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戰(zhàn)爭開始的第三個月，大概是上旬末的某天吧，我在醫(yī)院。

　　掛號窗口都開著，但還是排起了長隊，整個大廳里人擠人。

　　隨便找了個感覺人少的窗口，我也開始排隊。

　　線上掛號？

　　哦，醫(yī)院的服務器上個月就毀于“不明原因”了。

　　被人群擁簇著，我緩緩地向前挪。

　　大概三十分鐘吧，我終于看見了窗口的護士小姐。

　　當時應該是八點過三十了。

　　一隊穿迷彩服的，從醫(yī)院大門沖了進來。

　　我打量著他們。

　　這隊人分工明確，前方負責撥開人群，側后方排出一堵人墻，將人群與他們內圈分隔開。

　　直到這時，我才透過人墻，望見這群人的內圈。

　　血，褐色的斑塊，缺手斷腿的人，擔架和輪椅。

　　內圈里，大概有這些東西。

　　到此，我不得不終止排隊，因為這群人一路擠到了各個窗口前。

　　說“擠”也不恰當，像我一樣離窗口十米以內的家伙大都自覺或不那么自覺地挪開了。

　　啊，軍人優(yōu)先。

　　我突然瞥見掛號窗口內的小綠牌子，那上面寫著這么一句并不常記的話。

　　隊伍向后退了大概六七米，讓穿著迷彩的先掛上了號。

　　他們也沒全部留在這里，躺著的坐著的還有另一些站著的向著更深處去了，哪里應該是住院部。

　　急診科方向好像也去了一批，我沒細看。

　　我又回到了隊伍中，位置被人頂?shù)袅耍瑥暮竺骈_始排的。

　　當時我那前面好像有十個穿迷彩的，或許是九個？

　　反正我不急，我前面的肯定都比我嚴重。

　　畢竟在場的還能有比體溫偏高了點更輕的癥狀嗎？

　　前頭有一位掛完了號，往回走，從我身邊經(jīng)過。

　　我看見他額角流血，但他并沒有急著拭去那些血跡，倒是一臉焦急地在自己耳邊打響指，輕拍自己的腦袋。

　　昨晚睡前，我聽見了好幾聲尖銳的嘯響，之后更是半夜被一聲轟鳴從睡眠中驚醒——然后我發(fā)燒了。

　　那看來是脫不了干系了。

　　等我最終來到護士小姐的目前時，她一臉疲倦，但仍然高效。

　　“名字？”

　　在不到十秒的問答后，一張散發(fā)著熱度的單子被交到了我手上。

　　我匆匆從窗口前離開了，但由于單子上說明我前面還有11個人正在等待，我決定先在大廳外隨便找個地方坐坐。

　　那天天氣不算太好，沒有太陽，倒也沒下雨，是個涼爽的大陰天。

　　鐵灰色的蒼穹在頭頂，向遠處拋出，落于地平之上。

　　我還挺愛這樣的天氣的，但并沒能欣賞多久。

? ? ?? 因為僅在十幾分鐘后，我的手機就斷網(wǎng)了，從醫(yī)院的WiFi開始，移動網(wǎng)絡最后干脆是手機信號。

　　它現(xiàn)在是塊磚了。

　　對于這種情況，我其實有些猜想，而且其實大家對于罪魁禍首并不陌生。

　　開戰(zhàn)的那一天，突然出現(xiàn)在邊境線上，到處放射各種電磁波的黑色鐵鳥——對面的新型電子戰(zhàn)飛機。

　　不清楚它們對我們的影響究竟是什么樣的，但就一介平民而言，這種東西就是一坨高強度發(fā)射無意義信息的大型不可燃垃圾，會中斷城市的物流、管理之類很多要命的東西。

　　而且吵得要命。

　　過沒多久，醫(yī)院大廳的廣播不再發(fā)出刺耳的嗡鳴了，看來有人干脆切斷供電了？

　　我向天空豎起了一根，不，兩根中指，大罵道：“傻X！”

　　至于它們看不看得見我，那是很無所謂的事了，正如我其實看不見它們，不一定有指對方向。

　　這種小破飛機，往往成群結隊、大批量地出現(xiàn)。

　　因為它們只是誘餌罷了，幾十幾百個，對著不知在哪的雷達們大吼大叫，讓人很難抑制住給它們一拳的沖動。

　　不過你要真那么干了，那可能會給自己招來一點“小麻煩”。

　　比如一發(fā)航彈什么的？

　　這種東西，不光成群結隊，而且從不單獨出現(xiàn)，在它之上的大氣中，沒幾個轟炸編隊或者打擊編隊才是怪事。

　　鐵穹啊，鐵穹，在我的頭頂。

　　鐵鳥從鐵穹飛過。

　　然后，放煙花了。

　　金紅的輝光從四處升起，橘紅的尾焰扯成無數(shù)光帶。過年和這個不能比，那個沒這個熱鬧。

　　一層直擊防空網(wǎng)。

　　我只覺無能為力，就算知道之后會有“小麻煩”，有的人也必須這么干。

　　而又不過數(shù)秒，云層之中突然冒出了數(shù)個鼓包，然后，同樣的流焰向著地面散去。

　　是對地打擊編隊。

　　火花與煙塵，轟鳴與沖擊，無數(shù)無數(shù)的爆炸在天上，在地面，同時不斷地發(fā)生著。

　　越來越快，越來越密，交織成網(wǎng)！

　　鋼鐵，在墜落，在上升，彌散在大氣之中，布滿每一寸空氣。

　　二層制導防空網(wǎng)。

　　反導反防空打擊編隊。

　　備用制導防空。

　　第二反導編隊。

　　鐵穹。鐵穹！不斷地升起！

　　鐵穹連接著天與地！

　　雙方互有來回，但似乎都開始感到了疲憊，交織的光網(wǎng)稀疏了起來，巨響不再那么綿密。

　　我放下了手，不再對著虛空比出手勢。

　　它們真幸運，沒來專門炸死我。

　　真倒霉。

　　現(xiàn)在，出現(xiàn)于我現(xiàn)在的場面已經(jīng)過于龐大了，很難想象對面究竟是如何越過前線，將這么一支力量投送到這里來的。

　　但既然到目前它們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了這么多，而仍沒有離去……

　　那么“它們有更多”，便是完全合理的猜想。

　　更多的東西意味著更大的圖謀。

　　它們到底在對這個全球知名三線城市圖謀些什么呢？真就圖這兒“知名”嗎？

　　這里除了“知名”之外，還有什么在它們眼里排得上號的地方嗎？

　　很快，我就見識到了它們的“更多”。

　　數(shù)方黑點連成線，向遠處的城市落下。

　　那些黑點肯定很大，看樣子每顆都是百噸級的航彈。

　　隱身轟炸編隊。

　　最后藏起來的，是這些嗎？

　　烈焰在城市中燃起，工廠在高溫中扭曲變形。

　　它們在干什么？這里可沒什么工業(yè)區(qū)可以給你打擊。

　　然而這種看似漫無目的的轟炸還在繼續(xù)，甚至還在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讓人根本搞不懂它們的“目標”究竟在哪。

　　有兩架轟炸機似乎向著醫(yī)院來了，大廳里有人在往地下跑，也有人和我一樣在外面看著。

　　第一架，低空飛過，引擎聲在地面都能聽見，看來是空倉了在躲防空。

　　第二架，還帶彈，不過最近的一顆落在了數(shù)公里外，炸出了蘑菇云，得有個30米高吧，看不準，不過那里是片工地，那會應該沒人。

　　總之，那天醫(yī)院和我都平安無事。

　　這就是一群四處亂飛、隨地排遺的臟東西。

　　不斷有臟東西被導彈和無人機追著，從天上揍下來，摔成一地細碎。

　　包火的紙已經(jīng)快不行了，讓我們看看你們的“目的”吧。

　　“咚！”

　　地震波？

　　不對。

　　我立刻轉過頭，隔了幾秒才轉回，隔著指縫顫顫巍巍地瞥著遠處。

　　那是海邊，或者說就在海上。

　　一顆巨大的光球正在膨脹，有些刺眼，在它之上與它的赤道上，有兩道圓環(huán)，由煙霧構成。

　　光球裹挾著無數(shù)的塵土，你能在它忽明忽暗的表面發(fā)現(xiàn)這些塵土的蹤跡。

　　當然了，更有可能不是塵土，是土、沙、海水、金屬的熔融混合物。

　　我認出那是什么了，令我有些吃驚。

　　一顆氫彈，小當量、高可控、無污染、可持續(xù)、易生產(chǎn)的氫彈，大概算個戰(zhàn)術級吧。

　　我還大概猜到了被炸的地方是哪里。

　　聚變燃料提取站，當然它旁邊就是加工站，連著一片工業(yè)區(qū)。

　　發(fā)電站不在這，不在這座城市里，在更內陸。

　　鐵穹，鐵穹，向四方落下。

　　鐵穹籠罩每寸土地。

　　“傻X。”

　　我又對著空氣在說臟話了。

　　但這一回我可不是在罵人，我發(fā)自內心。

　　它們……該不會真以為炸掉一個工業(yè)區(qū)有什么用吧？

　　有點用吧，然后呢？

　　該不會真以為我們不能再建吧？

　　你不好歹搞點放射性？

　　我要開始笑了，我那天真的在醫(yī)院門口笑出來了，我渾身一軟靠著大門的柱子傻樂半天。

　　那時我突然想起來，這小破城市，除了“知名”、“三線”以外，它還“沿?！卑?。

　　它們“圖謀”了半天，就搞了這么點，滿意地離開了。

　　笑死我了。

　　不是因為它們真就圖這點，而是它們只敢也只能圖這點了。

　　它們甚至很難有膽子給我們整點帶放射性的。

　　跨越層層封鎖，用它們最最熟悉的“海洋”，送過來一直這樣的力量，炸掉點這樣的東西——這就是這幫家伙的極限了。

　　它們打不過我們了，它們自己也知道了，它們甚至不敢打了。

　　大概，從很多年前，它們沒能一拳揍死我們的那一刻開始。

　　鐵穹，鐵穹，它無處不在！

　　球狀的行星上，方圓的鐵穹正在升起！

　　鐵穹在加厚，鐵穹在變硬，鐵穹在不斷擴張！

　　若你只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鐵壁，你便已在鐵穹之外！

　　它向你而來，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