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離去，殘雪無力，陽光又繼續(xù)照好人，也照歹人了。孟菲斯頭號景點貓王故居也在非正常閉館一天后重開。對貓王在流行音樂史和美國文化的地位不了解的人，一定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地方，何以每年吸引與白宮相同的游客總量。

門票真是不便宜。沒辦法，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早已被封神“搖滾樂之王”。他的家族，以及經(jīng)營這個遺產(chǎn)，也靠它吃飯的人，著實精明得有點討厭。淡季幾乎空曠的停車場，還是忙不迭地全額收費。所有紀念品都比其他景區(qū)貴一倍。

一人發(fā)一個iPad聽講解。南方口音里，iPad的讀音真是又長韻味又特別。去貓王府要坐穿梭巴士，排隊在我們前面的是一個白人四口之家。老爸扭頭和我點頭，我微笑回應，順便念出他身上為乳癌募款的Save the ta-tas（變調(diào)的咪咪）的字樣，一下打開了這個摩托車手的話匣子。他掂著大胡子拍著胸脯說，現(xiàn)在這種低溫天氣，對他而言相當風和日立的。他們一家從芝加哥一路騎哈雷，頂著風暴來到田納西。我們穿的是羽絨服，而他們里面一件T恤，外面一件帽衫。汪猴僵象，寧有種乎？真是神秘。

貓王22歲就紅遍全美，早早給爸媽買了這片幾十公頃的莊園。貓王是大忙人，但也?；丶铱纯?。在很多訪談里，他都講，還是和家人在一起是人生最幸福時間。今年巴茲魯赫曼導演的貓王電影，我一早看過，還發(fā)過視頻專門評論，有空可以去我的頻道看看。

貓王給世界留下了獨特的舞姿、音樂、情緒、記憶，自己短暫的42年生命，也活成了一個傳奇悲劇。否則，這個并無特別出眾之處的地方，何以如此聞名。論奢華，我見過的一些當代美國華人家庭，也并不在其下。論廣袤，美國各地農(nóng)場主恐怕偷笑了。可是，可是，到底什么是被人紀念的？到底什么是我們不自覺卻看為珍貴的？這些問題，恐怕只能用我們自己的生命和經(jīng)歷去慢慢解析。

此地最吸引我的，反倒是被命名為“沉思花園”的貓王家族墓地，就在Graceland里，小小一塊。Presley這個名字，因貓王的盛名而上溯三代，所謂光宗耀祖。奶奶的墓志銘，引用圣經(jīng)箴言里的關(guān)于女性賢能的經(jīng)句。

最令人唏噓的，其實是貓王的孫子，也就是他和離異太太Priscilla唯一的女兒Lisa的獨子Benjamin，27歲就因抑郁癥而自殺。這個孫子極像貓王，同樣帥得掉渣，音樂也算有天賦，但終歸因無法逃脫祖輩留下的無法超越的成功陰影而殞落。我們總是覺得，我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最好是成功，給后代提供或者留下更多的、更好的不管是具體還是抽象的東西，或者至少不能讓他們輸在起跑線上。實際上，兒孫自有兒孫福。福兮禍兮，在至高處，關(guān)乎一心。

隨后去了Lorraine Motel，也是美國國家民權(quán)博物館所在之處。這個汽車旅館的二樓306房間外的陽臺，是馬丁路德金遇刺之地。這個深遠影響并還在繼續(xù)塑造美國的重要事件，有人試圖通過拆除這個地方來抹去公眾的記憶，但終究在是非較量中留下了。306房間外常年掛花環(huán)。樓下兩輛轎車，亦如事發(fā)時一般停著。

一個在德州工作準備回阿肯色過圣誕的黑人女士，特意繞路來此，致敬這位偉大的民權(quán)斗士和先驅(qū)。看她自拍總不滿意，我主動幫她拍照留影。她很自然地和我提起美國的種族問題，各種的不公。我和她的看法可能不完全一樣，但我完全沒有爭論，我也理解和尊重她的視角，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受限于自己的經(jīng)歷、偏好和生命體驗。這正是旅行讓人更加完全的一面。古人說，讀萬卷書，還要行千里路。

這一天，駛過孟菲斯衰敗的老城，也行經(jīng)獨門獨棟極為整潔的社區(qū)。下午時分去Kroger購物，街對面有一個長老會教堂建筑在斜陽下格外肅穆。這個叫Idlewild的區(qū)曾經(jīng)是獨立的城鎮(zhèn)，后來才并入孟菲斯，歷史上就比較優(yōu)渥富庶。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在教會的回廊和大堂，不斷有人和我問安，邀請我參加半小時后的一個平安夜特別活動。換在11年前，我可能會偷偷鄙視，背后嘲諷，并以最大的惡意懷疑他們的真誠?，F(xiàn)在，我覺得我認識他們的表情，盡管我來自千里之外，我們尚且陌生。

最后去了極不起眼的Sun Studio。這個近代音樂工業(yè)史不可忽視的錄音棚，七十年來幾經(jīng)浮沉，Nat King Cole，U2，貓王，都曾在這里錄下傳世之作。我年輕時很喜歡的賈木許的獨立電影《神秘列車》Mystery Train，講述一對日本情侶在孟菲斯的奇怪故事，也在這里取景。兩人在正街店面的鏡頭，仿佛在時間里凝固，完全不曾改變。一對佛羅里達來的老頑童，和我一樣前來懷古，也順便幫對方留影。圣誕快樂，互道平安。

是啊，正是平安夜。“在至高之處榮耀歸與上帝，在地上平安歸與他所喜悅的人?！?/p>

愿你和你的家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