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再乘賊船盡興去

“如果我選擇回妖界，就能好好休養(yǎng)，你還會把龍骨給我用嗎？”獠陰再醒來的時候，因承受了龍骨，渾身充滿了力氣，精氣神比以前的他還要好，第一時間便起身找善淵問出了心中所想。

善淵正從河里濕著身子走出來，眼瞧著走著走著身上就干了，還換了身干凈的純黑袍子與長靴，腰間是用寬黑布系的。

“會?！鄙茰Y走到獠陰身邊只回了一個字，便走了過去。

獠陰不解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孤獨而神秘，他對他如此之好，他欠了他這么大的人情，獠陰心生愧疚。

“就算你選擇回去，龍骨也會用到你身上的，且放心享用吧，別辜負了上神一番心意，別想那么多了?！币笊膛牧伺乃绨?，向他挑了個眉。

獠陰應了一聲，見殷商和善淵比之前精神了許多，元氣恢復如初，身上干凈清爽的樣子一看就是都下河洗過了，便脫去了自己一身妖艷的朱砂衣，跳入了河中。

他打散了頭發(fā)，將渾身洗了個遍，舒爽的在水里洗盡泥濘，再上岸時，瞬間覺得健步如飛，渾身輕松。

那身朱砂衣他是不愿再觸碰了，便在身體出水的瞬間，換了身黑色貼里，外套用金線繡著麒麟踏云的黑色罩甲，腰束鑲金浮雕皮帶，袖口綁著護腕，腳踩長靴。束發(fā)于頂頭戴金冠，平時垂下的劉海皆整整齊齊的梳了上去，額間綁上黑色網(wǎng)巾，好一個干脆利落，氣宇軒昂英姿颯爽的少年郎。

獠陰當即打了幾個拳，伸展伸展筋骨，登時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他生龍活虎的狼小爺又回來了！

“怎么樣，休息好沒，休息好了就去......”

獠陰一邊大搖大擺的向善淵和殷商走去，一邊打算招呼他們立即動身前往桃源，結果還沒走到地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水波微動，一個熟悉的滄桑聲音響起：“幾位公子坐船嗎？”

獠陰一回頭，眼前頓時一亮，幾個箭步就沖了過去，是李倫倫他爹！

話到嘴邊，他冷靜的沒有發(fā)聲，只是默默觀察著李老頭。

這老頭的模樣的確也很像棺材里挖出來的李生根，獠陰瞧他眼珠時不時發(fā)顫，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這位老船夫，您今年高壽，怎么到了耄耋之年，還出來拉活兒，家里人放心您嗎？”獠陰特地大聲了些，生怕他耳背聽不見。

李老頭聽到獠陰的聲音，一時不知看哪的眼珠子，瞬間就轉向了獠陰，給獠陰盯一毛愣，因為他的眼球并不像正常人那么轉動，而像眼球自己在迅速轉動。

“老朽今年就會羽化成仙，不過曾有個仙人在夢中告訴老朽，老朽在今生陽壽未盡時，需乘船擺渡五人，方能修成正果?，F(xiàn)如今正好還差三人，三位公子可愿上老朽的船，了卻老朽一樁心愿?！闭f話間，李老頭的眼珠子恨不得飛出來長在獠陰臉上，松垮的眼皮耷拉下來，眼周布滿堆積的褶皺，使他的臉看起來十分邪性，不像一位正常的老者該有的面相。

一個人從年輕到年老，如果他一輩子都是厚德載物正直行善之人，到老了他的面相還是那么的讓人親近，亦是慈眉善目。若他從來就不是個好東西，經(jīng)常干缺德的事，性子也不是正常人的性子，那么他的面相從年輕到老都是刻薄或者兇巴巴的，甚至搭眼一瞧就知道這人接觸不得，如今獠陰面前的李老頭就是這樣的邪門兒老東西。

他盯著獠陰就像那話本子上編排的，下界的妖精是多么想得到西天如來佛祖的二弟子金蟬子的長生不老肉一樣。

“聽他瞎說，騙三歲小孩的把戲?！扁碴帨惤茰Y的耳邊，輕聲說道。善淵偏頭看了他一眼，躲開了一小步，一時無話。

獠陰轉頭看向李老頭，裝作一切都很自然的樣子。這老頭子也不知是裝的，還是得了癡呆，這才多長時間就變得不認識他了，其中有詐，這賊船上不得。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正想著怎么解決這老頭，只聽善淵沖李老頭說了句：“可以?！?/p>

可以？什么可以？傻子都能看出有問題，怎么還硬著頭皮上，難道他看出了什么，必須跟著上船才行？

獠陰自然不會反對善淵的決定，于是他又上了李倫倫他爹的賊船。

就在上船的那一刻，他的余光里似乎閃過一個干尸人影，再抬頭時，一切正常，剛好是李老頭在船尾站著。

獠陰伸手按了按眉心，虛幻的事物接觸多了，竟在現(xiàn)實里一度產(chǎn)生幻覺。

善淵是第一個上船的，所以自然是他挨著李老頭，但獠陰看他的行為，總覺得是故意這么安排的。因為他現(xiàn)在的位置，如果李老頭耍陰招，剛好是他在前能立馬將獠陰和殷商保護起來。

從善淵的眼里，他也能看到幾絲不為人察的警惕，不過由于他這個人平時太處變不驚深不可測了，李老頭就算再敏銳，也感覺不到。

“這位戴抹額的黑衣公子不要多想，小河流水，美景當前，應靜心欣賞才好?！崩罾项^的目光就像垂老的鷹眼，廉頗雖老矣，雙目仍犀利。

獠陰深知這老頭子洞察人心有多不簡單，便伸開了腿，全身放松，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道：“老人家說的是，乘船需盡興，我只是有一點頭暈，老毛病了，暈船。如今這么一放松，小船搖啊搖的，倒是別有一番趣味，舒服得很?！?/p>

人生如戲，裝的像個人似的，是他身為一只妖精最會的本領了。

獠陰保持著最燦爛的笑容轉頭，假裝欣賞眼前景色。艷陽高照，小河淌淌，湛藍的天空下偶有幾抹玄色飛馳而下，低低的盤旋在水面之上，鳥兒時不時地拍打著翅膀輕撲在水面，似是等著哪條肥碩的傻魚上鉤，伺機而動。

就在獠陰背對李老頭，回眸變臉的瞬間，一只利落的鳥兒，目光如炬，尖嘴快速直下咬上來一條笨拙的魚兒，捕魚的鳥兒和成為獵物在獵人嘴下死命掙扎的魚兒，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激烈而轉瞬即逝。就像那被捕魚兒的生命，從絕望的掙扎轉瞬間就成為了一條毫無生氣的死魚。

與此同時，變臉的獠陰燦爛的笑容轉而陰笑，眼神千變萬化，最終化為濃濃的殺意，心里譏諷，欣賞美景？欣賞你媽！

“好笨的魚，明明可以在水里自由自在，卻非要作死，被鳥兒吃了吧。”獠陰換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純真笑容，回過頭對船上的另外三人說道。

“你不也一樣嗎？”殷商輕描淡寫的一問，就把獠陰噎死了。

他本來想含沙射影陰陽怪氣一下李倫倫和他爹，此去桃源，李倫倫和他爹必死，絕對留不得，殺人的氣勢他都已經(jīng)出來了，殷商一句話直接給他打回原形。

李老頭像被撕裂過的嗓子渾厚的笑出了聲：“因果輪回，自然規(guī)律，這世間萬物都有他的定數(shù)，此魚今日命里該絕，就算逃過一劫，也活不過來日?！?/p>

此話一出，船上再無聲音，四人各有各的心思，直到穿進有著雨師妾壁畫的洞中，才打破這詭異的沉寂。

“快下船，不要進去！”獠陰聽見這個聲音，捏了下衣角，并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他先打量了善淵和殷商，看他們是不是也同樣聽見了這個聲音，然而他們一個靜默一個瞇眼休息，沒一個給他暗示。

他假意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才不經(jīng)意向李老頭望去，這整套動作他都表現(xiàn)的很自然，沒有一點特意。

因為這個聲音就是李老頭的！

他瞅著李老頭的臉，似乎想看穿什么，想從他的臉上找到那個聲音的來源。這老頭仍是照常劃船，沒有異常舉動，甚至一直低著眉眼，沒有看他。

“老人家，您不停下來在壁畫前拜一拜了嗎？”這次，李老頭沒有讓他叫李叔，以往的跪拜規(guī)矩和信仰也忘了？

獠陰這隨口一問，就連一直休息的殷商都睜開了眼睛，李老頭忽然嘴角抽搐了幾下，抬眸轉著眼球看向獠陰：“事有輕重緩急，老朽怎忍心讓三位公子久等？”

他不是李倫倫他爹。

獠陰沒有直接戳破，只在心里告訴了善淵。李倫倫他爹把對雨師妾的信仰看得如此之重，這算什么破理由，說棄就棄了，原本他以為今天這老頭不記得他，多半是裝的，如今看來，種種表現(xiàn)，唯一可解釋的就是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李老頭。

一行人乘船游蕩，因沒有李老頭的駐足跪拜祈禱，路程也比上次快了許多。他們劃出山洞，就又被那羲和上神的十個兒子頂頭暴曬。獠陰絕望的時候，甚至想如果善淵還是青龍族可昭告天下清清白白的龍神，那羲和上神會不會看在善淵這位尊貴龍神的面子上，叫她那十個兒子見了他們就收起光芒？

獠陰一時失神淺笑，在普通人間一個毒日頭的暴曬就能讓人變得煩悶暴躁頭昏欲裂，若是如今還有十個毒日照耀九州，豈不人人都會當場暴斃。昔年后羿射日，沒什么人界文化的獠陰只想啪一拍掌喝一聲干得漂亮。

隨著獠陰從不休息的跳脫大腦，他們的船漸漸劃進一朵棉花般的大白云之下，船只瞬間被籠罩在白云的陰影下。獠陰被曬到發(fā)燙的頭頂，背后忽然有一大片陰涼為他遮擋著如火爐般燥熱的陽光。

這便是一個簡單而幸福的事了，一朵云形成的陰涼也能讓心無雜念的人感到快樂。不過對于他而言，這些都只是轉瞬即逝的美好，同樣是乘船的光景，他突然想起來那位話多的妖艷美男：“李叔，我那位朋友在你家近來可好？”

他存心試探，李老頭手里的船槳微微停頓，隨即緩慢抬起頭，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語氣詭異的沖他道：“好，好得很?！?/p>

“那便好?！扁碴帥]有表示驚訝，看他這位冒充的假貨能裝到什么時候，“我是擔心子靜給您添麻煩?！?/p>

“子靜是誰，那位公子不是姓沈名青爭嗎？”李老頭不急不慢的劃著船，看不出一點破綻，但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他說話可以撒謊，可身體行為特征卻不能自控，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可這位的雙眼時而木訥時而混濁，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珠轉動，更不像李倫倫他爹雖老邁卻流露精光，雙目澄明的眼珠。

除非在他離開后，李倫倫一家遭遇變故，他們已經(jīng)變得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那沈青爭會不會有危險？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一路跟著他，也沒有什么對他構成威脅的舉動，獠陰還不想讓沈青爭這么快就死了。既隱瞞了身份，在他身邊藏了這么久，就不要是什么會令他失望的小嘍啰角色。

獠陰見善淵和殷商都是清醒的，便安心打坐入定，調養(yǎng)生息。在糟老頭子的賊船上，他們三人總不能都是迷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