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過年

我向來是喜歡過年的——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過年,意味著有漫長的假期可供我揮霍,我便有時間穿著靴子踩在鋪著一層薄雪的街道上,透過因哈氣而朦朧的眼鏡看著由一大片紅色裝點的街道。盡管那些都是打折促銷的海報標(biāo)語,但那也意味著我又可以擁有更多的吃喝玩樂了。
對舊社會的人來說,“過年”有個別稱:年關(guān)。因為每每過年,欠債的要還錢,官府的要收稅,可是老百姓沒錢,于是過年就像去鬼門關(guān)走一趟一樣,由此得名。可是對我來說,”過年“ 是一份美好的回憶。一家三口在除夕前幾天一齊去沃爾瑪采備年貨,在寬敞明亮的超市里聽著各色喜氣洋洋的BGM,一起討論折扣是否合理、商品是否需要,我也能因此多買一些糖果零食,亦或是一頓白吃不厭的大魚大肉。兩手空空地去,大包小卷地回,寒風(fēng)夾雜著門口小吃攤散發(fā)出來的香味,這就是煙火氣。
煙火氣不止于此。除夕那天,有家的回家過年,沒法回家的也會想盡辦法吃上一頓平日里不敢奢求的飯菜,也當(dāng)是團圓了。有的大戶人家的灶火都不會停的,即便是三口之家也會擺滿一桌子的好菜好酒,然后圍坐在一起交談著各自的經(jīng)歷及未來的計劃??傊糠赀^年,家家戶戶都會竭盡所能擺上最豪華的飯菜,一家人圍坐一起享受這難得的團圓——中國人是最渴望闔家團圓的。煙火氣就在其中。
過年最高興的還是小孩子,因為他們不用忙上忙下、不用應(yīng)付交際,他們的世界里只有伙伴和玩樂。而過年最緊俏的玩具就屬鞭炮了,在炸響的一瞬間就能收獲最樸實的快樂?;蚪猩先搴糜延帽夼谡S便和各種瓶瓶罐罐、鍋碗瓢盆,或隨爸媽在除夕團圓夜綻放絢麗的煙花,大年初一一大早,街上走親訪友的人們聞著這刺鼻的味道,無人不感嘆一句:這才是年味!煙火氣就在硫磺的味道里。
我記得清清楚楚,15年的時候,我正在上初二,北京出現(xiàn)了前所未見的霧霾,有人說那是“新世紀(jì)霧都”。有的“磚家”說這是農(nóng)村燒秸稈、燒柴禾導(dǎo)致的,也有的說這是放鞭炮造成的。不管怎么說,眾所周知,霧霾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于是鞭炮和柴火都被禁了。環(huán)保是個好東西,無論在哪個國家,它都是既得利益者道貌岸然地維護自己利益的工具與手段,至于是不是真的為地球著想,誰在乎呢?
我走在過年的大街上,四下里寂靜萬分,若是我不說,誰知道這竟是過年呢?以前過年每每都是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噩夢,現(xiàn)在不讓放鞭炮了,環(huán)衛(wèi)工倒是清閑了不少,年味也減了大半。這時,幾個城管過來,要扒掉所有的對聯(lián),說是影響了城市面貌。我傻站在一旁,呆呆地見證著這一切的發(fā)生。過年不讓放鞭炮,也不讓貼對聯(lián),那為啥不把過年也給取消呢?
印象中團圓飯都是我爸、我大爺和奶奶各準(zhǔn)備幾道菜,然后湊在一起吃的??勺詮哪棠倘ナ酪院?,我們就再也沒做過飯。我們進入早已訂好的飯店包間,沒一會飯菜就上齊了。我爸嘗了一口,面露難色。大爺察覺到了不對勁,出聲問道:”怎么了?“
”這家飯店是換廚子了嗎?怎么跟以前感覺不一樣了呢?感覺沒有以前好吃了。“
我媽是一個注重禮儀的人,她趕緊對我爸說:”你別成天那么多事噢,你說你哪來這么些事!“接著又像是打圓場一般地對眾人說:”一天天的他毛病旋了,出來就膈應(yīng)人!”大爺也附和道:“咱平時都忙,今天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就陪咱爸吃吧!”
其實菜確實沒有以前好吃了,重口的調(diào)料掩蓋不新鮮的食材,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聯(lián)想到前一陣子很火的預(yù)制菜和料理包,又不禁想到了英國黑暗料理,一切都了然于胸了。原來工業(yè)化對我們的異化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我不禁悲哀于文化的消亡,昨天是傳統(tǒng)節(jié)日習(xí)俗,今天是美食文化,明天是中醫(yī),后天呢?大后天呢?我們的家底,還有多少可供我們揮霍?
一邊說著復(fù)興,一邊不停敗家,等回過頭,已然家徒四壁。我不想說太多,也不能說太多?,F(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們五千年的歷史全部記下來,告訴后人,你們的祖先曾經(jīng)有著在地球上獨樹一幟的文明,那都是本應(yīng)該屬于你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