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齋小品】冬日話暖

入冬已過數日。雖未到數九寒天的時候,但不管怎么說也該冷起來了。最近看天氣預報顯示最低氣溫都是零下,過幾天甚至全天保持在冰點以下。
詩云:四時節(jié)令,以催物變。(其實是我說的)不知不覺間,身邊的景物也隨著溫度悄然改變著它的風貌。上班途中,見到郊外的草木早已結了薄薄一層白霜,好似楓糖棒上的糖霜。
尚未留下多少足跡的道路也被這蒼白侵染,迎著曙光的方向映照出一路剔透晶瑩。
先前在霜降時寫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夜新霜后,百草盡白頭”兩句,用在這里也是極為恰當的。也許過會兒日頭高照會將這一切消融,但過了一夜又是滿城新霜,如同伍子胥一夜白頭。
這時候整個世界都是尚未分明的,曖昧的白紗籠罩著一切。仿佛大地上凝結的白霜也隨著早間的寒風流動在天地之間,為世界賦予她的色彩,她的神秘。成語里有“銀裝素裹”,日語里有“雪化妝”這個詞,但現在應該叫“霜化妝”了,現在雪還沒落下多少。
不消一會兒,丁達爾效應將陽光和晨間的煙霧糅合,化作一種渾然的美。像這樣的時候,太陽的光照也變得格外耀眼,不知是不是霜雪折射,但冬日的光照依舊很暖。
冬天白晝一直是很短的,日出也晚,七點多才是大亮。上班的時候才剛剛看到旭日在東邊,不由得和他打了個招呼:才出門啊。
哦,他也剛上班。
陽光是很神奇的東西,無論多冷,只要是晴天就沒那么滲人;相反的,陰云密布時總有說不出的壓抑或是倦怠。
早上的陽光照在衣服上,暖暖的。
那是他給予這世界,也給予我們,每天最初的活力和滋養(yǎng)。

那么室內又如何呢?
對于北方而言冬天的暖不止局限在陽光,還有室內的供熱。
這里給南方朋友們科普一下,并且低調的炫耀一番。最近不是流行什么凡爾賽文學嘛(不過說出來就不算了吧……)
前幾天和南方朋友扯淡,提及冬季總會引來一陣羨慕,一是羨慕北方的雪,二來則是對完備的供暖體系的憧憬。
其實我曾體會過一段時間南方的冬日。
那是實習的時候,在廣州住了小半年。九、十月份依舊悶熱,晚上不開風扇/空調睡不著,但到了十一二月份,真可謂一場雨一場寒,最冷的時候無論做什么都感覺身體里藏著一股子冷氣,釋放不出去。好在嶺南離北回歸線并不算遠,比之江浙,冬天還算有得挨,往往是“冷幾天,熱幾天,不冷不熱又幾天”。聽說上海那邊入冬以后相當可怕,穿多少層衣服都抵擋不住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雖說我未曾體會過,但還是不由得慶幸自己能在一天天變冷的現在,享受著冬天里的夏天。
北方的供暖,大多是指水暖,即鍋爐燒水供暖。
如果您看過《鋼的琴》、《跟蹤孔令學》等作品,想必都會對東北城市中聳立的那幾根大煙囪留下不淺的印象。
無論是在影片里還是在現實中,標志性大煙囪始終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但如今老工業(yè)基地威風不再,大煙囪大多轟然倒塌,碩果僅存的幾個都是連通供熱鍋爐的,它們是整座城市嚴冬中的生命線。
十月底交完取暖費,煙囪口那里若隱若現地可以看到飛煙逸出,如“野馬塵?!保搅烁F冬臘月,煙也變得濃重了許多,從“野馬塵?!睋Q作一團團凝重的棉絮,如同要給這座被冰雪包裹的城市蓄一件棉衣。
煙囪一冒煙,千家萬戶都暖和了。
市內的幾座供暖大鍋爐燒煤,將燒熱的水送入管道,傳送到市內的各門各戶,各個小區(qū),這就是目前最普遍的供暖方式,曰:集中供暖。
有集中供暖自然就有個人供暖,不過現在很少見。記得我小時候家里就是自己燒鍋爐取暖的。在書房旁邊有個小鍋爐房,冬天大多數時候都是爺爺用鍬一下一下把煤送進鍋爐,讓家里稍稍暖和一點。
每逢冬天家里都會大批量購入內蒙煤。雖然老家舒蘭以前以煤礦著稱,但還是以內蒙煤礦質量為佳,熱量最足,最耐燒。每年寒天將至,街頭兩樣東西賣得最歡,一是大白菜,二是內蒙煤,都是在為過冬準備。
這時候買煤可不是小數目,大多是按噸去買,老家在西廂房旁邊專門有一個煤棚收納這成噸的烏黑煤塊,儲備起來,支撐冬天取暖。
但比之于集中供熱,個人供熱明顯缺陷很大,容易釀成火災或者一氧化碳中毒之類的事故,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麻煩,只要不燒很快就會冷掉。小門小戶自然是受用的,但對老家那種房子來說卻是杯水車薪,印象中我家的暖氣片從來沒有特別熱過。
說起來啊,取暖的設施也有兩種,且可作為兩個世代的交割。
一曰“暖氣”,就是剛才說的“暖氣片”。
這是比較“古早”的設施,大多是鐵制的,在窗臺下放著。這東西功能很多樣,不僅限于取暖。給飯菜保溫,烘烤襪子等小件衣物,都是很相宜的。
暖氣的效用很大,燒熱的時候哪怕數九寒天都得開窗通風,否則屋子里太熱就成了桑拿房,搞得人頭昏腦漲的。
順帶一提暖氣都是挨著窗子下面,因為熱氣可以把窗口滲入的冷氣隔絕。這是一種很科學的設計,記得以前初二物理考試還出了類似的題目。
但暖氣片看起來并不算好看,只是個刷了銀粉的大鐵疙瘩,看起來“麻麻賴賴”讓人沒有想“盤”的欲望。
這么一個丑東西在家里墻根放著多少有些礙眼,而溝溝壑壑更是不好清理,極容易成為室內藏污納垢的死角,所以很多“時髦”的家庭在裝修的時候會在暖氣外面圍上膠合板,留一面帶著鏤空雕刻,用以發(fā)散熱氣,做成類似“嵌入墻內”的感覺。
但這樣更不好清理了吧……我心想。
我家用暖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初中。念高中搬到市區(qū),那時候新建的樓房多用地熱取暖。
地熱,也叫地暖,顧名思義就是地面下面埋著取暖水管,讓熱量從地板傳導到房間里。
比起暖氣,地熱更清潔,供熱面也更大,幾乎覆蓋了整個家中。最近幾年新建的樓房都會在建造時預先鋪設地熱管。
可能有的同學會有這樣的疑問:如果暖氣/地熱沒那么熱呢?
其實集中供暖有些時候是很拉胯的。供暖熱不熱取決于供熱方舍不舍得燒煤,有幾年我們這邊的供熱方比較吝嗇,最熱的時候也得穿著厚衣服,弄得民聲哀怨,還有不少去衙門告狀的。后來幾年供熱開始好轉,如今在家里穿短袖甚至都覺得熱了,去年冬天有好幾次都會半夜熱得口渴而醒來。
順帶一提這里有一種黑科技,叫做放水放氣法。
呂氏春秋云: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供暖的水在管道內流動,如果放一放里面多余的水和氣體,
也會讓管道內的水流動更加頻繁,讓熱度更高一些。
至于放出的多余的水也可以拿來沖廁所,記得高中時里面的水很純凈,甚至可以拿來洗手洗腳。但這種做法多少沾點違法,人家灌水是為了給你取暖不是拿來叫你用的,好孩子千萬不要學哦。
也許上層的大人們發(fā)現了這種做法,曾經用穢物或者廉價的化學藥品和取暖用水混在一起。多半是后來發(fā)現這么做弊大于利(造成管道腐蝕,沉積堵塞之類的問題),還是用清水作為傳熱的媒介。
但每次放氣依舊能聞到很濃重的鐵銹味和氨水味(好像是)
除了這些“現代”的供暖方式,還有一種很“土”的,更加古老的取暖設施——土炕,也叫火炕。
過去平房家家壘土炕。土炕連著廚房的爐子,中間隔著一堵墻——火墻。和爐子挨得近的地方叫“炕頭”,俗話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指讓農家之人最滿足的生活狀態(tài):成家立業(yè),住得舒坦,因為“炕頭”最熱最舒坦,然而睡多了也容易上火。
說起俗話,還有這么句叫“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旺”,啥是涼炕呢?炕沒燒,故而就“涼”了。這是說年輕人精力旺盛,身體壯,怎么折騰都不容易生病。
很多人認為北方夏天沒有多少避暑手段,但涼炕睡起來也并不悶熱。夏天夜里睡在墊著薄褥子的炕上,開著窗,外面時不時吹來后院的涼風,帶著草木和瓜果的香味,偶爾響起幾聲蟲鳴,這些不知不覺都走進了我的夢里。
這種老物/老風俗值得單列一文,以后如果有機會,還會和各位朋友再分享一下。

沒經歷過北方冬天的朋友,總是認為關外苦寒之地能享受的溫暖和綠意很少,其實我們的冬天,艷陽高照,四季如春。
這不,家里一直培育的花也開了,開在北國的嚴寒里,開在冬日的暖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