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鳥代碼 告死鳥狂潮 第三章 16-20話
第三章 第16話
盡管收到了來自努瓦爾的警告,但馬德蘭卻完全沒有提升自己的警戒等級,甚至沒有將這事告知任何人,作為開國功臣的他依然獨自住在菲利斯為他安排的某棟位于【普薩特貝亞】的別墅里,而且既不理會來自新政府的職務(wù)邀約,也拒絕了任何來自包括菲利斯在內(nèi)新政府人員的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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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宅了幾天后,面容逐漸滄桑的馬德蘭終于是吃光了屋里的食物儲備,由于凱伊遲遲沒有回來,所以他只能自行出門購買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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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馬德蘭來到大街上,沒有了持槍的軍警以及嚴厲的宵禁規(guī)定后,街道上的行人們有說有笑地走著,仿佛這個地方真的已經(jīng)完成重生,變成了一個自由美好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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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dāng)馬德蘭來到路口處時,整個街區(qū)最熱鬧的地方,那美好的“白色醫(yī)院”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人們成群結(jié)隊地排在門口,在這條幾乎有一公里長的隊伍里不乏因位置引發(fā)糾紛而大打出手的人,在沒有了軍警維持秩序的當(dāng)下,人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奪取那至高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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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從“白色醫(yī)院”里走出的人,他們心滿意足地走下臺階,融入了那些歡聲笑語的行人們,整座城市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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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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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凄厲的哭聲傳入馬德蘭耳中,他循聲望去,一個小女孩正站在隊伍的中后段嚎啕大哭,在她不遠處是兩個扭打成一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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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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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小女孩呼哭得撕心裂肺,但包括那兩個打架中的男人在內(nèi),整個隊伍沒有任何人對她顯露出一絲的關(guān)心,所有人都只是在引頸張望,急不可耐地等待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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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看著這一幕,他瞬間有了想邁步上前阻止這場鬧劇的念頭,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下一刻他便把抬起的腳落回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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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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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問著自己,也問著這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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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政治家,也不可能在這里長久地生活下去,更重要的是,在那以菲利斯為中心的國家核心層里已沒有了他的位置,雖說馬德蘭不認為那張紙條會是出自菲利斯之手,但起碼是個位高權(quán)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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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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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開啟了推理模式,馬德蘭就不得不將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都入走馬燈般在自己腦海中閃過,然后想象出他們那友善的笑容是如何變得陰冷兇惡,不斷取笑與咒罵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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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皇宮有盛大的宴會,管先生你為什么不參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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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聲音從后方傳來,馬德蘭下意識地感到背脊發(fā)涼,隨后拔出手槍并轉(zhuǎn)過身去,將槍口對準了那個俊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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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克·斯緹……!”馬德蘭殺氣騰騰地瞪著賜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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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那么生氣嘛,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決戰(zhàn)的~”賜克微笑道,“而且管先生你應(yīng)該知道在這里殺了我也無濟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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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試試?”馬德蘭打開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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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切斷遠程遙控,這臺無人機任你處置吧,要殺要剮,只要能讓你發(fā)泄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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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馬德蘭打心里厭惡跟憎恨這個男人,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在對待自己時的每句話每個眼神都是認真的,無論那看起來多么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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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馬德蘭放下了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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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喝點什么吧?我請客?!辟n克做出了個“請”的動作,馬德蘭隨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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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一家破舊的小咖啡店,店里的座位很少,只有兩桌,但店主一見有客人來當(dāng)即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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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兩位要喝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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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還沒開口,賜克便不假思索地比起V字,“兩杯拿鐵,一份煎餅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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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愣了一下,但他沒有作聲,只是默默跟著賜克坐到靠窗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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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猜猜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賜克裝模作樣地舉起雙手在空中比劃著,最后打了個響指,“有了!你一定在想為什么這里會有‘煎餅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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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說中的馬德蘭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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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很久的故事了,這位店主的爺爺原本是共和國的人,后來到了這個地方定居,為了養(yǎng)家糊口于是開了間餐館,專營自己老家的特產(chǎn),只是后面經(jīng)過了一系列事件,餐館最終變成了咖啡館,唯一留到現(xiàn)在的也只剩店主從小吃到大的‘煎餅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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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店主在將咖啡與煎餅果子放到桌上時,一臉驚訝地問賜克,“為什么你會知道我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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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朋友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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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店主雖然不解,但看到馬德蘭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也不敢多問,只能用“哈哈是嗎?”的態(tài)度敷衍過去,快步回到柜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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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克重新面向馬德蘭,“當(dāng)然,這也是菲小姐最喜歡的小吃之一,當(dāng)年你還為了能給他親手做煎餅果子而特地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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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用低沉但兇狠的聲音打斷賜克,“你沒資格提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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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不提就不提~”賜克無奈地攤手笑道,“我只是想向你證明,我的孩子【Ark】究竟有多了解這個地方還有此刻位于這個地方上的所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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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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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辟n克抿了一口咖啡,接著放下瓷杯繼續(xù)說道,“生活本就是一場漫長的戰(zhàn)役,所以作為統(tǒng)治這個國家,把控全體國民生活主要發(fā)展方向的領(lǐng)袖就必須得是一位出色的軍事家,他們所發(fā)布的政策就是戰(zhàn)略,用于指導(dǎo)每個國民在正確的方向上施力,打贏,或者至少打好自己的人生戰(zhàn)役,為此,領(lǐng)袖必須足夠了解自己的國民,否則光會紙上談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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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永遠不會有人的靈感,更不會有人性的光輝?!瘪R德蘭堅定地反駁道,“【Ark】再了解人類也不過是為他們編造有效率而非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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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問什么叫幸福呢?”賜克笑瞇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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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但起碼不會是【Ark】給出的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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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有體會過就是不懂啊~”賜克苦笑著搖了搖頭,“【Ark】其實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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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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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樂園’里的夢是什么樣的?”賜克反問道,“一個資源無限的世界?一個可以讓人飄飄然忘記現(xiàn)實的世界?就像吸毒一樣讓使用者獲得生理上的愉悅從而引發(fā)心理滿足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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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凝視著賜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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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么膚淺的東西?!辟n克看向窗外,那漫長的隊伍已經(jīng)排到了這陰暗小巷的出口處,“【Ark】不會為他們定制何為‘幸?!?,它只是讓他們擁有選擇與可能性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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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跟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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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死亡’舉例吧。”賜克低頭看著咖啡,“無法挽回的離別,人之所以厭惡死亡、害怕死亡,除了生物本能外,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錢沒了可以再賺,國家沒了可以重建,很多所謂讓人絕望的事其實都可以通過‘從頭再來’走出死路,唯獨死亡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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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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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一個人死了,無論你恨他愛他,你對著他的遺體做任何事,他也無法回應(yīng)你了,你所有想對他說的話,想做的事,通通只能成為你腦海里的想象,哪怕你成為了世界第一,你擁有最高端的科技,最強大的武器,最高的權(quán)力中心,也不可能讓他再因你而做出任何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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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恍然大悟,但他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所以【Ark】就讓那些人跟模擬出的死者見面?讓他們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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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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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東西就是假的!”馬德蘭義正言辭地反駁道,“那不過是【Ark】演算出來的數(shù)據(jù)!不是那些死者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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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肯定你眼中的我們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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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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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間咖啡館,這煎餅果子,凱伊,弗雷,菲利斯,努瓦爾,珂賽特,阿宏,次郎……你真的了解你接觸的一切嗎?”賜克如機關(guān)槍般對馬德蘭提出了一連串質(zhì)問,“你知道我曾有過女兒、一個幸福的家庭嗎?你知道凱伊過去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又在尋找什么嗎?你知道弗雷過去是怎么跟她妹妹生活的嗎?你知道珂賽特在遇到那場空難前度過了什么樣的童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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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沒能答得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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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說你現(xiàn)在不知道,但你可以去調(diào)查然后給我答案,是的,你可以,那你為什么不這么做呢?不把每個人翻個底朝天不時刻掌握每個人的思想每個人的行蹤呢?要給他們自由?不是吧?管先生,其實答案我們都很清楚,因為這樣效率高啊??贪逵∠笫莻€非常好用的對人工具,只需要極少的信息量就可以對對方做出大量正確的反應(yīng),凱伊不想提及就不去提,那樣才叫信任;我的過去與你想殺我的決心沒關(guān)系,就算我曾經(jīng)拯救過世界也不能洗白我的罪孽,反而會干擾你的道德判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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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克越說越激動,簡直就像念著某種咒語一樣縈繞在馬德蘭耳邊,“你眼中的‘真實’,也不過是你自己想要掌握的‘?dāng)?shù)據(jù)’罷了……不是因為你做不到,而是有些東西不能揭開,你沒有揭開它們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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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汗如雨下,只能憤恨地瞪著賜克,“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是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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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遲早會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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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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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Ark】將可以把那些數(shù)據(jù)下載到機體里,完美模擬出目標,正如你面前的我,屆時,現(xiàn)在‘樂園’里的事物將不再是單純的夢,而是現(xiàn)實,死人無法復(fù)生,可美夢終將成真,你不覺得這才是最棒最幸福的世界嗎?”盡情想象著未來的賜克神情愉悅地感嘆道,“我親愛的管先生,我只是想完成你的美夢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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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閉嘴——!”馬德蘭怒不可遏地掏出手槍,將槍口抵在賜克的額前,“菲只有一個!我不管真正的她是誰,但她只有一個!你跟你那破機器做出來的人偶絕對不是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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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無情……”賜克面無表情,“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你這么堅強的,管先生,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被‘遺憾’折磨得痛不欲生嗎?哪怕并非本尊,只要是希望,他們就能脫離苦海得到救贖,你是想毀了他們的希望,讓他們繼續(xù)沉浸在絕望里直到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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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也沒想當(dāng)什么好人英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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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當(dāng)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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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你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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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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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guā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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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猜肯定不會是個想毀滅世界的戰(zhàn)爭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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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這種事的是你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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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個問題……”賜克將那已經(jīng)冷掉的煎餅果子推向馬德蘭,“她如果還活著,會希望你成為什么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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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的手指緊貼住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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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而且你恐怕也不會喜歡聽【Ark】給的答案?!辟n克面不改色地起身,將椅子推回桌底,“今天很高興能與你會面,管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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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賜克走到店門口,對著馬德蘭微笑揮手,馬德蘭都沒有真的將子彈送進他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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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下次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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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轉(zhuǎn)頭,眼睜睜地看著窗外的賜克就這樣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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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滯地注視著那份煎餅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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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馬德蘭輕聲呼喚著愛人的名字,全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陰暗角落里,有雙眼睛始終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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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時候了。”那個男人對著通訊終端那頭的女人報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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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17話?
盡管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與賜克的交流確實令馬德蘭的心情起了微妙的變化,第二天天一早,他便主動聯(lián)絡(luò)了菲利斯,表明自己想要會面的事,菲利斯這邊一聽馬德蘭終于愿意出來,電話那頭的語氣也頓時興奮不少,連連說好。
于是當(dāng)天下午,馬德蘭便獨自來到皇宮內(nèi)的最高級別會議室,與那些多日未見的“戰(zhàn)友”面對面地坐了下來,參加會議的人其實也不多,除了菲利斯外,也就努瓦爾、阿宏以及次郎,凱伊甚至沒有到場,依舊在機房里埋頭苦干。
諷刺的是,明明是勝利后的第一次正式會面,參加會議的五個人的神情卻都各有心思,雖說菲利斯仍舊蒙著面紗,但那友善開心的笑臉已通過眉梢與眼神顯露無疑;次郎是五個人里最復(fù)雜的,他低著頭不敢直視在場的任何一人,卻又時不時用余光偷瞄馬德蘭或菲利斯;努瓦爾的臉部同樣被遮擋了大半,可從他那鎮(zhèn)定自若的氣場來看,他應(yīng)該是全場最無所謂的人;相比之下,阿宏可謂是對馬德蘭敵意最強的人,這除了有先前的那場審判外,也因為一個從戰(zhàn)爭結(jié)束前就拖延至今、懸而未決的東西——
馬德蘭與菲利斯的婚禮。
說來也巧,今天是9月29號,恰好離馬德蘭和菲利斯決定成親過去了整整一個月,在這一個月里,局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陣線】甚至取得了始料未及的戰(zhàn)果,在一個月前馬德蘭與菲利斯共同宣布這一消息時,恐怕在場震驚的眾人沒有一個能想到一個月后自己就能成為這個國家的新主人。
馬德蘭無疑是實現(xiàn)了他的承諾,完美發(fā)揮了自己的作用,畢竟從一開始成親一事就只是為了讓他能夠掌握牢固的兵權(quán),他沒有辜負【陣線】,也對得起自己。
只是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在雙方都沒有表示反悔的情況下,馬德蘭與菲利斯在名義上依然是“夫妻”,正式的“婚禮”依然要舉行,如果說前幾天是為了忙著善后和啟動新政府的運營,那在秩序逐漸穩(wěn)定的當(dāng)下,最高領(lǐng)導(dǎo)人的婚禮就應(yīng)該被提上議程了,這甚至能夠成為一記激勵國民的強心針,通過一場盛大的婚禮沖刷全國各地剛剛經(jīng)受過戰(zhàn)亂、傷痕累累的民心。
不過道理歸道理,真到了大家齊聚一堂要討論些什么時,現(xiàn)場除了維持微笑的菲利斯外卻是一片沉寂,沒有人想主動觸及這個話題,并且也沒人想,至少是菲利斯這一側(cè)不能自己說出“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婚約作廢”這樣的觀點。
“你到底想怎么樣?”阿宏終于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煩躁,成了第一個拉開議題的人,他瞪著馬德蘭質(zhì)問他道:“一個人在那自閉了那么多天,跟你說什么都沒用,今天卻突然找我們過來,結(jié)果又一句話也不說,你以為我們很閑嗎?菲利斯陛下現(xiàn)在每天都要忙國事,就為了跟你開會,她今天預(yù)定好的工作得推遲到半夜,你想閑著是你的事,別耽誤我們尤其是菲利斯殿下!”
“阿宏……”菲利斯對阿宏使了下眼色。
“陛下,恕我斗膽直言,您太縱容他了!他不過是個我們雇傭的傭兵,甚至都未曾正式加入我們!”
“可是……”
“戰(zhàn)爭這東西真神奇……”馬德蘭以犀利的目光打量著氣勢洶洶的阿宏,“半年前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經(jīng)過戰(zhàn)爭洗禮就成了開國元勛,說話,動作甚至氣勢都不輸給那些有模有樣的大臣,成長飛速啊……”
“你有話就直說,別在這酸!”阿宏猛地拍了下桌面,火力全開地指著馬德蘭說道,“我告訴你馬德蘭,沒人喜歡戰(zhàn)爭,但我們不得不打,半年,你也知道短短半年,我們有多少戰(zhàn)友多少朋友就這么死了!他們是為了這個國家死的,我有義務(wù)替他們保護這個國家!”
“我沒有酸任何人,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馬德蘭從容地面對著那容貌稚嫩言行卻老氣橫秋的少年,“戰(zhàn)場本來就是個地獄,你們有誰聽說過《神曲》?據(jù)說作者但丁就是去地獄走了一遭,回來就寫下了它,里面的東西都是他之前從來沒有遇到跟想象甚至是寫不出來的。在我的祖國有句老話——天上一天地上十年,我覺得可以把詞換一下,改成‘戰(zhàn)場一天和平十年’。”
“別廢話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官還是要錢?你盡管說,我們給完報酬一刀兩斷,但我絕不會同意你跟菲利斯陛下的婚約,那本來就是應(yīng)急之策,你根本就不愛她,不,是你配不上她!”
“連兔死狗烹這套也學(xué)會了……有了底氣就是不一樣啊……”馬德蘭不屑地輕笑道。
“戰(zhàn)爭可不是靠你一個人打贏的?!?/p>
“既然如此,為什么只打算除掉我一個人?”馬德蘭此言一出,震驚四座,準確來說,其實真正露出震驚神情的只有菲利斯和次郎。
“BOSS,您是什么意思……誰要除掉你?”次郎甚至連聲音都在抖。
“你覺得是誰?”
馬德蘭那帶有一絲戲謔和挑釁的反問讓次郎啞口無言,他著實是猜不到會有誰想對這樣的功臣下手,畢竟馬德蘭就算是再怎么跟大家不和,大家又怎么不愿意接受他跟菲利斯的婚約,也不該到要下手暗殺的程度才對。
“這是很嚴重的政治事件?!狈评沟难凵裱杆僮兊谜J真起來,“我馬上指派人員調(diào)查此事,在調(diào)查出結(jié)果的這段時間里,馬德蘭你還是住皇宮吧,我會派人保護你的?!?/p>
“喂喂~我要真住在皇宮里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瘪R德蘭笑道,“你不會真以為我會被幾個業(yè)余殺手干掉吧?”
“你是從哪得到的消息?”阿宏如臨大敵,“也許我們可以從消息源入手?!?/p>
“賜克·斯緹告訴我的?!瘪R德蘭的這番話再次讓在場的人大吃一驚,就連最波瀾不驚的努瓦爾都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他。
“你們不知道嗎?我昨天晚上跟他一起去喝了咖啡,我們聊了一會?!瘪R德蘭繼續(xù)說道。
所謂最好的謊言,必然是半真半假的,賜克當(dāng)然沒有對馬德蘭說過暗殺者的事,但以賜克的能力,尤其是【Ark】尚未被消滅的當(dāng)下,理論上賜克是能知道這事的,再加上昨夜兩人確實見過面,于是即便有人去求證,只要不是真的找到賜克本人問清楚,這謊言大概率是無法被戳穿的。
馬德蘭之所以這么做,除了是利用賜克的特殊身份外,也是想借機觀察下在場眾人的反應(yīng),而他們的反應(yīng)也均在他的意料中,因此答案呼之欲出。
說到底還是太嫩了——
已經(jīng)確信誰才是主謀的馬德蘭揚起嘴角,在嘲笑主謀的同時也感到失落,年紀輕輕,而且還是戰(zhàn)友,就能做出這種決定,這樣的新政府,前途堪憂——不是因為那人太心狠手辣,恰恰相反,他太過幼稚,如果這就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智囊,那這樣的國家是不可能在當(dāng)今的世界政治圈生存下去的。
戰(zhàn)爭遠遠沒有結(jié)束,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始。
“你居然敢跟敵人私通?!”阿宏拍案而起,“為什么不通知我們?!甚至以你的實力,抓住他不是問題吧?你今天必須把問題交代清楚!”
“榮譽國防部長……宏·亞利克欽?!瘪R德蘭將視焦鎖定在阿宏身上。
“……干、干嗎?”馬德蘭的視線就像一枚銳利的箭矢直接射穿了阿宏的心防,令他感覺自己宛若被扒光了所有防護的獵物,只能瑟瑟發(fā)抖地屹立在獵人面前。
“因為年齡過小加上不想讓國民們覺得自己被一個小孩子保護所以無法擔(dān)任正式職務(wù),只能弄到一個別扭的稱號,雖然實際上內(nèi)部人員都知道你才是那個掌握實權(quán)的人……”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瘪R德蘭的音量并不高,但語氣卻充滿了威嚴,這不算是一個命令,卻是一個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論斷。
“你……!”
“首都是一個國家的心臟,更不要提菲利斯現(xiàn)在就生活在這里,你是怎么讓一個那么重要的敵人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甚至還能去咖啡店里喝咖啡的?這樣的瀆職對得上‘國防部長’這四個字嗎?我私通敵人?你的衛(wèi)兵呢?你的巡邏隊呢?是誰讓他進來的?到底誰私通誰?我必須抓住他?那要軍隊做什么?!如果我死了,你們找得到賜克嗎?這次他是來找我喝咖啡,那下次呢?會不會是給菲利斯寄一顆炸彈?”
“……!”阿宏被氣得咬牙切齒卻又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如果你能把用來對付我的心思用在對付那些真正的敵人身上,你……”馬德蘭看似正要用套路話術(shù)教育阿宏,可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嘲笑道,“算了……就你那點伎倆,使出全力也對付不了誰,這不是目標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你少在這轉(zhuǎn)移話題!”氣急敗壞的阿宏沖著馬德蘭咆哮道,“我要你交代問題!快說!”
“我已經(jīng)全部交代了,他是來通知我有人要殺我的?!瘪R德蘭平靜地回應(yīng)了怒發(fā)沖冠的阿宏,“你不覺得很諷刺嗎?要殺我的是被我救過的人,而要救我的人卻是我想殺的人?!?/p>
阿宏氣得瑟瑟發(fā)抖,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菲利斯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好、好啦,你們兩個都冷靜下,尤其是阿宏,馬德蘭不是我們的敵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你應(yīng)該很清楚這兩點的,所以別再這么針對他了,好嗎?現(xiàn)在新國家剛剛成立,我們?nèi)绻谶@里內(nèi)訌,很容易讓敵人趁虛而入的。”
雖然對菲利斯的觀點抱有異議,但好歹是最高領(lǐng)導(dǎo)人的意見,而且此時阿宏也需要一個臺階下,于是他重新坐了下來,閉上嘴巴只是對著馬德蘭干瞪眼。
安撫好了阿宏的情緒后,菲利斯繼續(xù)對馬德蘭說道,“這件事的性質(zhì)很嚴重,我會找專人調(diào)查的,到時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除此之外,雖然我不是在懷疑你,但馬德蘭我真心建議你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可以盡快通知我們,畢竟雖然我們都知道你能對付賜克,可他對我們依然是個巨大的威脅,如果你實在有自己的計劃,不妨跟我們商量下,你看怎么樣?”
“我當(dāng)時沒對賜克出手是因為沒有意義?!瘪R德蘭答道,“他是用無人機跟我對話的,就算殺了那機體也傷不到他的本體?!?/p>
“信號追蹤呢?”菲利斯追問道。
“就目前的情況,我們才是被追蹤的那一個?!迸郀柼骜R德蘭搶答道,“只要那些設(shè)施跟網(wǎng)絡(luò)還在運行,【Ark】就依然潛伏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時刻監(jiān)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就算嘗試進行追蹤,能追到什么也只是看賜克他們愿意開放多少線索。”
“籠子里的鳥兒再能撲騰也是在籠子里啊……”馬德蘭比喻道,“你有勇氣拆掉那些設(shè)施和網(wǎng)絡(luò),讓國民回到上個世紀的生活方式嗎?”
“這……”菲利斯沉默了,答案不言而喻,這甚至是任何一個稍有理智的人都會給出相同答案的問題——真這么做了無異于自殺。
“他們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給你們留下了這個‘甜美的毒藥’,上癮的何止那些民眾,而是整個國家?!瘪R德蘭一語道破了在場所有人此前都避而不談的一個潛規(guī)則——
這個國家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真的擺脫克蕾雅與賜克的控制,甚至只要他們想,將網(wǎng)絡(luò)斷掉后,無處發(fā)泄的痛苦民眾就會自發(fā)地將怨氣以暴力的方式傾瀉到這個剛剛成立的新政府頭上。屆時如果菲利斯等人不反抗,革命的鮮血白流;如果鎮(zhèn)壓,那又與前軍政府無異。
“最后還有一件事。”馬德蘭起身,輕描淡寫地說道,“婚約的事作廢吧,你找個時間對外面宣布,潑我臟水也行,反正這婚是不可能結(jié)的了?!?/p>
聽到這話,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氣。
“我不會污蔑你的,請放心,我一定會找個合適的理由。”菲利斯微笑道。
“嗯,但愿這樣就能讓那個想殺我的小鬼頭……”馬德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阿宏,阿宏也當(dāng)即錯開了與馬德蘭的對視,“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畢竟主要原因應(yīng)該還是不想‘圣女大人’被我這樣的人‘玷污’吧?!?/p>
“BOSS……”次郎欲言又止地看著馬德蘭。
“你好像到現(xiàn)在都沒有什么職位啊,好歹是跟我混的,難不成是被我連累了?”馬德蘭笑道。
“他自己不想要的,明明陛下都說了隨便他挑……”阿宏嘟囔道。
“我只要能守護圣女大人就夠了……”次郎說道。
“那不是挺好的嗎?”馬德蘭望著次郎的眼神里多了些許欣慰和肯定,“做你想做的事就好?!?/p>
“那BOSS你呢,你想做什么?”
“起碼我在這里想做的事從來都沒變過?!瘪R德蘭轉(zhuǎn)身走出門外,“宰了賜克·斯緹在內(nèi)的所有敵人?!?/p>
馬德蘭離開的背影既瀟灑帥氣,又充滿了孤獨感,看得次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直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他對馬德蘭的認識程度可能從相識那天起就沒加深過,一直保持著模糊狀態(tài),馬德蘭還是那個神秘強大、卻又孤獨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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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18話
2033年11月22號,【AWA】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了真正的戰(zhàn)場上,其壓倒性的力量令其瞬間成為了戰(zhàn)場的主宰,從那一刻起,戰(zhàn)爭的方式被徹底改寫,人類的戰(zhàn)爭史迎來了全新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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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萬事萬物皆有代價,人形兵器【AWA】的登場讓軍火商為之興奮,讓戰(zhàn)爭狂人為之狂歡,那些試圖通過戰(zhàn)場攝取利益的人眼中沒有普通民眾的存在,于是他們成為了這一新兵器誕生與震撼世界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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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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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姐弟倆在廢墟間奔跑著,后方是陣陣不斷的炮火聲、爆炸聲,原本湛藍的天空如今被熏得一片漆黑,悅耳的鳥鳴亦被兵器的轟隆聲所取代。小男孩緊緊抓著姐姐的手,在本能的趨勢下不斷驅(qū)動著自己的雙腿,相比之下,他的思維則要遲鈍得多,依然停留在那三天前父母死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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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征兆便從天而降的炮彈眨眼間便轟碎了脆弱的磚房,緊接著是更多不知從哪飛來的炮彈在短短十分鐘內(nèi)就毀滅了大半個村莊,近千條生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在化為灰燼的剎那間,他們甚至都沒機會思考自己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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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之所以能逃過一劫,也僅僅是因為“貪玩”,那時他們正在河邊捉魚,當(dāng)?shù)谝幻杜趶椩抑兴麄兗視r,來自遠方的爆炸聲在兩人聽來只像是在天邊響起的一陣鼓聲,低沉而有力??呻S之升起的條條黑煙以及更為密集的“鼓聲”讓姐弟倆的心頓時本能地恐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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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手牽手,小心翼翼地走出樹林,而映入他們眼中的卻是一個燃燒中的火獄——明明應(yīng)該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村子,短短半天,怎么就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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僥幸逃過第一波轟炸的村民們尖叫著、嚎泣著朝姐弟倆沖了過來,他們中有的人是衣服被燒破了,有的人是皮膚被燒紅燒焦了,有的人全身都是血,有的人連手都沒了,但還是面目猙獰地嘶吼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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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駭人的光景嚇懵了姐弟倆,他們直到這一刻也沒意識到村子是遭了襲擊,只是看著人群就這樣沖了過來,他們順應(yīng)本能掉頭就跑,就此成了逃難隊伍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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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襲擊者并沒有將目標放在村子以外的地方,到了夜里,驟降的溫度迫使難民們不得不重新回到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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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轟炸時被點燃殘骸至今都在燃燒,搖曳的火光仿佛就像惡魔正在舞動著它那扭曲的身體,“噼里啪啦”地肆意嘲笑著這些傻眼的村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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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溫暖嗎?來吧,來到我身邊,我將用你們的家和親友為燃料幫你們趕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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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廢墟中的人們得到了光明,卻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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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整個村莊都已經(jīng)被炸得失去原樣,但憑借著肌肉記憶,姐弟倆的腿還是帶領(lǐng)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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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姐弟倆腦海里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想法: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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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現(xiàn)實的答案是,這是一面危墻,門板早已被炸飛到不知什么地方,通過那空蕩蕩的門洞,姐弟倆看到的是一座仍在燃燒、溫度高得有些刺痛皮膚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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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姐姐的反應(yīng)終究還是比弟弟快點,她松開弟弟的手,哭喊著沖進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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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傻傻地愣在原地,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一切又意味著什么,以及當(dāng)明天的太陽再次升起時,自己會在哪里,該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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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弟弟是否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太陽仍會照常升起,不以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客觀現(xiàn)實同樣令疲憊不堪的他倒在姐姐懷里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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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shù)艿苤饾u醒來時,惡臭的焦味率先飄進他的鼻腔,接著是清晨的冷風(fēng)激起他一身的雞皮疙瘩,直到他再次感受到火堆散發(fā)出的暖流,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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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事并不是一場噩夢,而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村民們隨意地躺在路上,讓人根本分不出那到底是活人還是尸體,有些早起的人在廢墟里走動,冒著生命危險翻動殘骸,想找到什么,但從他們那黯淡無光的雙瞳看來,這不過只是本能的驅(qū)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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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弟這才意識到自己身旁的人不見了,他連忙站了起來,甚至顧不上擦掉臉上的污泥和身上的黑灰,開始在村子里四處狂奔,呼喚著自己現(xiàn)在唯一還能有所認識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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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姐!”弟弟找了沒半分鐘,遲來的孤獨感和絕望感涌上心頭,他的雙眼迅速變得濕紅,“姐——你在哪——哇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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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換作平日,這樣凄慘的哭聲肯定要引來無數(shù)目光,甚至?xí)幸恍┖眯娜诉^來親切地詢問他是遇到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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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xiàn)在,沒有人在乎這個站在殘垣斷壁中的小男孩,他們甚至都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尖銳的哭聲,以免自己被再次拽進悲傷的漩渦,停下手中的搜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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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姐姐循著哭聲發(fā)現(xiàn)了弟弟,她一邊揮手一邊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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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一接觸,弟弟便撲進姐姐懷里嚎啕大哭,姐姐則強忍悲痛,默默地為他擦拭起臉上那混雜著鮮血與泥土的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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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懷抱是那么溫暖,以至于弟弟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家,舒適的被窩,疲憊驅(qū)使睡意再次侵襲他的大腦,雖不至于站著睡著,但他卻也沒有力氣抬起眼皮,只想就這樣一直抱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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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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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高頻密集的提示長音刺入凱伊的耳膜,他全身猛地一震,從夢中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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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隨意看了眼面前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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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測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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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長時間待在機房里,凱伊已經(jīng)分不清今天的日期甚至此刻的時間了,他瞅了眼屏幕左下角,時間顯示3點2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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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微妙的時間段,凱伊本可以、或者說應(yīng)該繼續(xù)睡下去,但那夢境殘留下來的情緒令他打消了“回籠覺”的念頭,他拍拍臉頰,伸了伸懶腰,準備繼續(x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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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凱伊還想努力打起精神開始忙碌時,另一個屏幕上閃爍的提示燈讓他頓時變得無比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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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點擊提示燈,跳出的是五條消息,發(fā)信人全是來自于自己的老板克勞蒂婭,并且最后一條消息的主題還是“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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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艸,我這是睡了多久???”凱伊苦惱地撓了撓頭,他尷尬的不只是自己沒有及時回復(fù)消息,還有這個時間該不該直接回復(fù),如果反而把克勞蒂婭吵醒了那就是“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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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再三,凱伊還是決定先打開前面的消息看看,畢竟能讓克勞蒂婭這么急著要回復(fù)的情況也挺罕見的,也許該不該馬上回復(fù)、怎么回復(fù)的答案就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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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仔細閱讀了前面的消息,盡管內(nèi)容很短暫,但他的表情卻從好奇漸漸變得嚴肅,以至于連先前的尷尬和困意都被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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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總結(jié)起來就一句話——跟馬德蘭一起撤離到指定地點,越快越好,不要給新政府留下任何關(guān)于【塔克伯格社】的東西,無論是設(shè)備還是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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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事態(tài)緊急的凱伊本能地想拿起終端聯(lián)絡(luò)馬德蘭,但一考慮到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以及那遍布在機房四周的監(jiān)控攝像頭,他便放棄了這一念頭,改成從容不迫地啟動可以遠程銷毀設(shè)備的程序,接著鎖定設(shè)備,獨自一人兩手空空地走出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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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19話
接到警告的凱伊一來到戶外,遠處的滾滾濃煙就令他心頭一緊,那正是馬德蘭現(xiàn)住所的所在街區(qū),于是他趕緊騎上機車,從軍事區(qū)一路超速沖到起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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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xiàn)場后,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把起火的豪宅圍得水泄不通,圍觀群眾里既有興奮叫好的,也有害怕的,還有些人打算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沖天的火光所吸引而偷偷“賺點外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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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一下車就強行掰開人墻,嘴里一邊吼著“滾開”一邊艱難地向前擠去。當(dāng)他終于穿過四五米厚的人墻、總算來到最前方時,眼前的場景讓他不由得咬緊了牙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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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宅已經(jīng)被燒得幾乎只??蚣?,洶涌火勢催生出的高溫時不時引爆殘骸里的某些雜物,撲面而來的熱浪一陣陣地炙烤著裸露的皮膚與臉龐,眼睛更是被熏得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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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剛剛經(jīng)歷過內(nèi)戰(zhàn)的國家,【科爾基斯民主共和國】(【科國】)的行政秩序尚在重組中,自然也沒有什么消防局,【Ark】又已經(jīng)暫時銷聲匿跡,因此現(xiàn)場根本沒有辦法抑制住火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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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凱伊擔(dān)心的也不是什么經(jīng)濟損失,心急如焚的他連忙撥打了馬德蘭的電話,結(jié)果那頭顯示關(guān)機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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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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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凱伊心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打算心一橫沖進去時,一只手突然從人群里深處,揪住了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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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本能地回頭瞪向伸手者,結(jié)果看到那人時,他瞬間松出一口長氣,緊接著便是憤怒的質(zhì)問聲:“你做什么?!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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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對凱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走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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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默默觀察了下周圍的群眾,確認沒有可疑人物后隨著馬德蘭回到人墻外圍,上車載著他遠離了這無論是物理還是心理上都非?!盁狒[”的街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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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確定沒有任何人尾隨后,凱伊才把車停了下來,微妙的是,這里是一片墓園,遠處的火光幾乎已快看不見了,加上陣陣刮過的冷風(fēng),因此墓園格外陰森寒冷,但下了車的馬德蘭還是面無懼色地一腳踏進園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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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落后的國家里,活人都活不出什么人樣,更不要提死人了,即使克蕾雅等人接管政權(quán)后嘗試對民生基建進行了一些翻修,可也來不及顧及死人的家,由爛木板制成的十字架隨意地插在石頭與泥沙混成的墳包上,墳包前歪七扭八地寫著死者的名字與生卒日期,前面的墳?zāi)惯€算工整,一排排的,可到了遠處,興許是死的人太多,城市更窮了,連墳包都排得亂七八糟、十字架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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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對你動手?!眲P伊走到馬德蘭身后,經(jīng)過剛才的飆車吹風(fēng),他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為什么不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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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你在忙嘛?!瘪R德蘭回答得很隨意,仿佛被暗殺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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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凱伊本來就因為沒睡好覺而煩躁不已,結(jié)果馬德蘭這才剛死里逃生就又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狀態(tài)讓他勃然大怒,“你別以為你的命是你自己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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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轉(zhuǎn)身面向凱伊,他那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愧疚、但也沒有絲毫的憂傷,“不用你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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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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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走過馬德蘭身旁,來到其中一座墳?zāi)骨?,只見他從口袋里取出香煙,點燃后不動聲色地吸了幾口,接著抬起頭,向那星空吐出了一口長長的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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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幫你調(diào)查是誰做的?!崩潇o下來的凱伊背對著馬德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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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同一個人?!瘪R德蘭答道,“阿宏一開始想指使努瓦爾對我下手,但沒成,我今天剛?cè)ゾ媪怂运男宰?,沒可能這么快就對我下第二次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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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次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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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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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嗎?”凱伊轉(zhuǎn)身反問馬德蘭,“看不到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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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們不可能在這里一直待下去。”馬德蘭望著凱伊,“我為你爭取了這么長的時間,可別告訴我你什么東西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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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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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馬德蘭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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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就沒找到?!眲P伊將還有大半截的香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那微弱的火光,“來救你之前我剛完成了檢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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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馬德蘭的語氣里透露出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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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之前的不明肺炎跟信號圖重疊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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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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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xiàn)在怎么說也是現(xiàn)政府的開國功勛,所以還是有那么些特權(quán)的?!眲P伊來到馬德蘭跟前,打開投影裝置將報告展現(xiàn)在他面前,“我搞到了病死者的解刨報告,還找到了活體細菌,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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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米機械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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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愣了一下,“你也調(diào)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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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的?!瘪R德蘭一邊瀏覽報告一邊說道,“【桃源計劃】里就有關(guān)于把微生物跟納米技術(shù)結(jié)合的研究項目,雖然具體是做什么、成果如何我都不知道,但確實是個很有前景的課題,如果能夠研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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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如果,這就是成功的案例?!眲P伊繼續(xù)解釋道,“那幫人把納米級的基站植入了這種細菌內(nèi)部,讓它們用生物電為基站供能,同時因為細菌能夠進行自我繁殖,所以這種人造細菌可以通過蛋白質(zhì)直接合成納米基站進行指數(shù)級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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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每個基站的功率都很低,而且就那么點體積,功能會很有限吧?”馬德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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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所以每個細菌都只是網(wǎng)絡(luò)里的一個節(jié)點,就像人的神經(jīng)元,單個神經(jīng)元不過是掌握著信號的開關(guān),但大量神經(jīng)元結(jié)合起來就有了思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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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句話,馬德蘭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這意味著他們根本不可能從物理上斷絕【Ark】的信號,哪里有這種細菌,【Ark】就能掌握到哪里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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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基層管理水平一塌糊涂,所以這種細菌到底是誰制造的,誰帶來的,以及分布情況通通查不到,如果以后想對付它,只能是盡量先用炮火犁一邊戰(zhàn)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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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那么多的資源?!瘪R德蘭說道,“【Ark】怎么收集情報發(fā)送信號的問題搞定了,那服務(wù)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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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靈魂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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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的反問堵住了馬德蘭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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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的確是一個程序,也有運行的代碼,但它不存在任何一個服務(wù)器里,它就是這整個國家的細菌機器的集合體?!眲P伊說到這里,額頭不由得滲出一滴冷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承認這種結(jié)果,但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我們不可能從技術(shù)上阻斷或消滅【Ark】,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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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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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被寫入了自毀程序,那可能是一個指令、一個密碼或是其他什么手段,總之只要能觸發(fā)那個程序,就可以讓那些細菌自毀,從根源上殺死它的每一個神經(jīng)元,讓它停止‘思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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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門是個程序員都會準備?!瘪R德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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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AI,甚至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超級人工智能,就算最初的源代碼里有自毀程序,萬一它在自我更新迭代里發(fā)現(xiàn)了那段代碼,然后把它刪除或篡改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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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的猜測令馬德蘭不寒而栗,就憑自己跟賜克的這幾次接觸下來,他所展現(xiàn)出的態(tài)度很可能意味著他連那段自毀代碼都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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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馬德蘭再仔細一琢磨,就又發(fā)現(xiàn)了可能性——賜克也許不會寫,但項目的贊助商以及合作者不見得都跟他一樣瘋狂,他的能力再強也不是獨立建立起了這一切,很可能來自外部的強制要求會逼他不得不加入這個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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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蕾雅……”馬德蘭想起了那個女人,“她應(yīng)該會有摧毀【Ark】的權(quán)限或辦法,以她的為人,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讓一個人造AI支配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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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到一塊去了?!眲P伊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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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戰(zhàn)爭從現(xiàn)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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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的視線越過墓園,直達那遙遠的天邊,晨曦正在緩緩照亮黑夜,盡管沒人能肯定今天的天氣陰晴,但太陽必會照常升起。
第三章 第20話
在得知了【Ark】是如何掌控戰(zhàn)場的秘密后,馬德蘭當(dāng)即驅(qū)車前往菲利斯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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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的車剛停在門口,恰好就碰到了神色匆匆往外走去的菲利斯,于是他一個急加速沖到菲利斯前方,用橫置的車身攔住了她的去路,這一舉動也把保鏢們嚇了一跳,紛紛掏出槍來準備射擊,好在菲利斯反應(yīng)及時,大聲喝止了保鏢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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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驚險的一幕對馬德蘭來說卻別有一番意義,甚至可以說他由此得到了某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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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斯快步來到馬德蘭跟前,無比擔(dān)憂地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被大火傷著?還是誰在追殺你?我今天一早就聽到了你家著火的消息,還以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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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馬德蘭不以為然地翹起嘴角,“一場火災(zāi)算什么啊,跟【Ark】的機器大軍比起來簡直就是燒烤的篝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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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斯連忙抬手捂住馬德蘭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安靜,緊接著偷偷地觀察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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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馬德蘭拿開了菲利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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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隔墻有耳?!狈评姑夹木o鎖地答道,“而且我勸你別那么張揚,萬一那個想殺你的人被你這么一刺激,使出更狠的招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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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知道想殺我的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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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馬德蘭突如其來的反問讓菲利斯愣住了,過了好幾秒她才繼續(xù)答道:“不是克蕾雅或賜克·斯緹想殺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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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馬德蘭意味深長地笑道,“沒準是【Ark】呢?它可不是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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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現(xiàn)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睂τ隈R德蘭這番戲謔的態(tài)度,菲利斯有些生氣,“你對這個國家來說很重要,是建立了新政府的英雄,我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我希望你從現(xiàn)在開始能接受我安排的全天候保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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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是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再說英雄?”馬德蘭搖了搖頭,聳了聳肩自嘲地說道,“我看大部分人都只當(dāng)我是該死的梟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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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菲利斯的表情變得有些憂傷,她垂下頭,臉頰微微泛紅地,像是在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至少……對我來說,你是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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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么?”馬德蘭故意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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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狈评怪匦绿痤^,情緒也恢復(fù)成平常的狀態(tài),“那如果你不接受我的保護,你也可以對我提要求,說吧,希望我?guī)湍闶裁疵Γ慨吘鼓阌卸饔谖?,我會盡力報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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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是要幫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大清早地跑過來找你,但你要幫的不是我,而是這個國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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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菲利斯不解地歪頭,當(dāng)晨曦撒在那露出困惑的年輕臉龐上時,即使有薄紗的遮擋,她依然可愛得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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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這幾天的調(diào)查有了結(jié)果?!瘪R德蘭在這里故意留了個心眼,“你知道現(xiàn)在國內(nèi)在流行一種不明肺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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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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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凱伊制作的模型顯示,如果不盡快控制住疫情,一年后將會有至少六成的國民被感染,這還不算變異的情況,如果它真變異了,那情況就更難收拾了?!瘪R德蘭煞有介事地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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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異……你的意思是這肺炎是病毒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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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率是,所以特別難對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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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是現(xiàn)在的相關(guān)部門還沒恢復(fù)運行,沒法立刻研發(fā)疫苗或特效藥啊?!狈评购苁强鄲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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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能做的事,克蕾雅給你們留下的基建不是擺設(shè),也不是只能拿來讓居民做美夢逃避現(xiàn)實,把大家動員起來,搞一個全國性的消殺工程,這也算是在考驗?zāi)愫托抡哪芰α恕!瘪R德蘭就像是在教導(dǎo)學(xué)生的老師般循循善誘,“光會打仗、有人脈會宣傳可不能治理國家,我的祖國有句老話——‘打江山易,守江山難’,要是你真想讓這個國家長治久安,就多搞點實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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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狈评瓜露Q心,“就按你說的辦。剛好這幾天有不少前政府的官員毛遂自薦,說是想?yún)⑴c新政府的治理工作,阿宏他們本來正在猶豫,擔(dān)心里面會有間諜,或者用前政府的人會顯得我們沒有徹底跟前政府劃清關(guān)系。既然現(xiàn)在情況緊急,那就只能特事特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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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有領(lǐng)導(dǎo)人的樣了嘛?!瘪R德蘭露出了五味雜陳的微笑,其中既有對菲利斯的贊許和期望,但又夾雜著某些微妙的情緒,“如果你真肯靜下心來好好治理這個國家,【科爾基斯民主共和國】一定會變成很棒的國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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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加油的!”菲利斯沒有察覺到馬德蘭那復(fù)雜的情緒,只當(dāng)是自己被肯定了,開心微笑的模樣像個小孩,“所以以后也請馬德蘭你多多幫我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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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得分情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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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菲利斯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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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可以幫你,我肯定會幫,但如果幫不了你,我想……”馬德蘭注視著菲利斯,“你能體諒我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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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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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瘪R德蘭話鋒一轉(zhuǎn),同時將目光投向了遠方的蒼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需要我,歡迎我,想要我死的人也有不少,就算我想幫你,也得有命幫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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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這點我會繼續(xù)調(diào)查的,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把那些想害你的人通通揪出來!”菲利斯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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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顧好你自己吧~”馬德蘭從容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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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一大早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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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吧,另外你幫我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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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聽到馬德蘭提要求的菲利斯躍躍欲試,語氣甚至都有些小激動,“嗯,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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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安排一趟航班,我要帶次郎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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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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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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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現(xiàn)在——?!”菲利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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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反正最近也沒什么航班吧?機場都還沒完全恢復(fù)運作呢,我只要塔臺有個人跟我通訊就行,沿途的雷達站應(yīng)該都能自主運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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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個問題,呃……我能問下你找次郎有什么事嗎?”菲利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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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馬德蘭神秘兮兮地答道,“不過等他回來后你可以問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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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狈评箤⒁苫笫栈匦牡祝瑢︸R德蘭露出笑容,“那我馬上替你安排,也派人去叫次郎去機場找你,至于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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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一臺【鬣狗X】吧?!瘪R德蘭打斷了菲利斯,“從軍政府那繳獲的機體里應(yīng)該還有好幾臺,我記得那是有駕駛艙的,也有飛行模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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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不用民航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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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yù)防萬一,沒準有人想制造空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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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機體的調(diào)度會比較花時間,我不確定什么時候能安排給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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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傍晚六點前,我等你的好消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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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馬德蘭就重新騎上機車,踩下油門頭也不回地駛向出口,留下始料未及的菲利斯站在原地,傻傻地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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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拜……”菲利斯輕聲地同那背影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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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陣晨風(fēng)刮過,凍得菲利斯下意識地抱緊自己,保鏢們也連忙圍過來遞來披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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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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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披風(fēng)的菲利斯裹住自己的身體,但令她感到全身發(fā)涼的并非這股寒風(fēng),而是某種源于她的內(nèi)心深處的不好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