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鸞】《溯流光》(三十九)趣物偶得
……
五供奉殿,降魔大敞四開仰在榻上。
“你去見過三哥了?“
“嗯?!?/p>
“他突破了九十四級?”
“嗯。”
“如此就要著手準備了,正式謁見和慶典活動是必須的?!?/p>
“嗯。”
“你在聽我說話嗎?“千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就知道敷衍?!?/p>
“哎呀,”降魔撥開他的手,“慶祝個什么,三哥最不喜歡這些形式上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就算搞儀式也用不著我們操心?!?/p>
說完將雙掌墊在腦后,兩眼望著上方,繼續(xù)出神。
“像,”他第八百遍重復這句話,“真是像?!?/p>
“我看你是魔怔了?!鼻рx道。
降魔不理他打擊,咕噥:“除了聲音不像,實力也差得遠,其余的,無論是氣味,還是行事作風,一概都像極了,”他一骨碌爬起來,“你說會不會就是啊?!?/p>
“那你從他身上聞出另一個人的味道了嗎。”
“……沒有?!苯的б还锹笛鱿氯?,挫敗。
“那就是了。堂堂天使神三供奉,閑得發(fā)慌才會紆尊降貴去陪一個小毛頭,”千鈞道,“況且三哥一直在閉關修煉,現在才突破,未來又要忙著全力沖擊九十五大關,哪來的時間管這些莫名其妙的事。連我們兩個的修煉他都很少理會,難道我們還比不得那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孩兒與他親?”
“也是,”降魔重新躺好,“那到底是誰呢……”
“別想了,”千鈞打斷他,“說說這次行程吧,怎么回來這么晚,積火草也沒帶回幾棵,跟你說的那兩個人有關系嗎。”
提到這個,降魔頓時來了精神。
“豈止是有關系啊,”他翻身坐起來,咬牙道,“根本就是罪魁禍首。”
他將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了千鈞聽。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那白頭發(fā)的小子明明拿著半袋走了,后來我又給他截到了路上,他到底哪來的時間換的另半袋積火草?”
他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說那少年身邊還個黑衣人?兩人互相配合,一個明修棧道,一個暗度陳倉,事也就成了。”千鈞分析。
“只有這種解釋了,還是怪我忽略了黑袍的那個家伙?!苯的Т髧@,又躺下了,喃喃道:“這人到底是誰呢……”
看來今日他是陷在這個怪圈里出不來了。
千鈞終于放棄了拯救他的念頭,留他一人在那兒長吁短嘆,自己轉身進了修煉內室。
……
五日后。
“聽明白了嗎?”
“嗯?!?/p>
“動手要快一些?!?/p>
“知道了,少啰嗦?!?/p>
積火草們被盛在竹篾編成的扁筐中,筐子底部是特制的疏孔,恰巧可以容納一條根通過,使靈草能夠扎根進泥土的同時防止遁地跑掉。經過連續(xù)五日火焰與陽光的炙烤,絕大多數積火草已然恢復了生機,小雞仔一般成群結隊嘰嘰咕咕地簇擁在竹筐里,頭頂上翹著翠綠的三瓣葉片,蛛網似的葉脈中紅光流轉。
旁邊已經準備好了石臼與酒桶,制藥并不復雜,箭鋒從靈草肖似嬰兒軀體的根莖中央刺進去,剖開內部的靈核,將汁液滴入酒中久存,殘軀則扔進石臼里磨粉。
光翎走了過去。
積火草們見有人來了,應激地紛紛擠到竹筐一側,一個個縮成團,葉子垂下來裹住根莖,身體不住發(fā)抖。
“開始了哦。”光翎說。
魂力在手中結成細箭,他抓起了一棵,箭尖撥弄它裹得嚴實的葉片,試圖找到刺入的正確位置。
掌中小草一直在發(fā)抖,熱乎乎一小團縮在手里,葉片尖端垂下來,顫栗著抵著他的皮膚,很癢。
光翎狠了狠心,用力將葉子推到一邊,銳利的箭尖抵住它的“心臟”位置。
扎進去就可以了。
手腕用力。
……
“嘶……”
少年痛音響起。
烏鴉正在不遠處,頓時一怔。
“怎么了?”他站起身。
光翎沒說話,只是揉揉手腕,疑惑地左右環(huán)視。
剛才似乎有什么異物閃過去了,與此同時還有手腕傳來的滾燙觸感,他條件反射抽回胳膊,掌中的積火草啪嘰一下掉回了筐里。
難道是這小家伙在反抗?可以他的眼力和專注程度,竟完全沒有看清它是如何作怪的。
光翎抱著疑心又取出一棵,試著再來。箭尖如法炮制找準了位置,手上使勁——
“嘶!”
又是一下猛燙,比剛才還要嚴重。光翎猛然甩開胳膊,捂著通紅的手腕往后大跳一步:“什么東西!”
竹筐里依舊靜悄悄的,只有一堆縮成團發(fā)抖的小草。
“怎么回事?”烏鴉已經走了過來,要看他的傷。
光翎沒理他,自己草草吹了兩口,眼睛緊盯著筐:“剛有什么東西撲過來,好燙?!?/p>
烏鴉鎖緊眉頭,也覺察出了異樣,他略作思考,伸手道:“箭給我,你在一旁看著?!?/p>
“不用,”光翎拒絕,“我再來一次。”
他體質冷,實在是有些怕這類熱物,猶豫一下才上前抓了一棵,定了定心,暗暗把眼神余光鋪開,這才佯將手中細箭刺下。
果然,又是一陣熱浪。
這次早有準備,雙目成功捕捉到了一絲殘影,光翎憑著眼疾手快,電光火石間一把抓住了那搞鬼的東西??上浟诉@玩意的能耐,抓緊的一瞬間只覺得五指和掌心像貼上了一塊紅熱烙鐵,皮肉都要燙熟了。
“?。 鄙ぷ永镆宦曂春?,他猛地甩手,一下運起魂力,冰冷寒光瞬間籠罩了發(fā)紅滾燙的手掌。烏鴉大步上前來,卻被他推到一邊,往前一指,急道:
“快抓??!別讓它跑了!”
一刻鐘后。
“喂,你很厲害嘛。”光翎操起筷子,戳了戳茶杯里縮成一團的積火草。
他下手有點重,手里的筷子尖又細,捅到這小草白胖胖的身上,愣是戳出了“咕嘰”一聲,像個會發(fā)聲的橡皮玩具。
光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他笑瞇瞇地托著腮,拿筷子搔了搔小草的“腋窩”,果不其然看到它抖了抖,咕嘰一下垂下了葉子,把“身體”擋住了,明顯是在拒絕他的侵犯。
“太有意思了……”光翎哈哈哈笑起來。
正當還想再撩撥兩下的時候,旁邊烏鴉出聲打斷:
“別玩了?!?/p>
光翎瞟他一眼,笑容斂起,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烏鴉看了看他,沒說什么。他將裝著積火草的杯子拿到面前,仔細觀察了一陣,突然道:“往后可以不必再前往極南狩獵。”
光翎:“?”
“你看這棵積火草,”烏鴉將杯子推過去,“它的葉片,還有根?!?/p>
光翎定睛。這棵積火草確實長得不太一樣,體型比其他積火草小了一大圈,從葉頂到根底只有一根食指長短,但“身體”卻異常的圓鼓,左右兩側多長了兩條手臂似的根,看起來更像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除此之外,也不知是沒發(fā)育完全還是怎的,已經火烤日曬這么些天了,這積火草仍然只展開了一片葉子,且顏色是純然沒有一絲綠色的火紅,看著便覺得滾燙無比。
剛剛就是這葉子攻擊他,害他燙傷。
“你怎么就只有一片葉啊。”光翎再次戳戳它。
積火草沒動,似乎懶得理他。
光翎討了個沒趣,撇撇嘴,又戳它:“殘次品?!?/p>
呼的一下,眼前紅影一閃。
身體吃了幾次虧,已經迅速養(yǎng)成了自我保護的覺悟,光翎猛地向后一閃,堪堪避過了甩來的葉片。
“打不到,打不到?!彼麥惖奖涌谔?,兩指撐住眼皮,舌頭一吐,朝積火草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p>
積火草開始在杯子里急促地團團轉,葉子一甩一甩,聲音尖銳焦灼,像是在罵人。
光翎惡劣地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別鬧了,”烏鴉輕輕將杯子往自己這里放了放,“知道它是什么嗎?”
光翎看他一眼,沒搭腔。
自從那日不歡而散之后他就成了這種態(tài)度,無論上一刻在做什么,有多么開心,下一刻只要面對烏鴉,臉上的神情就必然轉成一片冷淡。
烏鴉知道他賭氣,也不在意,自行說下去:“積火草中的極端變異品種,性熱,氣辛燥,長年活躍于巖漿礦脈等極熱地帶,數量極其稀少,其名‘烈焰積火草’?!?/p>
“哦?!?/p>
“最重要的是,”烏鴉轉了轉茶杯,“這是功效極強的熱物?!?/p>
“意思是將它制藥?”
聽聞此言,烈焰積火草立刻將身體向杯底縮了縮。
“不可,”烏鴉搖頭,“雖同是積火草,但它效用太烈,而你是寒冰之體,若是服藥入腹,熱由內發(fā),怕是損害遠大于益處?!?/p>
紅色小葉悄悄自杯中探出了頭,耳朵似的側著聽。
“那還是用其余那些吧,”光翎起身,“我去接著弄?!?/p>
他邁步往門外走,咻的一下,眼見紅影閃過,低頭一看,竟然是烈焰積火草擋在前面。
“讓開,”光翎不耐煩地拿腳撥了撥它,“好狗不擋道?!?/p>
小東西葉片揮舞,似是又要發(fā)怒,烏鴉阻止道:“光翎,你先回來?!?/p>
光翎不服不忿地坐了回去。烏鴉起身到烈焰積火草旁邊,半俯下身,手掌慢慢靠近它。那小草警戒地向后讓了讓,但見眼前人動作柔緩,似乎沒有惡意,又略微放松了一點。
烏鴉伸出手指,在它的莖葉交接處輕輕撓了撓。
噗的一下,只見烈焰積火草喝醉了似的,整個兒軟趴趴地往下一歪,半邊身體靠到了烏鴉手上。
光翎瞪大眼睛。
“我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伙伴,”烏鴉溫聲道,“來。”
烈焰積火草抬起它的葉子,遲疑地“看”了眼頭頂這男人,似乎在思考。
片刻之后,它扭了扭“手腳”,慢騰騰地爬到了烏鴉掌心里,坐好。
光翎:“……”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他大為震撼。
“喂喂喂,”他見烏鴉捧起了那小東西,忙湊過去,對它怒目而視,“有沒有搞錯?把你抓來也有他的一份誒,你這舵轉得也太快了吧?”
“別嚇它了,”烏鴉嘆道。他將手掌合起移開一些,免得這看起來又要開始生氣的小家伙撲到光翎臉上,“去外面,把那些積火草都放了吧?!?/p>
“啊?”光翎愣住。
火紅的小葉從指縫中悄悄探出個頭。
烏鴉回身將烈焰積火草放到桌面上,想了想,又去旁邊雜物柜取了一根蠟燭。
烈焰積火草像個小嬰兒一樣好奇,葉片跟著他的腳步轉來轉去。
烏鴉回來了,將蠟燭栽到了它旁邊。烈焰積火草沒有見過這種長長白白的東西,好奇地往近處湊了湊,烏鴉打亮了火折,將燭心點燃了,熒熒火光伴隨著熱量輻射出來,暖融融地照到了積火草身上,只見它猛然打了個舒爽的激靈,黏糊糊地癱軟了下去。
白生生的蠟燭頂著火苗,白生生的靈草頂著紅葉,二者一并在桌上癱成兩灘,畫面頗為滑稽。
烏鴉伸手又撓了撓它的身體,見它愜意,溫和道:“感覺還好嗎?”
烈焰積火草翻了個身,細聲咕嘰一下。
烏鴉微笑起來。
光翎被晾在一旁,看著這一人一草和樂融融的畫面,不知怎的心中就有些發(fā)酸。他還生著烏鴉氣,扭頭就要到外面去。
“光翎,”烏鴉叫住了他,手指點點桌沿,“你過來?!?/p>
“干什么啊,”光翎背著身沒動彈,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嗤道,“你不是陪它玩得挺愉快么,叫我做什么?!?/p>
烏鴉怔了怔。
光翎覺出不對來,立刻后悔了,忙補了一句:“我出去放其他積火草?!?/p>
“……快點,過來?!睘貘f加重語氣。
倒霉催的,即便生他的氣,這男人長年累月帶給自己的壓迫感也依舊強烈到完全無法忽視。
光翎悻悻地一哼,走回去坐下。
烈焰積火草見他靠近,立馬緊張起來,朝烏鴉手邊縮了縮。烏鴉將它攏住,輕輕圈在掌心里。
“小家伙,”他垂下眼,輕聲朝它道,“待會我們會把你的伙伴們全部放走,你不要擔心?!?/p>
聽到這話,積火草明顯高興了,咕嘰了兩聲。
“但是,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好嗎?”
積火草翹起葉片。
“我的這位朋友,”烏鴉指指光翎,征求它的意見,“他受了傷,需要治療,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葉片么?”
烈焰積火草思考一下,蹭了蹭烏鴉,將葉子遞到了他的掌心里。
“……”
光翎傻眼。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