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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特別想擁有一個娃娃，當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父母便用驚奇地眼神看著我。

而原因只是因為我不是一名女孩子，而是一名男孩子。

想象中的娃娃很漂亮，有一頭金色的卷發(fā)，海藍色的眼瞳，粉紅色的嘴唇，以及哥特式的黑色長裙。

也許奢求的太多，幻想著太多，現(xiàn)實就會獰笑著給你迎頭一擊。每每當我路過櫥窗時，總不會看見我想要的娃娃。

這時我就會嘆氣，搖頭。

晚上睡覺時，我總會在窗前傻傻地反問自己。為什么不能買別的娃娃呢？她們也很可愛，也很漂亮，也會跟自己玩過家家，也會穿著各種各樣感性的服裝。難道，有什么不一樣的嗎？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路過娃娃店，在馬車吊燈的映照下。我才終于知道了自己的愚蠢，或者說是本來的目的。

一閃而逝的，她們的眼睛。

也許在充滿笑臉的背后，總會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吧？

我便開始仔細觀察櫥窗內(nèi)的娃娃們，她們?yōu)鹾诎l(fā)亮的眼瞳就像鏡子，反射出攝人奪目的光澤。微笑頓時就變成了偽裝的面具，而鮮艷的衣服只是楚楚可憐的偽裝。

我便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她們的本來面目難道就是這樣的么？難道當我把她們買回家，自己就會被娃娃奪取魂魄么？

但我還是堅持著，期盼著。在她們當中，找回我原來的愿望。

而這一天，我終于等到了。

娃娃店的中年老板每天都會等我過來看上一眼，才會合上店鋪的大門。這次也不例外。正值冬天，我穿著厚厚的大衣，氣喘吁吁地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街道的盡頭。

“你來了？看看吧?！崩习逦⑿χf道，“今天來了幾個娃娃?！?/p>

我迫不及待地掃過櫥窗——還是那些蛇蝎般的雙眼，失望極了。

而正當我想放棄時，我的眼睛卻再也移不開半寸。

我的眼睛，對上了她的眼睛。

我那時很想用繁華的詩句來表達她的魅力，也想用柔軟的歌曲來抒發(fā)溫情，或是用婉轉的筆墨點綴她的眼睛。

但我能做的，只有炯炯有神的看著她的臉，僅此而已。

“她還沒有名字”老板抱著雙臂倚靠在櫥窗邊，“但已經(jīng)幫你和她想好了，她的名字便叫：愛情。”

“愛情？”我的臉整個都趴在玻璃上，呢喃地復述到。

一頭金色的卷發(fā)，海藍色的眼瞳，粉紅色的嘴唇，以及哥特式的黑色長裙。但還是那雙眼睛最為重要，充滿著向往，渴望著自由。內(nèi)心卻柔弱膽小，極為怕生。

“多少錢？”我興奮地扭頭問道。

我的右手此時正抓著口袋里的零錢，娃娃肯定也不會太貴......

“她的價錢你永遠買不上。”老板搖了搖頭，看了我一眼，“她需要的不是金錢，你要記住這一點?！?/p>

我瞬間便失望了，隨后卻轉念一想：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這時，老板提出了奇怪的注意。

“你以后放學都要來這陪她?！彼部聪驉矍橥尥蓿f道。

“為什么？”我好奇地詢問。

“沒有為什么，你只要知道。想把娃娃拿回家，你要做的事可不止這一點?！彼坪跤悬c生氣，也不顧我的反問。把嘴上的香煙點燃。

在火光下，便吐出白色的煙霧，如同蒸汽離散在星空。

而這之后，老板稀奇古怪的要求便越來越多。他讓我在娃娃面前唱歌、獻花，讀古老的故事，演拙劣的戲劇。更奇怪的是，娃娃臉上的笑容越加燦爛。這也驅(qū)使我更加賣力地完成老板的要求。

“想抱抱她么？”有一天，老板突然問我。

“可...可以嗎？”

“當然，只要你不把她偷走、弄壞就行了。”他馬上開了個玩笑，“在現(xiàn)實只有兩種可能，她爸用獵槍打斷你的兩條腿?；蛘咚懿涣丝?，一跺腳嫁給了別人?！?/p>

我便接過了娃娃，只感覺那一刻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就像第一次看見了陽光。

她的身軀并沒有我想象的粗糙，相反肌膚的觸感還很順滑。伴隨著一絲暖意。

“如果她想去的話，你們可以去看看日落?！?/p>

“老板，那我就可以帶回家了？”我興奮地問道。

“這位先生，你肯定對我們的業(yè)務有一些誤解?！崩习逋蝗徽f出官腔，“那么我只能找找我的獵槍去哪了。但很幸運的是...”

他指了指柜臺的后面，“有一把不輸于娃娃美麗的溫切斯特。”

這只是老板的惡趣味而已，我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而在石橋上，與她一起看著太陽落下，留下的便是壯麗的玫瑰色。

春夏秋冬，我都一如既往的前往玩具店。直到老板在一天下午，攔住了想要照顧娃娃的我。

“把這個禮物給她。”老板笑盈盈地遞給我用紙做的戒指，“如果她哭了，那么這個娃娃，便是你的了。”

“這真的行么？娃娃真的會哭么？”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為娃娃戴上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后低著頭，不想馬上望向她的眼睛。

如果她沒有流淚怎么辦？難道自己永遠都無法得到她么？

“還是看看你的娃娃吧?！?/p>

老板說罷便托起我的下巴，我的眼神終于無法掩飾，在那一刻，我看見的場景。好似來到了高高在上的天國。

還是原來的容貌，還是原來的服裝。只是她的眼睛好像發(fā)亮了，出現(xiàn)了火紅的太陽。里面都是光明與向往。

而這之中，兩行淚水驟然流下，滴在了黑色的裙擺上。

“她是你的了，小子。”老板突然拍打我的肩頭，吹著口哨，“看著我干啥？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愛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

我抱著她就像抱著黃金，一再向老板道謝。他卻只站在那里，擺了擺手，繼續(xù)抽著不知名的香煙。

我便和她在一起了，我也發(fā)誓，與她不離不棄。每次放學、每次放假、每次睡覺的時候，我都會抱著嬌小的娃娃，也不顧其它男孩的嘲笑以及女孩的竊竊細語。默默地與愛情娃娃玩著過家家的游戲。

但隨著學業(yè)的繁重，年齡的長大。很快，我便厭煩這種生活了。

因為她的容顏逐漸開始褪色，不在像以前一樣美麗。

但她的眼神，卻依然不變。

終于有一天我忍無可忍，把她丟在了一邊，奔向了娃娃店。

“老板！我想要一個新的娃娃！”我大喊著拍向木桌，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為什么？”老板正在喝咖啡，聽到我的話后驚奇地看向我，“你不是已經(jīng)有一個娃娃了嗎？”

“丑死了?！蔽覔u了搖頭，“我想要一個新的娃娃，漂亮的那種。”

老板再三勸阻我，說一個人擁有一個娃娃已經(jīng)是很幸福的事了，并且說出我曾經(jīng)對愛情所做的往事。

我打斷了他的回憶，并在他的再三確認下點了點頭。

他沉默了，隨后的語調(diào)便越加冰冷。

“以后來我的店里，買娃娃，只許用錢買?！?/p>

我并沒有覺得這是件壞事。相反，我認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歡呼著買下一個比愛情漂亮的多的娃娃，并帶回了家中。

這次，她的眼神，終于變了。

她似乎想要勸阻我，每次我與別的娃娃過家家時。她總會靜靜地坐在我的一旁，有時候拉扯我的衣角。開始我并不在意，隨后便惱火了起來。

我一開始是訓斥，后面看她一再糾纏。便拆開了她的零件，作為懲罰。很快就是手掌、手臂，接著便是大腿......把肢體隨意丟棄在木箱中。

這種殘忍的快感刺激到了我，于是我對后來的娃娃也同樣如此，玩膩了便拆開她們。隨意組裝，然后再拆卸，再組裝......壞了便去娃娃店買一個，反正能用錢買的東西，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這種暴君一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搬家前一天的晚上。

我躺在床上，抱著新買的娃娃，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所有的娃娃都圍坐在我的身邊，用怨毒的眼神看著我。我并沒有覺得可怕，相反有點厭惡，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快感，好像掌控了這些可惡娃娃的生死，生命由我來掌控。

但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娃娃們的臉變成了我的相貌，同樣的怨毒，同樣的表情，發(fā)出毒蛇一樣的嘶叫。這讓我從夢中驚醒，慌亂地把娃娃丟在了地上，它發(fā)出木頭一樣的空響聲，而我卻大汗淋漓。

原來，當時看到的并不是她們自己的眼睛，而是貪婪的我在她們眼中的反射。

早上，我最后收拾整齊。但母親抱歉地跟我說，由于行李超重的問題，我只能帶走一個娃娃。

我便馬上跑了回去，毫不猶豫地從角落里找到了沾滿塵土的木箱。那里只有愛情娃娃的尸體，靜靜地躺在那里，就像寒冷的冰塊，毫無生機。

手忙腳亂地把原來的她拼湊起來，卻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變了，充滿了陰冷和麻木。還是以前的服裝，還是以前的容貌。但再也不會變成以前一樣了。

這時，娃娃店的老板突然拜訪，提著笨重的手提箱。

“我是來回收娃娃的。”他說到這，便指了指我擺在一旁的愛情娃娃。

“可是......”我想問老板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難道我做錯了什么嗎？但我還是閉嘴，乖乖地把她交給了我老板。

那一瞬間，我也感覺無限拉長了。只不過，是痛苦的我在孤單地掙扎而已。

他隨后鄭重地接住，放到了手提箱內(nèi)，嚴肅認真的表情驟然融化，竟是長久的疲憊和滄桑。

“你們也搬家么？正巧，我也是?！彼蛭业哪赣H舉了舉禮帽，“幸會，親愛的女士?！彼S后便走到了我的身邊，停住了步伐。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停留了片刻。就像那個娃娃一樣，從始到終，她都沒有說出痛苦，也沒有說出快樂。她只是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我一直，都剝奪了她選擇的權力，不是嗎？

我早該意識到的...我早該意識到的....

還沒有等我想完，他便邁開步伐。走到雨中，打起黑傘，越走越遠。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看見過老板，也再也沒有看見那曾經(jīng)被稱作愛情的漂亮娃娃。

她會有一段新的旅程，老板或許也會給她重新上色，重新變得漂亮?；蛟S也會擦拭她的眼睛，擺在新店的櫥窗上。

“而我？或許等我死了以后，才能知道她在我背后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句愛你的意思吧？”

“完。”

時日無多的他顫抖地寫完最后一段話，便嘆氣。合上了黑色的筆記本。

“爺爺，你看我買到了什么？”孫子像頑猴一樣竄上了閣樓，“一個好漂亮的娃娃！”

“用錢買的嗎？”

“當然不是！是我求婚成功了！”

“小孩子可不能說這樣的話，會被你爸打屁股的。給老板放回去吧，估計他又要找上門了。”

閣樓上的照片還是黑白的，上面有年輕的他和一位漂亮的姑娘的合影，照的很完美。

“爺爺，你的故事是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啊，爺爺我可是親眼看過的哦?！?/p>

“看過什么啊，娃娃會動？”孫子好奇道。

“當然不是?！彼蝗幌氲搅耸裁矗阒钢鴮O子懷中的她，臉上突然揚起了一絲弧度。

“是，她的眼睛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