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新星紀元（6）
四、戰(zhàn)爭前夜
宴會在凌晨一點結(jié)束，客人們的小汽車在賓夕法尼亞大街上一輛接一輛地消失在夜幕中。日本首相大西文雄最后走出東廳，當他拉開自己黑色的豐田車車門時，美國總統(tǒng)的秘書貝納從東廳中飛跑出來叫住了他。
“首相，請等等，總統(tǒng)要同您會談。”
“馬上？”
“馬上！他在藍廳等您。”
大西很是奇怪。到美國后，他一直催促總統(tǒng)盡快舉行兩國首腦高級會唔，但戴維只顧同西歐的北約成員國打得火熱，首腦會談不斷，對他卻一直沒有理睬。大西對此倒并不太介意，因為他知道，戴維不可能不重視日本?，F(xiàn)在，他對這次會晤是胸有成竹的。
“請轉(zhuǎn)告總統(tǒng)，我要去水門飯店的住處拿一樣東西，隨后就來?！贝笪髡f。
“是文件之類的嗎？如果可以的話，您寫個紙條，我去替您拿！”
“是送給總統(tǒng)的一件禮物，還是我親自去吧，不太遠的。”大西說完，鉆進汽車消失在夜色中。
在白宮的藍廳中，戴維總統(tǒng)緊張興奮地來回踱著，他的腳踏在十九世紀中葉法國出產(chǎn)的深藍色薩伏納里地毯上，地毯正中織有一輪破云而出的橢圓形太陽，戴維不時站在那輪太陽上仰頭思索。他之所以把同日本孩子的會晤一拖再拖，一是因為這次會晤極其重要，二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把握。戴維想干某件事又自覺沒把握的時候是很少的，但這就是一次。他知道，這次會晤將像大人們的雅爾塔會議一樣至少決定以后半個世紀的歷史，這是他所制定的美國征服世界龐大計劃的第一步，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如果這一步成功，今后的美國將在通向地球霸主的道路上通行無阻；如果失敗，美國將坐失良機，并陷入同后來崛起的其它強國無休無止的競爭之中，很難再有出頭之日。
當赫爾曼·戴維在將離人世的前總統(tǒng)面前，在最高法院首席法官面前，在星條旗下，把手放在圣經(jīng)上念著上面的文字：“他們將把劍鍛成犁，把長矛鍛成剪樹的勾剪”時，他是心不由衷的。他曾以一個和平小衛(wèi)士的形像出現(xiàn)在超新星爆發(fā)后的孩子反核大軍前，但即使在那時他也清楚地知道，美國要想真正利用這個宇宙或上帝賜予的千古良機，使星條旗成為地球的球旗，使紐約成為世界權(quán)力中心，道路可能有許多條，但最后都要通過一段必由之路——戰(zhàn)爭。作為超新星紀元開始時掌握了帝國主義世界最高權(quán)力的第一個孩子，戴維是有發(fā)動世界規(guī)模戰(zhàn)爭的魄力的；但做為一個小政治家，他有一種對于戰(zhàn)爭的本能的謹慎。這場必然要爆發(fā)的世界爭奪戰(zhàn)是一場人類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孩子戰(zhàn)爭，這就決定了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程度也是史無前例的。不錯，歷史上不乏有孩子參加的戰(zhàn)爭，從拿破侖時代的萊比錫戰(zhàn)役到不久前的兩伊戰(zhàn)爭，但那些戰(zhàn)爭是以大人為背景的，而且那些參戰(zhàn)的孩子也比現(xiàn)在的孩子們大得多。戴維不是一個神經(jīng)衰弱的孩子，戰(zhàn)爭的殘酷和道義是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的，但他也不是一個魯莽的孩子，從孩子的角度來衡量，他有著非凡的政治遠見，否則不可能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tǒng)。他清楚一場孩子世界大戰(zhàn)的復雜性，在這樣的戰(zhàn)爭中如果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使美國面臨滅頂之災。
貝納打來電話，告訴他日本首相要過一會兒才能來。戴維使自己平靜了一下，開始回憶起大人們的歷史。
對于這個突然到來的新世紀，很難從上幾個世紀的歷史中得到什么直接的經(jīng)驗，但歷史的啟發(fā)總是有的。美國的頂峰是上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的時侯。在那次世界大戰(zhàn)中美國成功的關(guān)鍵在于：利用大西洋和太平洋這兩個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使本土遠離戰(zhàn)爭，使國家經(jīng)濟免遭戰(zhàn)火破壞，并以這個強大的國家經(jīng)濟體系為后盾，在大洋對面的遙遠戰(zhàn)場上火中取粟。二次大戰(zhàn)中，蘇聯(lián)傷亡人員達兩千萬，美國卻只有區(qū)區(qū)四十五萬；歐洲和亞洲在戰(zhàn)火中變成一片廢墟，而美國本土卻遠離各大戰(zhàn)場，唯一能記起的直接戰(zhàn)爭破壞就是一艘航過廣闊太平洋的膽大包天的日本潛艇向舊金山打了幾炮，再就是幾個從遙遠的大洋對面順風飄過來的日本婦女和孩子糊的紙氣球，氣球下面吊著燃燒彈，想引燃美國的森林。正因為如此，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時的美國是唯一一個保留了完整的現(xiàn)代化工業(yè)體系的大國，這使它成為當時的世界憲兵，而照戴維的想法，如果那時羅斯福用另一場世界大戰(zhàn)代替雅爾塔會議，一鼓作氣把紅色東方收拾掉，現(xiàn)在世界已經(jīng)是美國的了。
戴維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確了他要發(fā)動的戰(zhàn)爭有以下三個特點：
一、快：首先是迅速發(fā)動，現(xiàn)在，世界剛從休克中蘇醒，每個國家都處于搖搖晃晃立足未穩(wěn)的狀態(tài)，輕輕推一下就會重新倒下，根本經(jīng)受不了一次大規(guī)模閃擊戰(zhàn)。另一方面，世界目前正處于迅速恢復的階段，這不只是經(jīng)濟上的恢復，各國孩子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學習，嚴酷的現(xiàn)實將使他們的政治組織經(jīng)驗和軍事組織經(jīng)驗迅速積累起來，他們每分鐘都變得比上一分鐘更老練更堅強更難對付。所以必須抓住時機，萬萬不可猶豫不決。從自身來說，即使是美國，現(xiàn)在也經(jīng)不起半年以上的戰(zhàn)爭的消耗。
二、狠：必須徹底摧毀戰(zhàn)爭目標的國家政治結(jié)構(gòu)和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不擇一切手段撲滅可能出現(xiàn)的抵抗，使其至少在半個世紀內(nèi)無法恢復過來。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隔岸放火，使美國本土遠離戰(zhàn)爭，不能讓戰(zhàn)火燒傷自己。
戴維懊喪地發(fā)現(xiàn)，目前僅靠美國自身是難以實現(xiàn)以上計劃的。不錯，以前美國稱雄世界，固然依靠它雄厚的國力，依靠它的鋼鐵，它的坦克飛機和超級艦隊，但同時，也依靠一支高質(zhì)量的軍隊?，F(xiàn)在，美國還能在短時間內(nèi)重建這樣一支軍隊嗎？戴維認為可能性不大。這一代美國孩子經(jīng)歷了核恐怖時代，他們是世界上最痛恨戰(zhàn)爭的孩子，他們認為戰(zhàn)爭是大人們生產(chǎn)出來的一個丑惡怪物。超新星爆發(fā)以后，當孩子們知道世界上只剩下自己時，都認為戰(zhàn)爭已隨大人們而去，現(xiàn)在美國社會都在談論百年和平和大同世界，簡直成了一種公害。
戴維想起了前兩天的一件事：
前一段時間，小總統(tǒng)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恢復美國陸?？杖?，但事情進行不下去。他問國防部長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征兵有些困難，部長回答說不是什么困難不困難，按國會新通過的征兵法根本征不到兵！戴維不相信美國孩子糟到了這種地步，就親自拿著征兵廣告到憲法大街上去散發(fā)。一下子圍上來一大群男孩子，他們把征兵廣告一搶而光，并且對總統(tǒng)莊嚴地宣布：為了合眾國，他們愿意現(xiàn)在就入伍！是的，不回家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是美國陸軍的人了！總統(tǒng)當時高興得眼淚都流下來了，讓那些孩子跟著一位少將走，他是全國征兵委員會的負責人。他們說當然當然馬上去跟他走，但我們在為國獻身之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總統(tǒng)說提吧，絕對滿足！他們說入伍可以，但自己的軍銜不得低于五星上將！小總統(tǒng)目瞪口呆，說如果這樣他們也只能是一群沒有士兵的五星將軍。他們說無所謂，只要穿帶五顆金星的將軍服，拿相應的薪金就行！總統(tǒng)說：五星上將是最高的軍銜了，你們要是都成為五星將軍，參謀長聯(lián)會議主席和三軍總司令怎么領(lǐng)導你們呢？他們說你可以授他們六星或七星上將嘛，星兒是取之不盡用不竭的！戴維說這里是征兵站，不是西點軍校，這里只收士兵不要將軍，我們將軍已夠多的了。那幫狗娘養(yǎng)的說去你的吧，一哄而散了。所以直到現(xiàn)在，美國軍隊還只有一幫扛著星星的光桿將軍！
當然，大人們時美國社會反戰(zhàn)情緒之強烈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但照樣可以在越南和中東打仗，關(guān)鍵是時間問題。留給戴維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在這樣短的時間內(nèi)是難以產(chǎn)生出一支征服世界的超級軍隊的。
于是戴維想到了日本孩子。
在公元紀年的最后幾年，人們普遍認為日本的最新一代已完全不同于他們的父輩和祖父輩，從兩千六百年前的神武天皇時代傳到今天的日本精神在他們身 上消失了?，F(xiàn)在的孩子們，再也不像他們的父輩那樣堅忍和勤奮，他們沒有父輩那樣矮壯的身材的黃黑的皮膚，以迎接自然和人類的一切災難；他們身材晰長，皮膚白嫩，經(jīng)不起任何風浪。他們看著大哥哥大姐姐們或者為考上名牌大學沒日沒夜地粘到書本上，考試前提心吊膽地到神祠中朝拜；或者在銀座里醉生夢死，或者加入"暴走族"的隊伍，騎著拆掉消音器的本田摩托，在市民的驚叫聲中飛速駛過市區(qū)的高速公路。他們看著年輕的父母為了一套公寓，每天夾著皮包早出晚歸，把大公司當成自己的家，就是深夜回到家中，也是陰沉著臉，像一對呆板的機器人一樣坐在榻榻米上不說話。有那么一天，全家終于搬到新公寓中去了，他們卻仍然沒有高興起來，只是顯得無限地疲倦，隨后疲倦中又透出無聊和茫然，他對她或她對他說：“你看吧，我們下一步該干什么呢？”
同時他們知道，聯(lián)接他和她的紐帶已開始松了。外面的社會上，發(fā)了瘋似的競選，層出不窮的政界丑聞，電視上的政客們?nèi)峭环嘀樀娜毡敬粝?，讓人看著就來氣；還有公司兼并、海洋污染、工作死、吸毒、自殺……電視里看到西方的高速公路上到處是三菱和豐田車，看到日本人買下了好萊塢的大廈，但想想整個日本都縮在當年戰(zhàn)勝者的核保護傘之下，這些也意思不大。所有這一切都把最新的一代造就得軟弱自私，沒有前輩的責任心，更沒有前輩的民族精神。最讓人痛心的是：他們體會不到前輩在那含辛茹苦的艱難歲月中所經(jīng)歷的磨難與恥辱，不理解他們的感情。不論大人們怎樣大動感情，孩子們都認為《阿幸》的主人公是一個乏味的女人，遠比不上《星球大戰(zhàn)》中的莉阿公主。當那位熱衷于鼓搗海蟲的天皇去世時，電視映出皇宮前上年紀的人們長長的衷悼隊伍，后來，鏡頭搖到一群冷眼旁觀的孩子身上，一個梳著“朋克”頭的小子回答記者問時，輕蔑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那些沉痛的老人，尖聲尖氣地說：“天皇嗎？一堆垃圾！”當時一定有無數(shù)的老前輩想砸碎電視，可惜他們沒力氣了。在全世界人們的眼中，日本的形象比起上次世界大戰(zhàn)時已大大改變。人們認為，自五十多年前，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低著戴禮帽的頭，步履沉重地登上“密蘇里”號戰(zhàn)列艦的前甲板，在投降條約上簽字，然后再走下來后，那場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中瘋狂的日本已經(jīng)消失了。人們驚奇地看著昔日發(fā)誓要戰(zhàn)斗到底的民族后來默默地，但也是和順地與戰(zhàn)勝者合作，以這個民族特有的堅忍精神重建那一片廢墟，并創(chuàng)造了震驚世界的經(jīng)濟奇跡，使得日本太陽重放光芒，而且這輪太陽的亮度絲毫不比昔日的帝國小。同時，軍國主義也在這輪太陽的光芒下如冰塊般消融?，F(xiàn)在，日本人已把戰(zhàn)敗的恥辱轉(zhuǎn)化為經(jīng)濟建設(shè)的熱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他們所選擇的一種復仇方式，在二次大戰(zhàn)后的全球經(jīng)濟大戰(zhàn)中，日本是絕對的勝利者！當又一批豐田車奔馳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當又一家西方大公司被兼并到三菱或沖電氣的名下，當東芝彩電在中國的百貨商場中吸引來無數(shù)羨慕和渴望的目光，日本人總會得到某種滿足，他們心中的恥辱和憤怒也會在這種滿足中慢慢消失，那個瘋狂的帝國在他們心中永遠死去了，太平洋上的腥風血雨已成為一場遙遠的惡夢，只在靖國神社的香煙中還能隱約看出點影子，日本似乎只有菊而沒有劍了。
但人們錯了，這個錯誤的可怕代價要他們的孩子來付。
正當美麗的櫻花同白鵠一樣成為和平和友誼的象征時，在經(jīng)濟太陽的燦爛光芒下，在大洋對面這個昔日敵手的幫助下，日本一直在不太為人注意地磨著一把新劍，當超新星在太空中出現(xiàn)時，那把劍已相當鋒利了。
1994年日本的防衛(wèi)經(jīng)費已達350億美元，僅次于蘇美。并且，自1981年以來，日本軍費預算的增長率平均每年為5.5%，高于美國。陸上自衛(wèi)隊有22萬兵力，并且裝備精良，從其裝備來看，戰(zhàn)斗力在世界上可排名第5。海上自衛(wèi)隊擁有護衛(wèi)艦62艘，潛水艇18艘，還有大量掃雷艦和警戒艦等大量其它艦只，共568艘，按噸排名為世界第七，而按艦載飛機數(shù)量、性能以及導彈系統(tǒng)一起考慮的話，日本的海上打擊力量僅次于美、蘇、英，排名第4。自防衛(wèi)廳“海港防衛(wèi)政策”實施以來，海上自衛(wèi)隊的防御領(lǐng)域從日本南端直抵中東產(chǎn)油國！日本航空自衛(wèi)隊有各類作戰(zhàn)飛機860架，其中F15J戰(zhàn)斗機130架，幽靈式戰(zhàn)斗機300架。日本航空自衛(wèi)隊的戰(zhàn)斗機，相當于美國防衛(wèi)其本土戰(zhàn)斗機的總和。而且，九十年代大量引進的空中加油機，使F15J的作戰(zhàn)半徑擴大了一倍，使日本的空中戰(zhàn)斗力遠超過保衛(wèi)本土的需要，躋身于空中強國的行列。
那么這把利劍的在新星紀元的繼承者是什么樣的人呢？現(xiàn)在，日本孩子除了像別國的孩子一樣努力恢復經(jīng)濟外，還在以驚人的速度組建軍隊，目前日本組建的孩子軍隊的數(shù)量尚不明確，但肯定大大超過了前自衛(wèi)隊的人數(shù)。這時的日本列島已成了一座大兵營，到處都可以看見高唱著《撥刀曲》進行隊列訓練的男孩子，他們有的裝備著真正的步兵輕武器，有的只是扛著木槍木棒，華華和小夢從電視中看到的那個雪仗場面就是其中之一。戴維從電視新聞中看到的一個場面更加驚人，那新聞是從太平洋上空的美國通訊衛(wèi)星轉(zhuǎn)發(fā)過來的。電視中首先出現(xiàn)了日本廣島的那尊著名的塑像。廣島曾有一個在核襲擊中染上放射病的小女孩，在醫(yī)院中經(jīng)常疊紙鳶玩。一位女護士安慰她：當她疊夠一千只紙鳶時，病就會好。女孩以后每天都埋頭疊著一只又一只紙鳶，終于疊夠了一千只，但她還是死了。后來在廣島立了一座塑像：一個女孩高舉著一只大紙鳶。后來塑像的腳下經(jīng)常有孩子們獻上的紙鳶?，F(xiàn)在，那些紙鳶堆得高高的，像女孩腳下的一堆潔白的雪。這情景戴維本來是熟悉的，但覺得那些紙鳶有些異樣，仔細一看，那哪是什么紙鳶，是無數(shù)架紙疊的戰(zhàn)斗機！不斷有孩子把疊好的戰(zhàn)斗機向塑像擲去，那些紙飛機像白色的幽靈一樣在小女孩兒的周圍上下翻飛，并在她腳下越堆越高，遲早要把她埋住……
軍國主義的幽靈已飛出了靖國神社，日本孩子不再甘心像爸爸媽媽們那樣呆在那一串貧瘠的大島之上，他們向世界復仇的戰(zhàn)爭已不可避免。
日本孩子雖然令戴維心神不安，但說到底他并不怕同日本再打一次太平洋戰(zhàn)爭。如果日本孩子敢于向美國宣戰(zhàn)，美國那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將立刻開動起來，那些現(xiàn)在空談和平的美國孩子將全力支持戰(zhàn)爭，就像六十多年前珍珠港事件發(fā)生時那樣。戴維甚至想過誘使日本孩子進攻美國，以使美國孩子接受戰(zhàn)爭，從而達到急劇擴軍的目的。他有把握打敗日本孩子，自衛(wèi)隊留下來的裝備固然不少，但同美軍的武庫相比就微不足道了。戰(zhàn)端一開，美國孩子根本不需要像大人們六十年前那樣同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苦戰(zhàn)，只需用潛艇和輕型艦隊封鎖日本列島，就可以把資源貧乏的島國活活掐死。但關(guān)鍵是這場戰(zhàn)爭對美國來說毫無必要，戴維心中有更好的主意。日本國現(xiàn)在已擁有世界上數(shù)量最大，訓練最精良的軍隊，這本身是一種可以利用的資源。日本是一團即將燒起來的烈火，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把這團火變成美國戰(zhàn)車的能量，用它去燒別人呢？
腳步聲打斷了小總統(tǒng)的沉思，大西文雄提著一個小小的黑皮箱走了進來。
“你的上鉤拳打得很漂亮，你們學校一定上過不少拳擊課?！贝骶S摸著還沒消腫的下巴很友好地說。
“不，我們體育課學的是相撲和空手道?！贝笪餍α诵卮穑稽c也沒有道歉的意思。
兩個孩子面對面地坐在兩張法國鍍金背靠椅上，戴維本來想同大西再閑幾句以創(chuàng)造一個有利的氣氛，但小首相立刻切入正題了，他給戴維的印像是很老練。
“關(guān)于我國目前的國情，島原一彥大使在遞交國書的同時帶給您一封我的信，其中已有詳細介紹，我在這里不想重復了，但如果總統(tǒng)有什么信中沒有涉及的問題，我愿意回答?！?/p>
戴維搖搖頭，沒提什么問題，大西接著說下去。
“盡管總統(tǒng)可能同我一樣清楚，我還是想談談日本在這個新紀元的前景。短時間內(nèi)事情好像不會太壞，大人們留下來的糧食和原料夠用一陣的，但長期下去就不妙了：以前的日本，是靠從四周海洋對面的國家進口全部工業(yè)原料和部分農(nóng)產(chǎn)品來生存的，日本的血液是從海外輸進來的，偉大的島國說穿了就是一個大原料加工廠，沒有外來原料也就不偉大了，甚至生存都成了問題?，F(xiàn)在，超新星使得本來在現(xiàn)代技術(shù)下縮小的世界又擴大了，我們成了太平洋上的一串孤島。也許，孩子們漸漸能學會一切，海上和空中運輸會慢慢恢復，但那同樣救不了日本，因為現(xiàn)在地球已是十一歲以下的孩子們的世界。幾乎可以肯定，日本之外的孩子不會再履行爸爸媽媽時代簽訂的對日協(xié)議了，他們首先要忙著解決自己的問題，忙著在這個突然變得佰生的世界上站穩(wěn)，這首先要有吃的，有一個穩(wěn)定的國家，這時日本的那些高檔消費品，那些豪華轎車和大型壁掛電視，對他們不會有多大用處，不能再為島國換來原料。最倒霉的是，日本目前也無法生產(chǎn)出那些產(chǎn)品來，無法想像我們能在短時間內(nèi)使大人們留下來的那些復雜的生產(chǎn)線運轉(zhuǎn)起來，生產(chǎn)出同別國交換原料的日本產(chǎn)品。我們需要加拿大和中國的煤，需要澳大利亞和印度的鐵礦石，特別是石油，我們需要中東的石油，我們的新瀉和秋田的原油年產(chǎn)量才50萬噸，但需要量為2到2.5億噸，99%靠進口。如果石油進口被卡斷，日本就沒有血了?，F(xiàn)在還好，超新星給我們送來電能，但誰知這種電力能持續(xù)多久？如果它突然中斷了，我們就沒有燃料來驅(qū)動火力發(fā)電機，在福島和福井的核電廠也沒有濃縮鈾，而利根川和信濃川上游的那幾座水電站遠遠不夠，日出之國將陷入一片黑暗！所以，我們的血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切斷了，要想掐死日本，現(xiàn)在正是時侯?！?/p>
事情正向戴維所希望的方向發(fā)展，但他告誡自己：別忙著出牌，再看清楚些。他對大西說：
“我認為事情沒有您想的那么壞，首相。努力經(jīng)營日本以水稻為主的農(nóng)業(yè)，再把北海道那面的大牧場恢復一部分，再捕些魚，是能使五千萬孩子活下去的?！?/p>
“不，總統(tǒng)！”大西憤怒說，"這些事在世界別處的孩子們手中也許不太難辦，但我們就不一樣了：日本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即使是大人們都不在了，島國上還有五千萬人，密度遠大于超新星爆發(fā)以前的澳大利亞和加拿大，耕地又少得可憐。更重要的是，日本孩子難道只能像您說的那樣，只求活下去嗎？即使我們通過努力不被餓死，又怎么樣呢？日本只能變成明治維新以前的那個可憐的島國，縮在木板塌塌米小房中，饑一頓飽一頓，擔驚受怕地忍受著火山地震和海嘯的折磨，最好的享受也就是穿著和服朝一個瓷瓶中變著法兒插花（花道），或莊嚴地用3個小時喝一杯茶（茶道）……爸爸媽媽所建設(shè)起來的偉大的日本、東方的經(jīng)濟太陽難道要成為一個遙遠的讓人難以理解的神話？！你認為這可能？！大人們在那些日子，當美國的經(jīng)濟地位受到威脅時，美國人常常感嘆‘天啊，真不知世界第二是什么滋味！’那么您就要讓日本，我想您是認識日本的，在世界的最后吃人家給的剩飯嗎？這可能？！”
戴維默默地看著大西不說話。
“總統(tǒng)，在這個星球上你見過有哪個民族像我們這樣多災多難？從神武天皇到今天的兩千六百年，我們的歷史就是一部人同災難搏斗的歷史。我們所生活的海島，到處都是火山、地震、海嘯、洪水、臺風，我們的國土上沒有煤沒有石油沒有鐵礦石，只有難聞的硫磺，種糧食的耕地也少得可憐；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世界所有強國都來打我們，把我們所有的城市都用燃燒彈燒成灰，最后，還把人類的第一批原子彈投到我們的土地上……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創(chuàng)造了偉大的奇跡，我們這樣一個資源貧乏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島國卻成為繼美蘇之后的第三大經(jīng)濟強國！如果不是超新星爆發(fā)，我們的國民總產(chǎn)值能超過你們！若不是親眼看見，你相信有我們這樣一個民族？”
不相信。戴維想，但沒說出來。這時，他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本太平洋戰(zhàn)爭的回憶錄，那段對班塞島戰(zhàn)斗的描寫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
“……我們以為美軍已完全占領(lǐng)了班塞島。齋藤中將在一天前就自盡了，剩下的守衛(wèi)者大部分已在昨天夜間向陸戰(zhàn)隊的最后一次自殺沖鋒中陣亡。美軍向全島推進，只剩下最北面的馬皮海角了。突然，我們看到在海角的懸崖上，靜靜地站著一群婦女，她們中有老人，也有姑娘，很多的人還背著孩子。我們用生硬的日語向她們喊話，想把她們叫下來，但她們中沒有一個人向回看一眼。太平洋的海風吹起她們的長發(fā)和衣衫，使她們像一群空中的精靈。一個母親吻了一下自己正在吃奶的嬰兒，然后把他從懸崖上扔下大海，她自己也跟著跳下去。接著，其他的人也都向懸崖邊走去，她們走得很有秩序，從容不迫地面對死亡。很快，崖頂上空了，只聽到海浪在崖下狂吼。在遠遠的下方，全副武裝海軍陸戰(zhàn)隊員們被驚呆了，握槍的手微微顫抖著。以后的幾十年中，我們一直無法理解那些人?！?/p>
這星球上沒有誰像你們那樣孤傲，也沒有誰像你們那樣頑強，更沒有誰像你們那樣堅忍。戰(zhàn)爭中，你們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在起飛前讓別人用電焊把機艙蓋死；和平時，你們的公司職員賄賂上司，以使自己取消休假多工作幾天。你們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受罪，你們不是為生而戰(zhàn)，而是為死而戰(zhàn)，你們這些小魔鬼！戴維激動地想著，但不動聲色地聽著大西的話：
“世界真是奇怪，我們這樣一個勤奮能干的民族只占有這么一群資源貧乏的島，而那些遲鈍懶散的民族卻擁有資源豐富的廣闊國土，如果我們有那些，日本早就在領(lǐng)導全人類了！這些天我常常想起美麗的美惠子老師，在她的班上，分數(shù)高的孩子坐前排，分數(shù)低的靠后面。我看著她死去，當時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用燒爛了的嘴唇喃喃地說：‘孩子，記住，讓日本……讓日本……坐前排！’是的，世界應該照美惠子老師的方法辦：我們分數(shù)高，我們是優(yōu)等人類，就該在地球上坐前排！”
是時侯了！戴維站了起來，興奮地來回走了幾步，突然轉(zhuǎn)向大西。
“首相，現(xiàn)在，地球上的人口只有超新星爆發(fā)前的四分之一，富饒的土地有的是：加拿大，蘇聯(lián)，中國，甚至美國，將有大塊資源豐富的國土成為人煙稀少的荒野。那么，閣下是不是準備像《日本沉沒》中的那位首相一樣，捧著日本的古代木雕佛像做為禮物，淚水漣漣地求人家給一塊沙漠呢？”
戴維本想激怒大西，但沒有成功，日本首相反而顯得比剛才更平靜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拿起了從水門飯店取來的那個小黑皮箱，“哦，我忘記了帶給您的禮物，真對不起?！笨粗笪鏖_箱子，戴維飛快地猜測著：一個古代花瓷瓶，或是一把漂亮的東洋刀……但大西拿出來的禮物實在讓他吃驚：那東西裝在一個大大的玻璃廣口瓶中，辯不出是什么，像是一個木制雕刻品，最怪的是那廣口瓶中還有半瓶水。當大西把手伸進瓶中時，里面的“木雕”突然動了一下，原來那東西是活的！大西把它從瓶中拿了出來，戴維這下看清了：那原來是一只大海蟹。
戴維小心地接過了那只大蟹，它樣子很丑，在戴維手中舞動兩個大鉗子掙扎著，戴維抓著那個奇怪的東西不解地看著大西。
“你看過《平家物語》嗎？”大西問。
戴維搖搖頭。
“那是日本鐮倉時代的戰(zhàn)爭小說，描寫1132--1213年平代和源代兩個武士集團之間的戰(zhàn)爭。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離現(xiàn)在大概有，嗯……八百多年吧。那時日本有兩個很大的武士集團：平代和源代武士集團，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天皇的繼承人，相互之間打了一場很殘酷的戰(zhàn)爭，那場戰(zhàn)爭整整打了80年！1185年4月，兩個武士集團的艦隊在壇野里展開了一場海上大戰(zhàn)，平代集團慘敗，全軍覆沒，只活下來43個宮廷侍女。當時的日本天皇也在平家一方的艦隊里，他叫安德，是一個比我們還小的男孩兒，可也是平家武士的領(lǐng)袖。他穿著粉紅色的長袍，有著烏黑的長發(fā)。當敵人包圍他的船時，小天皇流著淚合起雙掌，朝東向伊勢神道別，朝西念阿彌陀佛，然后就撲到他的祖母丹井皇太妃的懷中?；侍鷮λf：‘我們的宮殿就在大海的深處’，然后就和他一起跳下了大?！钡浆F(xiàn)在，在每年4月24日，赤萬圣陵都要上演這段戲。”
戴維困惑地搖了搖頭，“你們東方孩子看的那些書對我們來說太難懂了?！?/p>
“我只是想告訴你，那些沉到大海中的武士并沒有死，八百多年來，他們一直在海底慢慢地行走……”
“自衛(wèi)隊的潛艇見過他們？”戴維嘲笑說。
“沒有，但他們常常鉆進漁民的網(wǎng)中。”
“不知能否邀請一個從海里撈起來的日本武士訪問美國？”戴維笑出聲來。
“你仔細看看它……”大西指著戴維手中的蟹說。
戴維把手中的蟹舉到眼前仔細觀察著，突然發(fā)現(xiàn)它的模樣很像他熟悉的某樣東西。戴維對東方文化的知識不多，但他還是想起了曾在大都會博物館欣賞過一些日本古代藝術(shù)品，其中有幾幅古老的浮世繪和泥金畫，從那些畫上戴維第一次見到的古代日本武士的形像。他還想起了在《影子武士》之類的日本電影中看到的人物。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手中的這個活物從某個角度看很像日本武士的頭部和面孔，是的，像，太像了！蟹的小爪輕輕地抓著戴維的手心，他打了一個寒戰(zhàn)，像觸了電似地把蟹扔到地毯上。
“它的學名叫關(guān)公蟹，日本漁民們都叫它武士蟹或平家蟹，在內(nèi)海捕魚的漁民的漁網(wǎng)中要是撈上了這種蟹，都立刻把它們放掉?！贝笪髡f著，從地毯上捧起那只蟹，把它輕輕地放到壁爐架上。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戴維惱怒地問大西。
大西緊盯著戴維說：“我想說，這些蟹僅僅是八百年前武士的化身嗎？既然那么久遠的靈魂都留了下來，以后戰(zhàn)死在海上的日本人的靈魂也一定還在！五十多年前那些死在沖繩島，硫黃島，死在遙遠的爪達爾卡納爾和中途島，死在中國的日本人可能已經(jīng)從大海的海底慢慢地爬回來了，說不定，這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呢！”
戴維扭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叫武士蟹的怪物，武士蟹也看著他，昏暗的燈光中，那張武士的面孔一明一暗，像是在笑，又像在哭；特別是它的那雙眼睛，一閃一閃地，讓人不敢正視。戴維又想讓貝納來把燈弄亮了……
“說吧，你們要什么？”戴維嘆了一口氣，似乎屈服了，但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出最關(guān)鍵的一步棋。
大西兩眼仍然盯著戴維不放，“我要石油要煤炭，要鐵礦石要橡膠，要通向地球各處的安全暢通的海上和空中運輸線，最后，不管你給不給，我們還要土地：要在二次大戰(zhàn)中我們在上面戰(zhàn)斗過的那些太平洋島國，要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要菲律賓，要斯里蘭卡，要泰國，如果可能的話還要朝鮮！”
一陣長長的沉默。
“就這些？”戴維問。
大西有些不知所措，他準備著戴維說出各種可怕的話，但絕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是的，就這些?！?/p>
“您肯定？”
“是的。如果得不到滿足……”
“哈哈哈哈……”美國的小總統(tǒng)突然仰天大笑起來，“親愛的首相先生，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你就像這樣一個強盜，他右手提著沖鋒槍，左手拿著手雷，沖進大銀行，對出納員大喊：‘如果你想活的話，就把桌上那三枚五分硬幣扔出來！’……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
“你太讓人失望，原以為你看到了上帝給日本孩子的禮物，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你們只看到禮物小小的一角?？磥砟慌渥陂介矫咨喜寤ê炔枇?。”
“能說具體些嗎？”
戴維頓了一下，讓大西做好準備，然后說：
“為什么不向西走？”
“你指的是中國？”
“是的?！?/p>
首相搖搖頭，"太大了?！?/p>
“不管多大，現(xiàn)在那只是個不設(shè)防的國家?！?/p>
“總統(tǒng)，他們有三億孩子！”
“但那是三億什么樣的孩子呢？我想你比我更了解那個國家現(xiàn)在的情況：那些孩子們沒有任何統(tǒng)一的領(lǐng)導，他們自由到了極點！大人們離去以后，他們什么都沒干，只是在快樂地消耗著他們的爸爸媽媽留下來的一切，現(xiàn)在，那塊國土上維持生存的糧食已經(jīng)快要消耗完了，他們還都在做著美夢，什么都不知道呢！現(xiàn)在他們就像一大堆又白又胖的小雞蛋，經(jīng)不住外界輕輕地一擊?！?/p>
大西聽了戴維的話后，很大一會兒沒吱聲，戴維耐心地等著他。
大西說：“我對那面現(xiàn)在的情況了解一些，基本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也不能做這樣的假設(shè)：我們踏上那塊國土時不會遇到一點抵抗，他們的人太多了，就憑這點，也不會輕易投降的?！?/p>
戴維說：“即使遇到抵抗，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要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國家組織能力等于零，他們根本無力組建起一支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軍隊。”
“現(xiàn)在下這樣的結(jié)論還太早，就算是這樣，要徹底占領(lǐng)那個國家，最少最少也需要一百五十個師。我們的前輩在那里打過仗，我們比你們清楚。中國的廣闊，光從地圖上是看不出來的，除了火山之外那個國家什么樣的地方都有：有望不到邊的平原和沙漠，有世界上最高最大的山脈，有熱帶雨林，也有大雪原，還有大河和草地……”
“這些我都知道，我認為你們能建立起一百五十個師的軍隊。”
“開玩笑！就憑自衛(wèi)隊的那點裝備，一百五十個師，我們連每個士兵一頂鋼盔和一支沖鋒槍都配不齊。但要占領(lǐng)那樣大的國家，你是清楚那需要多么龐大的軍備！”
“我們給，不只是鋼盔和沖鋒槍，坦克大炮飛機和導彈，只要你們需要的，我們都給?！?/p>
“我明白了。那么，對戰(zhàn)后的在華利益，美國有什么要求？”
戴維聽到大西這句話頓時心花怒放，他心里想：我們沒有任何要求，只要你們發(fā)起了這場戰(zhàn)爭我們的一切要求也就都達到了，這場戰(zhàn)爭不但替我們收拾了中國孩子，也會耗盡你們的力氣，到那時美國孩子將在中國和日本的土地上同時收拾你們，唉，小朋友，我可真可憐你們，你們完了。
“作為你們在這場戰(zhàn)爭的物質(zhì)保證國，我們對這種利益當然是有要求的，但我向你保證，我們所要求的肯定在你們能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p>
“你希望我們馬上發(fā)起進攻嗎？”
“不，事實上這也不可能，你們還需要時間來準備，我們都不希望戰(zhàn)爭拖很長，所以必須聚集起足夠的爆發(fā)力才能開始。在戰(zhàn)爭的頭十天，你們就必須徹底摧毀中國孩子在沿海地區(qū)的抵抗力量，建立起牢固的前進基地，并保持向內(nèi)地進攻的兇猛勢頭。要達以上這些目標，我粗略估計了一下，你們在第一次打擊中至少需要投入五十個師?！?/p>
“總統(tǒng)，您想知道現(xiàn)在日本陸軍有多少個師嗎？”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
“一百七十個?！?/p>
戴維渾身一震，“你是說日本現(xiàn)在已組建了一支近二百萬孩子的軍隊？！”
“是的，他們中的大部分已通過了基本的戰(zhàn)爭訓練，只要得到你們的武器和物資，就可以投入戰(zhàn)斗。”
天啊！戴維在心中驚叫著。
“即使這樣，你們?nèi)孕璧却欢螘r間，那時那個國家的形勢對我們會更有利。”
“我認為現(xiàn)在的形勢就很有利，那塊土地上的孩子們都在睡覺，難道要等他們醒來？”
“是的，但吵醒他們的將是一場大混亂！雖然那個國家發(fā)生真正的糧食危機還需要很長時間，但我的顧問們預料大混亂在這之前就會發(fā)生?！?/p>
“好吧，這些細節(jié)以后再說吧，我們今天只是交換了一下基本看法?！贝笪髌鹕砀孓o。戴維看了一眼壁爐架上的武士蟹，它此時正向一臺鐘上爬。
戴維拿起了那臺旁邊有一個雕像的鐘，走到大西的面前。
“謝謝你的禮物，我也送你一件吧：這臺鐘是我們的第五任總統(tǒng)詹姆斯·門羅留下來的，他在上個世紀買了兩個法蘭西帝國的時鐘，這是其中的一臺，鐘上的雕像是迦太基名將漢尼拔，當年他率領(lǐng)部隊同四十只大象一起越過阿爾卑斯山迎戰(zhàn)羅馬人，這是歷史上最輝煌的戰(zhàn)例，但比起你們要打的仗來就沒什么了。但我們還是應記住刻在鐘上的他的名言：”
大西和戴維同時脫口而出：
“戰(zhàn)必勝！”
當戴維送大西走出白宮時，時間是凌晨兩點十分，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刻。
很多年以后有人回憶：那一夜似乎很怪異，玫瑰星云的光由藍變紅，像蒙上了一層血霧；愛丁頓公墓那面?zhèn)鱽砉致?，華盛頓城的建筑在夜色中白得異常，像是用白骨筑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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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噩夢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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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時期的第一個征兆就是副食品的短缺。幾乎在一夜之間，蔬菜、肉類、水果、糖類甚至食鹽都奇缺起來，再過四五天，城市的孩子們連這些東西的影子也見不到。罐頭和其它成品食品和副食品早在這之前就沒了，現(xiàn)在孩子們只剩下面粉和大米等主食可吃。當初成天在美食堆里打滾的孩子們，現(xiàn)在一袋榨菜都是最珍貴的美味了。城市的孩子們開始出現(xiàn)菅養(yǎng)缺乏癥，由于缺少蔬菜而引起的夜盲癥已漸漸增多。孩子們每天吃著連咸味都沒有的米飯和面糊糊（大部分城市孩子不會做面粉類食物），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理：原來東西會吃光的呀！
所有的副食品商店和倉庫都空了（有大量的副食品因為冷庫無人管理而腐爛變質(zhì)），只剩下一樣東西還原封未動：酒。當然，啤酒早就光了，葡萄酒也剩下不多，但大人時代每年耗費幾百萬噸糧食制出的烈性酒卻還大部分沒動過。一些除了主食外實在沒什么可吃的男孩子，開始試著喝那些東西，很快發(fā)現(xiàn)，那些火辣辣的液體可以給他們那已經(jīng)麻木的神經(jīng)和身體帶來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巨大快感，怪不得大人們這么喜歡它！于是，源遠流長的酒文化發(fā)展到了極致也到了盡頭（超新星紀元中這個國家再也沒有生產(chǎn)過烈性酒），一股可怕的酗酒浪潮在三億孩子中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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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了，喝完酒時是中午，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而在我的感覺中，仿佛只過了四五分鐘，酒使我睡得太死了，不再做夢。醒來時我感覺到周圍的世界有些不正常，但顧不得更多地考慮這些，因為我渴得歷害。喝了一些涼水后，我又覺得有些餓，便吃了一些電飯鍋中半熟的米飯，這時才開始考慮世界究竟是哪兒不正常，很快我看出來了：怎么房子四壁是固定不動的？我必須使眼中的世界恢復正常，于是尋找那瓶酒，找到后發(fā)現(xiàn)里面已不多了，就又開了一瓶。我把那瓶不多的一下全灌了進去，一股熱辣辣的火焰從嗓子眼流了下去，很快燃遍全身。我看了看周圍，房子的四壁開始緩緩地移動了，但速度還不夠快。我又拿起那瓶滿的，咕咚咕咚喝了起來，當我放下酒瓶時，覺得身體已變成了一團云，四壁圍繞著我飛快地旋轉(zhuǎn)，一切都在動，不但水平地轉(zhuǎn)，還左右搖晃，仿佛地球已變了一葉漂泊在宇宙之中的小舟，隨時都會沉沒……在那一段時間里，我眼中正常的世界就是這樣的。我的胃劇烈地翻騰著，哇地一下，把剛才吃的米飯全吐了出來。然后再躺在那兒，享受著大地搖籃般的搖動和旋轉(zhuǎn)，想像著自己被一陣風吹起，吹向那無邊的夜?！?/p>
?。ㄟx自《糖城時代》，作者：季林，浪潮出版社，超新星紀元21年版）
大人們留下來的烈酒，像幾百萬噸毒藥，損害著孩子們的身心。由于菅養(yǎng)的缺乏和酒精剌激，加上整個醫(yī)療系統(tǒng)的癱瘓，國家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兩個多月沒經(jīng)打掃的城市一片混亂，街道上堆滿了各種廢棄物和嘔吐物，幾乎無法通行。萬分幸運的是，城市的自來水系統(tǒng)有一部分仍在計算機控制下自動運行，但也僅僅能維持孩子們飲用水，同時水的衛(wèi)生狀況也在急劇變壞。所有能找到的糧庫的設(shè)施在隨意取用中均被損壞，孩子們維持生命的糧食變質(zhì)和污染情況十分嚴重。整個國土面臨著爆發(fā)惡性流行病的危險。比健康狀況更加危險的是，在心理上，孩子們完全陷入了可怕的麻木狀態(tài)，整個社會再度休克過去，這同超新星爆發(fā)時的社會休克不同，這次已很難再讓他們蘇醒過來了。像黑夜中茫茫冰海上的泰坦尼克號巨輪，整個國家在沉下去，沉下去……在少數(shù)保持清楚的孩子們中，信息大廈中孩子對形勢看得最真切最全面，面對處于危險中的三億小朋友，他們心急如焚。華華和小夢越來越頻繁地向全國發(fā)表廣播，向孩子們發(fā)出警告。
“小朋友們，你們怎么樣了？”小夢每次在電視中出現(xiàn)都問這么一句，好像在探望一個可憐的小病人。
FG匯總起來的外界孩子們的回答有時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我們……挺好，喝……喝得真舒……舒服，你，不來點兒？”
每到這時小夢就哭了起來，全國的孩子們都能看到她那含淚的雙眼。
“哭什么，女孩子家真沒出息，我們又沒，沒死?！贝蠹野参克?。
“可你們這么活著像什么呢？”
“像……像什么？那你說怎么活好？”
“趕快春耕好嗎？已經(jīng)誤了農(nóng)時了，我們今年還什么也沒種下呢！”
“春耕有什么……意……意思？你是好孩子，你怎么……怎么不干？”
“要是我干，你們就也干，好嗎？”
“你自個兒干……干吧，我們不干?！?/p>
……
華華的出現(xiàn)則總是引起一場有幾千萬甚至上億孩子參加的大吵架。
“喂！喂！”華華在電視上喊。
“窮叫喚……什么？看不見大家都喝了不少，都在睡覺？”孩子們回答。
每到這時，華華就惱怒起來，他的話越來越難聽。
“現(xiàn)在是大白天，喝了睡睡了喝，你們是什么東西？是小豬？”
“你嘴……嘴干凈點兒，我們選你就是讓你在那兒成天罵我們？要想讓我們聽你的也可……可以，你現(xiàn)在，連干三……三瓶！”
“呸，豬！”
“你再說？喂，那大樓旁邊的小朋友們，上去揍……揍那小子?！?/p>
“等著吧，餓死你們！”
“那你也跑不了！”
“我現(xiàn)在真想打你們這些小王八蛋的屁股！”
“哈哈哈哈，你打得過來？你可是在跟三億小朋友說話，你等著看誰打……打誰的屁股！”
“呸，小豬！”
“氣死你！”
……
對話總是以華華的氣急敗壞結(jié)束，他一個人怎么也罵不過上億個孩子。惡夢時期開始以后，他們倆幾乎每天都在電視上出現(xiàn)，每天向全國的孩子們問侯一句：
“喂，小朋友，你們怎么樣了？”（小夢）或者：“喂，小豬們，怎么樣了？”（華華）
回答都一樣：
“活著呢，真討厭！”
話是這么說，但孩子們并不討厭華華和小夢，如果他們哪天沒出現(xiàn)，大家都覺得心神不定，互相問：今兒個電視上怎么沒見那倆好孩子？“好孩子”這個稱呼帶著諷剌也帶著善意，反正以后大家就這么稱呼他們了。而華華和小夢每天聽到一聲“活著”，似乎心也多少放下了些，只要這聲“活著”在，最可怕的事情就還沒有在國土上發(fā)生。
兩個孩子不停地要求FG為眼前的困境想想辦法，但超級電腦的回答每次都一樣：國家正在按全體公民的意愿運行，它運行得很好，再沒有比現(xiàn)在這么好的了。
終于有一天早晨，華華和小夢在電視和廣播中向全國孩子問候時，回答不再是令他們放心的“活著”了。
“有點餓。”孩子們說。
這樣的回答只持續(xù)了三天，很快變成了：
“我們餓！”
最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糧食，這維持人類社會生存的最基本物質(zhì)，開始出現(xiàn)危機。
糧食危機到來之快令信息大廈中的孩子們在驚恐之余有些不能理解，因為據(jù)FG提供的數(shù)字，大人們留下的糧食在數(shù)量上至少夠三億孩子吃一年的。危機提前到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因為國家的無組織狀態(tài)，在糧食貯量大的地區(qū)孩子并不多，而在在孩子密集的城市糧食很快告急。這時盡管國土上仍有大量的存糧，但剩下的糧庫離城市均有一定的距離。在鐵路線上，堆滿了被感應電流破壞的列車，沿路的信號裝置和車站的各種設(shè)施也大部分被破壞，孩子們現(xiàn)在還不敢走近帶電的鐵軌，鐵路運輸在短時間內(nèi)無法恢復。公路倒是完好無損，只是被大人們遺留的汽車堵得死了。其它國家的鐵路和空中運輸也大多處于癱瘓狀態(tài)，但公路運輸在這之前早已恢復。這件事即使對十歲左右的孩子來說也并不是太難，因為公路上阻塞的那些汽車大多是可以開動的，只需要良好的組織就可把路疏通，而中國孩子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組織。城市的糧食危機發(fā)生后，有不少孩子曾做過疏通公路的努力，但這種努力是零散和無組織的，往往是前面清到路邊的車又被后面的孩子開了上去，并由于駕駛技術(shù)不精重新把路堵死。所以到現(xiàn)在，除了少數(shù)中小城市外，絕大多數(shù)城市都被切斷了動脈。
同時，清明時節(jié)氣候潮濕，孩子們從糧庫中隨意取糧時破壞了庫中的各種設(shè)施，加上無人管理，造成糧食大量霉爛變質(zhì)，這在大型糧食庫中最為嚴重，也是糧食危機的原因之一。
城市的孩子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正在逼近的危險，他們從麻木狀態(tài)中驚醒，死亡的威脅使他們打了一個寒戰(zhàn)，然后紛紛奔向城市周圍所剩無幾的沒空的糧倉，想盡可能多地在自己家中貯存一些糧食。他們到現(xiàn)在才知道，那些以前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粉和大米，原來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現(xiàn)在他們要想獲得這些東西，已經(jīng)要付出血的代價了。
隨著搶糧風潮的出現(xiàn)，城市周圍所有尚有糧食的糧倉都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暴力沖突。這種沖突開始只是少數(shù)赤手空拳的孩子打打架，后來發(fā)展到大群孩子的集體斗毆。在糧食危機發(fā)生后的第二個星期，各個城市的暴力沖突升級了，這時出現(xiàn)了第一批由軍用輕武器武裝起來的孩子，槍聲在城市周圍響了起來。持有武器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手中的武器不僅有步槍和沖鋒槍，甚至出現(xiàn)了反坦克火箭筒和無后座力炮！在沖突剛開始的時候，那些持槍的孩子們只是為了糧食而戰(zhàn)，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糧食能給予占有者的東西絕不止填飽肚子，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了一切！隨著越來越多的孩子明白了這一點，城市中自發(fā)形成的形形色色的武裝團伙隨之出現(xiàn)，起初這些團伙規(guī)模都不太大，都在千人以下，他們中只有少數(shù)幾個有較嚴密的組織，有自己的行動綱領(lǐng)，大多數(shù)武裝團伙只是一群群小土匪而已。每座糧倉都成了彈雨橫飛的事非之地，糖城時代的噩夢到了最令人心悸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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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我身邊有兩個小女孩兒，都是三歲，他們是鄰居的孩子，他們的爸爸媽媽臨終時含著眼淚托我照顧她們?，F(xiàn)在想想，那幾天完全是對這兩個小妹妹的責任心支撐著我，要不我的精神早就崩潰了。城里第一次響槍時，我們斷糧已近兩天。我還好說，小妹妹們可就慘了，她們昨天不停地哭了一天，現(xiàn)在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今天上午，從門口路過的一個男孩子告訴我，城北公園旁又發(fā)現(xiàn)了一座糧庫！我剛剛準備好自行車和糧袋，公園那邊就響起槍來，這次響得可真厲害啊，不時有子彈吱吱地從我們樓頂上飛過去。聽說爭奪那座糧庫的有六七伙男孩子。隔壁的曉靜和楊楊上午就到那邊去搞糧食了，剛才楊楊回來了，她什么也沒帶回來，呆呆地渾身發(fā)抖，怎么問她都不說話，直到我要推車出門時她才撲過來死死拉住我，說不能去，曉靜已經(jīng)被流彈打死了！糧庫旁邊躺了一大片孩子的尸體，糧庫里射出的子彈跟下雨似的，誰走近那里都會被打死！我也發(fā)呆了，我實在不能想像那個美麗文靜的小姑娘被射穿的身體躺在血泊中的景像。沒辦法，只好等著。外面的街上，不時駛過一輛卡車，車上有一幫戴鋼盔的男孩子，每人手中都舉著好幾只槍，大叫著：“餓的來呀，跟我們搶糧去！” 樓下的兩個男孩子跟他們?nèi)チ?，“不是餓死就是被打死，餓死更難受！”我們攔他們時他們這樣說，并保證天下午四點以前給我們帶糧食回來，現(xiàn)在都快六點了，他們?nèi)詻]回來……
太陽落下去時，城北公園的槍聲停了！停得很干凈，一聲都不響了！我趕緊騎著自行車向那邊去，城里剛才躲避槍彈的孩子們也紛紛從住宅樓中出來，每條街上都出現(xiàn)了向公園那邊涌去的人流。我混在人流中，穿過滿街的垃圾，很艱難地前騎著。距公園越近，旁邊建筑物上的彈洞越多，然后又見到了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路邊，路面上布滿一片片血漬，把車輪都染紅了！在以前，這景象肯定要令我昏過去，但現(xiàn)在，饑餓和對家中兩個小妹妹的責任心驅(qū)使我拚命向前騎。糧庫的大門前已聚集了一大群孩子，聽他們說，糧庫已被一個團伙完全占領(lǐng)了。我不顧一切地擠到前面，看到那伙人用大米袋當沙袋在大門前面筑成了一圈掩體，上面有好幾挺機槍對著人群。操縱我對面那挺機槍的男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歲，一頂大鋼盔在他的頭上晃來晃去，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像一支怪眼盯著我。掩體后面還有其他一些男孩子，他們身上橫七豎八地掛滿了金黃色的子彈鏈，手里握著沖鋒槍，警惕地掃視著人群。這時，一個掛手槍的男孩子站到掩體上，顯然是這幫小家伙的頭兒，另外一個提沖鋒槍的孩子用擴音器向外面喊：
“安靜！聽市長講話！”
市長？大家很是驚奇，議論紛紛。
“對，從此以后，我就是這個市的市長了！我的名字就不用說了，市三小和八小的孩子都認識我的，大人們在的時侯我就很有名兒了！我在三小打架被開除，后來又進了八小，老子現(xiàn)在又打架了，我倒要看看誰敢管我，誰敢開除我！”
“市長”把腰間的手槍正一正，向后伸出手來，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兒把一張紙遞給他，他拿著那張紙掃了幾眼，顯然認不全上面的字兒，又把紙扔給小眼鏡兒，頭也不回地說：“念！”，小眼鏡拿起擴音器，開始念了：
“本市市長公告：從今以后，這個城市里的所有東西：所有的樓房，所有的汽車，所有的機器……都是我的了！我……”
“不對！”“市長”打斷小眼鏡，“不是你的，是我的！”
“對，是他的！”小眼鏡指著“市長”說：“所有的樓房汽車和機器都是他的，這個城市里的所有東西都是他的！”
“他胡說，不是他的！”，“這城市是爸爸媽媽們留給我們大家的，怎么會是他的？！”……下面的孩子們氣憤地喊了起來。
“因為我是市長，所以都是我的！”“市長”說。
“誰選你當市長了？！”
“我自個兒選自個兒，我說我是市長就是市長！”
“就算你是吧，可市長是為大家服務的，并不能說城市就是市長的呀？”
“我說的這種市長城市就是市長的！”
“你講不講理？！”
“不講！誰跟你講理了？現(xiàn)在誰厲害誰有理，你要是厲害，你把我攻下來，你也就有理了！你們中誰有這個本事？！別來教訓我這不對那不對，大人們那陣兒老子就聽膩了！接著念?！?/p>
“……我宣布，只有加入我的隊伍，才能分到糧食，其他的孩子一律滾開，誰敢靠近這里，打死不負責！”
“他沒寫全，還有，”“市長”補充：“我們只要八歲以上的男孩兒，小娃娃和女孩子一律不要！”
下面的孩子們發(fā)出了一片憤怒的叫喊聲，掩體上的一挺重機槍噠噠噠響了起來，子彈像一陣狂風從我們頭頂怪叫著掠過，在后面公園的小湖中激起一排水柱。孩子們立刻安靜下來。
“不愿加入隊伍的孩子，還有小娃娃和女孩子們，趕快滾開，到別處找吃的去，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市長”氣勢洶洶地喊到。
“你們要把小朋友們餓死嗎？”我不顧一切地沖掩體后面的那些全副武裝的孩子喊到。
“他們餓死關(guān)我什么事兒？！糧食是我的，我愛給就給，不愛給就不給，別廢話小丫頭兒，趁你腦袋上還沒開口兒，快滾開！”
這時，背后有一只手把我向一邊推開了，一個男孩子走到前面來。他穿著一身整齊的西服，甚至還打著一條斜紋領(lǐng)帶，頭發(fā)也梳得整齊而光亮，看上去十分瀟灑漂亮，同這里其他的孩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很有風度地兩手平放著向下壓，請大家安靜，雖然這時誰也沒有說話。他說話時很有一種知識分子風度：
“對不起，我愿意對諸位談談自己的看法。我認為現(xiàn)在所有的危險中餓死的危險是最可怕的，我們只能首先逃避這個危險，然后才能考慮別的，既然能分到糧食，我們何不加入他們的隊伍呢？我覺得這沒什么。八歲以上的男孩子們，請到前面來吧！市長，我報名加入，以后我就在您的領(lǐng)導之下了！”
大家都很看不起那孩子，因為他看上去面色很好，并不像大多數(shù)孩子一樣處在饑餓之中。只有“市長”對他極為賞識，拿過一個小本子來讓他登記。
這時，人群中有很多男孩子向前擠，其中的一個撞了一下我的后背，我感到了一件硬邦邦的東西，回頭一看，見那孩子把一個糧袋卷起來抱在胸前，那硬東西就包在糧袋中。再向四周一看，大部分向前擠的男孩子都拿著同樣的糧袋，而且都用同樣的姿式抱在胸前……再看擠到我后面的那孩子，我們的目光相遇了。
“快跑，不要命了？”他低聲對我說，同時仍抱緊糧袋向前擠。
我預感到了什么，抬頭看看掩體上面，只見穿西服的男孩子正接過那個小本，同時從衣袋中掏著，但掏出來的不是筆而是手槍！隨著嗒嗒兩聲槍響，“市長”的左右眉心各穿進了一顆子彈，他的腦袋成了一個血葫蘆，在孩子們的驚叫聲中從掩體上栽下來。幾乎就在同時，向前擠的那些男孩子紛紛抖開懷中的糧袋，每人的手中都出現(xiàn)了一只小巧的折疊式?jīng)_鋒槍，隨著一陣紛亂而密集的槍聲，掩體后面的那些孩子紛紛中彈倒下。我看到那個五六歲的小機槍手身上整整中了一梭子子彈，血把下面的大米袋染得通紅。人群大亂起來，孩子們紛紛尋找躲藏的地方。從前我連打仗電影都不敢看，現(xiàn)在卻并不驚慌，以前兩個月的經(jīng)歷已使我麻木了。我躲到了一顆大樹后面，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戰(zhàn)場。掩體很快被后來的孩子們占領(lǐng)了，但糧庫頂上的“市長”的孩子們卻不停地向下射擊著。掩體是個死角，他們打不到，只能向掩體前面孩子們開槍，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來找糧的無辜者。我實在無法在這里描述當時看到的，你想像一下一群包括三四歲小娃娃在內(nèi)的男孩兒女孩兒在機槍和沖鋒槍密集的彈雨中掙扎的景像吧！
戰(zhàn)斗很快結(jié)束，糧庫頂被后來的孩子們攻占，“市長”的部下不是被打死就是投降了。那個穿西服的孩子站到“市長”剛才站的地方，令人驚奇的是，經(jīng)過了這么一場激烈的槍戰(zhàn)，他的西服和領(lǐng)帶絲毫沒起皺，頭發(fā)也一點沒亂，他對那些躲得遠遠的孩子們招著手：
“小朋友們，過來，別怕，事情過去了，大家過來吧！”
孩子們重新聚集過來，我也從大樹后面走出來，但再也不敢到前面去了。
穿西服的男孩子指著下面“市長”的尸體說：
“大家看看，像這種東西能當市長嗎？他連字都不識呢，這真是可笑，大家說，是不是可笑哇？”
他的部下們都大笑起來，其中的一個跳上前來大聲說：“我們的新市長可大不一樣，他可有學問了，真的，大人們在的那陣兒，他的文章還在報上登過呢！我們都叫他‘博士’，跟他干準沒錯……”
“閉嘴！”“博士”嚴厲地打斷了那孩子的話，“您的話是極不合邏輯的，您不應該把我稱為新市長，這是因為：一、這個家伙從來沒有具備過市長的資格，從法律上講他也從來就沒有當過市長！既然前市長不存在，那還有什么新市長呢？當然，我這是指的大人們走了以后，大人們在的時侯還是有前市長的。二、從法律上講，市長應該選舉產(chǎn)生，怎么能夠自封為市長呢？像這種敗類，是我們城市的恥辱，您怎么竟把我降低到他的水準呢？好了，現(xiàn)在我們開始選舉市長，同意我當市長的站到這面，不同意的站到這面?！?/p>
下面的孩子很快分成了兩撥，我站到不同意的那一撥去，我總覺得這幫小土匪不可信，但“博士”的下面話立刻使我改變了看法。
“這些糧食，”“博士”指指后面的糧庫說：“是屬于我們這個城市的，是屬于全體市民的！剛才這個家伙想獨霸糧食，那是犯罪！現(xiàn)在，我要把糧食分給市民們！”
然后就開始分糧食了，兩撥孩子排起了兩行長隊，但只有同意“博士”當市長的那一隊能分到糧食，我們這一隊前面半天沒人管。我們著急地催他們，“博士”走了過來，他說話的時侯笑容可掬：
“安靜，請安靜，小朋友們，是這么回事。首先我要告訴大家，我們的城市是一個民主的城市，小朋友們有權(quán)力選擇自己的市長。這一隊小朋友選我當市長，我就是他們的市長；而你們這隊呢？不選我當市長，那我自然就不是你們的市長啦！既然不是你們的市長，我就不能對你們?yōu)E用市長的權(quán)力，分糧食是也市長的一項權(quán)力，我當然也不能對你們?yōu)E用呀！如果我給你們分了，那就是不尊重你們的權(quán)利，當然，你們也是不會答應的嘍！不過請大家放心，我雖然從政經(jīng)驗不多，但尊重小朋友權(quán)利這一點，還是做得到的嘛！”
這種混帳邏輯把孩子們激怒了，他們喊著罵著，使勁朝正在分糧的那一隊那面擠。一陣急促的機槍聲響了起來，長長的一排子彈打在兩隊孩子之間的那條空地上，子彈激起的泥土像一排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柵欄，“柵欄”倒下后，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條清晰的長線。子彈沒有直接打中下面的孩子，但一個孩子被彈出來的跳彈打中了腿，慘叫一聲后大哭起來，其他的孩子都嚇呆了，也顧不上管他。槍聲停后，“博士”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比剛才減少，反而更加親切動人了。
“小朋友們，小朋友們！大家剛才說得好：市長是為市民們服務的，我就是為市民們服務的！首先，我要維護同意我當市長的市民們的權(quán)利，如果在他們領(lǐng)糧食的時侯你們這邊有人越過了剛才用機槍劃出的這條線，我只能認為我的市民們的權(quán)力受到了侵犯，到那時，我，做為市長，就不得不為他們服務了，喂，請把機槍對準這條線，好！當然，我相信不同意我當市長的小朋友們也都是很懂事的，你們知道，市長很不好當，要不是這些小朋友選我，我才不干這個呢！所以，請這一隊不選我當市長的小朋友們協(xié)助我維護選我當市長的小朋友們的權(quán)利，并協(xié)助我維護這個城市的治安，謝謝，謝謝！”
“博士”向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走開了，只留下三挺機關(guān)槍，黑洞洞的槍口死死地盯著那我們面前的那條線。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線那面，一個又一個的同意“博士”當市長的孩子背著剛剛分到的大米從我們面前走過。在我那短短的人生道路上，爸爸媽媽不停地告訴我：要有正義感，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以后，我上了學，當上了學生干部，老師更是把這些話一遍遍地在我的耳邊重復，現(xiàn)在，那些話仍在我的耳邊回響著，但卻是那么空洞無力。我的腦中總是浮現(xiàn)出兩個餓得站不起來的小妹妹的影像，我自己現(xiàn)在也快站不住了。我想起了老師講過的一個叫柳宗元的人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現(xiàn)在看來，只是因為那個老頭還沒餓到那個地步，同時他的家中也沒有餓得哭不出聲來的小妹妹……
但這時我還抱著一個希望，希望有別的孩子帶頭走出那一步，但旁邊的孩子都不吱聲，我只好大聲向已走遠的“博士”喊道：
“我同意！”
由于緊張，我并沒有把意思充分表達清楚，旁邊的孩子們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不知我想同意什么，但“博士”卻立刻名明白了，在這點上我倆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默契。
“啊，你是說同意我當市長，是嗎？！”
我點點頭。
“好，從此以后你是我領(lǐng)導下的市民中的一員了，我將對你行使權(quán)力，現(xiàn)在請站到線的這一邊來，同大家一起領(lǐng)米吧。”
這時，我這邊的小朋友們紛紛表示同意“博士”當市長。
“啊，好好，好極了！”“博士”興高彩烈地拍著手說，如果說他剛才還有些大人風度的話，現(xiàn)在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孩子了，一個全身心都充滿了用彈弓打下一群麻雀后那種喜悅的孩子。
“同意我當市長的小朋友都可以到線這面來領(lǐng)米！我再次聲明，我們的城市是一個民主的城市，當你們中的任何人覺得我這個市長不好時，完全可以重新不選我嘛！不選我的手續(xù)很簡單，只要把領(lǐng)到的米交回來就行了。”
……
我明白了一個很深的道理，雖然十幾年后我才能用語言把它表達出來：當人民不占有生產(chǎn)資料和社會財富時，什么人權(quán)民主，全是空話。那天，當我把領(lǐng)到的米放到自行車上向家里走去時，覺得自己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比來時的那個小姑娘長大了十歲的人。
?。ㄟx自《沒路的路》，作者：方方，教育出版社，超新星紀元3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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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類事情各大城市都在發(fā)生，那些首先使用暴力的孩子們不點自明地學會了恐怖和專制，而且學習速度快得驚人。他們在建立地方土匪政權(quán)時手段之老練策略之精明，即使是在大人時代也令人驚嘆。其他大多數(shù)的孩子則發(fā)現(xiàn)，他們所幻想的那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絕對自由的世界原來是一個恐怖的監(jiān)獄，由于手中沒有糧食，他們失去了最起碼的自由和人權(quán)。后來的歷史學家們在研究這段歷史時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發(fā)人深思的現(xiàn)像：那些在家中受嬌寵最多，得到的自由也最多的孩子，對小土匪們的專制政權(quán)的反抗力往往最?。〈笕藗冊诘臅r侯，他們可以把一盤稍稍不合口味的飯扣到爸爸媽媽頭上，現(xiàn)在，以取消一兩天的糧食配給相威脅，他就可以出賣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拉他去旁觀一場街頭的死刑執(zhí)行后，讓他吃屎都會立刻照辦……
但大多數(shù)的孩子正在飛快覺醒，過去的兩個月中，他們交出了太多的學費，但也學到了很多的東西；雖然他們現(xiàn)在仍看不了多遠，但至少睜開了眼睛……
令人不堪回首的糖城時代，就在孩子們的饑餓和槍聲中結(jié)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