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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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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破舊的區(qū)域，大概有六十年的歷史了，這里靜謐而緩慢，一街之隔仿佛兩個世界，道路緊湊，路面顛簸，道路兩側的建筑都不高，也無任何多余的裝飾，雖談不上古樸，倒也稱得上樸素。衛(wèi)生所生銹的鐵柵欄門上還帶著蜿蜒的鐵藝，水泥墻上還有兔子、烏龜之類的卡通畫的輪廓，現(xiàn)在想起來，那種樸實的畫風倒也是可愛。廢棄的電影院還掛著褪色了的紅字招牌，其中很多筆畫都已隨時光消失，透過門廊邊的告示欄里斑駁的字跡，還能依稀可見曾經(jīng)的熱鬧——“進口大片《泰坦尼克號》”——字體高聳而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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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童年與少年時度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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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路上，到處一片漆黑，我們在霧中疾馳，看不到路的盡頭，寒風呼呼地從破碎的車窗往里灌，星星點點的光亮是歡快的青年點起的火焰，焚燒著本應安詳存于這世上的東西，那火苗在遠處跳動著，好像眼前如鷺在風中飛舞的紅發(fā)，但那完全是兩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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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我這些怎么也不會忘記的這些街道，我們找到75號。這里看起來和別的居民樓并無二致，三層樓，樸素簡潔的設計，似乎除了耐久實用以外再無別的考量，樓體在東頭的單元口拐了一個彎呈一個粗壯的L型，爬墻虎的藤曼爬滿了厚實的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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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站著三個人，朝我們靠近過來，如鷺拿出那張寫滿字的紙和那把鑰匙，其中一個人帶我們進了樓。我們走上樓梯，墻上的墻皮大片大片的龜裂掉落，樓梯拐角處放置著一輛報廢的老式自行車，布滿塵土和蛛網(wǎng)，窗子已經(jīng)早無玻璃，只有腐朽的木制框架，寒風從外面灑進來，裹挾著潮濕的石灰、朽木和發(fā)霉的味道。但神奇的是，手電筒的光線下，這歷經(jīng)歲月的破舊房屋竟然并不顯得如想象的那般令人不寒而栗。也許是因為我似乎想起了兒時那單薄而堅強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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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三層，推開左手邊的門，門廊漆黑?？繅τ幸恢还褡?，確切說是那種很簡單的架子，上面有各種瓶瓶罐罐，像是醬油、藥品一類的，下面一層有一個盆，里面好像是幾個蔫蘋果，地上雜亂著堆放著各種書籍，我不小心還踢翻了一摞，只慌忙地胡亂堆疊了回去。里屋透出來蠟燭忽明忽暗的金色光暈，有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戴著一副大框的老花眼鏡，手里撫摸著一張老照片，側身對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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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一晃兒，將近二十年了吧，哈哈”老人的聲音平和“我們帶著那么一幫子人，在深山老林里。哎呦！得有兩三萬人吧，除了專家，先去的都是部隊里的娃娃啊，打夯啊，挖土方啊。那大山里什么也沒有哇，就那么些帳篷、牛棚，好點的也是個石頭窩窩；光有設備，沒吃的，物資跟不上啊。這張照片啊，是我和兵團十九師的同志唯一的合影，如今就剩我這么一個老東西還在世上。他們要是都還活著，大概和你們這個年紀差不多吧，也不知最后都怎么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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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老人轉過頭，抬起眼看著我，把手中的照片遞到我的前面，我釘在那里，他又甩了一下照片，我才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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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燭光，我忐忑地瞥著照片，頭腦慌亂而飛速的運作著，在那上面的前后三排人里，我確信無疑地分辨出了兩個人——那是力哥，另外當然是老人自己，即便他們都是二十年前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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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們很久了?！崩先苏f著抄起拐杖，孔武有力地砸向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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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碎片水晶般地落了一地，我倆都嚇了一跳，老人只自得地看了看手表：“姑娘，妳果然還是那副模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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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鷺猛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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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能走到這一步真是太好了。說吧，想問什么，我全都告訴你們。”老人像是壓根就沒打算等我們的任何回應“要是沒想好，那我先說吧。這個人的頭腦啊，很有意思的，我們這個研究，就是給頭腦強強筋骨，發(fā)覺一下人在記憶方面的潛力。我們搞這個東西，這個要符合我們唯物主義的看法，記憶在一定程度上是以一定模式組合成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產(chǎn)生電訊號脈沖，人就能想起某些東西。微波正好滿足我們需要，通過一定頻率的載波，幫助刺激神經(jīng)突觸生長和鏈接，當然，也可以燒毀一部分?！彼捓镉性挼匦α诵Γ曳路鹂吹搅诉@個老人已塵封多年的猙獰，那在一瞬間鬼魅一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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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哈哈。但是還是有一些工作沒有達到目標的，對于一些意志過于堅定的人，它干預不了”老人指指我“比如你小伙子。你和你的父母很像。你的父母當年也是我們隊伍里的同志，當時我們不知道這種不成功是什么原因，在這方面也做過很多工作，還是這個樣子，沒什么進展，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這個地方，實際上是我們當年設計工作最開始的試驗田，老工廠的家屬區(qū)，比較好開展工作，鍋爐房知道吧，那個大煙囪，它還有個功能是那個那個你們管它叫……哦！對‘風車’，風車的試驗車間。你父母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攻堅了很長時間，最后問題沒解決，反而信了上帝，太可惜了。你家那間房子，現(xiàn)在應該還貼著封條呢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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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當時真是艱難啊，不斷有新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會有一個比較明顯的副作用，就是頭疼、焦慮這種一系列的情況。我們呢，也沒有什么辦法。衛(wèi)生所發(fā)現(xiàn)一些平時愛抽煙的同志，好像情況相對好一些。我們就順著這個，做了一些研究工作。發(fā)現(xiàn)這個尼g丁，它是有用的。”他說著從手邊的小茶幾上摸出來一個平日常見的煙盒，用手指敲了敲側面，并沒有發(fā)出空鼓的響聲，那盒煙甚至沒有拆包裝“你看，這個電話，它其實都是轉接中心服務器，由人工智能應答，語音這方面工作我們做的還是比較不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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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放下小煙盒，拈起桌上的小梳子，打理起所剩不多的白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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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還是得不能太直白嘛，我們就琢磨著，跟腦袋有關系的，就是個頭發(fā)了吧，我們這個系統(tǒng)最一開始啟動的一項任務，就是讓人相信這個頭發(fā)的顏色的改變會有健康問題，需要嚴格管理，讓人談之色變，這個就有用了。然后說，可以適當吸煙增強體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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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工作取得了不錯的成果。很多時候，人吶，并不需要知道為什么、憑什么，也不想知道，只顧自己眼前的得失，給個規(guī)定，就可以互相舉報，足夠了。溫水煮青蛙，多少年來，人也就習慣了身邊的友鄰甚至親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會憑空消失掉。這套系統(tǒng)除了干預還能探測，思維比較活躍的人電波水平和反射頻譜都比較特別，系統(tǒng)就會上報，要重點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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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部門所得到的影響力太大了，這不行，十九師和我們就被解散了，七零八落，大部分都沒活下來。鑰匙被收走了，但并不全在別人手里，我還有一把，是個老同事拼死護下來的。系統(tǒng)有一個問題，就是它的冗余缺陷，因為初始設定的一個人為因素，會導致邏輯自洽的問題，試圖解決這個問題又會產(chǎn)生更多的問題，碎片就這樣越來越多，最后無法收拾?！彼唤?jīng)心地用手指指著空中劃了個圈，最后所指的方向落在如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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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那會兒讓兵團十九師的軍醫(yī)照管的，喏，就是他”他指指照片，那人高個兒、瘦削“很特別，關于你的情況要直接和大力同志匯報，這個事情我當然也是知道的。還有一些孩子，也跟妳一樣。剃成禿子，這不行，不實事求是嘛，所以當時有同志提議，說能不能試試生物逆抗，這方面還專門抽調(diào)了生物醫(yī)學方面的專家，確定的方案是通過系統(tǒng)讓人們不記得你們，你們呢，以存在又不存在的身份，成為我們一項特別的資產(chǎn)，為了防止你們叛逃，663廠專門劈出一部分系統(tǒng)資源成立了獨立部門追蹤你們，對外稱‘維護局’。這項工作只有663廠的同志清楚，甚至045辦公室都不了解詳細情況，但可惜啊，和你一起的孩子最后沒有幾個熬過實驗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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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年了，我研究了很久，還是決定啟用妳，因為妳和其他人不一樣，妳很漂亮卻沒人記得住你，最重要的是妳還有良心，妳還是個人，妳也不想再孤獨。怎么樣還算幸福嗎，一個能記得妳的意志堅定的小伙子，既是妳需要的，也是我需要的，他和妳一樣，真是天賜的機緣。雖然我也偶爾提供了那么一點點幫助，好在一如預料，你們開始了渴望真理和自由，我想這可能也是你們愛情的源泉?！彼f這話時不無成就感的喜悅，語調(diào)抑揚頓挫，最后像個頑童般咧著大嘴開懷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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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妳丫頭啊，妳有不老的容顏，當然也有代價”老人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水“妳總是會頭疼吧，妳也不記得許多小時候在老家的事了吧，再過些日子妳就會把十幾歲、二十幾歲的事情也忘了，妳將在某個時候逐漸失去使妳成為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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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要緊，我還是要把鑰匙交給你們，我是個科學家，只有把鑰匙交給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手里，我才放心。不出意外的話，那把鑰匙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你們身上了。哈哈，人事人事嘛，用對了人，事就成了一半了，你們”他指指我們“你們能做大事，未來說到底是屬于你們的。不過這張照片，我就還是留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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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了看表：“差不多了，他們要來了，快走吧，拿好鑰匙。丫頭啊，好運。”又招呼我們走近一點，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后費力地從兜里揪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地圖，在茶幾上攤開來，燭光灑在上面，像是一場夕陽。他拍了拍那張地圖，示意我們來看，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得去廠子看看啊，那有我沒來得及說的。往這走，到了之后會有人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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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上用記號筆標有個圈，是一條鐵路，旁邊是幾個手寫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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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管212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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