著補充道，“當(dāng)時在你的工牌上看見的?！?兩人對視一眼，莫逆于心地“噗嗤”笑出了聲。 “好久不見，很高興認(rèn)識你，麥當(dāng)勞小姐。”眼前的少年眼角帶了幾分促狹的笑。 4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傳說？ “說是見到藍(lán)蝴蝶，就會發(fā)生奇跡哦?！?蔚藍(lán)色的蝴蝶振翅翩飛，在夜空中反射出綺麗的藍(lán)色星光，倒映在綾華的眼眸里。 空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后，目光卻一直跟隨著飛舞的蝴蝶。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想要怎樣的奇跡？”他問道。 “我……嗎？”綾華雙手抱膝坐著，看著漸飛漸高的蝴蝶，思忖片刻，回答道，“現(xiàn)在的話，我會希望所有重要的人都能在我身邊吧，這樣就足夠了……啊，有點小家子氣，你別笑我?！?“那，我是不是你重要的人之一呢？”空的語氣很平淡。 “誒……誒？”綾華一驚，扭頭看向空。他依然抬頭看著夜空，但他通紅的耳朵說明他并不像說話的語氣一樣平靜。她回過頭，把臉埋在膝蓋之間，即使隔著裙子的布料，她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燒?！拔摇也恢馈彼犚娏俗约旱穆曇?。 “這樣啊……”空的語氣明顯有些失落。 “但我想，此時此刻，我所希求的奇跡，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綾華抬起頭，直視著空，小聲卻堅定地說。 蔚藍(lán)的蝴蝶款款飛起，輕柔地振翅卻掀起了狂風(fēng)。 5 生活又回到了從前的軌道。 綾華再次去應(yīng)聘了麥當(dāng)勞的暑期工。 負(fù)責(zé)人事的經(jīng)理對綾華印象很好，二話不說就再次錄用了她。 時值暑假，麥當(dāng)勞的工作和去年一樣忙碌。 但和去年不一樣的是，再沒有一個男生點上一杯可樂，在麥當(dāng)勞寫一天的卷子了。 綾華輕輕呼出一口氣，合上了收銀機的抽屜，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不遠(yuǎn)處的那個金色的身影。 金發(fā)的男生手里拿著畫筆，在畫板上勾勒著什么。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空抬起頭，正好和她四目相對，隨即露出了一個絢爛的笑容。 綾華感覺一股熱氣順著臉頰一路爬上大腦，滿臉通紅地背過身，不再去看空。 空卻沒打算放過她，走到柜臺前，手指輕輕敲了敲臺面，戲謔笑道：“小姐姐，我有件事想麻煩你?！?綾華啼笑皆非地轉(zhuǎn)身，正好看到他展示出了畫板上的畫作。 畫上是一個身著裙甲，手持打刀的少女。少女一頭銀發(fā)扎成馬尾，銀色的眼眸堅定不移地望著刀尖的方向。淚痣點綴在眼角，給少女平添了幾分嫵媚。一只藍(lán)色的蝴蝶停在少女的刀尖，似乎正要振翅飛起。 雖然綾華不曾身著這樣的服飾，但少女的姿容，無疑就是綾華的模樣。 “可以請你，再跟我走一段路嗎？” ** “說起來，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在麥當(dāng)勞學(xué)習(xí)呢？” “啊——一開始是我妹約了幾個朋友到家里玩，我想著給她們騰個位置，所以就到家附近的麥當(dāng)勞去了。 然后呢，在麥當(dāng)勞里，我無意間看到一個跟我年紀(jì)差不多的店員，頭發(fā)是銀色的，長得很可愛，特別引人注目，就多關(guān)注了一下。結(jié)果偶然看到她在工作之余還拿出單詞本記單詞，我就在想，啊，這個女生好有意思。于是之后我每天都到麥當(dāng)勞去，想著能不能看見她，去了幾次才發(fā)現(xiàn)她還不是每天都上班，是隔一天上一次，所以我就專門挑她上班的日子才去，為了能多看看她。” “……那么早就？你……我……” “對呀，那么早就，呢。結(jié)果直到她離職了我都沒機會跟她說上過一句話，也怪倒霉的。 “所以，后來能夠偶遇，我真的覺得緣分好神奇?！?“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家境貧寒，想省點電啥的才會在麥當(dāng)勞學(xué)習(xí)呢……原來是這個原因，你該不會是戀愛腦吧哈哈哈哈！” “……要你管！那你呢？為什么會在高三前的暑假選擇去打工呢？” “我……” …… “?。课乙惨詾槟闶羌依飾l件不好，所以才不得不在學(xué)習(xí)這么忙的時候勤工儉學(xué)來著……” 兩人對視一眼，克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兩只手悄然牽在一起，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