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 ? ? ?秦一攜女抵達(dá)義安城時，已是七月初時。

? ? ? ?同行的還有霍塘。

? ? ???而齊凜在見到由士兵護(hù)送入城的秦一等人后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 ??? ?“夫人南下，為何把她也帶來了？”

? ? ? ?秦一無視他話中強(qiáng)烈的不滿之意，著乳娘將兩個女兒帶去內(nèi)院安置，只是簡單道：“帶她來，自有我的道理?！?/p>

? ? ? ?齊凜側(cè)目，瞥見站在不遠(yuǎn)處的少女手挽包袱，正好奇地打量這陌生院落的里里外外，眼波流轉(zhuǎn)，靈動如昔。

? ? ? ?他的額角微微疼痛，臉色亦沉。

? ??? ?豈料秦一在旁又補(bǔ)了一句：“可見你尚未忘記她?！?/p>

? ??? ?齊凜急忙回頭，欲要解釋，卻見秦一沖他微微一笑，似是洞悉他想說什么，便只得隨她向院落沈靜處走去，待到再無閑雜人等，才皺眉問：“敢請夫人明示，王上此次究竟為何下詔令夫人南下軍前？”

? ? ? ?秦一站定，卻未立時答話。

? ? ? ?“是因?qū)④娨宦烽L進(jìn)、戰(zhàn)功累著，致王上不安，才要將大公子詔入宮中為質(zhì)？”他幾不避諱地說出這大逆不道之言。

? ??? ?秦一搖頭，淡淡道：“王上并非不信他，而是不信我?！?/p>

? ? ???齊凜張了張口，卻啞然無聲。

? ? ???她又道：“否則，將我一并留在畢止豈非更能令他不敢心生反意？又何必讓我離開畢止，‘隨夫南征，不必還都’？”

? ??? ?“我知你想要問王上為何會不信我，”她對上他滿是疑惑的目光，“可是眼下我尚不能告訴你。”

? ??? ?齊凜忍住詫異，“夫人聰明巧智，非我能及。此事我不問便是?！比欢謸u頭，神色惋惜，“可是夫人離都，葉府諸事豈不荒蕪?！?/p>

? ??? ?秦一卻道：“將軍府若是能夠變作一個空殼子，則更合王上心意。而王上身在國主之位，所作所為全無不妥之處。”

? ? ? ?“將軍可知道夫人南下至義安之事？”齊凜又問。

? ??? ?秦一竟默然。

? ? ? ?良久，她方輕輕搖頭，“此刻當(dāng)尚不知?！?/p>

? ? ? ?齊凜睹她神情在提到葉增之后便全無方才之淡然，不由揣度道：“夫人是擔(dān)心……將軍會怪夫人？”

? ? ? ?秦一目視北方，僅道：“須知，存囂尚不足三歲。”

? ? ??

? ? ? ?義安城位于岐水以南百里，毗鄰定河，四野交通曠達(dá)，又坐擁河運(yùn)之便宜，乃是淳軍此番南伐后方督運(yùn)糧草的重鎮(zhèn)之一。

? ? ? ?隨淳軍前線日漸南進(jìn)，齊凜的總督糧草司亦隨之南移，自入夏以來便駐于義安城內(nèi)，恰為秦一一行提供了南下途中歇腳休養(yǎng)之處。

? ? ? ?自義安南下，不出一月即可抵赴淳軍最南線的重鎮(zhèn)臨封，可秦一卻毫無急切趕赴臨封的意圖，將原本僅在義安歇息十日便啟程的計劃無緣由地向后推延，竟像是將齊凜的糧草司當(dāng)做了此行的目的地，欲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 ??? ?她不走，自然無人敢請她走。而齊凜不言，更無人敢問她為何在義安延滯。

? ? ??

? ??? ?時入酷暑，義安氣候濕濡，霏霏淫雨綿綿不斷，非畢止所常見。自北南下的葉府眾人多不適應(yīng)這天氣，防潮除霉諸事做起來亦是生疏，平日里不乏聽見諸多埋怨。

? ? ? ?只有霍塘是個例外。

? ? ???“我從小在宛州長大，那里可比中州要熱得多。”

? ? ? ?她總是如此說道。

? ? ???而她更是對所有陌生的事情都好奇，糧草司的里里外外都少不了她的身影，連像開倉曬糧、清點(diǎn)芻草這等旁人覺得甚為枯燥的事情，她在旁也能看得不亦樂乎。眾人都知這個有些奇怪的少女身受秦一庇護(hù)，故而很少對她的行徑評頭論足，凡是不涉及軍務(wù)機(jī)密的事情，便容她旁觀而不加限制。

? ? ? ?除了齊凜。

? ??? ?自霍塘來到義安的第一日起，齊凜便對糧草司的牙兵下了限令，凡他所在方圓半里之內(nèi)，都不許這個女人侵近。

? ? ? ?儼然是將她視作瘟疫之源一般，避之不及。

? ? ? ?霍塘卻似乎毫不自知，每日都會去齊凜的司衙、居所之外溜達(dá)一圈，問問守衛(wèi)他是否在內(nèi)，不氣不餒地想要找個機(jī)會見見他、與他說說話。

? ??? ?傻乎乎的。

? ? ? ?眾人心中對她的評價又多了一個。

? ? ? ?而糧草司上下的官吏及牙兵們在暗地里亦紛紛議論，竟不知出身重賈之家、曾在河南追隨鷹沖將軍葉增出入過戰(zhàn)場、年紀(jì)輕輕便深得王上器重的齊凜，居然會怕一個女人。

? ? ? ?尤其是這個女人，看上去是那般清麗可人、單純無辜。

? ? ??

? ? ? ?八月的一日傍晚，齊凜因事前去拜訪秦一，卻被告知秦一攜女出門未歸。他等候片刻未果，在準(zhǔn)備離去之時，忽聞秦一所住的主屋內(nèi)傳出聲響。

? ??? ?推開虛掩著的門，他步入屋內(nèi)，褰起紋花絲質(zhì)垂簾，抬眼就見半蹲在墻角、正偷偷摸摸翻找著些什么的霍塘。

? ? ? ?霍塘聽見腳步聲下意識回頭，兩人四目相撞，她驚得蹦了起來。

? ? ? ?齊凜本是在看清她的那一剎便打算抬腳走人，但她一副活像做賊被抓的表情卻令他留在原地，“你在做什么？”

? ? ?? 霍塘結(jié)結(jié)巴巴：“沒、沒做什么?！?/p>

? ? ? ?“說?！彼穆曇舨煌瞬蛔?。

? ? ???她依然結(jié)結(jié)巴巴：“這兩日天氣晴好，又有輕風(fēng)，我想、想出去放紙鳶?！?/p>

? ??? ?齊凜眉輕斜，“你在偷葉夫人的紙鳶？”

? ? ? ?“是借，是借！”她急著辯解，“葉夫人有十一只紙鳶，少一只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p>

? ? ? ?“既是借，為何不光明正大地借？”

? ? ? ?她摳摳衣角，神色委屈：“葉夫人自己都舍不得拿出去放，我又怎好意思張口去借來放？因見葉夫人那么珍視這些紙鳶，想來必定是奇好的物件兒，所以便想悄悄拿出來放一回，然后便還回去的?！?/p>

? ??? ?“所以你便偷？”

? ? ? ?“都說了是借。”她略為不滿地小聲嘀咕，又瞅瞅他，“這些紙鳶是何來歷，為何如此受葉夫人珍視？”

? ??? ?“定情之物，故而珍貴?！饼R凜答得簡單，無意多解釋。

? ? ? ?霍塘眨巴眨巴眼睛，又輕咳一聲，竟少有地沒有再繼續(xù)糾纏他，而是輕攏袖口，慢慢向外移去，“我、我走了?！?/p>

? ? ?

? ??? ?“站住?！?/p>

? ??? ?在她即將邁出門外的那一刻，身后突然響起他不冷不熱的聲音。

? ? ? ?齊凜慢步上前，亦是罕見地主動靠近她，“你想要偷的，僅是紙鳶而已？”

? ??? ?霍塘霎然轉(zhuǎn)身，臉上泛起疑紅，說話更加結(jié)巴：“你、你……”她臉色好像是受了極大的冤屈一般，可這不流暢的話語卻像是坐實了他的質(zhì)疑。

?? ? ? 齊凜徑直抬起胳膊，將掌心向上展開，然后看向她立刻變得慌亂的神情。

? ? ? ?染有墨跡的掌中躺著一枚小小的竹節(jié)信筒。

? ??? ?寬不過一指，長不過半個手掌，一看便知這是為了避人耳目、傳送密信所用的物件。

? ? ? ?“這是糧草司的牙兵在那個經(jīng)常替你出城向山民買藥材的男孩兒身上搜出來的。”齊凜當(dāng)著她的面將信筒掰開，從中捻出一張小而薄的紙，遞到她眼前，讓她看清那上面僅有的四個字：“‘我在義安?！?/p>

? ? ???霍塘滿面熟紅，耳根發(fā)燙，臉色七分驚慌又加三分憤怒，“你、你憑什么就認(rèn)定是我寫的？”

? ??? ?齊凜假意驚訝，“哦。除了你之外，竟還有人的字能如此難看？”

? ? ? ?霍塘臉憋得更紅，干脆抿緊唇拒不開口。

? ? ???“你說自己從來不會說謊，可你方才無一句不是謊話?！饼R凜臉色變冷，“你說自己不記得從何處來，自下山以后便與老師走散，從此不知該向何處去——那么，這四個字，你打算要送往何處去？”

? ??? ?他見她打定主意不肯開口，便又道：“讓我來猜猜——想來這是要送去宛州，唐都南淮的罷？而當(dāng)初我在南淮街頭偶遇你、被你一路糾纏回畢止諸事，想必亦在你的計劃之中罷？

? ? ? ?“你來葉夫人房中，想要偷的究竟是什么？”

? ? ? ?她被他的鍥而不舍逼得有些急，目中有水光微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 ? ? ?“可若是你的秘密會為害到葉夫人、我的糧草司、乃至整個淳軍，我便不得不想辦法知道?！?/p>

? ? ? ?“我絕無惡意，請你相信我?！彼бё齑?。

? ? ? ?他負(fù)手，“你若執(zhí)意不說，我便不放你走。待等葉夫人回來，我會告訴她這一切，然后由她親自來問你?！?/p>

? ? ? ?她聽了這話反倒一下子鎮(zhèn)定下來，無聲地瞅了他片刻，最后小聲道：“葉夫人不會愿意的。”

? ??? ?齊凜微微皺眉，“你是何意？”

? ? ? ?霍塘的目光有些閃爍，聲音更?。骸耙驗槿~夫人也有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

? ? ? ?她尚未說完，而他尚欲再問，可二人的對話卻被狂奔突至的一名糧草司牙兵所打斷，士兵的聲音穿透院閣重簾沖入齊凜耳中——

? ? ? ?“軍前急報！”

? ? ? ?齊凜立刻甩簾而出，徑直走至院外，“速報?！?/p>

? ??? ?“張茂將軍所部在永綏大敗，淳軍自曲靖至慶遠(yuǎn)一路的糧道為均軍所斷?！?/p>

? ? ? ?雖知來人所報定是緊急軍情——否則也不會直奔此處找他，但齊凜在聽清后仍是大為震驚，“當(dāng)真？！”

? ??? ?士兵點(diǎn)頭，“豈敢有假?！?/p>

? ??? ?齊凜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口中連問道：“永綏大敗是何時之事？此報可已傳至臨封葉將軍處？南面軍前可有動靜？”

? ??? ?無暇再理會仍在身后不遠(yuǎn)處的霍塘，他拔腳就隨士兵向外走去，足底猶如被人放了一把烈火。

? ? ? ?院外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她的耳中。

? ? ? ?縱是她好奇得如同百爪撓心，亦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遠(yuǎn)去，待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才收束目光，輕垂下頭。

? ? ? ?卻見方才那一枚小小的竹節(jié)信筒被他遺落在腳下。

? ??? ?她飛快走過去，撿起它，將里面的信紙拿出來捻碎，再望一眼遠(yuǎn)處，最后輕輕吐出一口氣。

【二十九】

? ? ? ?先是短暫的沉默。

? ??? ?幾個瞬剎之后許閎“噌”地站起來，佩劍與鐵甲擦撞的聲音將整帳的窒靜劃作碎片。

? ? ? ?“操！”

? ? ? ?不可置信的震驚以及不可遏制的憤怒皆凝聚在這一字之中，咬牙切齒的語氣道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聲。

? ??? ?唯有葉增面上不辨怒色，目視他道：“坐下?！?/p>

? ? ???許閎不但不從，反而按劍上前，焦急道：“將軍分我一萬兵馬，我可即日率師北回，進(jìn)屯湘陵，與張茂兩軍合力，定能屠滅此番詐降的均賊反軍！”

? ? ?? 葉增不允他，再次道：“坐下?！?/p>

? ? ? ?“將軍！”許閎咬牙，額上青筋暴起，“淳軍永綏大敗，張茂身負(fù)重傷——”

? ? ? ?葉增卻打斷他，嚴(yán)厲斥道，“知道你與他私交甚篤，但此次敗事非小，因他輕敵自傲才招致這等結(jié)果，亦陷我軍后方糧道于不利之地，眼下豈容你再魯莽！”

? ??? ?許閎遂閉嘴，可仍緊緊攥拳，僵立不動。

? ??? ?前來帳中議事諸人因見許閎主動請纓遭拒，又聽得懂葉增話中之意，故而再度沉默。

? ? ? ?一旁夏濱見葉增冷臉久久不言，便主動遷轉(zhuǎn)話題：“是未料到，永綏的均軍在舉境逆勢的情況下，竟還會有詐降的膽子。據(jù)說那個想出詐降一計的均軍虞候名不見經(jīng)傳，年僅十八歲，亦怪不得張將軍不曾多加防備。只不過經(jīng)此一敗，葉將軍欲在我軍身后另辟一條糧道的計劃，只怕短時內(nèi)無法完成?！?/p>

? ? ? ?聽了這話，葉增臉色一時更加鐵青。

? ? ??

? ? ? ?淳軍自四月臨封大捷以來，除了幾次小范圍內(nèi)派遣精騎向南劫掠均軍糧草之外，整軍皆屯駐于臨封城內(nèi)，近四個月來未曾南下一寸。

? ? ? ?而葉增之所以遲遲不令兵出當(dāng)陽谷、進(jìn)軍帝都盆地，所慮不過是糧草一事——淳軍北面戰(zhàn)場雖有水師河運(yùn)可保軍糧無虞，但將來大軍一旦南入帝都盆地，便再無河運(yùn)便利可享，若要在攻城硬仗中不失士氣，必得確保后方糧草陸運(yùn)的快捷可靠。

? ? ? ?四個月前，張茂奉令揮師西進(jìn)，目標(biāo)便是打通起自蘇常，過晉熙、昌黎、曲靖、慶遠(yuǎn)、永綏、普順、嵐平七座重鎮(zhèn)，最后直抵臨封的這一條糧道。

? ? ???五月初，張茂兵分三路，先遣麾下大將取晉熙、昌黎，而后親自領(lǐng)軍進(jìn)擊地處偏北的蘇常。

? ? ? ?五月二十八日，蘇常破。

? ? ? ?六月十一日至十九日，淳軍先后下晉熙、昌黎。

? ? ? ?張茂遂與麾下合軍，轉(zhuǎn)道攻曲靖、慶遠(yuǎn)，至七月二十日，二城皆克。

? ??? ?淳軍三月下五城，張茂不加休整便移麾南進(jìn)，永綏全境聞風(fēng)震恐。

? ? ???八月九日，淳軍兵臨永綏，列陣攻城。十三日，永綏均軍守將李馳城頭戰(zhàn)死，軍心大動，各部參將以上數(shù)十名武官趁夜出城向南奔走。

? ??? ?八月十四日，永綏遣使出城訖降，張茂遂與均使約以次日天明開城受降。均軍虞候瞿廣親奉酒肉出城犒軍，張茂信而納之。

? ? ? ?十四日夜，瞿廣趁夜率軍出城襲營，淳軍駐營酒醉無備，大敗。張茂重傷，麾下死者逾三千，余者相率北走。

? ? ? ?八月二十日，淳軍退屯慶遠(yuǎn)。

? ? ? ?瞿廣領(lǐng)兵北襲慶遠(yuǎn)淳營，淳軍主將負(fù)傷，士氣不振，再敗于均軍。

? ??? ?均軍遂復(fù)踞慶遠(yuǎn)，淳軍退走曲靖。

? ? ??

? ? ? ?“至此，淳軍由曲靖至慶遠(yuǎn)的糧道已斷，而復(fù)踞于慶遠(yuǎn)城中的均軍士氣大漲，或有繼續(xù)北進(jìn)的意圖?！饼R凜說完最后一句，又深深皺起了眉頭。

? ??? ?書案的另一頭坐著秦一。

? ? ? ?昏黃的光線將她身上那件絳色紗地彩繡鳥紋的披風(fēng)映得暗淡斑斕——她從外歸來尚來不及更衣，便聽聞了淳軍永綏大敗這一驚動了整個義安糧草司的消息。

? ??? ?而她對于齊凜入夜后的造訪亦未感到奇怪，目色平和地聽完了他講述的前后經(jīng)過，然后道：“你明明知道，軍國之事我向來無心過問?！?/p>

? ? ? ?“夫人從前在畢止是為了避嫌，”齊凜抬頭，“可如今既出畢止，又何必過于謹(jǐn)言慎行——莫論如何，王上都是不信夫人的。”

? ? ???秦一臉色輕輕一變，忽又無奈一笑。

? ??? ?“那么你找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 ? ? ?“永綏大敗，將軍必會從南面移兵北上，以援張茂敗旅——自蘇常至臨封的糧道若是不能打通，則淳軍僅以精騎入帝都盆地的計劃便不能成行?！?/p>

? ??? ?“何以見得不會是從東面石催大軍中調(diào)遣援兵？”

? ? ? ?“來不及。”齊凜搖搖頭，“將令自臨封快馬送至石催的東路軍中少說也要十日，遠(yuǎn)不如將軍自臨封直接抽兵來得快。更何況石催東面戰(zhàn)況正酣，又豈能在此時抽調(diào)他麾下人馬？”

? ? ? ?秦一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要我知道什么？”

? ??? ?“以我對將軍的了解，將軍若自臨封提兵去解曲靖之困，必不會長驅(qū)直行，而會向東迂回，自均軍側(cè)后方奇襲慶遠(yuǎn)。倘是如此，則大軍必會路過義安。”齊凜與她對視，“夫人在義安城中已滯留多月，我亦遵夫人之意，從未將夫人的行跡報往將軍處。但——夫人難道就打算這樣一直留在義安么？”

? ? ? ?秦一無言良久，終卻道：“縱使果真從臨封抽兵，亦未必是他親自領(lǐng)軍?！?/p>

? ??? ?“張茂此役重傷，倘是讓許閎等人領(lǐng)軍，則其難免會為了替張茂報仇而做出魯莽之舉來。當(dāng)此節(jié)骨眼上，以將軍的性子，必定不容一絲風(fēng)險。”

? ? ???“我明白了。”秦一輕聲道。

? ??? ?齊凜則微微躬身，道：“大公子被王上召入宮中一事，絕非夫人之過錯。夫人不必攬咎自責(zé)，避而不見將軍。想以將軍對夫人多年之情意，又豈會不解夫人之難處？”

? ? ? ?燈燭燃盡將滅，而她不應(yīng)亦不拒，僅道：“你容我，再想一想?！?/p>

? ? ?

? ? ???長劍上的血痕被仔細(xì)地擦拭干凈，穩(wěn)穩(wěn)入鞘。

? ? ???帥案上的數(shù)張牛皮輿圖被卷好，裝入明晨啟程將要攜帶的行裝中。

? ? ???帳帷一角被人揭起，傳入許閎的聲音：“將軍?！?/p>

? ??? ?葉增回首，眉角微挑，無聲詢問。

? ?? ? “咳?！痹S閎入內(nèi)，恭行軍中上禮，“將軍恕末將今日議事之時莽撞之舉?！?/p>

? ??? ?“無礙?！?/p>

? ? ? ?葉增垂頭，將案上的匕首收入靴筒中。

? ? ?? 卻聽不見許閎離去的聲音。

? ??? ?他便再次回首，見許閎戳在地上并無去意，便問：“你想隨我北上？”不給許閎任何回答的機(jī)會，他又搖首，“夏濱可隨我北上，但是你必須留下統(tǒng)籌駐守臨封諸事。”

? ??? ?許閎應(yīng)聲，卻仍不走。

? ??? ?葉增有些疑惑，“你還有何事？”

? ? ? ?許閎張張嘴，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半天才憋出幾個字：“是關(guān)于夫人?！?/p>

? ? ? ?葉增沉默，神情卻表明不愿與他多談一字。

? ??? ?“將軍于四月末時接到王上私諭——夫人已攜兩位千金從畢止南下軍前——但至今不知夫人行止及所在，將軍難道不擔(dān)憂？”許閎依舊忍不住，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 ??? ?葉增仍是沉默。

? ??? ?許閎又道：“將軍明日率軍北回，倘若兵過義安，不如問問齊凜——”

? ??? ?“出去?！?/p>

? ? ? ?葉增終于開口，卻是打斷他的話。

? ? ? ?“將軍心中是在怪夫人？”許閎猶不肯罷休。

? ??? ?雙手撐在案緣，葉增抬目正視他，眼底平如靜水，“我并無責(zé)怪她的理由，而她卻有不愿見我的原由。倘若她欲見我，便是千軍萬馬之陣我亦愿只身獨(dú)闖；但若她不想讓我知道她在何處，我又何必拂她之意？”

【三十】

???? ? 秋碧洗空。

? ? ???義安城頭旌旗輕揚(yáng)，城外細(xì)柳垂青，遠(yuǎn)處有淳軍的兵馬長陣打城外野地?zé)o人處緩緩行過。

? ? ???自臨封北調(diào)的一萬淳軍人馬于前一日傍晚時分開入義安地界，因葉增軍令森嚴(yán)，整軍并不入城休整，只是扎營于城外十里處，由城中取得些許必要的補(bǔ)給后，僅歇了一夜，便在清晨時分拔營出發(fā)。

? ??? ?大軍在漸次有序地行過義安城外時，誰都未曾留意到，在那城頭高墻垛堞的后面，有一個女人無聲而立，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城下這支長得仿佛望不見盡頭的隊伍，目光一次次隨著人馬的行進(jìn)而輕輕掠動，好似是在尋找著什么。

? ? ??

? ? ???早在晨曦微露時，秦一就沿階登上了義安外城墻頭。

? ??? ?她看著遠(yuǎn)處燒營的濃煙被晨風(fēng)吹上青天，看著遠(yuǎn)處一個個細(xì)小的黑點(diǎn)逐漸變大，看著兵馬成列大軍北出，然后輕輕閉上了眼。

? ??? ?她聽見遠(yuǎn)天飛鳥振翅的翱翔，聽見戰(zhàn)馬充沛飽滿的嘶鳴，聽見如海潮般紛涌而至的士兵嘈嘈低語。一萬人的聲音中她極力分辨最想聽的那一個，可那聲音卻總是在她還來不及捕捉時便匆匆而逝。

? ? ???一如他習(xí)慣的沉默。

? ? ???大軍行近城外時，她睜開了眼。

? ? ? ?長長的淳軍隊列整齊而有序地自她眼皮下方走過，她不曾眨一瞬眼，逐人逐騎地看過去，時間有如凝滯，而人馬掠過她眼底又有如飛速。

? ??? ?在終于望見赤絕雄健身姿的那一剎，她輕輕地顫抖了。

? ? ???馬上之人挺拔剛俊，腰間的劍柄上依舊是她當(dāng)初親手為之纏縛的層層絲帛，而他持槍馭馬，戰(zhàn)威無聲自露，統(tǒng)懾一軍。

? ??? ?似只彈指一剎，他便打城下馳馬而過，不曾抬頭，不曾抬眼。

? ??? ?她便看著他自眼前馳過，不曾挪動，不曾開口。

? ? ?

? ? ? ?先是走在最前方的士兵們接二連三地抬頭遠(yuǎn)望。

? ??? ?長長的隊列中響起竊竊私語聲，而后又沿著陣形飛速向后傳去。

? ??? ?待到夏濱亦忍不住聞聲抬頭時，已無人能夠再壓制前陣中士兵們驟起而不可輕泯的好奇心了。

??? ? ?遠(yuǎn)天澈碧，有群鳥撲翅飛過義安外墻城樓。

? ? ? ?一只斷了線的長尾紙鳶自城頭輕悠悠飄出，薄如蝶翼的紗紙在晨曦的照映下顯出半透明的五彩光芒。

? ? ???而它之后跟著一只又一只或大或小的長尾紙鳶，皆是被人剪斷了線從城頭上放出來的。

? ? ???一只、兩只、三只??

? ??? ?十一只。

? ??? ?夏濱在心中默數(shù)著，然后驚醒一般地勒韁回馬，奔向后陣，口中高聲叫道：“將、將軍！”

? ??? ?待馳至微皺眉頭的葉增身側(cè)時，他已急切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天上！”

? ? ???葉增抬頭。

? ? ???滯立一剎，他猛地收韁，雙腳一夾馬腹，隨赤絕一聲長嘶，調(diào)頭轉(zhuǎn)向。

? ? ?

? ??? ?城墻另一側(cè)，素衣少女半個身子都趴在垛口上，聚精會神地看著城外遠(yuǎn)處的小小變動，紅唇揚(yáng)出一朵笑。

? ??? ?“那些紙鳶，是你又去葉夫人那里偷的？”

? ??? ?身后冷不丁的這一聲，令她驚得險些從垛口掉下去。捂著胸口轉(zhuǎn)過身，霍塘忿然道：“你做什么嚇人！”

? ? ???齊凜看向掉在她腳邊的線軸，竟罕見地對她露出一絲微笑，“你今次放飛了葉夫人所有的紙鳶，不知她可會怪你?！?/p>

? ??? ?“可我不想看見他從她面前走過卻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霍塘挑動纖眉，“更何況是你告訴我，那些紙鳶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的，不是么？”

? ??? ?“是。”

? ? ???齊凜走上前，同她一道望向遠(yuǎn)處，“我亦不想看見他從她面前走過卻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

? ? ?

? ? ???忽起的烈風(fēng)刮亂了秦一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

? ? ???嘶鳴聲過耳，赤絕疾沖而入她的眼簾。

? ??? ?她一怔。

? ??? ?再瞰，就見他策馬昂首四下遠(yuǎn)望，一側(cè)首，便亦看見了她。

? ? ??

? ??? ?薄紅紗襦，碧天翠樹。

? ??? ?葉增吁止赤絕，隔著十丈的距離，看她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 ??? ?一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