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光，黑色的影。

他看見的是遲早會見到的畫面。

鄰家的弟弟被串在木刺上；守門的老頭只剩個下巴；以往的弓箭好手被扭曲了四肢；以及看向自己的母親下半身栽進土缸里。

那明明是和自己別無差別的生物，卻在火與暗中如此駭人。

被生存的欲望支配，他跑了起來，背著怪物朝著森林深處。

繁多的腳步聲追上了他，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而本該清朗的夜晚不知何時被染上了黑。

他覺得自己逃不掉，放棄了掙扎。僅是孩子的他僅在這么短時間里認清自己的命運。

亦或者是，他想死得不那么痛苦。

圍聚的影子或吐著細長的舌頭，或拿著簡陋的武器，嬉鬧玩耍著他。

但是，溫熱的液體從影子的喉嚨濺出，那是柄刺破黑夜的長槍，在月光下閃著光澤。

不等慌亂，又是好幾個槍頭穿過影子的喉嚨。

原本追捕的獵人們成了獵物，新的影子將舊的影子一口吃掉。

只是，新冒出的怪物沒有害他的意思，甚至連瞧都不瞧他一樣。

他安心了，卻也明白怪物們并不是出于好意救下自己，只是剛好順手而已。

“讓他們別出聲。槍頭弄臟些別讓反光。弄好后，繼續(xù)前進?！?/span>

那本被染黑的森林不知何時又露出的月亮。

借著月光，他看見那群怪物與獵人，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長相，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同。

怪物們很快地離他而去，他想跟上，卻一點勁都用不上。

但他隱約只知道，這群怪物的目的地。

“一二小隊把住路口放跑一個，你們今晚就別想吃飯。”

“其他小隊只準留一個活口，中途不準拿東西。”

怪物們沒有一股腦沖進燒著火焰的村莊。在被分派任務后，他們才分作數個影團鉆入接近尾聲的屠戮。

原先肆虐在殘破村莊的獵人皆發(fā)出凄厲的叫聲，成了任由宰割的魚肉。

等趕到的時候，尸體已經在村子不大的廣場上累成了一座小山。

他想起來自己曾用木棍戲耍蟲子好不容易堆起來的土坡。

木棍輕而易舉地將蟲子碾作道路，這群怪物也輕而易舉地將屠戮村莊的野獸碾作泥土。

茅草近乎燒盡，只剩幾個零星的火苗栽在木炭上。

村落一片狼藉，曾經熟悉的畫面，現在是如此陌生。

那群化作影子的怪物重新集結在一起慢慢露出原樣。

除了手里握著的長槍，他們和自己在村里見到的每日出門打獵的大叔沒有區(qū)別。

槍上的臟物已被清理干凈，借著月色反射出別致的光亮，只要稍稍一動，那光亮就能印在焦黑的黃土墻上，印在那幾只活著的哥布林身上。

他很恨，雖然還不知道什么是恨，他很好奇，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奇。

但他卻敢大著膽子靠近那群披著同他相同皮囊的怪物。

“活口就這些，手腳已經廢了?！?/span>

那是一個頭上帶疤，身材在這一批哥布林中最為強壯的一位。

但他卻略微彎著腰，恭敬地朝著只有坐在石壘上的另一位身體瘦弱不少的哥布林說話。

“嗯。”

那哥布林只應了一聲，從石壘上跳下來走到留有活口的幾只哥布林面前，而其中有一只穿著明顯較其他幾只哥布林不同。

“統(tǒng)計怎樣?！?/span>

“麥子十八，果子七，木刺八，石矛十九，骨鏃幾十，雜物若干?！?/span>

“我們的人死了一個，重傷兩個，輕傷五個。”

那身體瘦弱不少的哥布林沒有回答。他好似沒有在聽，眼神只看著身著最為華貴的一只哥布林。

“嘶，又頭痛起來了。”

邊上那體格強壯的哥布林用手砸自己的頭，卻也引不起邊上那哥布林的注意。

“憑我們現在手里的武器，本應該不死一個人?！?/span>

“但我們沒時間打磨配合。糧食不夠，而且武頭鐵的情也還欠著?！?/span>

這幼崽還不太明白，這群怪物的首領為什么贏了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那身材較瘦的哥布林隨手拿過邊上的一把長槍，被拿走長槍的哥布林竟沒有然后表情。

在村子被毀之前，幼崽以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東西絕對不能被別人搶去，別人的東西則要想辦法搶回來。

那怪物，那群哥布林的首領不再看向身著華貴的俘虜，轉而是走到其他被俘虜哥布林的面前。

“我問你答，答不上來就死?！?/span>

“你是哪個部落的？”

“.....”

一槍下去，一直跪著的哥布林的胸口上便多了一個窟窿眼，然后倒在地上嗚咽的死去。

“你是哪個部落的？”

“......”

依然沒有回答，第二只哥布林也被捅了一槍，倒在地上嗚咽的死去。

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邴成剛，既然要殺掉他們，那為什么還要留活口？”

那強壯的哥布林終于開口了。

幼崽沒有名字，但他卻知道邴成剛三個字是指那位哥布林首領。

“我本以為，所有的哥布林都應該像你我一樣。但實際上，大多數哥布林只是野獸?！?/span>

“你不能指望和野獸交流?！?/span>

那強壯的哥布林沒有講話而是在細細回味，但緊接著他又捂住頭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也是也是嗎？”

終于只剩下最后一個俘虜。和前面幾個不同，他的身體在顫抖。他很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么。

“我問，你答。答不上來，就死。”

不等那手腳廢在地上的俘虜回答，邴成剛就開始了自己的提問。

“你是哪個部落的?！?/span>

“巖...巖土部落。”

“離這兒有多遠?！?/span>

“從，從這里往南走一天一夜，在一條河的邊上?！?/span>

邴成剛沒有再問，他提起來槍頭準備宰了這最后的俘虜。

“我，我是領主的兒子！你殺了我，我父親不會饒了你！”

“我不在乎。”

“我，我父親是部落三大領主之一，族長巖土和我父親是兄弟?！?/span>

“部落要擴張地盤，族，族長派我出來就是為了搶糧?！?/span>

那穿戴著熊皮的哥布林害怕極了，他結結巴巴卻又在拼命地說著話。

“那你死了，不就更方便你們族長行動了，不是嗎？”

那俘虜聽后，露出驚恐的表情。然后，邴成剛注意到一直站在邊上的他。

“找石，他是誰？”

他終于知道了那個身材強壯的哥布林叫什么名字。

找石揉了揉自己的頭看向那個出生沒幾天的哥布林。

“是這個村唯一的活口。”

邴成剛只默默走到他身邊。

“拿得動嗎？”

很重，但還是拿得動。

“就是他，屠了整個村子，殺了你的家人?！?/span>

邴成剛指向那個自稱是領主兒子的哥布林。

他感覺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燒，有什么東西在調動他的力量，讓他拿起那桿長槍。

“我只給你一次殺他的機會?！?/span>

邴成剛幫忙扶住長槍，瞄準那俘虜的胸口。

“他捅不死你，你就能活下來。”

邴成剛又對著那俘虜說。找石覺得他很惡趣味，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自稱是領主兒子的哥布林應該沒有想到自己的命會在一只連武器都不會使的幼崽身上。

他不敢和幼崽對視，但他又不能不和他對視。這種對生命本能的渴望，對生存本能的渴望是如此強烈。

他是否想過那群死在他的手，他的命令的亡魂也是一樣的心情。

他還想求饒，但他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他只有想辦法扭動還沒有被廢掉的身體，躲過一劫。

幼崽舉著槍刺了過去。

“邴成剛，他還有口氣。”

槍只插在了肚子上，但也時日無多。

幼崽的手都得很厲害，邴成剛卻撫上了他的背。

“接下來有什么想做的嗎？”

“我，我要加入你們。”

幼崽的話說的很輕，卻非常堅定。

“為什么要加入我們？”

“我也要當怪物！”

邴成剛笑了。

“那你要當怪物的第一個事，就是把他送回部落?！?/span>

找石驚住了。

“他一回去，我們不就暴露了嗎？”

“他要真能活著回去，暴露就暴露。”

“就算他不暴露，我也會選擇暴露?！?/span>

邴成剛走到幼崽面前，認真地盯著對方。

“我給你取一個名字，怎樣？”

“名字？是什么？”

幼崽還不太明白名字是什么，他沒有名字，他的家人也沒有名字。

“是你活在這個世界的證明。也是讓你的仇人記住的符號。”

“好。”

“那你以后就叫“孤影”?！?/span>

孤影和一位哥布林將那半死不活的哥布林臺上擔架后，消失在了森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