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二聯(lián)性精神病」

*翻譯、校對：曉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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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過后就會刪除。余下的章節(jié)考慮到閱讀體驗將會在全翻譯完后一起放出，預(yù)計明后天就會放出來啦。有不足之處請大家多擔(dān)待。

一、????? 忘我

????蟬聲如雨的八月，正值盛夏。在由古舊木質(zhì)病院改建而成的高中生宿舍里，由于大多數(shù)人都回家了而感覺不到多少人氣。通頂設(shè)計的中庭中，花壇里的植物感受著陽光，生機勃勃。溫和的海風(fēng)穿堂而過，向日葵隨風(fēng)搖擺，簌簌作響。

????這中間坐著一位少女。

????條宮鞠繪緩緩下蹲、揮動手臂。她閉著眼睛，以仿佛被什么給引導(dǎo)著一般自然而又流暢的動作舞動著。

????「————」

????神楽舞。

????合著動作慢慢吸氣、呼氣。要滌盡體內(nèi)一切不好的東西一般舞動著。那動作里感受不到鞠繪的意志。仿佛鞠繪身后有著看不見的傀儡師在用絲線操縱著她那般不自然的自然。

????鞠繪不太記得自己是在哪里學(xué)的這樣的動作。也許說是身體記得這樣的動作，不去違抗就能「被身體動起來」更準(zhǔn)確些。

????只是她越是重復(fù)這些動作，腦海中越是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聯(lián)接起來。失去的記憶聚成了圖像，焦點在漸漸對上般的……感覺，或者說是沖動。

????腦海中浮現(xiàn)出戴著假面的巫女伴著狂亂的神楽曲舞動著的景象。照看著手中蠟燭的群眾，演奏著樂器的自己。然后是『朧月神樂』這個詞語。

????想要填補空洞。想要取回失去的記憶。這本能般的渴望驅(qū)使著鞠繪「舞動」。越是舞動越是覺得能夠得到，越是會忘記時間，沉浸其中。

??? 隨著舞動越發(fā)激烈，鞠繪的視野中中庭的景象漸漸淡去了。朦朧記著的巫女在舞動的景象漸漸與現(xiàn)實重疊。漸漸失去踩著地面的實感，分不清前后上下。

??? 咦，我現(xiàn)在是在哪里來著？——這般自問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四散崩潰開來。然后鞠繪意識到了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站在中庭里。

??? 「…………哈」

??? 感受著難以言喻的挫敗感，鞠繪用襯衣的袖子擦了擦汗。頭還有些暈乎乎的，想來應(yīng)該不是因為先前看到的那些光景吧。現(xiàn)在畢竟是盛夏，在沒有空調(diào)的室外活動身體，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 「……水」

??? 今天也沒什么收獲。明明真正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了的。

??? 伴隨著無論怎樣重復(fù)都無法到達的虛無感，鞠繪回到了宿舍中。

?

~~~

?

??? 宿舍的一樓是公共的空間，最近還放上了自動販賣機。這自然獲得了學(xué)生們的一致好評，夏天還經(jīng)常會售罄。所幸今天沒人，可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 鞠繪投了一枚百元硬幣進去，將掉出來的瓶裝水放到脖頸后。

??????? 「呼~」

??? 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前往二樓。鞠繪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向了別的房間。

??? 稍稍開著的窗子向走廊里遞送著清風(fēng)，吹動著還將將留在揭示板上的暑期講座的指引紙。鞠繪突然站住，用圖釘將其重新釘好。

????「十萌~？你在嗎~？」

??? 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房間，輕輕敲門后打開了門。門后是多年的好友奈奈村十萌的房間。

??? 房間里擺放著樸素的桌子、床，以及一個架子。再就只在墻上掛了一套制服。東西很少，都整理得整整齊齊。

????常說房間反映了一個人的內(nèi)心。鞠繪每每看到這個房間都會反省自己房間太過雜亂，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做大掃除了」，又在幾分鐘后就拋卻腦后。

????這個暑假期間，宿舍里的學(xué)生除了鞠繪就只有十萌了。鞠繪來找十萌并不單是因為關(guān)系好，更是有事相談。不過，

????「不在啊，也就是說~」

????不在房間的話就應(yīng)該是在那里吧，互相之間就是熟知到了這種程度。鞠繪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去往保健室——離著學(xué)校其他樓都很近，是在宿舍樓前身的醫(yī)院的診療室的基礎(chǔ)上翻新搭建的。

????打開了因為老舊而關(guān)不太嚴(yán)的門，藥品的氣味便順著夏風(fēng)吹了過來。

????桌后空無一人的醫(yī)生辦公桌。白色玻璃櫥柜。陳舊的木質(zhì)小柜子。雖然為了能給學(xué)生使用而處理掉了危險藥品，但還是能看出當(dāng)時的風(fēng)貌。

????兩張并排放著的床的內(nèi)側(cè)有個人影。那是個正在出神看著窗外的纖細的少女。是十萌。

????「十萌」

????鞠繪打了聲招呼，但十萌還是保持著看向遠方的姿態(tài)，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只剩蟬聲與窗簾隨風(fēng)擺動的聲音。

????沒有什么精氣的十萌看上去簡直就像人偶一般。

????『月幽病』是一種地方性流行病。

????其為鞠繪和十萌的故鄉(xiāng)，『朧月島』特有的疾病，且發(fā)病原因與對應(yīng)方法都還未查明。只要罹患該病就會漸漸喪失記憶。

????她們兩個人都是該病的患者。鞠繪的病情還相對穩(wěn)定，十萌的病情卻不容樂觀。也因此，鞠繪對十萌更加上心了起來。

????「十萌呀，聽我說哦」

????鞠繪開心地笑著，坐在了附近的圓椅上。

????「剛才又跳了那個。怎么說呢，感覺就快要掌握到了呢」

????十萌沒有回應(yīng)。但是，視線稍稍動了一下。

????「結(jié)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神隱，我不確定自己跳的是否正確……不過這么堅持下去也許總有一天能夠全都想起來。就想著要不繼續(xù)堅持下去吧什么的。而且你看，對舞蹈部來說也是各種動作都能做到更好不是嗎？」

????鞠繪并沒有掌握多少關(guān)于那時發(fā)生的事情的情報。

????她只知道包含自己在內(nèi)的五名少女，在故鄉(xiāng)舉行名為『朧月神楽』的儀式當(dāng)天遭遇了謎一般的神隱，之后又被找到，以及這五個人全都罹患上了月幽病這件事。在這之前的記憶全都喪失了。

????雖然在那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了相當(dāng)久的時間，鞠繪與同樣遭遇了神隱的少女，水無月流歌之間依然保持著聯(lián)系。流歌說過她是只要彈鋼琴就感覺仿佛會想起什么。失憶前與現(xiàn)在的身體的感覺或許還隱約聯(lián)系在一起。鞠繪也因此認為做與失去的記憶相關(guān)聯(lián)的行為會是取回記憶的關(guān)鍵所在。

????在保健室內(nèi)度過了悠閑的時光。因為十萌很喜歡這個房間，所以鞠繪也在這里度過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

????宿舍里也沒有人。這個世界里只有她們二人。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這般感覺令人很舒心。

????「對了對了，在餐廳打的工也告一段落了，這段時間應(yīng)該能一直在一起哦。綾乃也回家了。這下真的是我們兩個人獨處了」

????「這樣啊」

????十萌的回應(yīng)很簡單。這使鞠繪對她會因此感到高興的期待落了空，不過鞠繪還是努力笑著向十萌搭話。雖然剛開始十萌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出來，不過她漸漸開始給予回應(yīng)了。每逢這時，鞠繪都會默默想著「十萌就在這里。在這里陪著我」。

????——就在這時，十萌突然沒有任何征兆地向前伸手，撫上鞠繪的臉龐。

????「十萌？」

????鞠繪雖然有點吃驚，不過并沒有拒絕。十萌纖細如玉的手像是要確認什么一般撫摸著鞠繪的臉頰。

????珍重地像是在觸碰易碎品一般。又或者說是在害怕著什么？鞠繪看不透十萌在想什么。

????「果然，是鞠繪嗎？」

????最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是臉啊。是鞠繪的臉」

????溫柔笑著的十萌的眼睛里像是在映照著不是鞠繪而是更遙遠的什么一般。

????「……我一直在這里哦」

????覆上正摸著自己臉龐的手。

????鞠繪回了仿佛安心下來了一般露出笑容的十萌一個大大的笑臉。

????如果我能取回記憶的話，十萌應(yīng)該也能取回記憶，至少或許能掌握到取回記憶的契機。鞠繪這樣想著。

????而且就算找不回以前的記憶了——

????「回憶只要接下來慢慢創(chuàng)造就好了呢」

????「？」

????「沒什么啦！」

????鞠繪輕撫著十萌纖細到仿佛會被折斷的手。

????為了十萌不會離開去往哪里。為了不失去從交疊在一起的手上傳來的溫度。

?

~~~

?

????鞠繪滔滔不絕地說著各種話題。十萌也一句一句地回應(yīng)著。鞠繪原本就很健談，不過和十萌在一起久了后變得更加善于言談了。

????不知不覺間就聊到了晚上。不知何時起，窗外的月亮就已高懸于空。

????鞠繪坐到床上，牽著十萌的手眺望著夜空中的那輪月。氣溫也降低了些，變得相對宜人。

????側(cè)耳傾聽鈴蟲的叫聲，風(fēng)帶起十萌柔順的黑發(fā)拂過鞠繪的鼻尖，讓她有些發(fā)癢。為了享受柔軟的觸感，鞠繪用手梳起十萌的頭發(fā)。

????「呵呵~」

????從十萌稍稍瞇起眼睛的樣子來看，她的病情好像安定下來些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說是月幽病患者只要看著月亮就能安穩(wěn)些。

????十萌光滑的黑發(fā)順著指間滑落。好像有些意猶未盡的鞠繪又掬起一抔發(fā)絲。

????「鞠繪，這樣有點癢啦」

????鞠繪并未回話，享受著繼續(xù)給十萌梳頭發(fā)。

????「……鞠繪也留長頭發(fā)就好了嘛」

????「不適合我啦，不像十萌」

????「我倒是覺得挺適合誒……留長嘛。我也想摸」

????「才不要。摸人的那方更開心嘛」

????夜晚的到來讓會話更活躍了起來。什么樣的話題都能聊起來。仿佛要補上白天失去的時間一般持續(xù)著閑聊。

????這般持續(xù)著的對話好像讓時間這個概念都消融了。一瞬仿佛延伸成了永遠，無限的時間仿佛一眨眼間就度過了一般。

????要是能一直這樣。

????鞠繪不禁這樣想道。為了能一直這也，果然——

????「我說十萌呀，你還記得那個刑警先生嗎？」

????對于記憶朦朧的兩個人來說，「對于什么東西還記得多少」是很重要的話題。這也是為了確認兩個人一起度過的時間在心中還留下了多少。

????「霧島先生？唔，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十萌歪著頭回答道，仿佛在詢問「為什么要問這件事？」。霧島長四郎。這是找到失蹤的五名少女的刑警的名字。

????「總感覺現(xiàn)在和那個時候很像」

????鞠繪殘存的記憶里最初的景色，就是在井底仰頭看著月亮。周圍是四個做著同樣動作的少女。

????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那種地方，不知道神隱是什么情況，不知道『朧月神楽』時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有位成年男性趕到，把她們從那里救了出去。那時的安心感深深刻在了心底。

????鞠繪會在看著月亮?xí)r，時不時想起此事。

????「沒事的，我一定會治好十萌的」

????并不是已經(jīng)找到辦法了。連一點想法都沒有。即便如此也說著「一定」是為了向自己表明覺悟。

????十萌聽過后點了點頭，與鞠繪十指交握。交握的手指仿佛在傳達著十萌的心意。

????那一束切實的希望之光照耀著仿佛在水面上飄搖的泡沫般的二人。鞠繪微微向十萌側(cè)了側(cè)身，靜靜閉上了眼睛。

????我也要像那位刑警一樣照耀著誰——不，照耀著十萌。

????像是在那萬里無云的夜空中閃耀的十三夜的月亮一般。

?

二、????? 因緣

????房間里擺放著樸素的桌子、床，以及一個架子。再就只在墻上掛了一套制服。東西很少，都整理得整整齊齊。

?????房間的中間有一位少女的身姿。

????奈奈村十萌一下子坐在小小的坐墊上，呆呆地看著一個地方。在這拉著窗簾，也沒有開燈的昏暗的房間中。像是要吞噬掉這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一般。

????「——…………」

????深呼吸。

????十萌拼命讓自己不去意識到「那個」，但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費。越是去想越是會意識到。

????「那個」是指一切。能看到的一切。

????這是什么來著？這樣想的瞬間反而不知道那是什么了。無法想到東西都是什么，房間里越來越像是由圓形和方形之類的所構(gòu)成。這即是由月幽病帶來的喪失。

????十萌越是想要清晰認知事物，越是會起反作用。漸漸涌現(xiàn)出了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心中的感知是不是都會崩壞掉的不安。話雖如此，人是沒法輕易控制住自己的思想的。

????把房間里擺放的東西盡可能減少到了最低限。因為擺放得越多，就越是會去意識到。自己眼前的東西「越看越?jīng)]法認知」很可怕——在即便如此卻也無法輕易消除的這份不安中，十萌就這樣一個人坐在那里。

????——臉。

????空曠朦朧的房間的角落里，突然有什么東西飄了起來。低矮的架子上有什么白色的東西。望了過去，原來是臉。

????目光聚焦到了臉上，十萌終于注意到了。

????那是「面具」。不是任何人的臉，無法辨認是屬于男性還是女性的臉，那是模仿了人類的臉的面具。

????在一切都很模糊朦朧的視野中，只有面具能夠被「認知」。因為認知到了所以逃不掉了。它正沖著這邊。面具存在著。白色的。面具在哭泣，面具在笑。

????十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快要摔倒一般飛奔出自己的房間。實在無法忍受和那個東西待在同一個空間里了。

????摸索著來到了保健室。寬敞又干凈，沒有自己的房間的那種壓迫感。十萌躺在床上，很快就閉上了眼。睡著了就沒事了。睡著了那個東西就消失了。明明不能意識到那個東西的——。

????閉上眼睛還是能感知到一些東西的存在。像是要承受不住襲來的壓力一般睜開了眼睛。窗簾滑軌的上方。玻璃櫥柜的里面。門把手。等等。

????自己是無法逃離面具的。十萌本能般理解了這一情況。

????十萌家是制作面具的幾家之一。誕生在那個家里，罹患了那個島的疾病的自己，被面具給逼瘋應(yīng)該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這樣的話就只能默默忍受了。也無法入睡。在朦朧的意識中，十萌深深嘆了口氣，決定等待病情發(fā)作穩(wěn)定下來。

????感受著歸去又復(fù)來的面具的存在，在等待著其退去時，視野里一些景象開始被重合起來。那是一切的起始點，朧月神樂的光景。

????無論是周圍的群眾，還是自己，或另外四名少女，所有人全都戴著面具。在人群中心舞動的巫女亦是如此。

????十萌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巫女戴著的面具并不可怕。不如說，那面具美得令人著迷。

????「——器之面具」

????這是奈奈村家代代相傳的重要的面具。關(guān)于該面具有許多傳聞，十萌自己就聽說過諸如「只要戴上面具就會與面具融為一體」、「會失去自我，成為諸多靈魂的容器」等說法。但這畢竟只是些傳聞，沒法真正了解那個面具。不過倒不如說她從那面具上感受到了暖暖的、令人安心的感覺。更何況——她還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能想起什么重要的東西了。對于現(xiàn)在感覺什么東西都很模糊的自己來說，只有這個面具是切實存在的，是能保住自我的因緣一般的存在。

????像是要吃掉眼前的一切一般盯著看了一會后，世界被切散開了。只余下了自己和器之面具。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個浮在空中的面具。突然，那個面具靠近了過來。

????「十萌」

????面具呼喚著十萌的名字，而且還是用的她很熟悉的聲音。

????面具怎么會？——這么想著的瞬間，面具變成了自己熟知的人的臉。十萌伸手，試圖去摸對方的臉。

????「果然，是鞠繪嗎？」

????手上傳來的并不是冰冷的面具的觸感，而是屬于人類的溫暖。是出了微汗的鞠繪的臉。

????好美啊——就算是月幽病也無法影響這份屬于十萌的心緒。

????不過，這樣的容顏會漸漸分崩離析，變得無法認知。十萌撫摸著、確認著那確實是鞠繪的臉。

????——對了，臉是會崩壞的。崩壞之后，會開花。

????不過鞠繪還在這里，還活著。臉還沒有崩壞掉，手上的觸感能切實感受到鞠繪的存在。

????「是臉啊。是鞠繪的臉」

????十萌像是也在說給自己聽一般輕聲道。這般回應(yīng)鞠繪后，鞠繪也回以微笑。

????「……我一直在這里哦」

????鞠繪的話語照亮了滿是陰霾的世界。鞠繪會一直陪著我。鞠繪就在我身旁。鞠繪就在這里生活著。這樣就足夠了。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什么。

?

~~~

?

????找回自我后，十萌仰頭看向夜空。視野的正中間是月亮。身邊有著一同仰望夜空的鞠繪。能清晰看到想看的事物，也沒有再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每逢這般仰望著月亮，十萌總會想起一件事。

????遭遇神隱的那天也是這樣看著月亮的。和鞠繪一起，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在月光中，感受著自我漸漸消失。溶解著、擴散開來，自我和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間的界限變得曖昧不清。就那么沉淪下去的話，不論是我還是鞠繪，都會融為一體。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當(dāng)時，我都是那么想的。不過——

????「我說十萌呀，你還記得那個刑警先生嗎？」

????鞠繪的話語將十萌拉回了現(xiàn)實。

????「霧島先生？唔，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鞠繪的話語讓十萌回想起了當(dāng)時的情景。

????所有的感覺都在溶解，恍惚間像是在和所有一切融為一體。就像現(xiàn)在看著月亮的感覺一樣。

????想要和鞠繪一起就那樣沉淪下去。不過，那個刑警趕到了，我們被救了出去。放任我們繼續(xù)下去吧——別毀了我們——當(dāng)時抱有的隱約的思緒也復(fù)蘇了。

????「沒事的，我一定會治好十萌的」

????鞠繪接下去的話語讓十萌心里暖暖的。

????太好了。今天也聽到了這句話。

????十萌將手與鞠繪十指交握。雖然是聽了無數(shù)次的話語，但是再聽多少次都可以。

????對啊。鞠繪會一直陪著我。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鞠繪會照亮這永恒持續(xù)著的道路。

????像是在那萬里無云的夜空中閃耀的十四夜的月亮一般。

?

三、沉溺

????蟬聲如雨的八月，正值盛夏。在由古舊木質(zhì)病院改建而成的高中生宿舍里，由于大多數(shù)人都回家了而感覺不到多少人氣。通頂設(shè)計的中庭中，花壇里的植物感受著陽光，生機勃勃。溫和的海風(fēng)穿堂而過，向日葵隨風(fēng)搖擺，簌簌作響。

????這中間坐著一位少女。

????條宮鞠繪緩緩下蹲、揮動手臂。她閉著眼睛，以仿佛被什么給引導(dǎo)著一般自然而又流暢的動作舞動著。

??? 「————」

??? 神楽舞。

????隨著舞動越發(fā)激烈，鞠繪的視野中中庭的景象漸漸淡去了。朦朧記著的巫女在舞動的景象漸漸與現(xiàn)實重疊。漸漸失去踩著地面的實感，分不清前后上下。

??? 咦，我現(xiàn)在是在哪里來著？——這般自問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四散崩潰開來。然后鞠繪意識到了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站在中庭里。

??? 「…………哈」

??? 感受著難以言喻的挫敗感，鞠繪用襯衣的袖子擦了擦汗。

????「……水」

????今天也沒什么收獲。明明真正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了的。

??? 伴隨著無論怎樣重復(fù)都無法到達的虛無感，鞠繪回到了宿舍中。

?

~~~

?

??? 宿舍的一樓是公共的空間，最近還放上了自動販賣機。

??? 鞠繪投了一枚百元硬幣進去，將掉出來的瓶裝水放到脖頸后。

??????? 「呼~」

??? 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前往二樓。鞠繪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向了別的房間。

??? 稍稍開著的窗子向走廊里遞送著清風(fēng)，吹動著揭示板上的暑期講座的指引紙。

????「十萌~？你在嗎~？」

??? 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房間，輕輕敲門后打開了門。門后是多年的好友奈奈村十萌的房間。

????這個暑假期間，宿舍里的學(xué)生除了鞠繪就只有十萌了。鞠繪來找十萌并不單是因為關(guān)系好，更是有事相談。不過，

????「不在啊，也就是說~」

????不在房間的話就應(yīng)該是在那里吧，互相之間就是熟知到了這種程度。鞠繪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去往保健室。

????打開了因為老舊而關(guān)不太嚴(yán)的門，藥品的氣味便順著夏風(fēng)吹了過來。

????兩張并排放著的床的內(nèi)側(cè)有個人影。那是個正在出神看著窗外的纖細的少女。是十萌。

????「十萌」

?

????「十萌呀，聽我說哦」

?

????「剛才又跳了那個。怎么說呢，感覺就快要掌握到了呢」

?

????「結(jié)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神隱，我不確定自己跳的是否正確……不過這么堅持下去也許總有一天能夠全都想起來。就想著要不繼續(xù)堅持下去吧什么的。而且你看，對舞蹈部來說也是各種動作都能做到更好不是嗎？」

?

????「對了對了，在餐廳打的工也告一段落了，這段時間應(yīng)該能一直在一起哦。綾乃也回家了。這下真的是我們兩個人獨處了」

????「這樣啊」

?

????十萌的回應(yīng)很簡單。這使鞠繪對她會因此感到高興的期待落了空，不過這個姑且先不論，鞠繪感覺到了些微的違和感。

????雖然強調(diào)兩個人獨處這件事可能有點太強勢了，但是這樣的反應(yīng)也太冷淡了些。不開心嗎？不在意？不，莫非這是十萌「厭倦了」的表現(xiàn)嗎？

????難道說——

????「難道……我之前有說過類似的話嗎？」

????十萌的身體動了一下，看向這里。

????「你發(fā)現(xiàn)了？」

????「……誒？」

????明明十萌還是和以往一般微笑著，卻讓鞠繪莫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地說道「我說啊，你覺得我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重復(fù)這些事情的？」

?

~~~

?

????以前鞠繪也會重復(fù)說出同樣的事情。不過那只是「又訴說了一遍那件事」的程度，很可愛。

????現(xiàn)在的鞠繪并不是這樣的。做著和前一天完全一樣的事情，在一樣的時間過來，說同樣的話。暑假開始后，鞠繪的月幽病顯而易見地惡化了。

????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就只能一直在她身邊照看她了。

????十萌保持著微笑。然后，她珍重地撫摸著歪曲的，崩壞的鞠繪的臉——不，器之面具。

????這樣下去我們的意識遲早會消失吧——十萌漠然想道。

????「鞠繪……別壞掉了啊」

?

~~~

?

????別壞掉了啊。這么說著的十萌的臉好像一瞬間崩壞了一下。

????理解了這意味著什么的瞬間，體溫好像突然驟然降了下去。

????這是一直以來連想都沒想過的最糟糕的情況。

????——啊，這樣啊。原來是我啊。

????因為十萌情況更糟糕一些。我必須要幫她才行。要努力才行——什么的。

????癥狀更嚴(yán)重的明明是我自己啊。

????「別壞掉了啊，現(xiàn)在還不能壞掉。壞掉的話臉會開花的」

????正當(dāng)鞠繪遭受著精神上莫大的苦痛，思緒支離破碎的時候，十萌的話語響起了來。

????鞠繪模模糊糊想起來腦海中維系著的朧月島的記憶。

????月幽病惡化后會漸漸記不得他人。最終連自己也不認得，「開花」。

????開花的人的表情看上去是崩壞掉的。這便是開花了的證據(jù)，一同被告知的還有「不可以看開花了的人」這件事。

????從小就一直抱有著這樣的疑惑，「別人看到自己不認得自己的狀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現(xiàn)在好像莫名理解了。自己親身體驗后理解了。也就是說，

????「月幽病患者一定……是在互相影響著彼此?？吹搅碎_花的人后，自己大概也會開花吧」

????十萌像是早已知道這件事一般，只是點頭回應(yīng)著鞠繪的話語。

????鞠繪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

????腦海中浮現(xiàn)了無數(shù)的話語，最終卻只是握緊了拳頭。鞠繪抓著十萌的雙肩，離她遠了些。

????「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十萌一定不可以和嚴(yán)重到連自身的癥狀都認知不到的自己在一起。

????然而。

????「像現(xiàn)在這樣就好」

????十萌笑著說道。

????「哪里好了！明明、明明！我明明說了要治好十萌的，現(xiàn)在這樣不是完全反過來了嗎！我讓一切都變得更糟糕了……」

????「沒事的」

????十萌用無法聚焦的眼眸注視著我，回答道。

????「我知道的。那個時候我們就都已經(jīng)完了。神隱了的那個時候。只是一直在保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總有一天，會崩壞的」

????總有一天會崩壞的。只是現(xiàn)在終于迎來了這一刻罷了。

????十萌的表情總是非常柔和，像是不介意所有事情，又像是接納一切那般的溫柔。

????「不可以的，不可以。怎么會……就算只有十萌也好——」

????「就算只有十萌也好什么的，不要說這樣的話啊。一直以來都在一起不是嗎」

????「可是」

????「沒什么可是。鞠繪總是這樣一個人先走掉」

????「……」

????「沒有自信又不安……什么也做不到的我。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拉著這樣的我向前」

????「這種事」

????「鞠繪朋友又多，又開朗，大家都喜歡你」

????「不是的」

????「鞠繪」

????十萌再一次伸手，珍重地觸碰著鞠繪的臉頰、確認著鞠繪的臉，爾后將臉頰湊過去，貼在一起，喃喃道。

????「一起開花吧」

????原本想說什么，話語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被十萌這一句話給消散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讓視野扭曲起來的淚水。

????——不。或許原本就沒看到什么正確的東西?，F(xiàn)在看到的東西也好，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好，或許全都是假的也說不定。

????即便如此也可以確信，十萌所給予的溫暖一定是真的。

????鞠繪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十萌。

????現(xiàn)在只想感受她的這份溫暖。

?

~~~

?

????床邊的花瓶里插著的百合花落下了一枚花瓣。

????被大幅吹動著的窗簾像幕簾一般將二人包裹起來。

????十萌像母親會做的那般溫柔地撫摸著鞠繪的頭發(fā)。

????鞠繪雙手緊緊抱住十萌，傳遞著強烈到令人感到凄慘的感情。

????「一定會找到的……治好我們二人的方法……我……一定會……」

????對于日復(fù)一日重復(fù)做著同樣事情的鞠繪來說這或許是理所當(dāng)然的。她每天都會在最后說這句話。

????沒事的，我一定會治好十萌的。

????自己也知道的。幾乎不可能被治好。

????這是第幾次聽到這句話了呢。這是第幾次抱住注意到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的鞠繪了呢。十萌每次都會涌起各種各樣的感情。

????對無法終止的循環(huán)的絕望。

????對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樣的后悔。

????以及遠遠超出這些的，對鞠繪的愛憐。

????無論重復(fù)多少次都會為十萌著想的鞠繪的溫柔深深浸潤著十萌的心。

????一次又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多少次都會這樣想。鞠繪一定也這樣想著。

????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證明能治好。但確實有什么因為「一定會治好的」這句話而發(fā)生了改變。至少十萌是這么認為的。

????輕撫著抽噎著的鞠繪的后背，十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到了明天，鞠繪也許又會輕快地笑著重復(fù)同樣的事情吧。不過，這樣就好。倘若無法逃脫月幽的咒縛，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孤身一人。

????——對吧，鞠繪。

????太陽漸漸落下，房間里蒙上了一層陰影。遠遠傳來了暮蟬的鳴叫，十萌的思緒也籠罩上了一層迷霧。

????我會又一次忘記像這樣安撫過鞠繪吧——十萌一邊像是安撫幼童一般輕撫著，一邊同鞠繪一起墜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