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房子會吃人?！??

????? 老寇靠在圍欄邊，嘴里叼著煙，遙望著山下那條延伸到天邊的道路。

? ? ?? 那條道路明晃晃的，就像傳說中通向天堂的階梯，金色的光點在道路上流動，讓人眼花繚亂，順著這條路望去，在天邊的盡頭，就是一片高聳入云、充滿壓迫的陰影，如群山般連綿不絕。

?????? 那就是老寇說的房子，或者說，由房子構(gòu)筑而成的城市森林。

田海不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還是老寇在自言自語，他只是站在老寇身旁，默默地拿起相機，將鏡頭對準了這片森林。

? ? ?? 現(xiàn)在是傍晚，隨著最后一絲夕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城市的人造燈光開始接管夜空，白日陽光下千樓一面的建筑，到了夜晚便百花齊放，不約而同地點亮成片的霓虹燈，與樓層同高的全息廣告在樓宇間綻開，播放著栩栩如生但又不斷重復(fù)的影像，而在樓與樓之間的縫隙里，不時地飄過幾點閃爍的光點，那是飛行在低空的懸浮轎車，猶如叢間螢火般點綴其中。這片森林延伸到遠方，最終與云層、殘陽、還有樓頂上閃動的低空警示燈一同融進夜里，匯成一道輝煌的光隙。

?????? 從早上，到傍晚，老寇開了將近十多個小時的車，直到剛才，他們才算完全開出了城區(qū)。老寇把車停在一處山丘上，稍作休息，他需要抽支煙，順便活動一下僵硬的身子，他已經(jīng)很久沒開過這么遠的路程了，而根據(jù)導(dǎo)航顯示，他們至少還要再開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

?

?????? 田海的相機一直咔咔作響，沒多少人能夠有機會這樣站在遠處遙望城市圈，他要將眼前難得的一幕永遠留在照片里。

????? 每一天、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這座城市都在發(fā)生變化，它在擴張、在蠕動、在吞噬，現(xiàn)在拍下的這一幕，可能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 當(dāng)田海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巨大的工程無人機掠過他們的頭頂，帶起飛舞的塵埃，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又有新的建筑項目準備在附近開工動土了。

????? 老寇掐滅煙頭，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轉(zhuǎn)身走向身后的車。田海收起相機，吹落沾染在鏡頭上的灰塵，跟在他身后。

????? 他們該繼續(xù)趕路了。

?

?????? 垃圾集中處理中心就建在郊區(qū)。

?????? 老寇基本不往這邊跑，誰會吃飽了沒事干往這邊跑。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老寇的記憶都開始模糊的年代，那時這邊還有幾個上萬人口的鄉(xiāng)鎮(zhèn)，但隨著城市覆蓋的范圍逐漸擴大，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帶著雄心壯志與偉大夢想，開始往城里遷移、在城里落戶，曾經(jīng)還算熱鬧的鄉(xiāng)鎮(zhèn)現(xiàn)在落魄到無人問津，道路兩旁只有緊閉的店面，積滿灰塵的路面，以及早已被風(fēng)吹日曬到失色變形的廣告標語，就連夜晚時分的街邊路燈都顯得暗淡無光。

????? 荒涼，這是老寇腦海里浮現(xiàn)的唯一形容詞。

????? 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街上唯一一家亮著招牌開門營業(yè)的小賣鋪時，老寇微微放緩了車速，想停車下去買包煙，但是撇了一眼，店里根本沒人，只有電視機還開著，播放著花里胡哨的廣告。

????? 老寇緩緩地嘆了口氣，又一腳油門加速開走了。

?

???? “你確定東西還在？”他問到田海。

???? “應(yīng)該……還在，”田海的回答模棱兩可。

???? “應(yīng)該？那就是不確定了?！?/p>

???? “沒辦法，我只是前幾天‘進貨’的時候偶然看見的，至于后來有沒有其他人去拿，那我就不知道了。”

???? 老寇沒有再說什么，他明白自己問下去也沒用，只能在心里祈禱他要的東西還留在原地。

???? 田海坐在后座上，一直在擺弄他的相機，這是他的寶貝玩意兒，從未離手，老寇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整天抱著個沉甸甸的老式單反相機到處跑，據(jù)田海自己說，他這是為了記錄生活。

????? 記錄生活？在老寇看來，只有有趣的生活才需要記錄，老寇原本也想記錄一下自己的生活，但是想到自己每天的生活就是開車、開車以及開車，根本就沒什么記錄的必要，行車記錄儀已經(jīng)幫他把生活軌跡全部都錄下來了，如果打開回放，只能看見一個枯燥、單調(diào)、極其操蛋的中年男人的生活。

????? 仔細一想，老寇實際上并不了解田海的生活。他只知道田海是個二手販子，從垃圾處理中心、廢品站、還有鄉(xiāng)鎮(zhèn)的路邊這些地方回收還能用的東西，修理之后轉(zhuǎn)賣給他人，他手里的相機，指不定就是從哪個垃圾堆里刨出來再修好翻新的玩意。

?????? 離開城市之后，老寇的心里舒坦了許多，鄉(xiāng)鎮(zhèn)上的公路雖然有些顛簸，燈光也不甚明亮，不過好在沒有城里那樣擁堵了，整天在壓抑的高樓底下穿梭，還要忍受堵車、煩人的笛鳴、顧客的抱怨，換誰都不好受。

??????? 老寇按下中控臺上的音樂播放器，一首悠然的吉他曲從車內(nèi)音響里涌出，帶著靜謐與安寧。

?????? “品味不錯。”田海點評到。

?????? “好聽吧，”老寇有些自豪，“我彈的?！?/p>

?????? “你還會彈吉他？”

?????? “年輕時學(xué)的，多虧了這把吉他，在學(xué)校樂隊可是當(dāng)上了首席吉他手，每年年末包攬表演會的?！崩峡艿哪樕下冻龅靡獾男θ?，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 音樂讓人心情放松，田海打了個哈欠，慵懶地癱在后座上，聆聽著夜晚的聲音，山間的風(fēng)從窗外流過，發(fā)動機的嗡鳴混著音樂……他有些困了，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慢慢地閉上眼睛。

?

?????? 當(dāng)他們到達垃圾處理中心時，已經(jīng)接近凌晨時分了。

?????? 老寇從未見過垃圾處理中心長啥樣，在他的印象里，垃圾處理中心應(yīng)該與臭氣熏天、臟亂差相掛鉤，畢竟它承載的可是一座超級城市所產(chǎn)生的廢棄物。老寇在到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預(yù)計會看見很多垃圾、廢品、以及拾荒者，但是當(dāng)他們抵達了垃圾處理中心時，真實的景象仍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 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與其說是垃圾處理中心，倒不如說是一個完全自動化的工業(yè)園區(qū)，園區(qū)的占地面積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他們之前經(jīng)過的那個小鎮(zhèn)。數(shù)條軌道路線從園區(qū)的一側(cè)接入，來自城區(qū)內(nèi)各個街道的垃圾中轉(zhuǎn)站所收集的廢棄物則通過這條路線，由專門運輸垃圾的特殊列車送進處理中心，列車的每一個貨艙上都分門別類地標識著對應(yīng)的垃圾種類。得益于政府出臺的城市管理規(guī)定，每一件垃圾在進入垃圾桶之前就已經(jīng)被人們分好類別，這樣在進行二次處理時就能最高效率地區(qū)分銷毀物以及可回收物。

?????? 流水線上的機械臂與天空中的工程無人機共同承擔(dān)了二次分揀的主要任務(wù)，掃描儀器能夠精準地分辨出垃圾堆里的殘留物，尚有作用的，就會撿出來放進一旁的貨箱里，沒用的，就留在傳送帶上扔進廢料堆積區(qū)。

?????? 處理中心并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廢料堆積區(qū)才是。

?????? 垃圾中的垃圾，無法回收的、毫無利用價值的東西就會被堆放在這里。但是機器與程序不可能完全將分揀執(zhí)行到位，經(jīng)過二次分揀之后仍有一小部分的漏網(wǎng)之魚，由于需要每天送來的垃圾基數(shù)龐大，所以漏網(wǎng)之魚的整體數(shù)量也是相當(dāng)可觀。

????? 拾荒者們就住在這里，他們不分晝夜地工作，要趕在廢品徹底銷毀之前從垃圾堆里尋找出值錢的東西，然后將收集到的物品出售給田海這樣的二次回收商。

?

????? 回收堆積區(qū)里擺滿了用集裝箱制成簡易居住房，拾荒者們將一排又一排地集裝箱堆疊在一起，亂七八糟的擺著，或豎直、或躺立、或斜搭，有的甚至重疊了四五層，在上面形成一個個造型獨特的“房子”，這些背靠垃圾處理中心為生的拾荒者就生活在里面，居住在里面，老寇的車開過這些集裝箱時，某些亮著燈的窗戶里探出了好奇的腦袋，老寇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孩子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

?????? 田海讓老寇停車。

????? 老寇踩了剎車，拉著手剎，但沒熄火，他還有些顧慮。

????? “停在這里沒問題？”

????? “拾荒人不是撬車胎的混混，不需要這么警覺?！碧锖Ｖ浪胝f什么，接著拿起相機，開門下車了。

????? 老寇拔了車鑰匙，跟了上去。

?

???? 四周都是拾荒者。

???? 他們都在自家集裝箱門前清理著今天的收獲?，F(xiàn)在雖然是凌晨，但是白天的垃圾都在夜晚運向處理中心，所以這時撿到好東西的概率也是最高的。當(dāng)老寇經(jīng)過他們時，拾荒人向老寇投來異樣的目光，如同盯著奇怪的外星人，看得出來，外人在這里并不受歡迎。

???? “怕你來分一杯羹?！?/p>

???? “我 還沒慘到那種地步?！?/p>

???? “其實這個工作也沒你想的那么糟，這也算是廢物充分回收利用的一環(huán)，只要你識貨，不嫌煩和累，那么一天下來的收入是非常可觀的，垃圾就像是金礦，只是需要人去慢慢挖掘?！?/p>

????? 田海一邊走一邊說到，輕車熟路地穿過集裝箱間的縫隙，他對這里非常熟悉。

????? “我只是沒想到居然有這么多人?！崩峡芫o緊地跟在田海身后，生怕一個拐角就會迷失在這片集裝箱構(gòu)成的迷宮里。

????? “金礦嘛，誰不愛呢？這里住的差不多也有快上千口人了吧，”田海說到，“反正整天都在垃圾堆里刨東西?！?/p>

???? “你認識他們？”

???? “有時候從他們手中收東西，認識倒也談不上，只能說是有幾個固定的老客戶?！?/p>

???? “嘖，看來你生意做得還挺大?！?/p>

???? 田海笑了笑，沒有說話。

?

???? 兩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由集裝箱構(gòu)成的迷宮里，就像行走在繁忙的貨運碼頭，老寇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種熟悉的感覺。他意識到，居住在這里，貌似和居住在城區(qū)里也沒什么不同，城里高聳入云的商品房也就比這么一個集裝箱大了一點，高了一點，堆疊的層數(shù)是集裝箱的幾百倍，走在集裝箱堆積成的居住區(qū)里，和開車行駛在城市高樓底層的夾縫中，沒什么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是這里不需要泊車位也可以隨意停車，而且不用擔(dān)心被道路管理員收取高昂的停車費。

???? 老寇想到了自己，他大概也算是沒有房子的人，現(xiàn)在的他居住在車里，那輛中外合資的小汽車被他改成了一個移動住房，白天，他在街上跑出租，夜晚就放下躺椅好好地休息睡上一覺，吃飯則用街邊自動販賣機的便攜料理包解決，上廁所就去公共衛(wèi)生間和商場，除了需要洗澡的時候會去賓館開間幾個小時的鐘點房，他基本都生活在車里，他認識的出租車司機，過的差不多也都是這種生活。

???? “你就那么想要一輛等離子懸?。俊碧锖柕?。

???? “沒人愿意整天住在車里，能開上飛行轎車，我就能每天回家，也能見見老婆孩子。”

???? 老寇實際上是有房子的，但是他回不了家。

???? “就這個理由？”田海皺眉：“你家在哪？”

???? “城的另一邊，”老寇嘆了口氣：“坐磁懸浮都得好十幾個小時，要開車回去更不可能了。”

???? “你可以住得近一點。”

???? “孩子在上學(xué)，那邊的學(xué)費和物價都要便宜些?！?/p>

???? “那你可以去家附近開車?！?/p>

???? “這個價格可就差太多了。”老寇搖頭，“收入直接少了三分之一?！?/p>

???? 田海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中帶些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他若有所思地點頭，無言地嘆了口氣。

?

?????? “城市的另一邊”是什么概念？

?????? 以省會為中心，向外輻射，整個省際版圖將近五分之一的區(qū)域都是城市，或者說城市圈。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個遠離城市的垃圾處理中心，實際上也早已納入城市建設(shè)的一部分，而這還只是其中的一步，在未來，還會出現(xiàn)更大規(guī)模的超級城市，包含了更為廣闊的區(qū)域，在發(fā)展規(guī)劃的版圖中，它們被稱作城市群落經(jīng)濟帶，可以理解為一個橫跨省域的龐大城市建設(shè)計劃。

?????? 傳統(tǒng)的公共交通工具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這樣的超級城市規(guī)模體系，雖然公共交通系統(tǒng)開通了超導(dǎo)磁懸浮列車的路線，只需坐幾個小時就能到站，但老寇的出租車可沒法搭上超導(dǎo)磁懸浮跟他回去，全城的道路又早已廢除了大部分路邊停車道，只剩下少的可憐的停車位，收費也高到嚇人，亂停亂放的，見一個就扣留一個，車可是老寇吃飯的寶貝家伙，離了它就活不下去，這個時候，飛行轎車自然就成為最理想的交通工具。

?????? 但是，嶄新的飛行轎車太貴了，貴到嚇人，絕對不是老寇的經(jīng)濟收入能夠負擔(dān)得起的，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田海，找一輛相對便宜的二手破車。

?

?????? “到了?！?/p>

?????? 田海停下腳步，在某個集裝箱前停了下來。

?????? 在一圈磚頭簡單圍成的“院子”里，老寇終于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東西。

?????? 一輛原本是銀白色但是上面卻涂滿了亂七八糟的涂鴉的飛行轎車，正靜臥在地面上，流線型的車身就像是一只收翼的燕子，老寇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車前蓋，防風(fēng)涂層上堆滿了厚厚的灰塵，他用手指劃出一道痕跡，觸摸到灰塵下的車身，涂層的真實質(zhì)感冰冷而光滑，宛如大理石的表面。他又圍著看了一圈，車身下的等離子發(fā)動機噴口上沾滿污垢，有一個噴口甚至已經(jīng)被完全燒毀，前后的車窗也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看上去似乎糟糕透頂，不過以老寇的經(jīng)驗來看，這些都是些小問題，可以去找人換，但是沒有看見發(fā)動機的狀況，所以老寇也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修好。

?????? 田海走到集裝箱門前，輕輕地敲了幾下。

?????? 門開了。

?????? 與老寇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從集裝箱里走出來，看上去滿臉疲憊，他應(yīng)該是眾多拾荒者中的一員，剛從回收區(qū)里回來。

?????? 男人對于他們的到來并不意外。

?????? “小點聲，孩子都睡了，”他輕輕地帶上門。

?????? 老寇點了點頭，他能理解這種苦衷。

?????? “這就是你說的客戶？”他看了一眼田海，又看了一眼老寇，臉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和說好的有點不太一樣?！?/p>

?????? “知足吧，我只是個二道販子，本來就拿不到多少，讓你們面對面交易那我是真的一分也賺不到，”田海聳聳肩，“我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幫忙，換成其他人早就宰了好幾遍了都?！?/p>

?????? 這下輪到老寇一頭霧水了，聽他們的對話，這場交易似乎還隱藏他所不知道的內(nèi)容。

?????? “介紹一下，這位是老林，”田海指了指自己的相機，“這東西就是從他這收的，幫了我不少忙?！?/p>

?????? 老寇習(xí)慣性地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只煙遞給老林，他知道田海是不抽煙的。

?????? “不用，我老早就戒了，”老林拒絕了。

?????? 老寇收起煙盒，將手中的煙叼在自己嘴里，點燃之后嘬了一口。他的心中其實有些不安，他很怕對方突然臨時加價，老寇手上準備的錢勉強比田海的報價多了一些，還都是平時省吃儉用攢出來的，湊夠這些錢相當(dāng)不易，即使是一輛幾近破爛的等離子懸浮，他也已經(jīng)無法承受更高的報價了，但是看剛才他倆的對話，這個叫老林的拾荒者似乎在心里盤算著開個很高的條件。

????? 老寇在心中暗暗決定，如果這人的開價過于離譜，沒有妥協(xié)的余地，那他就會當(dāng)場放棄這場交易，然后把田海這小子扔在這里，開車走人，讓他自己一個人跑回去。

???? “田海可能之前沒有給你說清楚……”老林說到。

???? 老寇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對方果然想要加價了。

???? “車可以賣給你，”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不過很快又接了下去，“但是有個前提條件?！?/p>

?????? 老寇叼著煙，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隨便吧，他這樣想到，反正自己身上的錢就那么點，能買就買，不能買就拉倒，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貼點油錢。

?????? “你……”老林將這個“你”字拉的很長，似乎還在糾結(jié)著什么。

?????? 老寇眉頭緊皺，他在等著這個拾荒人開出他的條件，但是看著老林的表情，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十分復(fù)雜。

?????? “你要幫我把女兒送進城里，帶她去上學(xué)?！崩狭稚钗豢跉猓罱K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

?????? 就像一道閃電劃過他的大腦，老寇忐忑的思維突然被切斷了，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這個男人在開玩笑，但是看老林的表情，他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聽錯。

?????? “你說什么？送她去上學(xué)？”

?????? “時間不長，”老林緩慢而慎重地點頭，“三年，初中三年，幫她找個能上的寄宿制學(xué)校，你不用天天守著她，每個月底和寒暑假送她回來就行，當(dāng)然她不想回來就算了吧，這破地方也沒必要回來，但必須讓孩子接受正規(guī)系統(tǒng)的教育，學(xué)習(xí)知識，然后去考個好高中?！?/p>

?????? 老寇的眉頭越擰越扭曲。

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條件，雖然無關(guān)金錢，但是這個條件甚至比臨時加價還讓人難以接受，老寇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理解老林的要求，但也正是因為他有孩子，所以更難以答應(yīng)這樣的條件，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夠為老林的孩子找到一個學(xué)校，因為就連他自己的孩子找個學(xué)校都動用了家里的各種關(guān)系，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送進城邊一所公立高中。

?????? “我記得教育部有專門的網(wǎng)絡(luò)教育學(xué)院，完全免費，公開，在家就能看?！崩峡茉噲D說些什么，希望以此打消他的念頭。

?????? “你我都是過來人，你相信以前手機和電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學(xué)習(xí)APP嗎？我們都知道那些東西并不可靠譜，只有學(xué)校才擁有最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p>

?????? 老寇扔下已經(jīng)抽完的煙屁股，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股無力感向他襲來。

??????? 這種無力感來自多個方面，有對眼下這筆交易即將告吹的無力感，也有因為無法為老林的孩子提供學(xué)習(xí)機會而產(chǎn)生的無力感，但無論怎么看，最終的原因似乎都是因為他那單調(diào)又操蛋的人生，以及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無法為老林提供任何有意義的幫助。

?????? 田海站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老寇或許有點難以接受這樣的條件，所以沒有告訴他對方的要求，他認為這種事情還是讓兩人當(dāng)面談?wù)劚容^好，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或許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決定。

?????? “沒有妥協(xié)余地嗎？”

?????? 老林搖搖頭。

????? “我甚至可以不要你得錢，我不關(guān)心那輛車到底能賣多少，我只希望你能給孩子找個學(xué)校?！?/p>

?????? 學(xué)校學(xué)?！峡芤宦牭綄W(xué)校就開始頭疼，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哪有那么好上？教育資源嚴重缺乏，為了一個普通的初中名額能把學(xué)生和家長都紛紛擠破頭，到了高中大學(xué)就更別說了，所以教育部才推出了網(wǎng)絡(luò)學(xué)院，用來緩解教育資源帶來的壓力，但就像老林說的，實際上效果收效甚微，沒有幾個學(xué)生能靠看網(wǎng)課就能學(xué)出來的。

??????? “讓我再想想吧?！?br>

??????? 老寇轉(zhuǎn)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

??????? “你應(yīng)該早點告訴我的?！?/p>

? ? ? ? 老寇躺在車里，抽著煙，對田海說到。

??????? “我原本以為讓你們當(dāng)面談一談能得到什么解決方法，畢竟這不是什么小事，我覺得你們可以交流一下觀點?！?/p>

??????? “那你把我想的太厲害了，我沒那種手段?！?/p>

??????? “可是我記得你以前就說過你把你家孩子送進了一所高中，我以為你會有辦法?！?/p>

??????? 是啊，是啊，高中，高中，老寇一想到那個高中就是氣，他連著請了一周的飯局，挨個打點，拉上了各路親戚，挨家挨戶地拜訪求情，才替孩子換來一個上高中的機會，而現(xiàn)在要讓他去幫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搞到一個學(xué)校名額，用腳趾頭想都不可能，哪怕是用老寇心心念念的等離子懸浮車都換不了，因為有的人情只能欠一次。

??????? 這就是人情社會，殘酷而真實，沒有實力地話，就看能拉到多少關(guān)系了。

??????? 老寇覺得自己累了。

???????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接近早晨四點，老寇這才想起自己將近二十四小時沒有合眼了，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把失望無力的心情暫時拋在腦后，然后，繼續(xù)去城里開車，掙錢。

??????? 他想到了未來，心中不禁散發(fā)出一陣冰冷的恐懼，他的未來，全部寄托在了孩子身上，眼看著還有一年半就要高考，孩子的成績卻一直不太穩(wěn)定，時好時壞，如果能考上一個大學(xué)，他還能趁自己身體好，可以繼續(xù)開車，再多跑十幾年，供孩子念完大學(xué)。之后他就能回家，在家附近跑跑私家出租，他可以開的很慢，不必趕時間，每天可以自由上下班，躺在自家的沙發(fā)上好好休息，但是……如果孩子考不上……那么就會……老寇已經(jīng)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

??????? 但是他的腦子逼著他去想，老寇的思緒越來越亂，也越來越扭曲怪異，他又想到了老林那張失望的臉，他的孩子連上初中的機會難說，難以看到出路，老林撿垃圾，他的孩子也在撿垃圾，甚至老寇自己也在撿垃圾。他陷入一圈又一圈的詭異循環(huán)，就像他在城市的既定路上一圈又一圈地重復(fù)旋轉(zhuǎn)，周圍的高樓投下的陰影讓人窒息，人們生活在棺材一般的商品房里，猶如行尸走肉般地還著高昂的房貸，堆疊了數(shù)千層的集裝箱聳立在大地上，如同參天巨塔，垃圾在街道上越堆越多，而每個行人都是拾荒者，瘋狂地在垃圾堆里刨著，發(fā)出可怖的狂笑，老寇的車子嗚嗚地叫著，要將他吞噬…………

?????? 他只能逃，逃離這種生活，逃得越遠越好，他不想在地面上繼續(xù)轉(zhuǎn)圈了。

?????? 所以他需要一輛能夠飛到天上的飛行轎車，越過茂密的城市森林，回到溫暖的家，他要敲開家門，給久違的孩子和妻子一個擁抱，再拿上自己那把落滿灰塵的吉他，再去買一個嶄新的單反相機，他要開車飛向天空，然后在閃爍的霓虹燈光中，點燃一支煙，撥動著琴弦，他要像全息電影里的攝影師一樣，拍下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每種人生，他要拍下去，一直拍下去，直到霓虹燈熄，朝陽升起。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