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聲哀嘆發(fā)自正伏在書桌上的碧落。使她陷入苦惱的是面前放著的一張只寫了寥寥幾行字的紙，這可不是在計算家里近來的收入與支出，而是她不知該如何去完成的作品。

果然很多所謂雄心壯志源自對于自身的錯誤高估。碧落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要再寫本書，就像《全輿圖志》那樣，可等備好紙筆，卻發(fā)現(xiàn)這可不是那么簡單的。沖動之后就要面對現(xiàn)實，靈感的微光不是你想就可以像蛛網(wǎng)那樣循序鋪開，并很快拿出像樣的作品。上次那本書的誕生完全是個意外，碧落起初根本就沒有想要成書的打算，只是總結(jié)了自認為有趣的東西，斷斷續(xù)續(xù)就完成了，回想起來，甚至有些粗糙。而當(dāng)她的打算認真完成一本讀物時，卻發(fā)現(xiàn)是那樣艱難。

我不知道該從何處下筆，為了寫書，碧落也收集了許多的參考書，進行翻閱，卻在知識的海洋中迷失了。

“媽媽。”小女兒的呼喚將她從苦惱中拉回了現(xiàn)實。她們也心疼自己的媽媽，卻愛莫能助。

“不行就算了?！丙惣I說，媽媽已經(jīng)完成一本書了，而且還給東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完全沒有必要再勉強自己。

碧落解釋著自己這么做的緣由，她并非想創(chuàng)作什么巨著，只是想到來西方居住了十年以上，接觸到眼花繚亂的文化，也該反過來與東方進行一番比對。雖然剛動筆就迫于思緒混亂而擱置，但她還是有些創(chuàng)意的。好歹也在不斷看書，不是指那些禁書，而是對于西方人生活中的書，“我在想，為什么東方數(shù)千年來一直靠科舉制選拔人才，卻沒能造出蒸汽機這樣的東西?！?/p>

“媽媽，你有答案了嗎？”拉扎娜問。

碧落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她至少分清了一件事，差別就在于自然哲理與人文哲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屬于后者，而那些精妙的機器和發(fā)明，屬于前者。在東方，從古至今誕生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他們寫了很多不朽的著作，這些主要屬于人文哲理的范疇。而自然哲理，碧落的目光越過女兒，落在了她們的玩具上，摩擦起電機，以及自動車，可以被歸類到自然哲理中。在東方，這些人屬于工匠范疇，來自社會底層的手工業(yè)者，雖然有人能受到朝廷重視去建造宮殿，以及打造船只、武器，可他們依然是工匠，他們的技能只能用來取悅當(dāng)權(quán)者，有時還會被自譽為飽讀圣賢書的人貶損為不學(xué)無術(shù)，無法受到士大夫階層的認真對待，被視為于治世無益，“科舉制度是正確的，一層層的考試，可以將不合格的人淘汰。遺憾的是他們把知識限定在人文哲理中，而忽略了自然哲理?！碧热魢鴥?nèi)的短發(fā)黨能成功推翻現(xiàn)有的朝廷，并建立一種全新的行政制度，碧落希望他們在人才選拔上能更加寬泛。

“你不該勉強自己?！笨ǖ下⌒奶鄣目粗搪湟呀?jīng)是很忙了，她要定期下海，去找能打撈的東西或者給女兒們抓海鮮，進城時要買日用品，為數(shù)不多的休閑就是去劇院與圖書館，現(xiàn)在她又憑空給自己定下了個勞神的目標。

該不該放棄，就算自己不寫也沒人會指責(zé)自己。看著冥思苦想半天就只寫了那可憐的一點字，打退堂鼓的想法越來越大，可碧落也有點小倔強，不愿輕易罷休。我撐過了守寡的5年，我復(fù)活了丈夫，我之前寫成了一本書，我不會遇到點小挫折就放棄，我得再努力差試一下。

盡管她不停的鞭策自己，可是直到下午，當(dāng)卡迪隆帶著兩個孩子外出訓(xùn)練打獵歸來，看到碧落的稿紙上內(nèi)容依然少得可憐，而她也離開了書桌，正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品茶，一邊翻自己買的普通書籍?！拔覜]有停止寫作?！彼t著臉拼命解釋，這么做是為了給創(chuàng)作找靈感。

丈夫與女兒不會取笑她，實際他們都罷不得碧落能盡快放棄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卡迪隆坐到她身邊，拿過碧落正瞅的書，“你可以先列個大綱出來?！?/p>

“我有大綱?！北搪湔f，她想要再寫本《全輿圖志》那樣的書，但想要更詳細。

“你并不是作家?！笨ǖ下〔⒎且驌羝拮?，而是陳述事實，碧落有很多優(yōu)點，也有過人的閱歷，但這一切不代表她就是個好的寫手，“你已經(jīng)寫出了一本書，你該做的是在前一本的基礎(chǔ)上精簡，你可能希望寫出本幾十萬字甚至更多的書，可你不需要，那樣你要涉及的知識面太多了，恐怕就算聯(lián)系諾爾，讓精靈們再給你改造出一間書房都塞不下你需要的書?！笨ǖ下】吹臅欢?，盡管多數(shù)時間都是看報紙，可也陪女兒們讀過童話故事，這令他意識到一件事，一本好的書字數(shù)未必要太多，但得有吸引人之處，碧落只需找到這點，就足夠了?！澳阌植恢竿o報社投稿，或靠出書賺錢?！本退闶撬恼煞?，卡迪隆也不認為妻子有這樣的實力。

也許是茶的因素，也許是丈夫的話令她執(zhí)迷頓悟，碧落的表情放松多了，對啊，她可不是要寫出厚厚的巨細無遺的大典，只是一本聯(lián)結(jié)東西方的書，而她這次寫完后也是想要帶回去的，內(nèi)容不需要洋洋灑灑，能引起別人閱讀的興趣就夠了。說干就干，拿著茶杯，她重新回到書桌前，抬筆寫下第一行內(nèi)容，與其說內(nèi)容，不如說是寫作的方向，然后再深入，簡單的思考一番后，她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有趣的點子。

“電！”麗姬婭瞪大了眼睛，晚飯后，當(dāng)碧落談及自己要寫的東西時，立刻吸引了她。

“媽媽，為什么不是火?！崩日f，她認為，電代指的是閃電，而閃電與媽媽和姐姐聯(lián)系更緊密，自己和爸爸則是火，這讓她有種被忽視的失落。

看著小女兒嘴微微撅了起來，碧落柔聲安慰說，她已經(jīng)寫過與火有關(guān)的東西了，在上一本《全輿圖志》有過關(guān)于火槍火炮的描述，而且還寫到了關(guān)于蒸汽機的幾頁內(nèi)容，這些都與火有關(guān)。在構(gòu)思新書時碧落難免不去回憶上一本的內(nèi)容以避免重復(fù)，經(jīng)過丈夫提醒她意識到，上一本的內(nèi)容很多了，若還有什么她沒有詳細記載的，就是關(guān)于電的。她看著給孩子買的起電機，只需要轉(zhuǎn)動手柄，就能產(chǎn)生細微的電流，以前除了她和大女兒，只有雷雨天才會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被人類能在一個玻璃罩里簡單重現(xiàn)，這確實可以視為一個奇跡。

麗姬婭聽到這點后馬上說：“上次的書有火了，這次該輪到我了?！彼墙憬?，本來應(yīng)該是她靠前的。

碧落的解釋總算讓拉扎娜滿意了：“那這次就寫電吧?！彼殖憬銛D了擠眼，示意不跟她爭。

看著孩子們的表情，夫妻倆笑了，她們理解錯了母親的意思，仿佛她想寫的不是本記錄西方發(fā)明的書，而是關(guān)于龍的，這怎么可能，只是恰好選擇的內(nèi)容讓她們錯誤的做出了聯(lián)想。

當(dāng)碧落再次伏在案頭上構(gòu)思內(nèi)容時，為了讓自己不偏離寫作的主題，她借走了給女兒買的摩擦起電機，這個蘊含著智慧的玩具。在看女兒們玩時，奇妙的電流閃爍的時刻，碧落也會動心?？勺鳛槟赣H，她不能跟孩子搶玩具玩，現(xiàn)在借著寫作的機會，倒是過足了癮。每次寫作陷入瓶頸，她就會暫時放下筆，轉(zhuǎn)動一會曲柄，看著閃爍的電流，她腦海中很快就有了新的思路。

相傳在南方的諾斯勒，很久以前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像龍一樣掌握著雷電之力的動物，他們將其稱為電鰻，是魚，只不過電鰻釋放的威力無法與龍比擬，而據(jù)帶有野史性質(zhì)的書籍描述，那里的醫(yī)生會用電鰻發(fā)出的電流治療頭疼。在轉(zhuǎn)動起電機時，碧落想到了這則奇聞，盡管沒有能力去考證出處，可她決定將其收錄到正寫的書中。

房屋的另一頭，為了不打擾妻子，卡迪隆將姐妹倆帶到了她們的臥室，盡管摩擦起電機被借走了，但麗姬婭與拉扎娜還有別的玩具，況且對于她們好玩的事不止一種，今天她們把精力用在繪畫上，她們也喜愛創(chuàng)作，只是與媽媽用文字來闡述想法不同，她們更樂意用畫的方式，雖然作品除了卡迪隆和碧落其他人根本無法欣賞，卻并不妨礙她們享受過程。

“這個就是我們的想法?！丙惣I攤開畫紙，與妹妹潦草的畫著，她們已經(jīng)想象好久了，一個屬于他們的龍王廟雕像，一家人都變成龍形，兩個女孩站在中間，而媽媽用身體將她們圍起來，媽媽基本趴在地上，只揚起頭和尾巴，這樣就不會擋住中間的她們。

“那我在哪？”卡迪隆問。

“最上頭?！崩冗叜嬤呎f，在上方，卡迪隆張開翅膀，將妻子與女兒置于自己的保護下。

“你們完成了一副杰作。”卡迪隆夸贊說。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的雙手畫出的畫只能勉強通過外形去辨識，碧落被畫的更像一條在腦袋上插了兩只角的蛇，至于卡迪隆，他認為被畫的有些滑稽，但位于中間的自己，女兒們還是用了點心的，能看出伸直了脖子，像是在笑，“我有了個主意，你們想不想讓夢想成真。”

兩個女兒立刻目不轉(zhuǎn)睛的看向爸爸，這真有可能嗎，西方是不可能給龍立帶有正面意義的像的，就算有類似作品，不管雕像還是畫作，都是屠龍風(fēng)格。而東方的震旦拜的也只是媽媽那樣的水龍。

不需要真的去建一座廟，卡迪隆的想法是造個小的模型，就像家里擺的玩具一樣，等她們下次去上課，可以去讓諾爾來協(xié)助，心靈手巧的精靈制作的藝術(shù)品家里也有幾件，根據(jù)兩個孩子的草圖，雕刻出小的木雕，再拼湊好，肯定不成問題。

“對啊。”拉扎娜興奮的差點喊出來，她們怎么就一直沒有想過讓精靈幫忙，急切的渴望讓她現(xiàn)在就想去找精靈，卻被姐姐拉住了。

“媽媽正在寫書，不要去打擾她?！痹诿妹妹媲?，麗姬婭總是會想辦法表現(xiàn)得更加懂事，去找諾爾有的是機會，而她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強化下自己的畫工，就算她也承認，只拿著眼前的畫去找諾爾實在太為難他們了。

她們完全不需要介意，卡迪隆告訴姐妹倆，最好的模板就是她們本人，下次全家一塊去找精靈，跟他們說關(guān)于雕像的事，并按照構(gòu)想擺出姿勢讓他們繪制簡單的草圖，接下來等就行了，而唯一的問題就在于，素描時需要兩個孩子保持不動，以她們個性，怕是得時時監(jiān)督。

“我們會老老實實呆著的。”兩個孩子鄭重的表示，為了能讓心中的愿望實現(xiàn)，她們會約束自己。

次日一早，用過早飯后，夫妻倆先后進城，卡迪隆真奔酒吧，而碧落則帶著兩女兒去了圖書館，雖然定下了寫作的方向，可家中的書籍對于電的描述畢竟不多，碧落打算去圖書館找點相關(guān)的書籍作為參考，本來認為這是件事簡單的事，因為在圖書館，沒花多少時間她就找到了好幾本講述電的書籍，看著那些大部頭，碧落對于前景充滿了樂觀，認為只需要稍微花點時間，就能搜集到需要的內(nèi)容，接著就是編纂與翻譯，可是等到閱讀環(huán)節(jié)，她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難處，對于一個外行，每頁的內(nèi)容讀起來與看天書沒有區(qū)別。

這些的都是什么，種類繁多的專業(yè)名詞讓碧落眼花繚亂，她本以為作為條水龍，使用雷電的能力會讓她在閱讀這類書時具備某些便利，結(jié)果則是，她只能看懂文字，卻無法領(lǐng)會意思，若連她都不了解，更何況翻譯回震旦后，又怎么能讓其他人去有興趣讀，只看那些段落，連她都覺得乏味，碧落不由得去想，完成相關(guān)著作的人，經(jīng)過了多少次同樣枯燥的嘗試。

如果你覺得難懂，請了解，我曾經(jīng)也為此痛苦了整整3個月。在碧落正在查閱的這本書的前言中，作者這樣寫道。如此直率的描述讓碧落深有感觸，其中有嚴謹，有迷茫，就是沒有多少輕松的成份。

我要是能徹底搞懂這些書，我就可以從事點電的研究了。碧落能嫻熟的利用雷電更多的是本能因素，就像活動手指或呼吸般自然，真要讓她說個道理，她不明白，對于龍的吐息，有專門的書進行解刨描述，這也是過去的人在與祖諾克的族群一次次惡戰(zhàn)中，從死掉的龍身上積攢起來的血的經(jīng)驗。

寫作可不是康莊大道，而是磕磕絆絆，遇到挫折的碧落暫時停筆，瞅著同樣在看童話的兩個女兒，與她的煩惱相比，她們則無憂無慮。只為了尋找字里行間的樂趣。小孩子真好，不用為大人的事操心，想到這點碧落又自嘲的笑了，她忘了嗎，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其實不管是年齡還是體格，一旦離開了家，人就長大了，外界可不會慣著你，既然是自己的選擇，硬著頭皮也得把書完成，那怕不理想。

將正在翻的書合上，碧落又抽出另一本書，想著也許盡管知識是相通的，但不同的作者在描述中也許寫作手法不一樣，或許她能找到合適自己的。然而第二本書比第一本稍微有點進步，提到了幾則在碧落看來絕對可以引述的試驗，比如利用風(fēng)箏在雷雨天引雷，還有一則與青蛙有關(guān)的試驗，只不過寫的不太清楚，通過無意觸發(fā)的電擊令死去青蛙的腿像活著般抽搐起來，雖然不能親眼目睹，但只靠想象碧落都覺得驚世駭俗，鑒于這個試驗有些恐怖，就算翻譯回去怕是也會被視為異端邪說，所以碧落最后決定不把這個寫進自己的書里，可在之后查閱其它書籍時，她都會留意是否還有更細致的描寫。

也許是命運眷顧了她，在第二次從書架上取出相關(guān)的書籍后，碧落很快被其中的內(nèi)容迷住了，作者具備扎實的專業(yè)知識，同時在閱讀時，碧落感覺到一種介于學(xué)術(shù)以及詩歌間的張力。為此碧落特意查看了下作者的名字，“米哈伊爾·弗爾切克，謝謝了，不管你在哪，你寫了本對我來說簡單明了的書?！痹跁那把灾校柷锌艘蔡匾鈴娬{(diào)了他對于知識的看法，知識該得到廣泛的傳播，去啟迪閱讀者，也許未來后人能借助前人的積累的學(xué)識推陳出新，但同時，知識又是神圣的，為了面向大眾必須做到通俗易懂，卻又不能庸俗化，這樣只會玷污他人的勞動成果。

這些話句句得到了碧落的認同，要不是受限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她真想面對面的去聽弗爾切克講講電學(xué)方面的研究，碧落不再去找其他書籍，而是專門在書架上搜羅關(guān)于弗爾切克的書，只有那一本，在詢問過圖書館管理員后，她在另一本書中讀到了關(guān)于弗爾切克簡要的生平，他是當(dāng)代人，出生于鐵大林，父親是位外交官，他隨眾來到西方后便留在了這里，幾年前他又跟妻子移居到了新大陸。

新大陸！讀到這里碧落想到了安，她和賈斯丁應(yīng)該已經(jīng)靠岸了，不知道生活還好嗎，也許以后有機會她該跨越大洋去那邊探望下這位朋友。“呃！”意識到自己走神了，碧落晃了晃腦袋，現(xiàn)在她應(yīng)該把精力用在完成自己的書，剩下的事以后再說。

盡管可供大量參考的僅有一本書，卻就依然令碧落受益匪淺，本來她還在摸索，現(xiàn)在卻如同得到無形的指點，她在記事本上密密麻麻的寫下了需要的東西，幾個小時的收獲比她過去幾天都多，樂觀的心態(tài)再次浮現(xiàn)，假如能按照這樣的進度繼續(xù)下去，用不了一周，她的小冊子就能寫完。我可不是要寫出學(xué)術(shù)巨著，也沒指望聲名遠揚，只想要充實自己。她告誡著自己，不能急躁，因為可能還有困難在前面等著她。

整理資料的時間過得飛快，兩個女兒看膩了故事，悄悄地拉著碧落的衣角，她們實在坐不住了，想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既然進了城，不能總待在一個地方。

碧落也知道孩子們的活潑好動，以前基本是自己帶著她們，要么買東西，要么是去公園或者看表演，可今天讓她們遷就了自己半天，也夠難為她們的。將搜集的資料整理好，然后拿起書，歸還到原本的位置，接下去的時光交給孩子們，她們想去那里玩，她就陪她們。

在離開圖書館前，碧落突發(fā)奇想，向管理員詢問了館里有多少關(guān)于弗爾切克講述電學(xué)的書籍，卻得到了對方冷淡的回答。

“如果你對電感興趣，你可以看別人的?！睂Ψ秸f，“為何要看一個剽竊論文的家伙的書。就因為他善于組織語言。”在短暫的交談中得知，弗爾切克卷入過一場學(xué)術(shù)爭端，以敗訴而告終，后來因為羞愧，也為了躲避外界的輿論，所以帶著妻子漂洋過海去了新大陸。

碧落有些失落，她寧愿不知道這件事，本來對于弗爾切克的欣賞現(xiàn)在打了折扣，但她很快就恢復(fù)了心態(tài)，畢竟人無完人，弗爾切克所用的語言確實引人入勝，并且對與學(xué)識的看法也受到碧落的贊同，但人品還是算了，下次來時她還會借閱關(guān)于弗爾切克的書籍，并會用更理性的眼光去看待。

“媽媽，他是壞人嗎？”在街上散步時，拉扎娜這樣說。

這可不太好回答，學(xué)術(shù)品行確實有瑕疵，但他的書對于碧落有著幫助，經(jīng)過謹慎的考量，她說：“他的書有點東方有教無類的思想，我們應(yīng)該攝取進步的東西，至于錯誤的，堅決抵制?！?/p>

“媽媽，”麗姬婭說：“我們?nèi)≡喊??！彼胍纯唇鼇碛惺裁春霉?jié)目。

劇院的節(jié)目表沒什么新意，落空的期待讓兩個孩子有些無趣，為了哄她們，碧落于是提出會下海去給她們抓魷魚吃，吃永遠是調(diào)節(jié)孩子心情最有力的手段，聽到有魷魚，兩個孩子的心馬上從劇院飛到了大海，她們迫不及待拉著媽媽離開了梅里市，在海邊麗姬婭與拉扎娜互相潑著水嬉戲，等待著晚上飽餐一頓。

進門時，空氣殘留的那股海洋的味道就讓卡迪隆猜出今天兩個孩子又吃魷魚了。確實，看她們回味的表情也印證了這點，不過與往常歡快的迎上去不同，今天的麗姬婭與拉扎娜非常乖巧，都讓卡迪隆有點不習(xí)慣了。當(dāng)她們輕聲走到他身邊時，齊齊的將手指豎在唇邊。

“安靜，爸爸。”麗姬婭告訴他，飯后媽媽就一直在總結(jié)今天的資料，為了不打擾她，她們在盡量保持安靜。

看來今天妻子的靈感很多啊，卡迪隆笑著瞅向她的背景。碧落仍在寫，沒有發(fā)現(xiàn)丈夫就站在身后，他也不忍去打破這一幕，妻子專注的樣子很動人。盡管不希望她為此太費神，可他內(nèi)心還是支持她完成作品。

他放慢腳步，盡量不弄出動靜，陪著孩子們?nèi)チ丝蛷d另一側(cè)，跟她們說了一些在酒吧聽到的好玩的事，在得知今天劇院沒有好節(jié)目后，告訴她們，他也會留心的，只要有好的演出，回來便告訴她們。就這么小聲聊了半個小時，他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便走過去，探頭去看碧落正在寫的內(nèi)容，與上次相比，今天的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內(nèi)容，都是關(guān)于電的，還能看好幾處修改的痕跡，碧落在翻譯的同時，還在竭盡所能讓內(nèi)容引起外人的興趣。

“好了，聰明的女孩?！笨ǖ下「┫律?，在妻子耳邊說，“今天的內(nèi)容夠充分了，你該歇歇了，畢竟要懂得勞逸結(jié)合?！?/p>

碧落有些驚訝，她太專注了。不知不覺都到了這個時間，她又看了下表，跟著站起來，舒展了下身體，將手稿收拾好后說，“如果能一直這么順利就好了。我真想趕緊寫完?！?/p>

“你這么聰明，一定能完成的?！笨ǖ下≌f。

碧落決心未來幾天先把打撈等工作放一放，現(xiàn)去城里圖書館盡快把參考的內(nèi)容集齊，這樣就能將作品籠統(tǒng)的完成，至于細枝末節(jié)的核對，可以稍微慢點，因此到了第二天，她起了個早，先帶著兩個女孩去城里的公園逛了逛，接著前往圖書館，她告訴孩子，打算把今天的大部分時間用在這里，如果她們覺得悶了，可以自己去圖書館的其他地方玩耍，但絕對不能妨礙到他人，兩個女兒聽話的點著頭。

重新將弗爾切克的書取下來，碧落又額外添了兩本昨天沒有選擇的書籍，準備繼續(xù)搜索需要的內(nèi)容。也許是事先有了心理準備，這次兩個孩子的耐性要更好，除了偶爾幾次因為聊天聲音略大而引來碧落的注意，多數(shù)時間都乖巧的坐在旁邊。

靠著之前累積的經(jīng)驗，碧落今天的總結(jié)非常順利，就算碰到不懂的，她也能很快找到滿意的解釋方法，因此，她以比預(yù)期中要短的時間結(jié)束了查閱。

為了寫這本書，我連往常在家的午睡都放棄了?？杀搪溆X得付出都值。除了進城翻書，今天她還要去給家里買些日用品，外加食品，近來她沒有下海，所以得仔細篩選要買的東西，不能花太多錢。

一旦忙起來，碧落就總會覺得時間不夠用，買東西，回去準備飯，還得陪兩個女兒出去活動，丈夫雖然能幫她分擔(dān)一部分，但多數(shù)時間他還要去酒吧。想到后續(xù)要做的事，碧落免不了心生倦意。她決定把家務(wù)之類的辦完就先不寫書了，收集的資料也不少，她可以停幾天在動筆?？蛇@個念頭還沒有完全落實，心中的另一個聲音就在提醒她，有些事不能停，一鼓作氣，如果你停，只是稍微暫緩，對于創(chuàng)作的概念就會消失在頭腦中，等你再動筆時，又會陷入左右為難的尷尬。

碧落最后還是不敢讓自己松懈下來，不過她打算折中一下，回了家，給孩子們做完了飯，她沒有立刻去睡午覺，而是將資料作了簡單的歸納，以及接下來要寫的重點籠統(tǒng)的列了出來，保證自己再動筆時不會有疏漏，直到做完這些，她才打了個哈欠，上了床，簡單的小歇了半個小時，起床后，她也沒有伏于案頭馬上動筆，午睡帶來的懶散依舊殘留在身上，她給自己沏了杯茶，想要先讀讀買的報紙，等精神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再寫。

溫?zé)岬牟杷嗳肟谇唬还膳鈴捏w內(nèi)升起，將懶惰逐漸驅(qū)散，碧落漫不經(jīng)心的翻開報紙，僅僅讀了幾行，她的表情就出現(xiàn)了重大變大。

正在讀的版面，刊登著一則火藥味十足的見聞，關(guān)于新大陸的，標題有點聳人聽聞：公開的暴行。文章中詳細記載了新大陸已經(jīng)持續(xù)了許久的兩種行為，對于原住民的的驅(qū)趕與屠殺，以及無處不在奴隸的貿(mào)易。整片文章讀下來，甚至讓碧落產(chǎn)生了種錯覺，這應(yīng)該是菲雷普利橫行時才會發(fā)生的事，不管殘忍的殺戮或者奴役，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如今的時代，可是從作者言之鑿鑿的口吻，文章中記載的內(nèi)容絕對不是一篇驚悚故事。如果說這里有什么與魔皇時期不一樣的，就是其中不涉及黑魔法，以及邪惡崇拜，一切罪惡的根源僅是單純的對于利益的追求。

碧落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內(nèi)容，然而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文章的作者竟然是米哈伊爾·弗爾切克。自己寫書參考的對象，這是真的嗎，碧落重新核對名字，確認自己沒看錯。會不會只是同名但不同人，然而根據(jù)之前得到的消息，弗爾切克因為學(xué)術(shù)丑聞而去了新大陸，這篇報道記錄的就是新大陸的事，難道說真是他，他又回到了梅里市。

隨后的幾天，碧落進城除了圖書館，也在注意報紙上相關(guān)的文章，她也讓丈夫在買報紙時留心是否還有與弗爾切克或新大陸有關(guān)的報道。

變化來的總是比預(yù)想要快，根本無需特意去找，相關(guān)內(nèi)容就鋪天蓋地的涌現(xiàn)了。弗爾切克的文章在社會引起的巨大的爭議，然而這種爭議幾乎是一邊倒的朝對他不利的方向發(fā)展。

很多人，或者公開或者匿名的投稿給報紙，對于他的文章進行抨擊，而更讓碧落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們抨擊的理由不是為了辯解，許多文章開頭就承認了事件的真實性，但撰稿者一致認為發(fā)生的行為都沒什么，弗爾切克太大驚小怪了。

這讓碧落感到驚詫，按照她的預(yù)想，這種事發(fā)生，要么就是嚴厲的譴責(zé)，要么就是拼命粉飾，否定正在進行的暴行。然而她看到的文章，多數(shù)人竟然對于新大陸發(fā)生的事抱有一種認同的態(tài)度，覺得一切都是合理的，這不免讓碧落對這些人的道德觀產(chǎn)生了懷疑。

由于這件事誘發(fā)的輿論反應(yīng)過于激烈，使碧落也將注意力暫時從寫作轉(zhuǎn)到了這方面，她很想看看整件事最后的辯論結(jié)果，她在閱讀報紙時發(fā)現(xiàn)，抨擊弗爾切克的人中，有一些曾經(jīng)是瓜萊群島滅絕事件的參與者，還有些人是商人，他們的船曾頻繁地前往坦尼亞大陸，他們很直白的承認從當(dāng)?shù)刈プ吡瞬簧偃?，因為新大陸需要勞動力?/p>

這場輿論上的較量很快不再有懸念，弗爾切克以一己之力抗衡著外界，并且從他后來的撰文看，能感到力不從心。他憤怒的抨擊那些人，將新大陸發(fā)生的與過去魔皇的所作所為進行對比，得到的僅是冷嘲熱諷，還有人為了取笑他，將他曾經(jīng)學(xué)術(shù)抄襲的事抖了出來，并大肆炒作，目的不言而喻，通過打擊的他的聲譽，來削弱他的聲音，既然你自己也是個齷齪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苛責(zé)他人。

“這個人真怪?！笨ǖ下≌f，以他的理解，學(xué)術(shù)不端者無非為的也是名利，一個人怎么能如此矛盾，即追逐名利，卻又對弱勢群體抱有同情。

“也許他本身就是個矛盾的人?！北搪渫茰y弗爾切克是那種覺得自己做的是只算小惡，但新大陸的殺戮與奴役超越了他的承受底線，所以他站了出來，可因為自身的污點，讓他的發(fā)聲在外人看來有些虛偽。

“有可能，”卡迪隆說，“對了，你的書編的怎么樣了?！?/p>

碧落給了他一個很順利的眼神，報紙上唇槍舌劍的對壘并沒有耽擱她的創(chuàng)作，她估計等到這周四，內(nèi)容整體就能完成，接下來就是對于細節(jié)的增補，等那之后她要好好休息幾天。

卡迪隆希望妻子能真的言行一致，除非是她決定東方，否則只要她說休息，用不了多久又會因為閑得慌而讓自己忙起來，不是下海就是進城，如果進城只是陪著女兒去劇院看表演還行，可是他擔(dān)心妻子在見到那幾家和她有過往來的商鋪后，回過頭又想著去工作了。

這一天，當(dāng)碧落帶著孩子踏入圖書館不久，連座位都尚未定下，就有館內(nèi)的工作人員來主動上前與她搭訕。

“請問你認識勒魯吧。”工作人員說。

他又找自己做什么，碧落可不覺得身邊還有能成為新聞的事提供給他?？墒枪ぷ魅藛T說了，勒魯就是在找梅里市的東方寡婦。她不否定對方作為記者的能力，肯定有不少能給他提供消息的渠道，自己近來頻頻出入圖書館，被目擊到并傳到勒魯耳中也不算太意外，碧落在意的是他的目的。

工作人員并不清楚，只是給了碧落一張紙條，請她有時間的話盡快去上面的地址。

碧落看著那個地址，離圖書館的距離不算近，步行得花1個小時，也許更長。碧落本想先把今天的資料查完，等到次日一早再去，可想到工作人員那句有時間的話盡快，潛臺詞就是在催促她放下手頭的事。思來想去，碧落改變了計劃，先去看看，也許他真有急事。

“這個記者又找媽媽做什么。”拉扎娜說，去的路途盡管遠，但對她和姐姐來說并不累，她不滿是因為媽媽的學(xué)習(xí)被打擾了，“沒有新聞給他了，他怎么還纏著媽媽？”

麗姬婭也不喜歡這次會面，她不排斥人類，公園、劇院、圖書館都是她愛去的地方，在城市里閑逛也很有趣，可是與人類私底下的接觸還是會讓她心生警覺，不止是出于她們的身份，能跟她們?nèi)谇⑾嗵幍娜祟惸壳皼]出現(xiàn)，讓她與和媽媽有過來往的幾個商人在一塊，她也會變得拘謹，而且小孩子于陌生人本能的警惕也在作祟，“媽媽，干脆別去了，這是浪費時間?！?/p>

如果不知道則沒事，但知道了，還不去，讓碧落有種爽約的感覺，也許對方真的有什么事需要幫助，可是碧落在路上思來想去也無法猜出自己能給勒魯提供什么。他該不會是獲悉了自己的真正的身份，想要來做一份獨家的關(guān)于龍的采訪吧，這確實會讓他就職的報社獨樹一幟……我究竟在瞎猜什么啊，碧落告訴自己，她是在圣心普世修道院的事上給了勒魯一個大新聞，就算勒魯思維再縝密，也只會把自己視為一個魔法的研究者，應(yīng)該不會是龍，疑神疑鬼是不好的。碧落將心態(tài)放平，不管怎么樣，隨機應(yīng)變就好。

來到預(yù)定地點，眼前是條略顯冷清的街道，附近有一家酒店，一家品位不高的飯館，和賣的東西價格很便宜的雜貨鋪，若非有拜訪的邀請，碧落可能會先進雜貨鋪看看有沒有什么價格適宜并且家里需要的東西。

走上臺階，碧落敲著門，不一會從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門開了條縫，露出半張臉，是個面容白皙的女人，年齡不會大于30歲，可看她的略微有點黑的眼圈，不禁讓人對她的健康心生關(guān)切。

麗姬婭與拉扎娜交換了下眼色，她們認為這個女人肯定這幾天沒睡好。

“你好，你是梅里市的東方寡婦……”女人話到半截，意識到不妥，連忙道歉，“碧落女士，對不對。”

“是的，”碧落說：“請問，勒魯在里面嗎，我可以進去嗎?！?/p>

“請進吧，”女人說，“他不在，是我丈夫委托他去找你的?！?/p>

開門的同時，女人做了自我介紹，阿什莉·弗爾切克。

她就是弗爾切克，書中不是說是個男的嗎。碧落馬上想到，這位是弗爾切克的妻子。有時她真不懂，為什么這里的女人嫁人后要改變姓氏，在震旦，女性出嫁依舊保留本來的姓氏，只不過在對外介紹時，要屈居在丈夫姓氏的后面。龍沒有姓氏，也就沒有這些繁瑣的風(fēng)俗，碧落不會妄加評論，也許這就是不同地區(qū)千百年來的文化。

阿什莉的丈夫確實就是米哈伊爾·弗爾切克，他們夫妻原本搬到了新大陸，差不多于一周前才返回這里，按照阿什莉的形容，他們，尤其是丈夫，住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會瘋的。

屋內(nèi)的地板與家具都打掃得非常整潔，只有一處細節(jié)暴露了這里久未有人居住，就是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異味，讓碧落和兩個女兒不太舒服，敏感的嗅覺在此刻幫了倒忙，以至于拉扎娜忍不住說為什么不開窗戶透透空氣，碧落連忙用眼神示意她別亂說，這樣不禮貌。

“沒關(guān)系?！卑⑹怖蛘f，他們回來后就在收拾父親留下的房子，空氣中的異味是正在整理的舊書籍散發(fā)出來的。

走過門廳，來到更靠內(nèi)的房間，碧落見到了邀請人。對于鐵大林，碧落僅有的了解就是那個國家生活著巨大的長毛象，至于人，也許是之前聽過博格耶夫講課的緣故，碧落總是認為鐵大林人擁有抵御寒風(fēng)的強壯體魄，軍人般的冷峻外表，而初見米哈伊爾，他給人的印象更像是個憂郁的詩人，并且憂郁已對他的身心健康造成了影響。與正常的會客不同的是，邀請者總會盡量維持優(yōu)雅的環(huán)境與儀表，但米哈伊爾顯得不修邊幅，他坐在地上，身邊擺滿了攤開的書，每本書都散發(fā)出霉味，可以想象已經(jīng)被塵封放置了多久。

原來屋子里的味道是這么來的，母女三人不約而同的想，米哈伊爾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一邊整理房間一邊刊文，真為難他，與他相比，碧落之前的寫作條件太愜意了。

看似失魂落魄，但米哈伊爾著裝干凈，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只是凝聚在臉上的表情讓人本能的不愿與之接觸。而這些在看到碧落后發(fā)生了變化，他雙眼發(fā)亮，一下子站了起來，兩個孩子看到他如此大的反差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抱歉?！泵坠翣栒f，“我聽勒魯提起過你，梅里市的東方……啊，抱歉，碧落對吧?！?/p>

“是的，”碧落小心的說：“很高興見到你，弗爾切克先生，說來也巧，我最近在讀你的書?！睘榱死P(guān)系，通常選個雙方都熟悉的話題是最好的開場白，因此碧落提到了他的書，并就他對知識傳播的態(tài)度表達了由衷的欽佩。

弗爾切克笑了，臉上都泛起了暖意，這讓阿什莉有些感觸，“我以為他的笑容已經(jīng)被冰封了?！?/p>

“就叫我米哈伊爾吧?！彼B忙說：“這可不是招待人的地方，去客廳?！?/p>

兩個孩子早就憋不住了，若是繼續(xù)待在這間屋里，她們一定會被霉味折磨瘋的，幾個人來到會客廳，隨即，兩個孩子就被屋中的一件東西吸引，那是一個體型如同孩童的人偶，阿什莉告訴她們，這是她的父親，安德烈·卡恩比生前仿照另外一機械人偶制造的，耗費了上千個零件，只要擰動發(fā)條，并配以合適的凸輪，就能寫出可以識別的花體字。碧落與女兒們在芬奇市的一家店鋪外，透過玻璃看到過類似的機器，遠比她給姐妹倆買的自動車要更為高級，麗姬婭與拉扎娜非常喜愛，遺憾的是價格太貴，因此只能戀戀不舍的離開，如果不是眼下的氛圍，兩個孩子定會求阿什莉，讓她啟動人偶，表演寫字給她們看看。

“好了，”碧落告誡說，“不要胡鬧，這是人家珍貴的遺物，可不是你們的玩具?！?/p>

兩個孩子不敢放肆，而阿什莉倒是善解人意，答應(yīng)等交談結(jié)束后會給孩子們表演一下。

“你說這是你父親親手打造的？”碧落欽佩道?！耙欢ɑ瞬簧傩难！?/p>

“用了整整3年?！卑⑹怖蛘f。

老卡恩比是一位在業(yè)內(nèi)頗具名頭的鐘表匠，為很多上層紳士與淑女制造了各種獨一無二的懷表與座鐘，他會在鐘內(nèi)安置一些精妙的機關(guān)，比如報時時噴出預(yù)先放好的花瓣，或者冒出只能張嘴的獅子

短短的對話間，碧落想起了一件事，安德烈·卡恩比這個名字她并不陌生，在寫上一本《全輿圖志》時，搜集的資料中就出現(xiàn)過老卡恩比，薩卡伊市的大型鐘表噴泉也是他與其他設(shè)計師聯(lián)手打造的。這點得到了阿什莉的確認，不過她卻驕傲的說，老卡恩比認為自己一生最棒的杰作是給女兒的禮物，即這個機械人偶。

能見到這樣一位大師的后人讓碧落不甚榮幸，一下子她覺得沒那么拘謹了，借著這次機會，她想要問問米哈伊爾在電學(xué)方面還有什么新成就，不過這些都得等對方的問題解決，于是她問及邀請自己的理由，得到的回答令有她詫異。

米哈伊爾想要知道，是什么樣的勇氣，才能讓她主動去協(xié)助警方揭穿老馬登斯在瓜萊群島制造的屠殺。

揭穿，估計是聽勒魯說的，可能他的轉(zhuǎn)述或者米哈伊爾的理解有錯誤，碧落并沒有揭穿，而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她回憶了當(dāng)時的過程，“你可以讓勒魯去找相關(guān)的報紙，對于瓜萊群島的事夏蒙爾曼有過詳細介紹。”碧落認為自己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微乎其微，假如不是夏蒙爾曼為了威脅馬登斯而留下了那份手稿，這件事的真相將永遠被埋沒。

“不，”米哈伊爾說，他想知道碧落的本意，就算獲悉真相，也可以交給警方處理，碧落沒有理由以身犯險去挨那一槍，就算給身上藏了鐵板，作為女人也太大膽了。而且他還聽說碧落當(dāng)眾撒掉了所有珍珠，僅取走了一枚遠不如那些有價值的祖母綠，碧落做出種種舉動的目的是什么，他在聽聞這些事后，堅決認為碧落絕對不是貪圖寶石，而是想要替死去的人做點什么。

舉動嗎，也許只是一時激憤吧。碧落回想著當(dāng)時的心情，內(nèi)幕曝光后內(nèi)心的震驚，對于野蠻與文明的糾結(jié)，她知道自己做什么都于事無補，每次想起，一種無力感就會遍布全身，可她又不想讓馬登斯這么輕易的就擺脫懲罰，坦白說，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夠痛苦了，可碧落希望他不是因為利益糾葛而受到另一個幫兇的傷害，而是真的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為什么你會問我這個?！北搪浒逯樂磫枴Ｒ粋€來自鐵大林，在電學(xué)方面頗有建樹的人，怎會突然對于40年前發(fā)生在瓜萊群島的屠殺感興趣。

“這件事有點復(fù)雜?！泵坠翣栒f，“如果你愿意花時間，我可以告訴你?！?/p>

碧落洗耳恭聽。

多年前，米哈伊爾還是個不到15歲的少年，他的父親是鐵大林的外交官，推動了鐵大林從上至下的改革，這次改革在歷史上的意義極為重大，因為身為國家最高統(tǒng)治者的沙皇匿名親赴西方，去學(xué)習(xí)先進的思想以及技術(shù)。然而米哈伊爾比其他人要更進一步，新生事物對于思想的沖擊有時超過了現(xiàn)實的重量，米哈伊爾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母國與西方諸國做了對比，起先是哀嘆，后來是鄙夷。

“相較于這里，鐵大林比較落后，無論是文藝或科學(xué)，對于西方的羨慕，讓我邁出了人生中最錯誤的一步?！辈坏瘸赡?，米哈伊爾就借助家庭優(yōu)勢，離開了鐵大林，投入了西方的懷抱。“我起初勵志成為一名記者，卻在半途對于當(dāng)時的電學(xué)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偶爾的，我也會寫些關(guān)于鐵大林的文章，都帶有些貶損性質(zhì)的內(nèi)容，當(dāng)時以為只有毫不留情的揭露，才是對于落后制度的鞭撻?！?/p>

米哈伊爾如饑似渴的閱讀與電有關(guān)的書籍，靠著提升自我的決心與努力，很快就在電學(xué)領(lǐng)域取得了進步，他發(fā)表了多篇廣受好評的論文，并有機會進入更高學(xué)府去進修，結(jié)識更多有才華的人，使他的知識進一步提高。提起那段時光，米哈伊爾至今覺得驕傲，并認為這是人生中最充實的一段時期，他與同行討論過利用靜電傳遞信息的可能，也設(shè)想過用電來照明，他堅信，既然電能產(chǎn)生光亮，只要能掌握這股力量，必然能取代火光成為新的照明工具。他更是大膽預(yù)言，電在未來將取代正在日益完善的蒸汽機，成為生活中不可獲取的部分。

靠著學(xué)術(shù)文章，他收獲了不少贊賞，并最終結(jié)識了此生的摯愛，一位鐘表匠的女兒，“我和阿什莉結(jié)婚?！痹谡f到這些時，米哈伊爾臉上的陰霾徹底消失了，洋溢著幸福，整個房間都變得富有生氣。連阿什莉都露出的淺淺的微笑。

如果真有這樣的發(fā)明，我一定要買回來按在家里。碧落想。蠟燭的光雖然足夠照明，可是產(chǎn)生的煙也會熏黑墻壁房頂，為了維持家里的潔凈，碧落與卡迪隆總會定期進行清掃，生物光解決了部分問題，但不太穩(wěn)定，要是有持久且不產(chǎn)生煙的光源，她會毫不猶豫選擇。

米哈伊爾輕松的表情并沒有維持太久，對于專業(yè)的癡迷讓他跑題了，他對讓碧落聽到這些與此次會面無關(guān)的事而致歉，碧落到不介意，反而覺得以上內(nèi)容對于她構(gòu)思的書是種幫助。如果不是米哈伊爾自己反應(yīng)過來，她樂意繼續(xù)聽下去。

停頓了片刻后，米哈伊爾繼續(xù)訴說著后來的生活，那是對于他來到異國他鄉(xiāng)后，理想遭遇的第一次打擊，“你剛剛說讀過我的書，有沒有聽說過關(guān)于電擊青蛙的試驗。”

碧落對這件事已經(jīng)爛熟于心了，畢竟實驗過于驚駭。以前捕獵時，碧落偶爾使用雷電電死獵物，也會看到死去的獵物肉體在抽搐，她從沒考慮過背后是否存在什么生理機制，而實驗中電擊已經(jīng)死去的生物，并讓肢體活動起來對碧落來說更像是黑魔法。

米哈伊爾接著讓碧落更加擴展自己的想象力，將實驗的對象放大，比如說一個人。

人！兩個女兒聽到后率先變了臉色。

“人，太可怕了?！丙惣I說。

“不是活人。”米哈伊爾說：“是一個因病死掉不久的人，搞到新鮮的尸體雖然有些難度，卻并非不可能，正規(guī)的非正規(guī)的途徑都有。”

“電擊尸體嗎？”拉扎娜突然有點反胃，這可不同于將撲倒的獵物生吞活剝，那只是為了果腹，而米哈伊爾口中的實驗在她看來有種邪惡的企圖，她悄悄的用眼角瞅著媽媽和姐姐，腦海中冒出了一幕荒誕甚至有點恐怖的場景，一具人類尸體，戴著腳拷手銬，鐐銬連著鎖鏈，另一端在媽媽或姐姐的嘴里，有個長相瘋狂的人，一聲命令，龍釋放雷電，雷電順著鐵鏈電擊尸體……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電擊青蛙在目前的碧落看來真沒什么問題，那不過是很常見的科學(xué)實驗，可電擊一個死人，以她的親身經(jīng)歷來看，最后得到的只會是具焦炭化的尸體。

不論結(jié)果如何，這都不符合米哈伊爾的道德標準，在得知有位同行想要付諸實踐后，他設(shè)法阻止了這件事。他警告對方，如果他真敢這么做，他就會去找科學(xué)審查會，褻瀆尸體的罪行足夠讓再有名望的人身敗名裂以及面臨牢獄之災(zāi)。

米哈伊爾在學(xué)術(shù)方面很優(yōu)秀，可面對人情世故卻頗為天真，他以為自己制止了一場有違人倫的實驗，并保住了同行的聲譽，可實際上，這是他自身聲譽受損的開始。不久之后，關(guān)于米哈伊爾學(xué)術(shù)論文造假的事便在圈內(nèi)傳開了，經(jīng)過調(diào)查他發(fā)現(xiàn)正是那位欲進行尸體實驗的同行散布的，作為報復(fù)。憤怒的米哈伊爾為了維護聲譽選擇與對方對簿公堂，沒想到他低估了此人的齷齪，法庭上的所有證人都是對方事先安排好的，給出的證詞全是不利于米哈伊爾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米哈伊爾敗訴，并飽受嘲笑與指責(zé)。

“除了阿什莉，連我的導(dǎo)師都不再相信我?！泵坠翣栂胍掖Ψ降募總z，指出起因是自己阻撓對方進行尸體實驗，然而一個已被認定是騙子的人，說出的話根本就沒人信。

那次遭遇讓米哈伊爾首次對于自己的選擇產(chǎn)生了懷疑，以前他認為這里不論是道德與知識都是領(lǐng)先于世界的，西方是個花園，而其余的地方都是叢林，可事實卻是，好看的花園內(nèi)亦有蒼蠅。

原來他是被污蔑的，碧落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她不知道該不該輕信對方的一面之詞，然而自己與他毫無利益瓜葛，米哈伊爾沒有任何理由來欺騙一個以前根本不認識的人，從對方誠摯與氣憤的神情，她相信這是真。

往后的日子對于米哈伊爾相當(dāng)苦惱，除了妻子與岳父，沒有人支持他，以前他的好友以及學(xué)生都唯恐受到牽連而與他劃清了界限，又恰逢老卡恩比去世，使他對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產(chǎn)生了失望。

既然不能澄清，就只有擺脫困境，他將目光瞄向了遙遠的新大陸。具有開拓精神的夢想家，野心勃勃的商人，亟待表現(xiàn)自立門戶的年輕人，一波波心懷不同打算的人忍受著2個月有余的顛簸，最終抵達了筑夢之地。

那片土地需要有能力的人，對于身份也比較寬容，于是米哈伊爾與妻子商量后，變賣了部分家產(chǎn)，踏上了前往新大陸的旅途。

“在途中，我們彼此扶持，終于熬到了目的地?！泵坠翣栂Ｍ谛碌氖澜缋^續(xù)電學(xué)的研究，同時將所學(xué)用于社會發(fā)展，將一塊無瑕之地變成富裕文明的大都市?？蓻]過多久，他的理想主義就遭到了第二次更加沉重的打擊。

剛來到那里，所見所聞無一不是新鮮的。憑借超凡的學(xué)識，米哈伊爾找到了一份教書的工作，就這樣過了半年，“生活穩(wěn)定后，我?guī)е⑹怖驔Q定對新大陸來一個更系統(tǒng)的認識，便啟程旅行，卻在兩個城鎮(zhèn)之間遇到了追捕原住民的隊伍?！泵坠翣柨吹揭晃荒赣H，用弓箭保護兩個驚恐的孩子，而她要面對的是一群騎著馬，手持火槍的人，“在400年，甚至更久之前，面對魔皇的隊伍，若有女人敢這樣站出來，她會被后人封圣，她的名字會被銘記，許多人會用來給自己的女兒起名?！笨赡切┤诵χ民R圍著她，最后一槍結(jié)果了女人的生命，事后他們也沒有放過她的孩子。

為什么殺她，她和孩子犯了什么罪嗎，來到后，在當(dāng)?shù)氐膱罂兴沧x到過移民者與當(dāng)?shù)厝酥g的沖突，他以為只是文化差異造成的誤解，可是米哈伊爾從沒想過，被某些文章近乎妖魔化的當(dāng)?shù)厝?，竟然如此可憐。

隨著回憶的深入，米哈伊爾的表情逐漸變得沉重，“你知道那片土地上有多少悲劇就在你我交談時上演嗎?！彼偷卣酒饋?，用力指著貼在墻上的世界地圖。新大陸，由三塊彼此靠的很近的大洲組成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橫貫世界的南北，而最北端的一部分甚至于鐵大林接壤，只是那片區(qū)域是險惡的永凍土，幾乎很難跨域?！霸陲w速建設(shè)的城鎮(zhèn)背后迫害每天都在上演。”華麗的表象下是死亡與驅(qū)趕，對待原住民，那些教會了最早一批到訪者如何生存的原住民后代，正遭到系統(tǒng)的屠殺，他們被迫遷移，離開深愛的土地，理由居然是他們不懂得珍惜當(dāng)?shù)氐馁Y源。早在西方人來到前，他們就世代生活在這里，后來者竟然指責(zé)他們不懂得利用資源。

針對原住民的驅(qū)逐與屠殺對米哈伊爾來說比鐵大林冬季的寒風(fēng)更為刺骨，除此以外，讓他同樣深惡痛絕的還有無處不在的奴隸貿(mào)易?！吧钤谀戏酱箨懮希w色黝黑的人，被強行用船像牲口一樣拉到新大陸，一個又一個用繩子拴著，運到市場。”往往一艘船上，能真正活著被送上市場明碼標價的只是少數(shù)人，相當(dāng)一部分人會死在條件簡陋的下層船艙中。繼而被船主丟入大海，為了衛(wèi)生。

?有人曾將工場稱為魔鬼磨坊，米哈伊爾在大洋彼岸見到了真正的魔鬼的磨坊，磨坊本身就建立在原住民的血肉上，而每天這群怪物還在吞噬奴隸。奴隸不是人，用極端的話說，就是人形牲畜，主人將他們帶到異國他鄉(xiāng)，命令他們干苦力，喂養(yǎng)他們，允許他們繁殖，米哈伊爾此時流露出作嘔的表情，可他能想到的只是這個詞，奴隸肯定有感情，他相信他們有，可在那樣的環(huán)境，兩個奴隸的結(jié)合以及生育后代只能被視作機械式的繁殖，而孩子，不是因愛誕生的，生來就要遭罪，生而為奴。

“我個人的憐憫對于他們的處境毫無幫助。”米哈伊爾說，他曾嘗試尋求同樣渡海去新大陸探險的精靈的幫助，可是他們對于奴隸制度盡管也不認同，卻又不想因此與人類交惡，畢竟新大陸人類才是多數(shù)，而精靈所做的只是盡量與當(dāng)?shù)厝擞押孟嗵?，可是因為他們與移民者走得更近，原住民同樣不信任他們，“那里建起了學(xué)校、報社、銀行、醫(yī)院，那里有建筑師，有商人，有維持治安的警察，這里的一切那里幾乎都有，唯獨沒有文明?！?/p>

?心中的理想被現(xiàn)實戳的千瘡百孔，致使有段時間米哈伊爾只能靠酗酒入睡，不然閉上眼就會看到血琳琳的頭皮，那些自譽為開拓者的人像對待獵物般殺戮原住民，取下頭皮，去換錢。那可是人，盡管樣貌、膚色、文化、語言與他們不同，可這一切在開拓者眼中只是需要驅(qū)趕的害蟲，文明就是向女士獻殷勤，男性之間討論工作與收成。而對于原著民的行為根本就不被視作殺戮，都是為了建立新秩序的清理工作，或者淪為了一種畸形的娛樂活動。

碧落想象不到遙遠的彼岸是一副怎樣的社會，繁榮與殘忍竟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牢牢地嵌合在一起，又顯得如此普普通通。米哈伊爾的敘述中，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會定期在報刊上刊登對于原住民驅(qū)趕與追殺的懸賞令，有去專門開設(shè)的機構(gòu)用他們的頭皮去換錢。而在港口，每年都會有數(shù)次，甚至十?dāng)?shù)次的奴隸船入港，將抓來的奴隸運到專門的拍賣場所，一切如果發(fā)生在魔皇時期，恐怕早就引起公憤了。

碧落面無表情地聽著，但心中卻想起了瓜萊群島的皮奧人，那件事在社會上引發(fā)的討論熱度很短，老馬登斯依舊在醫(yī)院接受著治療，而小馬登斯進了監(jiān)獄，理由只是因為謀殺了夏蒙爾曼。至于對皮奧人的屠殺，沒有人被追責(zé)，幾個當(dāng)年殺人最多的人現(xiàn)在在社會上的口碑還頗為不錯。

“媽媽?！笨粗谋砬椋惣I有點擔(dān)心，“你被驚到了。”她才知道，原來這里的人不止對龍會追殺，他們也會去另一個大陸殺人。

“原著民和奴隸不能聯(lián)手反抗嗎？”拉扎娜問。

“怎么反抗。”阿什莉發(fā)問，“赤手空拳去對抗槍械，況且他們語言不通，彼此只能掙扎求生，更不要說聯(lián)手。”

“那些黑人應(yīng)該很強大的?！崩日f：“我見過一個很厲害的女人……”

葆拉，一個后天得到強化，身手矯健的姑娘，與她的較量至今讓碧落記憶猶新，短短的接觸中碧落總是能感到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敵意，從前她以為這只是戰(zhàn)斗訓(xùn)練帶來的警惕反應(yīng)，現(xiàn)在可能是自己想的簡單了。葆拉既然從坦尼亞大陸來到了西方以及其它地方，也一定見過從事奴隸貿(mào)易的船支，是否曾有她的同族被抓上船，她本人會不會也被視為奴隸，這一切永遠得不到解答，但碧落希望她能沒事。

“沒用的?！北搪湔f：“就算個別人有能力自保，面對手持火槍的外來者依舊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劣勢?！?/p>

?參與建設(shè)一座城市的美好幻想每天都在變得破碎，直到完全瓦解。米哈伊爾試圖替被迫害的奴隸做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了大眾眼中的另類，一個笑話。當(dāng)個普通的好人不難，可米哈伊爾的正義感在那樣的世界是不被理解的，只會招來不屑。他既無法說服其他人停止追殺原住民，也無法阻止奴隸貿(mào)易，他不是沒想過買下奴隸再把他們送回去，可他與妻子的收入維持生活尚可，要拯救千千萬萬的奴隸，癡人說夢，況且，就算能暫時拯救一兩個，還有更多的奴隸會被運來。

“我對他們說，這樣的行為，是當(dāng)年魔皇才會做出的無恥暴行?！泵坠翣柕哪樕蚯榫w而充血，“你知道他們是怎么回答我的?？裥耪卟贿^是個妄圖讓世界淪陷的瘋子，而我們是在創(chuàng)造實實在在的利潤，我們是建設(shè)者，而不是毀滅者?！彼麖膩頉]想過，暴行可以被如此粉飾，并洋洋得意地說出來的。原著民浪費土地，而被劫掠來的奴隸浪費生命，無所事事，只有他們懂得善加利用土地與人力。

米哈伊爾想通過鼓動輿論向那些人施壓，卻發(fā)現(xiàn)自己遭到了在西方同樣的對待，被孤立了。就算不是獵人與奴隸主，普通大眾對于迫害原住民以及奴隸貿(mào)易也是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這里不存在罪惡感，就像生活中的小事，在大眾眼中，獵人消滅了霸占豐富資源土地的野獸，而奴隸主提供無盡的勞動力，這是在推動進步?！?/p>

碧落懂他內(nèi)心的悲哀，她的耳邊這時又想起了老馬登斯癲狂的言論，他們是野蠻人。她現(xiàn)在也說不清為什么會把辛苦打撈的黑珍珠浪費似的灑在對方面前，她當(dāng)時只想盡力去羞辱對方。她也不懂事后老遠跑一趟就為將一枚由瓜萊群島帶出的祖母綠還回去，任由其被雜草掩蓋。她只想暫時遠離移居的地方，遠離住著劊子手的城市。

碧落幫過一些人，并希望受助者能過得富足美滿，而老馬登斯帶給她的，是一種挫敗感，直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令她心煩意亂。

“我前段送一個姑娘去了新大陸?！北搪浠孟胫@得新生的安與愛人能在那里以新的身份獲得新的生活，可在當(dāng)時她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實際情況，也許安沒事，誰又會主動對外人透露自己當(dāng)過妓女，她就是一個移居的姑娘，能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而不用生活在那種水深火熱的殘酷中。

碧落有過被外界惡意針對的可怕經(jīng)歷，而現(xiàn)在，她倒是為安而慶幸，膚色能在那里給她帶來保護。她突然苦笑了一下，并意識到剛剛擔(dān)憂的多余，在新大陸，就算妓女的社會地位肯定遠遠高于原住民和奴隸，至少男性會付錢，如果懂禮貌還會調(diào)情。

米哈伊爾以一個孤獨戰(zhàn)士的身份抗爭了3年，以慘敗告終，真正擊潰他意志的，來自于他親眼目擊的另一起兇案，他慶幸只是看到了結(jié)尾，而不敢去想象過程。造成惡劣謀殺的兇犯是兩個孩子，也就10歲左右，嬉笑著從一個兩歲的孩子身旁逃離，那個孩子，一看膚色就知道是奴隸生下的。米哈伊爾趕到時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渾身受到多處毆打，旁邊還有塊帶血的石頭，石頭對于孩子來說很沉，需要兩人合力才能舉起來，可出于一種他不愿去揣測的歹毒，兩個孩子竟然舉起來了。

“2歲的孩子死了?！泵坠翣柟剂诉@件事，并作了證，希望法律能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可是沒有，“他們承認了，法官卻只是稍微教育了一下孩子，而他們的父母裝模作用的批評了幾句，我聽到最激烈的說辭是，不該殺掉那個孩子，因為他長大后能成為不錯的勞動力?！币凰查g，米哈伊爾甚至覺得，如果被強制運來的人能平安的只去做奴隸，會是種幸運，在田地里做苦力，比被無辜打死強。

“他們肯定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恃無恐的原因來自于大人?！睈毫拥暮⒆颖搪湟娺^，她不由得看向拉扎娜，那天如果不是她及時發(fā)現(xiàn)，男孩的斧頭勢必落下，將拉扎娜殺死未必會成真，可也會讓她受傷，她的鱗片還沒強大到能抵御兵器，后果將怎么樣，也許野外會出現(xiàn)幾俱小孩被烤焦的尸體。

在新大陸，良知已成為折磨，甚至米哈伊爾都開始自我懷疑，錯的是不是自己。要么接受，要么因糾結(jié)而瘋掉，就在這時，曙光以意外的形式出現(xiàn)了，就來自他的身邊人，阿什莉。

“我突然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遺言?！卑⑹怖蛘f。

阿什莉的祖先也曾是對抗魔皇軍隊中的成員，雖然不出眾，但每次作戰(zhàn)都身先士卒，并成功看到了勝利。老卡恩比在年輕時曾給女兒展現(xiàn)過祖先參戰(zhàn)的證據(jù)。榮耀之外，他還頗為幽默，總愛與女兒玩各種謎語游戲。在阿什莉的成長中，解謎的樂趣貫穿了她的童年。父女間的游戲持續(xù)到了老卡恩比臨終，彌留之際，他笑著告訴阿什莉，他參透了祖先戰(zhàn)勝魔皇的秘密，這個秘密，拯救之道就藏在智慧中，要阿什莉自己去解開。

父親的死對于阿什莉畢竟打擊不小，當(dāng)時她無心去解謎，以為這只是父親怕自己傷心，于是故意留下這個所謂的謎語，為了逗自己笑而撒的謊。因此她從來沒有認真考慮，直到新大陸的見聞?wù)鸷沉怂?，才讓她重新想起這件事。

原住民和奴隸遭遇的邪惡絲毫不亞于當(dāng)年魔皇囂張時帶給世人的恐怖，掠奪、占有、殺戮，別無二致，區(qū)別僅在于其中看不到對于腐朽陰云的崇拜。若真有能掙救這些人的方法，米哈伊爾愿意不惜一切去尋找。換作從前，他也只會把岳父留給妻子的謎題當(dāng)做一則善意的安慰?？伤F(xiàn)在急切的需要安慰，需要一種對于信念的支撐，所以他們毅然從新大陸返回，來尋找老卡恩比留下的關(guān)于拯救的秘密。

“看情況不太順利。”碧落說。見面時的情形告訴她，若是米哈伊爾找到了，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

“我父親生前收集的書籍不多，還有與別人來往的信件以及鐘表設(shè)計稿都留在這里，并沒有帶到新大陸?！卑⑹怖蛘J為拯救之道就藏在于文字中，父親既然強調(diào)是智慧，而智慧最好的表達方式就是文字，所以她和丈夫回來安頓好后，做的最多的就是去翻那些書，可是任憑她如何回憶以前猜謎的過程，也無法從這些書中找到關(guān)于拯救之道的線索，有可能是某個特殊的標記，也有可能是詞匯的組合，她連書中是否藏有夾層都考慮過，但毫無頭緒。

在搜尋線索的同時，米哈伊爾將新大陸發(fā)生的罪行刊登在報紙上，盼著這里能有人認同他的想法，結(jié)果遭遇與新大陸大同小異。海上的顛簸，靠岸后來不及休息便投入了工作，令米哈伊爾與阿什莉的健康不同程度的受到了損耗，夫妻倆都有些憔悴，又因為被人惡意提及誣陷的事，導(dǎo)致米哈伊爾的狀況比妻子要差。最后在妻子的建議下，他決定不再去理會外界的評論，文章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沒有任何虛言。他只是感到失望，越來越深的失望。自己曾無比欣賞西方，認為這里盡是英雄的后代，因為他們對抗了魔皇長達千年，并最終取得了勝利?？伤e了，英雄的后代未必能繼承祖先優(yōu)秀的品質(zhì)，歲月的變遷有時會帶來極大的轉(zhuǎn)變，在外人看來甚至是顛覆性的墮落。

如果不是一次意外，米哈伊爾將把全部身心投入到解開老卡恩比的謎語中。起因是他投稿的那家報社有位記者，私下對他進行了一次不公開的采訪。

“是勒魯?！北搪湔f。

米哈伊爾點了點頭，勒魯是米哈伊爾的審稿人，出于職業(yè)習(xí)慣讓他產(chǎn)生了興趣，便來拜訪，盡管對于新大陸的事他也認為不妥，可他并不具備挺身而出向整個社會挑戰(zhàn)的勇氣，所以談話并不太愉快。只不過他無心的一句引起了米哈伊爾的在意。

“就是你，”米哈伊爾起初不敢相信，一個從東方遠嫁到這的人，還是位要獨立照顧兩個孩子的寡婦，竟然敢與直面梅里市有名的珠寶商人，“當(dāng)時我就強烈的想要見見你?！?/p>

他見我是為了尋找認同感，碧落能感到對方內(nèi)心的孤獨。自己的事對于米哈伊爾來說是種安慰，讓他意識到，這世上還有勇敢的人。

見到本人時，米哈伊爾簡直不知該怎樣描繪內(nèi)心的混亂。他告訴碧落，她不是人。這話讓碧落稍微有些緊張。旁邊的阿什莉趕忙解釋，丈夫不是在瞧不起她，而是以他們多年的了解，在西方與新大陸的社會氛圍以及文化背景中，碧落這樣的東方人，與坦尼亞的黑人，以及分散在新大陸的原住民，根本就不被視為人。

我本來就不是人。碧落差點以為米哈伊爾不知通過什么途徑看穿了自己。

“我，”米哈伊爾指著自己的胸口說，“從外貌上來說與這里的人沒什么不同，不論梅里還是新大陸，我要是自己不說，沒人會把我與鐵大林聯(lián)系到一塊，可你不同?！本退惚搪浯┲鞣降姆b，說著他們的語言，可在很多自認為高人一等的人眼中，西方以外的都不能算人，碧落只能算是對于他們拙劣的模仿。因此他佩服碧落的勇氣，她在一個永遠融不進去的環(huán)境中，像邪惡的事發(fā)出了挑戰(zhàn)。

“我們聽說你來自震旦的宮廷，”阿什莉說，“可你不像個公主，而讓我想到了古代的術(shù)士，他們也是克服重重障礙，最后幫助聯(lián)軍戰(zhàn)勝了魔皇。”

這對夫妻給與自己的評價讓碧落受寵若驚，著實高了，她承受不起，她不具備米哈伊爾希望的力量，皮奧人屠殺的處理結(jié)果根本不符合她的道德感，除了少數(shù)參與者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此事引起的關(guān)注也很快就被大眾遺忘了。人們能說服自己，他們無辜又怎么樣，畢竟是一群野蠻的食人族，讓這些家伙從世界上消失，又會妨礙到誰。

米哈伊爾嘆了口氣，在碧落看來，這個始終不肯放棄的人，在那瞬間似乎萎縮了似的，癱在座椅上。

屋中的氛圍陷入了寂靜，兩個女孩不敢輕易開口去打擾大人，只能不斷盯著機械人偶打發(fā)時間。阿什莉不愿讓這次會面變得如此消沉，更不愿讓大人影響到孩子，于是便逗她們說，要給她們啟動人偶看看?！拔腋赣H準備了好多凸輪。”她說，安裝上不同的凸輪，人偶就能寫出不同的內(nèi)容。

麗姬婭與拉扎娜馬上興奮起來，碧落也不禁動容。對于阿什莉來說，這是她父親留下的一個精致且珍貴的玩具，但對于碧落，這足以被稱為傳世的藝術(shù)品。人偶程坐姿，大約有2歲的孩子那么高，配有等比例的小座椅和寫字桌，人偶的雙手擺出了寫字的姿勢。整體栩栩如生，連頭發(fā)據(jù)說都是用理發(fā)店收集的頭發(fā)制造的，若是走到人偶后方，掀開衣服，內(nèi)部精密的機械結(jié)構(gòu)便展現(xiàn)出來。

碧落出神的盯著人偶，一股莫名的想法逐漸產(chǎn)生，只是非常朦朧，無法梳理，但肯定與人偶息息相關(guān)。這種錯覺的產(chǎn)生不單是人偶的工藝，仿佛在背后還有其他重點等待察覺。她順著這個思路不斷想下去，人偶的制作耗費了老卡恩比3年，從構(gòu)思到繪圖，再到每個零件的打磨，都是他親自完成，這個他智慧的結(jié)晶……智慧的結(jié)晶！這個詞蹦出來時，碧落猛地一激靈，眼前的人偶，難道不就是最具智慧的象征，拯救之道隱藏在智慧中，越是反復(fù)思索老卡恩比遺留的這句話，她就越確信找到了答案。智慧不必非要以文字的形式留給后人，也可能是更加具體直觀的東西。

“人偶可以寫許多字?！北搪湓俅蜗虬⑹怖虼_認。

“是的?！卑⑹怖蛑两袂宄挠浀猛瓿扇伺嫉哪翘旄赣H是多么高興，仿佛年輕好幾歲。此后的每年，父親都會做出相應(yīng)的凸輪，當(dāng)阿什莉生日的時候，讓人偶寫出不同的祝福短語。有人曾想出高價買下這個人偶，但老卡恩比堅決不允。

“他有沒有制造過寫其他內(nèi)容的凸輪。”碧落問。

“你什么意思？”阿什莉問。

“難道這不是你父親智慧大成的結(jié)晶嗎！”碧落解釋著悟出的觀點。一本書，洋洋灑灑上萬字，老卡恩比留下書雖不多，可加上信件與設(shè)計圖，就算有足夠的精力一個字一個字的推測，工作量恐怕也不是只靠這對夫妻能完成的，謎語有復(fù)雜性，但必須具備簡單的解答，而寫字人偶符合上述兩點，結(jié)果復(fù)雜，可只要放對凸輪，剩下的只要擰動發(fā)條就行了。

“天啊，我怎么沒想到。”阿什莉恍然大悟，跟著不等丈夫起身，就飛速的跑出去，將以前父親制造的凸輪都拿了出來，想要逐一嘗試。

“等等。”米哈伊爾打斷了妻子。

“怎么了？”阿什莉說。

“這些凸輪，”得到啟示的米哈伊爾激動地說：“你都看過寫的內(nèi)容了，他既然能造出這些，也有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造出額外的，并且就在家里?！?/p>

想到這點他和妻子立刻行動，去翻找那些留下的遺物，碧落雖有心要幫他們，卻又不知如何下手，畢竟這是別人父親的遺物，最后她決定默默地注視。

尋找并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床底下，阿什莉找到了父親生前的工具箱，在一堆工具的下面，她找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凸輪，凸輪的面上刻著行小字：最后的謎底。阿什莉突然覺得鼻子有點發(fā)酸，父親死后，她就沒有去碰過工具箱，原來答案就在里面，可她卻忽略了這么久。

“阿什莉，”米哈伊爾攬住她的肩，讓她靠著自己，“還不晚，還不晚。不要這樣，解開謎語應(yīng)該是高興的，這也是你父親的遺愿，客人還在等著，我們出去吧?！?/p>

阿什莉想起碧落還在會客廳，趕忙止住眼角的淚，小心擦拭后帶著凸輪來到碧落面前，“你說得對，我父親確實留下了一個以前沒用過的凸輪?！?/p>

“那趕緊按上看看?！丙惣I說，她已經(jīng)等不及要目睹奇跡發(fā)生了。

“快點?！崩纫泊叽俚?，她和姐姐還是玩心大，忘了這是別人的遺物。

碧落拉住兩個女兒，讓她們不要在別人家中太放肆，人家正要處理是很重要的事，可不是娛樂?！澳阒涝趺窗磳?？”她問阿什莉。

“父親以前專門給我畫過示意圖。”阿什莉說，就算這幾年沒有再去碰過人偶，心中的記憶依舊鮮活，如同昨天才發(fā)生的。

將凸輪安置在指定的位置，擰動發(fā)條，帶著好聽的齒輪轉(zhuǎn)動聲，人偶先是眨了眨眼，然后緩緩的運作起來，捏著筆的小手沾著準備好的墨水，按照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動作穩(wěn)穩(wěn)的在紙上寫下了如下一行話：拯救的曙光在于個體的覺醒，而拯救的成功在于集體的覺醒。

屋中傳出兩聲小小的驚嘆，是姐妹倆發(fā)出，可隨后又是小小的牢騷。

“只是這個嗎！”拉扎娜說。

“這話可阻止不了現(xiàn)在的悲劇?！丙惣I說。

姐妹倆的失望溢于言表，她們以為老卡恩比留下的會是條咒語，念出后就能力挽狂瀾，拯救萬民于水火，可就是這么短短的一句話。

看到這行話，米哈伊爾與阿什莉再次沉默了，過了幾分鐘，回過神來的阿什莉為碧落幫她解開了父親的謎題而致謝，至于米哈伊爾，他與之前比有又有了變化，從初見時的頹廢，到揭開謎底前的緊張，再到現(xiàn)在的心事重重，那行話對他影響正在思想的深處發(fā)酵。

“非常感謝你的到來，但我得請你離開了?！泵坠翣栒f：“有些事我要單獨考慮清楚，也許等我想明白其中的奧妙，就知道以后該怎么辦了?！?/p>

碧落沒有多說什么，禮貌的點了頭，便帶著孩子離開了。而在出門時，米哈伊爾懇請碧落能留下聯(lián)系方式，他希望在未來還能見到她。鑒于不可能帶他去惡龍角做客，碧落只說要找自己可以去圖書館，她最近總會去閱讀電學(xué)方面的書籍。

因為花了不少時間，再去圖書館是不可能的了。碧落帶著孩子們買了些日用品，然后就回了家，在路上，兩個孩子聊著對于人偶寫字時的驚訝與羨慕，并遺憾沒有看到更多凸輪被按上去。

“媽媽，那句話真的有用嗎？”麗姬婭問。

“應(yīng)該有用吧！”拉扎娜說，“那個人最后的表情好認真?！?/p>

碧落沒有直接回答，她相信答案幾天內(nèi)就會揭曉。

不出所料，4天后，當(dāng)她按預(yù)定時間來到圖書館時，弗爾切克夫婦正在等她，看他們的穿戴，像是要去進行一次長途旅行。這么快就要走嗎，碧落看到他們身邊的馬車，他們肯定不是要回新大陸，而是要前往別的城市。

米哈伊爾的話證實了猜想，而目的地則是他的故鄉(xiāng)，“我明白，我錯了。”從他放棄祖國的那一刻，在思想就走上了歧途。單純的對于西方盲目的崇拜，而當(dāng)現(xiàn)實生活中遭遇挫折，他又焦慮的妄想尋找所謂的古法去解決問題，他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追逐理想，卻沒有想過親手實踐理想，只想當(dāng)在業(yè)已達成的理想搖籃中沐浴陽光，現(xiàn)在，到了該成熟的時刻了。

“我要回國?！泵坠翣柦K于意識到，在外面那么多年，他始終只是在漂泊，活在亦幻亦真的夢中，他的祖國不完美，可這應(yīng)該成為去建設(shè)改造的動力，而不是一番批評后就棄之而去，“去建設(shè)，我虧欠那里許多年了，希望我還有補救的機會?！比绻磺幸獜念^開始，那他也心甘情愿。他會繼續(xù)電學(xué)的研究，也會從事些別的，社會學(xué)方面的研究，他會讓家鄉(xiāng)的人知道外面的發(fā)生事，不僅是知道，他還要設(shè)法傳遞另一種思想，等我們達成進步后，我們要站出來，為了那些不能發(fā)聲的人站出來。先改變自己，再改變周圍，最后就是世界。他還專門對碧落提到了當(dāng)下震旦正發(fā)生的事，并直言，他的心中有團火，不激烈，很平穩(wěn)，他要護住這團火并尋找更多能被點燃的人，等這團火變成燎原之勢的那天，帶來的變化要遠大于當(dāng)下的震旦。

被時勢造就的人反過來影響時勢的走向。聽完他的決定后，碧落想到的是這句話?！澳隳牵彼聪虬⑹怖?，新大陸本身有很多西方的移民，那里的風(fēng)土人情與這里相仿，阿什莉去了也能很快適應(yīng)，可鐵大林不一樣，首先就是語言，碧落深知那種除了丈夫舉目無親，又語言不通的窘境。

“我要去?！辈煌谡煞蛐闹械睦硐胫髁x，阿什莉更多是以良善普通人的角度去厭惡新大陸的行徑，作為反抗過魔皇的一員的后代，從小聽著父親對于那段歷史的慷慨?dāng)⑹?，使她超越了很多人，她能做的就是陪伴丈夫，成為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你不也從東方嫁過來了嗎，愛可以為堅持提供無窮的力量?！?/p>

“我一定會在未來遇到挫折，我甚至有可能我看不到理念實施的那天。”米哈伊爾的話坦率且務(wù)實，“但我會用畢生時間去去尋找并感染認同我的人，我到現(xiàn)在都這樣想，那怕只有1/10的人有你對于皮奧人的態(tài)度，也許新大陸的悲劇就可以避免?！?/p>

碧落笑了，帶著祝福，帶著欽佩，“作為告別，跟你們說個小秘密吧，我不是寡婦，我丈夫還活著?！?/p>

米哈伊爾與阿什莉驚訝的看著她，既然有丈夫，為何沒出現(xiàn)。

不能說實話，所以碧落這樣解釋：“我的丈夫從前是個海員，因為海難在外面滯留了5年，我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回來了，由于5年的空白期，我在外人眼里就這樣了。”

在對于誤解的笑聲中，弗爾切克夫婦上了馬車，臨走前，米哈伊爾將一本電學(xué)的書送給了落，是在新大陸完成的，還沒來得及發(fā)表，所有知識按照他的習(xí)慣都寫的易于理解，等到他回了國，書就會正式出版。

“謝謝你的禮物?！北搪湔f。

“謝謝你?！泵坠翣栒f，“你的勇敢，你的啟示，再見?！?/p>

“再見?！?/p>

馬車開動了，在視野中越來越遠，直至被人群掩蓋。

“媽媽他會成功嗎？”兩個女兒同時問。

成功，怎樣才能去定性成功，碧落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但她不能漠視女兒們渴望的眼神，“為理想而奮斗的人，絕大多數(shù)最終的只是用理想詮釋了人生。也許弗爾切克會看到夢想達成，也許他只會為后繼者指明方向。就如從前那一代代反抗菲雷普利的人，有多少能看到勝利，可他們還是去戰(zhàn)斗，并為后人打下基礎(chǔ)。我們應(yīng)該祝福他，因為與很多人比，他內(nèi)心找到了答案?！?/p>

盡管這么說，碧落卻突然認為自己和孩子們能看到，他們是龍，壽命長，足夠見證時代所孕育出來的各種事跡與偉業(yè)。而現(xiàn)在，碧落打算先去閱讀米哈伊爾的新書，畢竟她自己也有本書需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