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驟亂
楊府前院,滿庭肅然。 ?“啊哈哈哈哈哈哈,本官以為你有多聰明,原來就是個愣頭青——大英雄?哈哈哈哈——”楊帥慢悠悠地踱著官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就縛于階前的少俠,“不過幾個賤民就能輕易讓你上鉤,真真兒是無本買賣!” “廢話少說,”少俠呸出一口藥渣子,冷冷看著得意不已的楊帥,“按照約定,我來,他們走?!?“嘖?!睏顜洸荒偷剡艘宦?,他向來厭惡那些身份比他低賤卻又莫名高他一頭的人,特別是眼前這個江湖人——他不過是個俘辱,是自愿受縛的傻子,是草芥般的階下囚,他居然敢用命令的語氣和他堂堂總兵說話? 年輕人要學(xué)會適時彎腰,才能少吃點苦頭啊。楊帥盯著少俠陰惻惻地想著,武場之中,折在他手中的紅纓槍可不少呢。 “好說好說?!睏顜浥牧伺氖?,一旁的士兵得了令退下去,不多時推搡著被堵了嘴、蒙著黑色頭套的李二娘等居庸關(guān)百姓出來了,“本官可是很守信的,你要不要數(shù)數(shù)人頭?哦對了,本官每日好菜好飯的招待,一點委屈都沒讓他們受呢?!?日頭下,少俠的眸子愈發(fā)黑沉,一股來自內(nèi)腑的虛弱感逐漸擴散至全身——化功散開始發(fā)揮藥效了。 “你最好是說到做到?!?不遠處的李二娘忽然劇烈掙扎起來,奈何被兩名士兵死死鉗制,動彈不得。前些日子楊帥將他們幾人抓來關(guān)在地牢中,李二娘本以為會受一番苦頭,誰知只是換了一個地兒吃喝拉撒,登時便是一陣不安涌上心頭。此時此刻聽到少俠的聲音,李二娘哪里不知楊帥在打什么主意? “來人啊,把他們都送出去,本官要招待客人了?!?“唔唔!” 李二娘等人被押著離開了楊帥的府邸。剛被拖著跨過門檻,身后便傳來“砰”的悶響,厚重的大門將楊府內(nèi)外分隔成兩個世界。 “人全都走了。”楊帥踱下臺階,在少俠身邊站定,笑得陰險,“那么,請吧?” 少俠斜著眼睨他,“人頭畜鳴之輩,爾墓之木拱矣!” 楊帥的假笑僵在臉上。 …… “啪!” “啪!” “呵!賤骨頭,說不說、說不說!” 楊府地牢暗無天日,只一盞如豆?fàn)T火照明,把牢中人的陰影投在墻上放得無限大。刺耳的鞭響夾雜著獄卒狠厲的罵聲不時從地牢傳出,那獄卒發(fā)了狠,每一鞭都掄圓了胳膊甩,每一鞭下去都抽出一串血花,用力之大令他面目猙獰似惡鬼。 刑架上的少俠咬牙悶哼,竭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能夠取悅獄卒的嚎叫。鞭子是在鹽水里浸過一天的,落在身上仿佛有萬千細小刀片撕開肌膚,先是一陣陣的癢麻,緊跟而來的便是刺骨的疼,摧殘著人的意志。少俠被打得皮開肉綻,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痛到極致時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血液順著密密麻麻的傷口蜿蜒,滴滴答答在腳下匯成一洼。 “你有本事……直接、殺了我……”???? 昏黃燭火猛地顫抖,獄卒又是一鞭甩出,帶著破空之音重重擊在少俠身上。少俠終是沒能撐住,暈死過去。 “怎么,還是沒說?” “大人!”氣喘吁吁的獄卒嚇了一跳,好懸沒被自己的一口氣噎死。他轉(zhuǎn)過身,對著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楊帥行了一禮,“稟大人,這小子嘴硬得很,打了一個時辰愣是沒吭一個字……現(xiàn)下已經(jīng)暈了。” “行了行了,把人放下來吧,明日本官親自和他聊聊?!睏顜浛粗碳苌线M氣多出氣少的少俠,好心情地補充了一句,“給他上點藥,別讓人死了?!?“是,大人。” …… 不過短短一天,少俠已是肉眼可見的消瘦。為了不讓少俠失血而亡,楊帥命人給他上了藥,上藥之人無甚耐心,只胡亂抹了點藥粉就匆匆離去。劣質(zhì)藥粉混著血水汗水一起糊在傷口上,又讓不透氣的囚衣覆蓋,難受極了。少俠一動不動地側(cè)伏在牢房,若不是胸口處還有微弱起伏,任誰見了都會以為這是一具尸體。 “我說大英雄,你這是何苦呢?本官的耐性有限?!睏顜浲賯b身上澆了一瓢冰鹽水把他弄醒,然后蹲在他面前,“你們收集到的偽證不過是幾張破紙,這東西在你手上對我倆都沒好處,而本官要找到它們也只是時間問題。你把它們交給本官處理,本官放了你,如此皆大歡喜不好嗎?” 少俠動了動干裂的嘴唇,從喉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做夢……” “做夢?呵!”楊帥黑了臉,一把抓起少俠的頭發(fā)迫使他抬頭,手腕腳踝上銹跡斑斑的鐵鏈嘩啦啦作響。陰冷如蛇的氣息撲面而來,頭皮被極限拉扯的感覺讓少俠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本官當(dāng)年可是做夢都想除了蕭鴻飛這個叛賊,好在老天爺開眼,送了本官一場美夢成真。所以——”楊帥雙手撕扯著少俠的頭發(fā),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年輕人要學(xué)會變通,好好活著才能當(dāng)你的大英雄,懂?” 兩人對視半晌,少俠忽地笑了。 “楊總兵……” “看來你是想明白了?很好,告訴本官……他媽的,你敢陰我?!”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看著暴跳如雷的楊帥,少俠笑得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如果忽略那如同拉破風(fēng)箱一般的咳嗽聲。 楊帥冷不防被少俠啐了一臉血沫子,頓時惱羞成怒,遂狠狠一腳踢在少俠小腹上,把他踹飛出去三四米。少俠只覺五臟六腑都似移了位,內(nèi)里火燒火燎地疼。 “本官說過本官耐心有限!”楊帥仍覺不解氣,對著少俠一頓猛踢猛踩,“臭小子,給臉不要臉!讓你不說、讓你不說……” 楊帥扯著少俠的頭發(fā)往墻上重重一磕:“最后再問你一遍,偽證在哪?” “在、在……” “在哪?!” “在你老母骨灰盒里……” “好……好!”楊帥怒極反笑,一把扔開奄奄一息的少俠,反手抽出侍衛(wèi)的佩刀,“你找死,本官成全你!” 少俠視物不清,只看到一個模糊扭曲的影子舉著明晃晃的東西朝他砸過來。 越來越近了…… 少俠握住嵌入掌心浸透了鮮血的透骨針,艱難地計算著發(fā)射角度。即便今天會栽在這里,他也要拿下楊帥的一條胳膊! “受死吧!啊啊啊——” 電光火石間,少俠用盡全身力氣將透骨針釘入楊帥的手腕;與此同時,一把白色扇子攜千鈞之力呼嘯著擊飛了楊帥,在牢房盤旋半圈后乖順地回到來人手中。 “小友!” 楚清崖闖入牢房,干凈利落地撂倒了楊帥的士兵護衛(wèi),又一個漂亮的回旋踢把楊帥踹向身后的錦衣衛(wèi)們。解決了礙事的人,他快步?jīng)_向少俠,雙眼猛地被獄中之景生生凌遲:少俠裹著一身慘不忍睹的紅,狼狽不堪地蜷在一角,像一個破損不堪的人偶,完全沒了往日的意氣風(fēng)發(fā);再走近些,能清楚地看到滿地的落發(fā)、血跡和碎肉。 “小友……”楚清崖喉頭堵塞,把少俠輕輕攬入懷中,“我來晚了?!?“清崖兄……”少俠勉力撐開腫脹的眼皮,“你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少俠抬手拭去楚清崖臉上流淌的水漬,“不要和我……說這三個字……” “好。”楚清崖抓住少俠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我現(xiàn)在就帶你出去,小友先睡一會兒,好嗎?” ?少俠對著楚清崖彎了彎嘴角,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放松,任由楚清崖點了他的睡穴,安心地昏睡在他懷中。 楚清崖脫下外衫蓋在少俠身上,把他打橫抱起,離開了陰冷潮濕的地牢。 另一廂,楊帥已被錦衣衛(wèi)制住押往前院,他不停狡辯咒罵著,陳自己一心為公,言少俠包藏禍心。直到沐夜把一應(yīng)罪證甩在他臉上,楊帥才覺脫身無望,如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了。 恰巧楚清崖抱著少俠路過,他拿著幽蘭金骨扇的手反復(fù)捏緊松開,似是在極力壓抑。冷不丁又是一陣急促的風(fēng)鳴,楊帥的另一條胳膊也廢了,速度之快令在場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沐夜回過神,??揮揮手示意錦衣衛(wèi)把楊帥的嘴堵了拖下去,“清崖公子,好大的火氣啊?!?“此番多謝沐小王爺出手相助。”楚清崖對著沐夜一鞠躬,“只是請恕在下失禮,楚某現(xiàn)在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改日再與沐小王爺一敘,如何?” 沐夜看到了楚清崖懷里仿佛在血水里過了一遍的少俠,眉頭不由得一跳。心知此時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退開一步,道,“如此,便不打擾清崖公子的正事了。清崖公子,請?!?…… 楚清崖踩著風(fēng),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光景就來到了溫朝朝開設(shè)在居庸關(guān)的醫(yī)館。 “少俠被喂過化功散,又遭了楊帥的嚴(yán)刑拷打,他的身體狀況很差?!睖爻贿呏笓]著小徒弟阿愈小心地為少俠上藥包扎,一邊敘述少俠的情況,“我已經(jīng)盡力為他解開了化功散的藥性,今夜多半會發(fā)燒,得留人照看……” “就讓楚某來吧?!背逖虏诲e眼地看著在床上昏睡的少俠,“是我沒保護好小友,才叫他吃了這么多苦頭。” “清崖公子不必自責(zé)……”溫朝朝本想再勸幾句,但看到楚清崖一臉的擔(dān)憂疼惜,改口道,“罷了,旁的我也不多說什么,少俠這邊就交給公子了,有什么情況務(wù)必喊我,我就在隔間,阿愈也可以給你打下手?!?叫阿愈的小姑娘拍了拍胸脯。八九歲的模樣,端的是自信滿滿。 “有勞二位?!背逖挛⑽㈩h首,坐到少俠床邊。溫朝朝見狀也不再多言,和阿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夜半,少俠嘟嘟囔囔說起了夢話。倚在床頭小憩的楚清崖瞬間清醒,他摸了摸少俠的額頭,果然燙得不行。 “溫姑娘!”楚清崖著急忙慌地朝隔壁喚了一聲,“小友他發(fā)燒了!” 話音剛落,溫朝朝已端了水盆來到二人身邊。她看看少俠的氣色,又探了探他的脈,道:“清崖公子,我去給少俠煎藥,期間你為他擦一下身,換了紗布讓傷口透透氣。” 溫朝朝一旋身又出去了。 楚清崖則依著溫朝朝的囑咐,絞了帕子為少俠擦身,先是布滿淤青的臉,然后是傷痕累累的胸腹、四肢……每擦一下,楚清崖的心便揪痛一分。 這是他的小友,喜歡在他面前胡鬧賣乖的、熱衷行俠仗義不求回報的、甘愿為貧苦百姓付出生命的、他的小友啊。 “清……崖……兄……” 少俠突然出聲。他嗓子啞得不行,吐字不清,楚清崖俯身湊近了他。 “小友?” 半夢半醒的少俠頭暈耳鳴,渾身不舒服,迷迷糊糊間看到逐漸放大的清崖兄的臉,莫名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他癟了癟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小友……唔?” 一只腳已經(jīng)跨過門檻的溫朝朝正好看見少俠勾住楚清崖的脖子啃他的嘴。 溫朝朝一個手抖差點把藥撒了:“……” 啊這……這**是她不花銀子能看的嗎??。浚。。?溫朝朝第一時間把阿愈拎到一邊。她原打算等他們分開了再把藥送進去,可這兩人擁吻得忘我好似焊在一起了,弄得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溫朝朝干脆一咬牙,把藥放在離楚清崖最近的案幾上,然后貓著腰同手同腳地開溜,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想她溫朝朝行醫(yī)多年,類似的場面不是沒見過,但……但這是江湖中大名鼎鼎清崖公子和少俠……他們都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了? 溫朝朝打著飄兒回到房間,震驚之余又覺得本該如此。 “睡不著了,抄本醫(yī)書冷靜冷靜!” …… 在溫朝朝的盡心醫(yī)治和楚清崖衣不解帶的照顧下,少俠在第三日悠悠轉(zhuǎn)醒。 楚清崖收回放在少俠后心的手掌,關(guān)切道:“小友感覺如何了?” “清崖兄……”少俠撓撓頭,頗覺不好意思,“清崖兄這幾日每天用內(nèi)力為我疏通經(jīng)脈調(diào)理內(nèi)傷,我……” “我們的大英雄?!背逖掠檬持傅肿∩賯b有些干燥的唇,打斷了他的話,“在下知你心系居庸關(guān)百姓,若換做是我,我恐怕也會做出和小友一樣的選擇。在下不會阻攔小友成為英雄,但是——” 楚清崖盯著少俠的眼睛,看到漆黑瞳仁里映照出自己的樣子,“在下希望小友能更加信任楚某,遇事能同楚某商議,別再不辭而別、孤身犯險,讓你的朋友們提心吊膽。” “……哦?!鄙賯b無辜地眨了眨眼,又咂咂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想起來。 “不說那些了,小友腹部可還疼痛?” 少俠下意識地準(zhǔn)備搖頭,臨了卻只喚道:“清崖兄——” 楚清崖的心尖顫了顫,小友這是……在撒嬌? 遂失笑,取了溫朝朝制的艾灸為少俠熏蒸。 兩人挨得極近,彼此的氣息互相交融,自成一片天地。 楚清崖依照溫朝朝教的手法為少俠按摩。帶著薄繭的指尖輕拂過腰側(cè)軟肉,少俠不由得縮了縮身子,紅了耳根。 “怎么了?”楚清崖停手,關(guān)切道,“是在下弄疼小友了嗎?” “不、不是……”少俠絞著手指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有點不太習(xí)慣……” “少俠哥哥,你當(dāng)時可不是這么害羞的哦。”阿愈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 “哈?”少俠有些摸不著頭腦,楚清崖以扇掩唇,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阿愈咧嘴一笑,一字一句清晰傳入少俠耳中:“我說:少俠哥哥,你當(dāng)時親楚哥哥的時候可不是這么害羞的!” “啥啥啥?????” 少俠終于想起他忘記的東西是什么了。 所以說,前夜那個嫩嫩的軟軟的香香的口感上佳的……不是夢???! 他把江湖男神清崖兄“玷污”了???。?少俠徹底炸毛,腦子里噼里啪啦的仿佛在炸煙花,轟得他頭暈?zāi)垦?,恨不能有個地縫讓他鉆進去——現(xiàn)在離開居庸關(guān)去浪跡天涯還來得及嗎? “嘻嘻,看到少俠哥哥沒事我就放心啦。”阿愈把一只食盒放在桌上,“這是少俠哥哥今日的藥,一定要喝完哦,我回去向師父交差咯~” 阿愈蹦蹦跳跳地走了,深藏功與名。 少俠的臉越來越紅,忙道:“清崖兄你你聽我解釋我我我當(dāng)時大概燒糊涂了我是故意啊呸呸呸我不是無意……啊啊啊——” 少俠語無倫次,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干脆把自己埋進被子里裝鴕鳥。 楚清崖輕嘆口氣,掀開被子把他挖出來,“小友。” “怎怎么了清崖兄……”少俠閃躲的眼神不經(jīng)意撞入一片湛藍大海,海面一片風(fēng)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流滾滾。 “算算日子,等小友好得差不多了,也該過年了?!背逖滦χ砩賯b凌亂的頭發(fā),“不知在下可有幸,請小友共賞金陵盛景?” “啊……”少俠的臉更紅了,“只要是清崖兄邀約,無論哪里都是去得的。” “是嗎?不過在下可能有些貪心,”楚清崖正色道,似清風(fēng)徐來,吹皺一池春水,在心中漾起一圈圈漣漪,“在下期盼歲歲年年,都能同小友朝暮相伴、形影相隨。不知小友可否多多擔(dān)待,滿足楚某的愿望?” 少俠呼吸一滯,強烈的喜悅差點把他沖昏:“榮幸之至!” 那一縷清風(fēng),終為一人留駐,環(huán)繞其左右。 te
———— 問:楊帥和楚清崖都叫少俠“大英雄”,請問有什么不同含義?(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