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踩著覆蓋在光滑油氈地板上的薄薄灰塵，我上了樓梯。哪怕是畢業(yè)式前的大掃除過后，學校也是一副空虛寂寞的景象。春假時期的校舍一片空蕩，除了音樂室零零散散的個人練習聲以外，幾乎看不到老師的身影。在剛才經(jīng)過的三年級教室的黑板上，仍殘留著用各色粉筆寫下的畢業(yè)祝福。

我推開嘎吱作響的鐵門，踏上了屋頂。與回響在走廊里的樂器聲不同，室外各個運動部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叫我過來的紺野背對于我，好像是在看圍欄之外的體育館——中的那些籃球社員。

隨著風的推動，鐵門發(fā)出一陣聲響后緊緊關(guān)上了。紺野有所發(fā)覺，把手指搭在圍欄上，向我轉(zhuǎn)過身來。大概在用LINE把我叫來之后，她就一直在這里等著我。紺野的表情有些復雜，既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但又好像未能完全放下，令人難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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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話? 春天之結(jié)束，春日之開始

「為什么叫你出來，你是知道的吧?！?br>
紺野眼中布滿陰影，只有嘴角微微揚起，笑著問道。紺野千尋。染成金色的長發(fā)，無與倫比的威嚴氣質(zhì)，身為統(tǒng)治學生等級制度暴君的她——

「......大概」

——是我的女朋友。

哪怕這種時候，紺野也沒有絲毫動搖?？粗@樣的她，我腦海中某處不合時宜地說了句「真漂亮」。不管是她那讓人感覺刺耳的措辭，還是那品位高雅，色彩鮮艷的首飾，從交往前就沒變過。

哪怕在成為女朋友之后也是。

不對，要說她是我女朋友已經(jīng)有點牽強。年初參拜本打算兩人一起，最終卻變成了往常的紺野團體聚會。直到今天，我也總感覺自己被她避開了。因為學習忙，因為社團活動忙，因為那天有安排。她拒絕約會邀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我從沒想過會演變成「這樣」。

大概我還在某處安慰自己「還沒問題」吧。

現(xiàn)在的我，在心中詛咒著，曾經(jīng)樂觀地認為這段關(guān)系可以順利持續(xù)下去的自己。

「分手吧。春人也是這么想的對吧？」

仿佛在說紺野她并沒有變，變的只有對我的戀慕之心。

「我」

感情激動，欲言又止，話語卡住，說不出聲。

我，我還喜歡你啊。我還想繼續(xù)交往著啊。我還不想分手啊。我，我，我。

我是怎么回事了??？

滔滔不絕向我席卷過來的話語濁流，令我喘不過氣來。

我無法直視她，低著頭，耳邊傳來她手離開圍欄的聲音。

「我注意到了哦?！?br>
她的聲音干澀無比。

「不就是隨便說說笑笑，兩人一起度過午休，一起放學回家，放假的時候兩人一起去哪里玩嗎？這類事情——」

啪嗒，啪嗒。她的步伐一步步逼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鞋尖前。紺野那一頭蓬松的金發(fā)頂?shù)搅宋业南掳?，我連忙別過臉去。

「就算不做戀人也可以吧？」

紺野的手緊緊環(huán)抱住我的后背。她用的還是往常的柑橘系止汗劑，聞到這個氣味，我不知為何感覺視野有點模糊。是因為認識到這是我們作為戀人最后的擁抱了嗎？

又或者，是因為我對于紺野的話無言以對，而感到自己的無力呢？

「所以說，作為你女朋友的我在今天結(jié)束了。」

她在我胸口中央嘟囔出的含混不清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胸口。我的雙手無力地下垂著，甚至連自己的重量都支撐不住，只能就這樣一直被紺野抱著。

戀情的結(jié)束，就是這樣簡單的東西嗎？

?

就好似在表達肯定，紺野的手機響了。

「抱歉，我得走了。」

紺野是籃球部的經(jīng)理。大概籃球部今天也在體育館練習吧。

紺野松開手臂，從我的身邊走過。

我沒能挽留住那樣的紺野。

門就這樣一直開著。紺野停也不停地走下樓梯。似乎是一邊下樓，一邊打電話。我聽到紺野叫了聲「近藤」。該說是果然嗎，打電話來的人好像是籃球部的隊長。

我該怎么辦才好呢？

在校舍屋頂上，我蹲著思考了許久。


之后的事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有時我會睡一整天，有時會通宵看視頻或電影，把春假當作免罪符閉門不出。說到外出，充其量就是買足食物和生活用品，除了高中生這一身份，就算被稱尼特也無法否認。

Line的推送早就被我關(guān)上了，到最后連手機都一直在關(guān)機狀態(tài)。

我沒有和別人見面的心情，不要管我。

就這樣過了幾個星期，久違的照了照鏡子，我不由得笑出了聲。

原本染得光亮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成布丁，謳歌青春的陽角影子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眼睛在陽光直射下瞇成了一條線，有著超市里的魚一決勝負的死相。穿著也是隨意到極點的家居服。如果我記得沒錯，昨天我也是這副打扮。

在這里，「和紺野千尋交往的田崎春人」的形象已然蕩然無存。

「我，可真土啊?！?br>
哪怕說的再含蓄，也是土到可惡。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腳已經(jīng)朝著浴室走去了。連帶著不成樣子骯臟到極點的自己，將過往的污漬一起清洗掉。穿上被堆到衣柜深處的衣服，給手機久違地插上充電線，預約了可以當天理發(fā)的發(fā)廊。

把頭發(fā)剪的不算邋遢，然后重新染黑。

同時戴上了中學時代的邊框眼鏡，放棄了隱形。

「恢復精神了嗎？」

公寓一樓咖啡店的老板冬木問道，我對他的問題含糊其辭。

雖然我們有房主和租戶、老板和打工人的立場差異，但冬木對我而言就像是一位年長兄長。我一邊春假的輪班突然中斷感到十分抱歉，一邊點起了外帶餐飲。

在等訂單的這段時間里，我打開LINE，里面私聊和群聊的推送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我滾動屏幕的手指停在了紺野那欄。

『就算不做戀人』

扔出這話的紺野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是過去數(shù)周的今日，我還是無法理解。

但是斷掉的關(guān)系無法修復……我也不覺得能修復。

我從群組里退出來，無視掉幾個人的私聊，直接刪了好友。作為陽角也好，作為現(xiàn)充也好，我都沒有必要呆在這個團體里了。既然這樣，我們就應(yīng)該形同陌路了。

紺野也一樣，從好友中刪除了。

「久等了，幫忙的工作是怎么打算的?」

「暫時還不行吧?！?br>
「那樣的話，偶爾放松一下也不錯呢?！?br>
冬木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接過外帶上了樓梯。

回到房間，學習用品還是亂七八糟地散落在桌子上。

自從退出了紺野的團體，我沒什么玩的，閑得無聊，便開始了學習。去年對于學習這類事情我一直嗤之以鼻，這么做也是為了挽回那糟糕透頂?shù)某煽儭?/p>

?

我和紺野分手已經(jīng)成了公開的事實了吧。既然這樣，想讓我加入自己的團體的興趣獨特者大抵是不存在的。

交不到新朋友，也沒參加任何社團活動，我在高中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學習了。

我成了以前被自己瞧不起的「重點高中的認真君」。


就這樣，到了春假結(jié)束后的開學典禮。

我把白襯衫熨得整整齊齊，穿上送去洗衣店的制服，扔掉去年不合理使用的領(lǐng)帶，換了條新的。不再用過多的發(fā)蠟和噴霧整理頭發(fā)。換上一副沉甸甸的邊框眼鏡，扔掉了一日用隱形。如此極度土氣化一番后，鏡子里的我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男子高中生。

穿過公寓所在錯綜復雜的小巷，走上從車站到學校的直路。和身穿相同制服的人流交匯，與他們的步伐大體相合。前面走著一對開心的情侶，看著他們，我總覺得十分遙遠。

和人交往十分困難。

那么現(xiàn)在，我只想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在分班的公告板前，同級生們在展示著欣喜或是在感到遺憾。無視掉他們，我走向鞋柜。也許是偶然，幸運的是我和紺野不在一個班。雖說如此，鞋柜的位置是三年共通的。咣一下關(guān)上的『田崎春人』門的上面，便是『紺野千尋』的名字。

唯有這點我不禁感到憂郁。

在上到二年級教室所在樓層的途中，我與一個正在下樓的女生擦肩而過。及膝的裙子，纖細的小腿。我本來想躲到邊上，以免相撞。但她直直向我走近，在擦肩而過時小聲說道。

「放學后，我在樓頂?shù)饶?。?br>
低聲細語過后，不管回頭看她的我，桐谷(きりがや)長發(fā)飄飄，繼續(xù)下著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