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你這個人……”桌子對面，我在軍事學院時的好友舉起酒盅一飲而盡，“明明有那么好的家庭條件，為什么偏偏要跑去海軍當什么指揮官？現(xiàn)在海上的戰(zhàn)事那么激烈，像我一樣在陸軍混個安穩(wěn)的職位不好嗎？”

“人各有志嘛，我從一開始就打算去海軍的?！蔽覜_他笑了笑，聳了聳肩。

相同的論調我已經從好幾個不同的人口中聽過，最開始我還會解釋原因，后來也就隨他們去了。

“不過你爸也真的是心大，竟然放心讓你這么一個獨苗在前線沖鋒陷陣。”好友夾起碟子中的小菜，丟進嘴里嚼了起來，嚓呲作響。

“他當年就是這么過來的，所以他才會同意讓我加入海軍，不然你以為老頭子就這么想讓他的寶貝兒子去冒險？。”我抿了一口杯中的啤酒，把杯子推到了對面，“話說這東西我是真的喝不來?！?/p>

“我說你啊……”好友帶著幾分醉意，斜著眼睛看著我，“當兵的人，很少有不喜歡喝酒的吧？像你這樣煙酒不沾的人，已經是另類中的另類了?！?/p>

“我果然還是喜歡軟飲料?！蔽夜麛嗟啬闷鹋赃叺墓烂赖毓嗌弦豢冢鞍　@才是我喜歡的東西嘛！”

“所以那會兒我們才會說你是個怪胎啊?！焙糜延每曜訐芘P子里僅剩的兩個花生米，輕聲感慨道，“而且聽說你在那邊也很低調，不僅也沒有和別人爭過功勞，甚至上報的戰(zhàn)績也只是說得過去……明明你當年是學院常年霸榜首席的?！?/p>

“樹大招風嘛，要是在這種地方太出風頭了難免會被什么人注意到?！蔽逸p聲笑了一下，“只要稍微查一下，就不難發(fā)現(xiàn)我爹是國防部長，而這種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也知道是個不喜歡麻煩事的家伙。要是被這種事情纏上個，我恐怕整個人都要廢掉的?！?/p>

“你確實是這種人吶?！焙糜盐⑽Ⅻc了點頭，“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你是國防部長的獨子，恐怕想找你辦事的人都得踏破你的門檻?！?/p>

“恐怕他們都能把我的辦公室都給拆嘍。”我笑著將杯子里的飲料喝光，“整個港區(qū)里面，就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p>

“一個都沒有？那你真的是挺能藏的。”好友向我投來一個敬佩的目光。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我最擅長的科目是什么了？”我沖他邪魅地笑了一下。

“呃……”好友仰起頭，眨眨眼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是……偽裝和偵查吧？”

“你這不是記得挺清楚的嘛！”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考試里面被你整的那么慘，估計同級生沒有幾個人會忘記你這個伏地魔吧！”好友將盤子里最后的花生米丟進嘴里，“不過沒想到你竟然到現(xiàn)在還能把這兩項優(yōu)勢發(fā)揚光大?！?/p>

“保持低調，活得長命。”我沖他吐了吐舌頭，看了一眼手表，“呀，都這個點了，我得回去了?！?/p>

“這么早就要回去了？”好友瞥了一眼墻壁上的鐘表，向我投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

“不回去的話，新來的秘書艦又要對我說這說那了?！蔽遗洗笠?，站了起來，“這一頓我請客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好友樂顛顛地點了點頭。

回到港區(qū)的時候，時間剛剛過晚上九點。

當我推開我的辦公室的門的時候，時間是九點過五分。

“指揮官，你比預計時間晚歸了五分鐘?！蹦艽谖业囊巫由希^也不抬地說道。

“抱歉抱歉?！蔽屹r不是般沖她笑了笑，“今天又麻煩你了。”

“這倒是小事兒，但是指揮官你的時間觀念需要加強了?！蹦艽鷮⑹种械馁Y料碼放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今天的工作我已經幫你做完了，指揮官請記得按時休息?！?/p>

“多謝啦！”不用繼續(xù)為那些麻煩的文件發(fā)愁我自然很是高興。

能代走過我的身邊，徑直離開了我的辦公室。

“看來今天又是和平的一天呢。”我這么想著，走向了我的椅子。

在睡覺前，我還是把這些東西再過目一遍吧。

能代來到我的港區(qū)的時間并不長，也就僅僅半個月而已。原先我手下的姑娘們沒有一個適合來給我做秘書艦的，黛朵的性格我實在是駕馭不了，火奴魯魯又撐不起大場面，至于塔林？有些時候我都搞不清楚在她眼里誰是誰的上級。如此種種，所以我才特地向我老爹要了一個能辦事兒的艦娘過來。

總的來說能代是一個令我很滿意的幫手，冷靜而理智，辦事說話條理清晰，正好能幫我處理好日常的工作。美哉美哉。

當然，她也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許在她眼中我就是個佛系的平庸之輩吧？不過我并不討厭平凡的身份，尤其是在這種地方。雖然偶爾也能聽到手下的姑娘們抱怨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戰(zhàn)績這種事情，不過罷了，隨她們說去唄。

能代來到港區(qū)的一個月后，我們迎來了一次多港區(qū)聯(lián)合行動，為此我們要前往北大西洋中心，去和塞壬打打招呼，比劃比劃。

同僚們都知道這是一個獲得戰(zhàn)功的好機會，所以一個個都鉚足了勁，在指揮艦上興致勃勃地查看海圖，研究戰(zhàn)術。至于我？悠哉地在指揮艦上喝茶看風景不好嗎？

“指揮官，你不打算規(guī)劃一下接下來的行動嗎？”能代站在我的身后，聽得出來語氣里夾雜著不少憂慮。

“你知道‘計劃無用，計劃無價’（Plan is useless , planning is priceless）這句話嗎？”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把椅子轉了半圈，幽幽地看著身后的姑娘。

能代看著我，沉默了幾秒。

“恕我直言?！彼_口了，“從作戰(zhàn)角度出發(fā)，我認為事前的計劃是十分有必要的。”

“好吧，那我就來看看吧。”我從椅子上抬了下來，走到了指揮室的海圖前。

接下來是沉默的三十秒。

“指揮官？”能代有些困惑地叫了叫我。

“算了，不看了，我沒有任何想法?！蔽覔u了搖頭，走回到我的椅子邊上。

“指揮官？”看得出來能代蒙了。

“我現(xiàn)在可想不出什么計劃，到時候說不定腦子里就會靈光一閃?！蔽衣柫寺柤?，坐回了椅子上，“所以現(xiàn)在我還是喝茶看風景吧?！?/p>

“指揮官，請不要說出這么不負責任的話?！蹦艽坪跤行┎粷M，“你肩負著重大的使命，還請認真對待?！?/p>

“我當然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蔽移届o地盯著對面兩頰泛紅的姑娘，“但是沒有計劃就是沒有計劃。”

“指揮官！”我知道能代一貫是個理智派，但是估計我這個有些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讓她也有些忍不住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沉重。

“我姑且先問一句，你應該看過之前的戰(zhàn)斗記錄吧？”在這個時候，就應該用一些強有力的東西讓她安靜下來。

“我看過?！蹦艽c了點頭。

“很好。”對此我自然是很滿意，“那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p>

“指揮官請問。”能代看起來對于這個還是有些自信的。

“自從我接手這個港區(qū)以來，戰(zhàn)斗的傷亡率是多少？勝率是多少？”

我有些期待她的回應。

“呃……”沒想到她突然蔫了……

盲生，你發(fā)現(xiàn)了華點。

“沒有看到過，對吧？”我問道。

“是的……報告上并沒有提到過?！蹦艽従忺c了點頭。

“那么你想知道嗎？”我故意賣了個關子。

她看著我，沒有說話。

“看起來你對這個不感興趣啊，那我還是不說了吧?！蔽夜室舛毫硕核?。

“能否告訴我，具體的數(shù)據(jù)？”她終于還是開口問了。

“那我就告訴你吧。”我笑了笑，“陣亡0，重傷0，輕傷率不到10%，任務完成率100%?！?/p>

能代的反應很有趣，從震驚到迷茫到不解，短短幾秒臉上閃過了數(shù)種表情。

“可是在總部的記錄里面……”能代提到了一個記錄了所有人的戰(zhàn)績的海軍部記錄，我知道在那份記錄上我的表現(xiàn)一直是略低于平均水平的。

她會知道這個也不奇怪，畢竟之前能代就是在總部的，直到我把她要了過來。

“難度高的任務我基本上都沒有寫太多報告，那些姑娘們也不知道自己參與的哪些是難度高的任務，畢竟我從來都不會告訴她們。至于為什么嘛……這就不是你該深究的東西嘍~”沖她吐吐舌頭，我拿起了茶杯，“所以我可以接著看風景了嗎？”

能代沒有再讓我做計劃。

之后的任務算是順利完成了，姑娘們都安全地回家了?？上部少R，可喜可賀。

“指揮官，你這份報告……”回到港區(qū)之后，按照慣例我們都會向總部提交報告，不過這次能代卻在一大清早拿著我的報告找上門來了。

“報告怎么了？有錯別字了？”我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頭看向面露困惑的能代。

“不是的……”能代輕輕搖了搖頭，“我是想說，參與這次作戰(zhàn)的其他人都重點講述了自己的功績，但是你卻只是寥寥幾語一筆帶過，這是為什么？”

“爭功不是我的風格，既然他們這么喜歡邀功，那就讓他們去唄？”我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反正大家都安安全全地回來了，任務也完成了，那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p>

“但是我依舊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能代撓了撓頭。

“之前我說了啊，難度高的任務我都是輕描淡寫的。所以把報告送上去吧，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弄得那么清楚，不是嗎？”我壞笑了一下。

能代似懂非懂地離開了，去一趟總部再回來，并不需要花很長時間，就算中途在總部吃個午飯，下午的時候她也該回來了。

但是她卻拖到傍晚才回來。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能代。

“沒……沒什么?！蹦艽p輕搖了搖頭。

“延遲了幾個小時，用膝蓋想也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清?！蔽椅⑽⒌土艘稽c頭，讓整個人看上去更有壓迫感。

能代沉默了。

“有事兒就說事兒?！边@股莫名的沉默令我有些心情煩躁，但是我不會表現(xiàn)出來。

能代還是沉默，甚至閉上了眼睛。

“能代?！蔽逸p輕嘆了口氣，“無論你遇上了什么事清，盡管說出來，我都會幫你解決，這也是我的工作范疇?！?/p>

“對不起，我不能說……”能代閉著眼睛拼命搖頭。

“雖然我不想這么說……但是你不說是沒有用的?！毖劭粗闆r不對勁，我也只能無奈地道出事實，“只要我想，我就能知道，所以你瞞著我是沒有用的?！?/p>

能代睜開眼看著我，依舊保持沉默。

我想她可能覺得這是我的心理戰(zhàn)。

“能代，你是我的秘書艦，我要對你負責，與此同時你也要對我的工作負責，你覺得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真的沒有問題嗎？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非常令人能以接受的事情，而且從你的反應看，對方明顯威脅你了?！?/p>

“所以我想，對方可能是在海軍總部里面有后臺的家伙，而他威脅你不許對我說，不然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他一定是告訴你想敲掉我這樣的平庸之輩不費吹灰之力，對嗎？”

“你并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所以感到手足無措，對嗎？”

以上都是我的猜測，但是我也只能拿這個碰碰運氣，畢竟心理戰(zhàn)嘛，攻心為上。

能代動了動嘴唇，但是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想我大概是猜對了。

“名字?！蔽业穆曇舨蛔杂X地降了幾度。

我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能代看著我，表情卻和之前明顯不一樣了。

“名字?！蔽矣种貜土艘槐椤?/p>

能代卻再一次搖了搖頭，而我的耐心終于被耗盡了。

“TMD！”我暴躁地站了起來，明顯嚇了能代一跳。

“竟然有人敢打我的能代的主意，我到要查查是哪個小兔崽子。”

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對我手下的姑娘們亂來，我知道我有足夠的實力去應付各種各樣的蠢貨。

“指揮官，算了吧……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擔心我，但是我想我確實在“偽裝”這方面成功地騙到了她。

“能代?！蔽覜_那個失落的丫頭笑了笑，“我和你說實話吧?！?/p>

她抬起頭，困惑地看著我。

“首先，無論對方是誰，都不可能威脅到我?！蔽乙蛔忠活D道。

“因為在整個海軍，能和我吹胡子瞪眼的人，只有一個?！?

“而那個人，是我爹?！?/p>

“至于原因嘛，自然是因為他是國防部長，同時也是總統(tǒng)的摯友?！?/p>

“你知道為什么我那么低調嗎？就是因為這個。”

“我討厭麻煩事兒，所以我不想被別人知道我是防長的兒子。”

“你不愿意說也沒有關系，我會查出來的?！?/p>

“別擔心，我會好好地盡到一個指揮官的責任，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p>

“而且，如果要直面自己的內心的話。”

我頓了一下。

“我真的很想說?！?/p>

“你，是我的?！?/p>

似乎是信息量太大了，能代整個人都愣在了那里。

“啊……”我扶了扶額頭。

一下子從情緒里跳了出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些什么。

“我是真的沒想到啊，我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久，結果被你拆穿了偽裝?！?/p>

“而且好像還一不小心多說了些什么……”

能代依舊呆呆地坐在那里。

我走過去，蹲下來輕輕抱住了她。

“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也許是因為一下子卸掉了壓在心頭的重負吧，少女在我的肩頭放聲哭了起來。

至于后來？你還能指望什么呢？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生活依舊平靜。

不，也沒有那么平靜。

“你還真的是能藏呢。”能代坐在我的腿上翻看著我提交的報告，拿起我的杯子喝起咖啡，“報告也好，誓約也好，幾乎都沒有人注意到呢?！?/p>

“我可不介意把誓約這件事昭告天下，我這就讓我爹在海軍部里面貼滿我們兩個卿卿我我的大幅海報。”我在文件上簽了個名，隨口說道。

下一秒，咖啡伴著口水噴了我一臉。

少女手忙腳亂地拿手帕給我擦臉，我卻忍不住自己的笑容。

總有些東西，不需要隱藏。

比如說，對一個人滿滿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