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王鐵騎入丹墀，御甲連關萬里辭。大道軍容承誥命，云龍一駕應天時。這首詩啊，講的就是怒王進京的時候，意氣風發(fā)的模樣?！?/p>

坐在板凳上聽故事的少年興致勃勃，雖已聽了多次，但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永遠向往那個金戈鐵馬，英雄崢嶸的傳說。

講故事的老人家一臉慈祥，微笑著娓娓道來：「可怒王雖然入了京，天下還不太平，你知道為啥嗎？有兩件事讓怒王不安心，怒王不安心，天下自然也不安心。你知道是哪兩件事？」

少年回答：「我知道，邊關外面還有薩教的十萬蠻兵，邊關上還有大將軍尤長帛率領著七萬長城鐵騎呢?！?/p>

「是啊……」老人長長地抽了一口煙，煙嘴上火光分外明亮：「怒王入了京，就派人把龍椅給拆了，抄了那些貪官污吏的家，把財寶都分給大家。怒王的軍隊都是武林中招募來的，綠林豪杰，講究的是盜亦有道，大家都守規(guī)矩，不擾民?！?/p>

「爺爺，你老騙人，要是不擾民，怒王干嘛七天都待不住，沒登基就去邊關打仗了？」另一頭廂房里傳來少女的聲音，房門雖然關著，但屋子小，聲音也聽著清楚，「騙小孩的鬼話，還不是給九大家擦脂抹粉的?！?/p>

「誰要你多嘴的！」少年氣得漲紅了臉：「爺爺在說故事呢?！?/p>

「都聽幾遍了，你都十五了。爺爺你也別盡跟他說鬼話，教他點手藝，別光吃米飯不干活?！?/p>

「你才光吃米飯不干活！」

「好啦，你是要聽故事還是要跟姐姐吵架？」爺爺安撫少年。少年雖然氣不過，但也隱忍下來：「爺爺你繼續(xù)說?！?/p>

「雖然滅了那個喪盡天良的前朝，眼下還有兩個心頭大患。為了黎民百姓，入京不到七天，怒王就讓馬文濤馬將軍鎮(zhèn)守京城，自己率領武林群俠，浩浩蕩蕩往長城過去。那時候啊，蠻王跟尤長帛都懷著心思，蠻王想讓怒王跟長城鐵騎兩敗俱傷，尤長帛想利用怒王打蠻兵，再來撿現(xiàn)成便宜?？膳跏沁@樣想的……」

「怒王是堂堂正正的英雄，不屑這種小手段。」少年接著說：「群俠到了長城，就先打尤長帛了?！?/p>

「是啊，怒王可不是娘們，當然要堂堂正正一戰(zhàn)。群俠與長城鐵騎激戰(zhàn)，殺得尸橫遍野，蠻王覺得機會到了，率領蠻兵突破長城，殺入戰(zhàn)場。那時群俠跟鐵騎戰(zhàn)了一日一夜，又疲又累，蠻王還以為他能撿個大便宜。沒想到，尤長帛大喊一句：『寧為臣死，不為奴生，寧送一朝，不送一國?！宦暑I長城鐵騎，與怒王連手打起蠻王來了。但是啊…蠻兵勢大，尤長帛沖鋒了三次，身中五箭，還是被擊退，蠻兵包圍了群俠，眼看這大好江山，就要落入蠻族手中了…」

說到這，爺爺吸了一口煙，不往下說了。少年知道，每說到緊要處，爺爺就會吸一口煙，這是故布懸疑，要的也只是他多問一句：「后來呢，后來呢？」

爺爺呵呵一笑，接著道：「怒王麾下的大將馬文濤，率領華山、丐幫、衡山派的豪杰，沖殺進來。這些人本在南方對抗前朝敗軍，怒王入京，皇帝死了的消息散了開來，敗軍沒了效忠的對象，于是紛紛投降，解決了南方的隱憂，他們就入京協(xié)助怒王。馬將軍得了這批生力軍，把京城委托給當時的衡山掌門定聞師太代管，率領眾人前往馳援怒王?！?/p>

「援軍來到，又是一場好殺，直殺足三日三夜。怒王一騎當先，殺入中軍，雖然擊斃了蠻王，卻也被蠻軍包圍。當時箭如雨下，飛石若蝗，華山掌門李疏涼不懼艱險，入陣救援，最后，只帶回了怒王的尸體。唉??」

每說到這，老人家照例要嘆口長氣，以表示對逝去英雄的感慨。

「此后蠻族退出長城，尤長帛傷重身死，之后便是十年混戰(zhàn)。直到九十年前，九大家昆侖共議，這才有了現(xiàn)在這般的世道?，F(xiàn)在啊，俠客都是有規(guī)矩的?！?/p>

楊衍接著道：「我知道，要拜師學藝，要領俠名狀，領了俠名狀，就能快意恩仇，行俠仗義?！?/p>

爺爺?shù)溃骸高荆贿^就是可以到處亂撒尿而已。」

楊衍嘻的一聲笑了出來。

爺爺接著道：「總之，昆侖共議定下了江湖規(guī)矩，九大家都要照這個規(guī)矩走，九大家底下上百個幫會派門也要照規(guī)矩走。」

說罷，老人家發(fā)現(xiàn)煙草沒了，敲了敲煙斗，又從懷中取出煙草?！腹适抡f完了，該練功了?！估先巳鵁煵菡f道?！肝胰タ茨锝裢碇笫裁春貌耍　股倌昝ζ鹕砼芟驈N房。

廚房里面并不大，除卻一口灶，一張長桌，便只剩下一人可以回身的空間了。

楊氏站在灶臺前面，額間沁著層薄汗。臺上的鍋子冒著濃濃的白煙，她掀開鍋蓋，頓時一陣醇厚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拿著圓勺舀了一小勺湯，放入嘴里小心地抿了一點，掩不住嘴角微揚，不知是滿意自己的廚藝，還是期待家人喝到這碗湯的美味。

「娘～」少年闖進了廚房。

楊氏旋即蹙起蛾眉，神情無奈，但仍看得出她眼中的溺愛?！秆軆?，娘說過多少次了，別來廚房，你沒聽過孟夫子說……」楊氏一手插著腰一手拿著圓勺，杏眼瞪著剛要跨進廚房的楊衍說道。

「我知道，君子遠庖廚嘛?！箺钛芤活^黑發(fā)垂在身后，只簡單地用帶子束起一半。他繼承了母親的容貌，長得甚是俊秀，卻無陰柔之感，一雙慧黠的眸子在眼眶中閃動著精光，見過他的人總說他的雙眸像是星子，格外好看。

楊氏輕嘆口氣。她回過身在長桌上放下勺子，拿起一把蔥放在砧板上，道：「既然知道了，就快些離開。讓爺爺教你兩招，或是去翻幾頁書都好。」楊氏拿著菜刀利落地切著蔥，每一段蔥都一樣長。

楊衍身子倚著墻面，嘟嘴道：「爺爺哪有兩招，他教來教去都是那一招『枯木橫枝』?！?/p>

「爺爺?shù)墓适虏灰材菐滋祝阍蹙吐牪荒?？?/p>

「爺爺愛講，總要有人聽，不然他多寂寞?！箺钛芪Φ溃骸高^幾年，就換小弟幫我聽了。」

楊氏將切好的蔥放入碗中，道：「那你也把那招『枯木橫枝』多練幾回，哄你爺爺開心?？傊?，別靠近廚房?！?/p>

「娘～活人的規(guī)矩我都懶得守了，還守死人的規(guī)矩？」楊衍忽然挺直身子，往廚房里面走去：「你不讓我進來，我偏要進來，還要幫你切菜煮飯。」楊衍走到楊氏身邊，伸手就要搶走她手里的菜刀。

楊氏的手腕巧妙一轉(zhuǎn)，眨眼間轉(zhuǎn)出楊衍的攻勢范圍，好氣又好笑地道：「我認輸，不勸你走了，你且往后站去，別妨礙我做菜?！?/p>

楊衍揚起得逞的笑容，退回廚房門口的墻邊。楊氏拿起桌上的芹菜切末，楊衍看著母親料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娘～我見別人家的小孩滿月、周歲都會請街坊鄰居來熱鬧，為什么小弟前幾天周歲，卻一個人都沒請？」

楊氏一愣，放到碗里的芹菜灑了些出來：「你祖父不喜歡熱鬧?！菇又值溃骸改惴讲耪f你不喜歡守規(guī)矩，現(xiàn)在卻計較起禮俗來了，這不是自相矛盾了？」

楊衍本想說些什么，現(xiàn)在卻被楊氏的話給一口堵住了，他埋怨道：「我就是覺得奇怪?！?/p>

楊氏再次掀起鍋蓋，嘗了一口，道：「你最愛的蘿卜燉排骨好了，快去請你爹回來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p>

光聞到這味道，楊衍饞得口水都要滴下：「好！我馬上去！」

「換件衣服再去！你在這兒悶了滿身汗，出去讓風一吹受了風寒就不好了?！箺钍铣鴹钛艿谋秤昂爸?。

是與孩子的爹好好商量那些事的時候了。楊氏看著湯鍋上不停冒出的白煙。

楊衍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衣柜，「一、二、三」伸出手指數(shù)著他的袍子。他的袍子并不多，總共就只有五件，但他卻只數(shù)到了三件。

一件在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去哪里了？

消失的恰好是他最喜歡的那件，娘在他十五歲生日的時候請裁縫量身定做的。那是一襲青色緞面長袍，摸起來滑溜順手，上面還繡著淡雅的竹枝，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都舍不得穿。他記得前些天小弟周歲他穿了一回，前天看還在的。

忽然，楊衍想到了什么，氣急敗壞地走出房間?！改莻€賤人」他心里想著──一定是她做的！

楊衍快步穿過了院子前的走廊，耳里飄來一陣婉轉(zhuǎn)的歌聲：「為冤家造一本相思帳。舊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記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帳。舊相思銷未了，新相思又上了一大樁?！?/p>

歌聲并不難聽，只是并無任何哀傷幽怨之感，甚至還帶著幾分歡喜，令人搞不清是什么意思。

楊衍停在了房間門口，暗罵道：「雞叫似的，傷耳朵！」他伸手敲了敲門，敲門聲急促且滿是慍怒。

房間內(nèi)的人并沒有響應，只管繼續(xù)唱著小曲，「把相思帳出來和你算一算，還了你多少也，不知還欠你多少想?！估锩娴娜司拱堰@相思曲調(diào)越唱越歡快了。

楊衍索性舉起腳，直接踹開了門。

一名十八歲的少女坐在桌前，手執(zhí)著繡花針安穩(wěn)地繡著花，一點也沒有被驚擾的模樣。她道：「弟弟，你怎么這般粗魯，真是嚇著我了。嚇著我還沒關系，嚇著小弟就不好了。」

楊珊珊身旁放著搖籃，里頭的嬰兒睡得正沉，粉雕玉琢似的，嘴角含笑，像是做著場好夢。

楊衍下意識地壓低聲量，但怒意卻是不減：「我的衣服呢？」

楊珊珊放下針線，噙著笑看著楊衍道：「我見那件袍子你不怎么穿，索性裁給小弟當新衣了。你過來看看，是不是很襯?。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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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楊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走上前，瞧見搖籃里的小弟，身上穿的正是他那件青色緞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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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你還沒回答我，跟我們的小弟到底襯不襯?。俊箺钌荷河χ?，便如春日繁花一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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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忿忿地瞪著楊珊珊。不知道多少回了，這個賤人老是欺負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她。這回她想不到新招，竟然把主意打到他最喜愛的袍子上，真是可惡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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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說話啦？你舍不得自己的袍子給小弟做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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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一拳打在這張笑臉上！楊衍忍著怒：「我當然舍得。剩下的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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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珊珊沒料到楊衍會問這個問題，她本想隨便打發(fā)掉楊衍，但隨即轉(zhuǎn)念一想，讓他見著殘敗的衣袍，說不準能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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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我拿給你?！箺钌荷浩鹕?，娉娉婷婷地走往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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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眼急手快，趁著楊珊珊不注意的時候，在桌上抓了一項東西，藏入自己的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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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珊珊很快便拎著一件被裁得坑坑洞洞的衣袍回來，遞給楊衍道：「喏，拿去，就剩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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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生氣地扯過那件衣袍，對了一下，覺得余料不足，問道：「怎么就剩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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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壞，扔掉了?！箺钌荷悍藗€白眼，好像這問題是多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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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不想與她多說，飛速地走出她的房間，片刻也不愿意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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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珊珊看著楊衍有怒不敢發(fā)的背影，甚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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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回到房里，甩上門，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熟練地在抽屜上方摳了幾下，從書桌的暗嵌里取出一個小木盒子。這是爹在幫他定制桌子的時候特意刨的暗格，縫隙與木頭本有的紋路特地對在一起，渾然天成，若非知情，絕不會被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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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告訴他，人總是會有幾項私密不想給人看到，這個時候，暗格就能派上用場。而且他保證不會偷看楊衍藏了什么，就當作他們父子間的秘密，讓楊衍盡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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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楊衍還沒有什么想法，他只是想著，按照這個理路，父親應該也有自己的暗格，于是他好奇地問父親藏了什么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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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小小聲地在楊衍的耳邊說：「別告訴你娘，爹就藏了幾個買酒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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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忍不住噗嗤一笑，他道：「娘對你這么好，你喜歡，娘怎么可能不買呢？哪里需要費這種功夫藏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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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搖搖頭，跟楊衍說待他長大了娶媳婦就懂了。楊衍聳聳肩，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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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拿出暗格里面的小盒子，從里頭取出一團凹凸不平、剛足一握的鐵球。又從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根繡花針，用大拇指使勁把那根繡花針掰彎，揉進那團鐵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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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看，那團鐵球竟是由數(shù)量繁多的繡花針揉成！綿綿密密交纏在一起，數(shù)不清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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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肯定沒想到，他把這個暗格拿去藏了對姐姐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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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楊珊珊欺負楊衍，楊衍雖是忿怒，但礙于兩人身份與他所學的教養(yǎng)，多是忍了下來。不過，他總會設法偷走楊珊珊的繡花針，宣泄些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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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將那團鐵球拋著玩，想著楊珊珊趴在房間地板上尋找繡花針的模樣，心頭的憤恨才多少得到一點寬慰。他想起娘交辦的事情，又將鐵球放回暗格，衣服也不換，直接出門──與楊珊珊這番折騰下來，身上的汗老早就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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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的父親楊正德是名木匠，手藝精巧，價錢公道，鎮(zhèn)上但凡有人要建造屋子，多半會邀他來做木工。有時他見一些窮苦人家房屋缺漏或是家具損毀，多會主動幫忙修理，事后也不收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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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上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名好人，只是性子古怪，住在城外極其低調(diào)，幾乎不與人來往，從不去他人家作客，也不邀請人到家里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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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快步來到他爹上工的地方，那是城東一座正在建造的宅邸，占地兩畝，號為柳雅莊，是個四進大院，看得出是富貴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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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工匠圍在墻邊吆五喝六，甚是熱鬧。楊衍知道他爹不會在這群人之中，但要知道他爹在哪里，還得問問這些工匠。他喊了幾句，都被吆喝聲掩蓋了，只得扯開嗓子，大喊：「你們有看見我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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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頭上綁著布巾的工匠頭也不回吆喝道：「你爹還在院子里頭雕梁，你再等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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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望向莊院。他從沒進去過，也沒見識過這么氣派的房子，不由得好奇起來，于是繞過墻角，看到大門虛掩著，就輕輕推開一些，朝里一張望，只看到一片荒地，幾棵樹木，有些長相奇怪的石頭被堆置在一角，原來庭園還沒布置好。楊衍正想推門進去找父親，一條細瘦的人影突然橫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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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不能進去喔。」楊衍認得這聲音，不由得肚里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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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少年人，長得白皙俊秀，腰間懸著把劍。他叫秦九獻，是這座府邸雇請的護院，也算半個工頭。兩個多月前，楊衍練劍崴了腳，楊珊珊不甘不愿地替父親送午飯，與秦九獻一見面就好上了。秦九獻常借故去楊家串門子，楊家人都看在眼里。楊衍討厭姐姐，自然對秦九獻也沒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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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你小弟，我要找爹?！箺钛苷f道：「別攔著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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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又要闖入，秦九獻又攔住他道：「老爺交代，不是工人不能進去，小孩子別胡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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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個保鏢護院，神氣什么？」楊衍正想著，一瞥眼，看到秦九獻的腰帶，青色緞面，看著絲柔滑順，不正是自己那件袍子的材料？楊衍更是大怒，質(zhì)問道：「你這條腰帶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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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送的，好看嗎？」秦九獻原地轉(zhuǎn)身繞了一圈顯擺，不料一個重心不穩(wěn)，原來是被楊衍用力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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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秦九獻還摸不著頭緒，楊衍立刻搶上扯著那條腰帶，罵道：「這是我的，還我！」秦九獻大怒，罵道：「作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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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的衣服，還我！你個小偷，偷我東西！」楊衍大罵，猶自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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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獻一巴掌打在楊衍臉上，楊衍仍緊抓著腰帶，眼看就要扯下，秦九獻雙手扣住楊衍手腕，向外一扳，痛得楊衍眼淚直流。秦九獻罵道：「不知好歹！」一腳將他踹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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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站起身來，一招枯木橫枝，以指代劍，戳向秦九獻腰間。只是使得不純熟，秦九獻伸出腳又將他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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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摔了兩次，全身疼痛，但他性子倔強，又站起身來。秦九獻罵道：「你再胡鬧，別怪我讓你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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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楊衍又要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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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兒?！挂粋€熟悉的聲音傳來，楊衍抬頭看，是父親楊正德，他手上拿著木匠工具，皺著眉頭看著兩人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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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獻見長輩來到，收了手。楊衍把握機會一頭沖過去，秦九獻閃身避開。楊衍用力過猛，被臺階一絆，又要摔倒，幸好楊正德眼急手快，一把將他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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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發(fā)這么大脾氣？」楊正德疑問，秦九獻攤攤手，表示自己不知道。楊正德看向楊衍，楊衍怒氣未止，只是瞪著秦九獻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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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發(fā)脾氣了，回家?！箺钫聽科饤钛艿氖郑瑮钛懿桓覓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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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俠要不要來寒舍吃個便飯？」楊正德問，秦九獻看這情況，不敢說好，忙道：「不了，楊伯父，原來你們家還會武啊?！顾姉钛苋缘芍胝覀€話題化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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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大街上找只狗都會一招半式，看著漂亮，全是空架子，頂個屁用?！箺钫抡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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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獻連連點頭，又覺得哪里不對，這話像是繞著彎罵自己似的，可楊正德誠懇老實，自己又與她女兒相好，應該出于無心，忙點頭道：「是，楊伯父，你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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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正德牽著楊衍回家，一路上，楊衍發(fā)著悶氣。楊正德忽道：「別氣了，等這趟活干完，領了工錢，爹爹再幫你買一件新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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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瞪大眼看著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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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上工看見他那腰帶就全明白了，唉，也不知道你跟珊兒上輩子是結(jié)了什么仇，好一刻鐘都不行。」楊正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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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箺钛芎藓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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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姐。」楊正德板起臉來教訓楊衍：「過幾年她嫁了，到時，說不準你還會懷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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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冷哼了一聲，顯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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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楊氏見楊衍鼻青臉腫的模樣，問了幾句，楊衍只答被瘋狗咬了，還瞪著楊珊珊。楊正德勺了一碗湯給楊衍，楊珊珊也吵著要一碗。楊正德只是嘆氣，爺爺?shù)故切Φ瞄_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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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楊衍翻來覆去地睡不好，想起下午的事，越想越不甘心。那招枯木橫枝就差了幾寸，就怪自己平常不練功，左右睡不著，索性爬起身來。他房間小，施展不開，于是放輕了腳步，走到院子里頭，撿了根枯枝，練起那招『枯木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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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反復復，就想著把這招給練踏實了，爺爺就會傳他第二招。他對爺爺?shù)墓Ψ蚴遣幌嘈诺模壑械那鼐奴I也不過就是父親說的「看著漂亮，全是空架子」，只要學個三招兩式，就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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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練了大半個時辰，突然聽到咚的一聲，似乎是有東西敲在窗戶上，他循聲望去，那是楊珊珊房間的方向。過了一會，又聽到細微聲響，他心下狐疑，走出院子繞到西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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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月光皎潔，明可視物，他看到楊珊珊房里的窗戶未掩，月色下兩條人影一前一后走向樹林里。他認得出，那是該死的楊珊珊跟秦九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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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這狗男女又想干啥好事？他心念一動，等兩人入了樹林，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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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進樹林，就聽到兩人耳鬢廝磨的低語聲。楊衍聽不真切，于是伏下身子，四肢著地慢慢爬了過去。只聽到楊珊珊低聲問：「你幾時要提親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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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宅邸落成了，我就跟你爹提親去?，F(xiàn)在他是工人，我是護院，人家說閑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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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此時月色為樹蔭所阻，視線模糊，他距離又遠，勉強只看到兩條人影在那邊做著（省略180個字），又聽到細微的聲音道：「有什么閑話好說的？你就會推托?！埂柑斓亓夹??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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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衍聽得臉紅心跳，腦中一片烘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聽秦九獻說道：「我領了俠名狀，違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是大罪??我怎敢??」他這才聽出不對，急忙要走。不意轉(zhuǎn)身太急，發(fā)出了聲響，也顧不得露了行跡，連忙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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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獻嚇了一跳，楊珊珊連忙整理衣衫，只見一條人影從樹林中穿過，驚道：「難道是爹爹？」秦九獻也怕是楊父，不敢深追，與楊珊珊兩人走到樹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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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只見遠方一個少年身影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