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亂 第十四節(jié) 火刑架上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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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錦帆游俠
陸機既然已經(jīng)被司馬穎處死,攻打洛陽的任務(wù),只能讓司馬穎親自擔(dān)負起來。
但司馬穎的統(tǒng)軍能力實在是爛的一塌糊涂,他帶著近二十萬人面對不足自己四分之一兵力的司馬乂,前后打了幾戰(zhàn),每次都大敗而歸,被司馬乂殲滅了六七萬人。
不過司馬乂也有些撐不住了,他要同時面對西北兩個方向的壓力,雖然暫時擊退了北線司馬穎的攻勢,但西線的張方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
和司馬乂打成僵持狀態(tài)的張方掘開了洛陽城外的水壩,導(dǎo)致洛陽城內(nèi)舂米的水碓(duì)全部無法使用,陷入了缺糧的境地。
司馬乂只得下令讓王公大臣家的奴婢用手舂米來解決缺糧的問題,并征發(fā)了大量的男子從軍,一品以下的官員如果不應(yīng)征,便讓他家十三歲以上的所有男丁全部服勞役,還將各家的奴隸補充進軍隊,這么一折騰,洛陽城中的米價飛漲,一石米的價格值上萬錢,根本沒人吃得起。
不過司馬乂對司馬衷還不錯,盡管戰(zhàn)事十分艱難,但他一直以臣子的禮節(jié)恭恭敬敬侍奉司馬衷,這也讓他得到了司馬衷的支持,讓士兵們深刻感受到,自己是在為皇帝而戰(zhàn)。所以盡管城中十分困難,但這種榮譽感讓士兵們都沒有背離司馬乂的想法,選擇跟這位忠于皇室的王爺一同奮戰(zhàn)到最后。
但再這樣下去,雖然不會被打死,也得被活活餓死,司馬乂的主簿祖逖出了個主意:不如聯(lián)絡(luò)和司馬颙關(guān)系不佳的雍州刺史劉沈和皇甫重一起進攻關(guān)中,減輕洛陽這邊的壓力。

之前說過,司馬颙雖然是關(guān)中都督,但雍州地區(qū)長期以來一直是當(dāng)?shù)氐牡仡^蛇說了算。劉沈這個雍州刺史,雖然是朝廷任命的,但司馬颙在其中也起到了推動作用,希望劉沈在任上能成為自己的親信勢力,幫助自己對付關(guān)隴地區(qū)的地頭蛇家族。但這些地頭蛇家族也對劉沈進行了爭取,,左右搖擺之下,劉沈并沒有站隊司馬颙。因此,在張昌叛亂后,劉沈出兵支援荊州的軍事行動就受到了不滿的司馬颙的掣肘,兩人就這么產(chǎn)生了沖突。
而如今,關(guān)中軍的主力被張方帶往洛陽,如果劉沈能夠在司馬颙背后插一刀,逼迫司馬颙調(diào)回張方的軍隊,司馬乂這邊的壓力也就大大減輕了。
劉沈果然給力,他不僅調(diào)集了手中的雍州兵,還發(fā)動雍州下屬的七個郡太守,糾集了一萬余人的軍隊向長安進發(fā),安定皇甫家也幫劉沈說動了司馬颙的親信反水,讓劉沈的力量進一步壯大。
為了再幫劉沈和皇甫重一把,司馬乂讓皇甫商帶著停戰(zhàn)詔書前往關(guān)中,減輕親司馬颙的勢力給他們帶來的壓力,但半途中皇甫商被憎恨自己的堂外甥告發(fā),被司馬颙截殺,這個計劃便沒能成功。
雖然司馬颙沒有吃力到要調(diào)回張方的軍隊,但兩邊仍然打成了僵持狀態(tài),雙方的損失都十分慘重。
說回洛陽這邊,張方久攻不下,得知司馬颙在關(guān)中陷入苦戰(zhàn)的消息,便有了返回長安的念頭,但此時,一個餡餅掉進了他嘴里。
有人已經(jīng)撐不住了,準備打破僵局,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他便是司馬衷的族叔,司馬懿四弟司馬馗的孫子,東海王司馬越。
他勾結(jié)了幾位禁軍將領(lǐng),將司馬乂送往金墉城囚禁了起來,而后打開大門,放司馬穎的軍隊進入了洛陽:張方劫掠洛陽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司馬越還不敢讓洛陽再遭一次大難。
當(dāng)司馬穎的軍隊進入洛陽的時候,洛陽城中的士兵們開始后悔了。
迎面走來的,是一支仿佛叫花子一般的軍隊,幾次被司馬乂打得大敗,司馬穎的軍隊已經(jīng)士氣全無,看起來他們更像是打輸?shù)囊环健?/p>
“媽的,看他們這衰樣,要是咱們再多撐幾天,贏的就該是我們了!”士兵們憤憤然。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提議:“現(xiàn)在也還有機會,我們?nèi)ソ疖前验L沙王救出來,再把司馬穎打回去!”
“好!就這么辦!”

這些話語也傳入了司馬越的耳中,他有些害怕,想殺死司馬乂以斷絕了這些士兵的念頭。
黃門侍郎潘滔制止了他:“不用親自動手,會有人替您代勞的?!?/p>
“誰?”司馬越有些好奇。
潘滔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為人察的笑容:“張方。”
司馬越頓時明白了,立即派人悄悄給張方帶去了口信:司馬乂正在金墉城,交給你處置了。
司馬乂就這樣落入了張方的手中。
“來吧,要殺就殺!”司馬乂的神色十分傲然,他已經(jīng)盡力完成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他的失敗也并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已經(jīng)足夠?qū)Φ闷鹱约毫恕?/p>
張方一聲獰笑:“我可不會讓你死的這么容易!”
他將司馬乂用鐵鏈綁在了空心的銅柱上,在銅柱中塞滿了柴火,將這位宗王活活炮烙死。
司馬乂的皮膚開始滋滋作響,隨后冒出青煙,他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讓這些平時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們也不禁流下了同情淚水。
長沙王司馬乂,就此成為了八王之亂中第五個死去的宗王,這一年,他才二十八歲。
和其他的宗王不同,司馬乂完全是因為進入了政治決策核心,才會被列入八王之中,但其他七位宗王,無論是從才能、品德還是對皇室的忠心來說,都比不上司馬乂一根汗毛,和哥哥司馬瑋一樣,他純粹是來背鍋的。
因為他實力弱小,司馬颙便想利用這一點,讓他討伐司馬冏,等他失敗,就可以打著報仇的幌子起兵。但司馬乂用一場精彩的反殺,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之后,他繼承了司馬冏的余黨,雖然沒能聯(lián)合有實力的高門士族,也沒能完全掌握政權(quán),更沒有強大的軍事支援,但在和司馬穎司馬颙的戰(zhàn)爭中,司馬乂作為兵力劣勢且被夾擊的一方,仍然展示出了優(yōu)秀的軍事才能,兩線作戰(zhàn)也沒有落于下風(fēng),考慮到祖逖所獻出的策略,讓張方已經(jīng)有了返回長安的心思,如果司馬越?jīng)]有反水,司馬乂應(yīng)當(dāng)是能取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的。
而司馬乂的手下也是人才濟濟,除了之后會大放異彩的祖逖之外,顧榮、茍晞都曾是司馬乂的下屬,他們在之后的故事中也會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如果再把視線放寬到忠于朝廷的一方來,那么荊州刺史劉弘連同他的屬下陶侃,以及涼州的張軌、幽州的王浚,應(yīng)該都會跟隨著朝廷的腳步行動。
但隨著司馬乂的死亡,這些也便都成為了泡影,朝廷的權(quán)威一落千丈。
司馬乂的硬實力肯定是不足以挽救晉朝的,但他不像其他幾位宗王那樣野心勃勃,對司馬衷也算侍奉恭謹,是值得單獨拎出來表揚一下的。

但司馬乂挽救不了全國烽火燎原的局勢:除開已經(jīng)被流民占據(jù)的四川,荊州也已變得搖搖欲墜。
張昌已經(jīng)不滿足于荊州的地盤了,他還看上了朝廷統(tǒng)治更為薄弱的揚州。
于是他派部下石冰前往揚州,擊敗了揚州刺史陳徽,拿下了揚州的大部分地盤,又進一步南下進攻江州。此外,他還向荊州東邊和南邊的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長沙等地派出了軍隊,由于晉朝地方上的軍隊此時實力已經(jīng)極為薄弱,張昌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這些地盤,連徐州的賊寇都開始起兵響應(yīng)張昌。
于是,荊州、江州、揚州、豫州和徐州的大部分地盤都為張昌所占據(jù),他讓手下的群盜當(dāng)上了州牧和太守,專門靠著搶劫來取得收入,百姓苦不堪言。
此時,洛陽城正在爆發(fā)司馬穎和司馬乂的大戰(zhàn),朝廷根本空不出手來支援荊州,眼看整個南方就要全部淪陷。
但所幸,新任的荊州刺史劉弘十分給力。面對猖狂的張昌,劉弘提拔了一個棄官回家的中年人做南蠻長史,來當(dāng)張昌的對手,他便是陶侃。
這年,陶侃已經(jīng)四十四歲,按當(dāng)時的壽命標(biāo)準來看,他已經(jīng)步入人生的晚年了,而在這四十四年前,出身寒族的他還沒有建立過功業(yè)。他的父親陶丹只是吳國一個普通的將軍,因此幼年的陶侃日子也過得十分清貧,讓他培養(yǎng)出了愛惜物資,勤儉節(jié)約的美德。更為難得的是,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在母親的影響下,陶侃卻能對朋友盡心盡力付出一切。
一次,陶侃的好友范逵途經(jīng)陶侃家,正趕上下大雪,陶侃倉促間也拿不出什么東西招待范逵。于是陶侃的母親剪下自己的長發(fā)賣給別人,換來了一桌酒菜,好好招待了范逵。

范逵十分感動,他此時正是鄱陽郡的孝廉,于是極力向廬江太守張夔舉薦陶侃,讓陶侃得以出仕為官。有一次,張夔的妻子生了病,需要到幾百里之外去請醫(yī)生,當(dāng)時下著大雪,天氣極冷,其他僚屬們都感到為難,只有陶侃主動前去請來了醫(yī)生,治好了張夔妻子的病。
以誠待人,傾心相交的陶侃贏得了許多人的欣賞。必須說,他之后的人生的道路上總能遇上貴人拉他一把,是和他的品行密切相關(guān)的。

不久之后,吳國滅亡,許多吳人前往洛陽出仕,陶侃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吳國最顯赫的四大家族顧陸朱張,在洛陽都飽受白眼,陶侃的遭遇更是可想而知。陶侃到洛陽后,幾次前去拜謁名揚天下的重臣張華。張華一開始也把陶侃當(dāng)南蠻子看待,不大理睬他。但陶侃每次去,都安然處之,幾次下來,便引起了張華的興趣。于是張華與他交談,感受到陶侃的人格魅力后,張華大為驚異,提拔陶侃當(dāng)了郎中。
之后,陶侃的仕途反復(fù)輾轉(zhuǎn),終究因為和上司不和,辭官回家。劉弘的這次提拔,讓陶侃第一次有了展示才能的機會。
張昌正用全部的兵力包圍劉弘的治所宛城,劉弘抵擋不住,撤退到了梁縣。趁著張昌北上的時機,陶侃與蒯恒、皮初等將領(lǐng)占據(jù)了襄陽,在張昌的屁股上安了一顆釘子。張昌只得回師圍攻襄陽,但久攻不下,只得暫時退卻。陶侃抓住戰(zhàn)機,在竟陵追上了張昌的主力部隊,發(fā)起了攻擊,幾次交戰(zhàn)下來,張昌大敗,被斬殺了數(shù)萬人,他的部眾也全部投降,荊州就這樣被陶侃平定了。
劉弘原本是想讓陶侃作為一支別動部隊襲擾張昌,為自己贏得戰(zhàn)機,卻沒想到首次出戰(zhàn)的陶侃能取得這么大的戰(zhàn)果。高興之余,他向陶侃發(fā)出了由衷的贊譽:“當(dāng)初老夫擔(dān)當(dāng)羊祜公的參軍,羊公夸贊我必將坐上他的位置,繼承他的事業(yè)。如今預(yù)言成真,依老夫看來,你陶侃也必將繼承老夫的事業(yè)!”
羊祜作為荊州都督,在任上關(guān)愛百姓,發(fā)展生產(chǎn),休養(yǎng)生息,因而飽受贊譽,而他的繼承人劉弘也是這樣做的。
作為三國名人劉馥的孫子,劉弘沒有給祖宗丟人,平定荊州之后,劉弘便根據(jù)各人的才能任命官職。除了提拔陶侃做鎮(zhèn)南將軍司馬外,還任命皮初接任襄陽太守。朝廷本來認為襄陽是重鎮(zhèn),皮初雖然立下功勞,但資歷尚淺,想讓劉弘的女婿夏侯陟來接任這個位置,劉弘堅決拒絕:“要是我的親戚才有資格就任,荊州有十個郡,難道我要有十個女婿才行?”堅持讓皮初出任這個職位,朝廷最終還是聽從了劉弘的建議。
平定張昌之后,劉弘鼓勵荊州的百姓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寬刑省賦,大家不僅都能吃飽飯,每年還能有所積蓄,百姓都非常愛戴他,正如當(dāng)初荊州的百姓對羊祜一樣。
而陶侃也沒有辜負劉弘的信任,荊州也將成為他之后的人生中最為重要的地方。
不過,張昌的余黨石冰此時仍在揚州為亂,以周處的兒子周玘、甘寧的曾孫甘卓、賀齊的曾孫賀循為代表的江左豪族們紛紛抱團,帶著自己的家兵們向石冰發(fā)起進攻。
石冰打不過江東的這些地頭蛇,于是從揚州退往壽春,這讓征東將軍劉準十分惶恐。
此時,他的一位屬下發(fā)聲了:“石冰這群人,本來就不樂意來這么遠的地方,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我請求您給我撥付一些兵,必能大破石冰!”
說出這句話的人叫陳敏。他之前本來在洛陽為官,后來向朝廷建議將南方豐足的糧米通過漕運運到合肥、廣陵一帶,以備不時之需,因而被任命為了合肥、廣陵度支,為朝廷調(diào)撥糧食。
石冰的叛亂,讓陳敏感覺到,這是一個染指江東的機會,也許,自己的人生能夠發(fā)生一場大轉(zhuǎn)折?
雖然石冰兵力十倍于陳敏,但畢竟戰(zhàn)斗力不如陳敏統(tǒng)屬的專業(yè)軍人,加上陳敏還聯(lián)合了江東的地頭蛇們一起進攻,于是沒幾個月,石冰就被平定,徐州和揚州也安定了下來。周玘和賀循遣散了家兵們,沒要求封賞,而陳敏被封為了廣陵相,野心也一步步展露了出來。
和陳敏一樣擁有野心的,還有幽州刺史王浚。
王浚是王沈的兒子,而王沈正是出賣曹髦,導(dǎo)致曹髦死亡的人,之后王沈在晉朝建國的過程中也頗有功勞,因而被封為博陵公。盡管家庭條件不錯,但王浚幼年間并不得父親的歡心,因為他的母親出身貧賤,連名分都沒有,王浚只能算是個私生子。只是因為王沈到死也沒有其他兒子,親戚們擔(dān)心爵位和封地被收回,才把王浚立為嗣子,繼承王沈的爵位。
人生的這段經(jīng)歷,讓王沈的心里留下了陰影。很多時候他的所作所為,并不在意名聲的好壞,只看利益的多寡。
為了利益,他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段部鮮卑的首領(lǐng),冀求能夠得到鮮卑人的支持,鞏固自己的地位。
而后的三王之戰(zhàn),他先依附司馬倫,之后倒向司馬乂,很不得成都王司馬穎的歡心。隨著司馬乂的死亡,王浚認為自己的勢力逐漸壯大的,而朝中也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靠山,割據(jù)一方成為了他逐漸膨脹的野心。而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情,更讓他堅定了這個念頭。
地方和朝廷的離心力已經(jīng)越來越強了,朝廷又將如何應(yīng)對呢?


參考資料
[1]房玄齡(唐)等·《晉書》
[2]司馬光(宋)·《資治通鑒》
[3]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
[4]殷盼盼·《司馬颙都督關(guān)中時期的統(tǒng)治體系構(gòu)建及關(guān)隴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