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我總是很想念他，腦海里無數(shù)次想過如果他還在，該有多好。我可以給他買很多他喜歡的東西，像小時候他疼愛我那樣疼愛他。

2020年的五一放假回老家，給我奶奶錄了一段視頻，母親看過后，說了一句，如果你爺爺還在該有多好，他也喜歡照相，他若看到你現(xiàn)在的工作和狀態(tài)，他該有多開心。

此時，距離去年正月十五做的那個夢，已經(jīng)整整一年多了。

在我確定要辭職的2022年的暑假里，我和爸爸一起去給爺爺上墳，那天在爺爺?shù)膲炃拔艺f了好多好多的話，我告訴他：我下定決心辭職了，讓他不用擔(dān)心我，即使沒有了這份工作，我也依然可以養(yǎng)活自己，活得更好。

臘月十六那天，姑媽和大娘從市區(qū)回來，我們仨一起給爺爺上墳，每次她們都會在墳前給爺爺說很多的話。

而我卻從來都不說，以前的我不相信，說這些話死去的人還能聽到，也許只是對活著的人的一種慰藉。

這次也一樣，我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因?yàn)槲抑溃蚁胝f的，爺爺一定都知道。

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再夢見過爺爺，年前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爺爺問我他能不能家里住幾天（潛意識里知道他已經(jīng)離開了）。

我在夢里無比激動，說當(dāng)然可以了，在夢里還是爺爺生前居住的那個老院子，在夢里我不敢閉上眼，我好害怕我睜開眼之后，爺爺就不見了。

第二天從夢里醒來的我，整整失落了一天，當(dāng)?shù)谌旌湍赣H說起這個夢的時候，依然忍不住哭了起來。

母親說了一句：快過年了，也許是你爺爺真的回來了。

03一輛大梁自行車

記憶中的爺爺很高大，愛干凈。他所有的東西都存放的整整齊齊，我小的時候他還沒有退休，在鎮(zhèn)上工作。

爺爺?shù)拇罅鹤孕熊噹缀醭休d了我所有的童年記憶。

每到周五下午，他會騎著大梁自行車回村子里接我來到鎮(zhèn)上，周日再把我送回村里，那個時候，我在村子里讀小學(xué)。

在去往鎮(zhèn)子的路上，他騎著大梁自行車馱著我，每次我都是坐在大梁上，一路上，爺爺會給我講很多故事，教我背古詩，那大概是我對文字最早的啟蒙。

有時候在路上他會去采摘很多蘆葦，回來后用蘆葦編一些小動物給我玩。

有一次，爺爺我們倆玩猜謎語，他在堂屋的黑色木門上，用粉筆很多謎語讓我猜。我猜完結(jié)束后，爺爺就把這些謎語用濕毛巾擦掉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他又把這些謎語給寫上了，我問爺爺為什么又寫上了？他說我擦掉之后，看你臉色不高興了，所以我又給你寫上了。

（這大概是我還在上小學(xué)時候的事情，不知道為什么我記得特別清楚，因?yàn)槲覡敔斠恢笔悄莻€最能覺察我情緒，怕我不開心的人。

以至于后來的親密關(guān)系里，我總是在尋找對比，我的另一半有沒有像我爺爺一樣，能覺察到我微小情緒的變化，能做到像我爺爺一樣在乎我。

曾經(jīng)我也和閨蜜討論過這些，她說別人有戀父情結(jié)，你大概是有戀爺情結(jié)。那個時候的我總是說：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男人像我爺爺一樣愛我，哪怕是父親和哥哥，所以爺爺走了，他把愛也一起帶走了。）

后來爺爺退休回到了村子里，我在村子里讀初中，每個周六都會去鎮(zhèn)上的中心校里學(xué)電腦。去鎮(zhèn)上的時候，我會騎著自行車先去爺爺家一趟，因?yàn)闋敔斆看味紩o我一些零花錢讓我在鎮(zhèn)上買吃的。

某一個周六，我路過爺爺家還沒開門，隔壁鄰居家在用機(jī)器打玉米（給玉米棒子脫粒），聲音特別大。我喊了好幾聲，沒有聽到爺爺回應(yīng)我，就騎著自行車去鎮(zhèn)上了。

當(dāng)時我正在鎮(zhèn)上的微機(jī)室里上課，便聽到老師說，爺爺過來找我了，讓我出去一下。我走出教室門口，看到爺爺騎著大梁自行車，來給我送零花錢....

（再次回憶起這件事，依然是感動與溫暖，他騎行幾里路，送的哪里是僅僅只是零花錢，送的是對我的在乎與愛。而且這種愛是不求回報的愛。）

到初三的時候，爸媽都出去打工了，我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爺爺特別節(jié)儉，連廁所里用的手紙，他都舍不得用衛(wèi)生紙，是用廢舊的破書本。

當(dāng)時的我特別不理解爺爺?shù)淖龇ǎ踔劣X得他節(jié)儉的不可理喻。但回過頭看，爺爺是經(jīng)歷過1960年大饑荒，吃樹皮的時刻。對他“節(jié)儉”這件事我沒有經(jīng)歷過，所以自然理解不了。

(爺爺這篇1960年的中秋節(jié)懷念他母親的日記里，就清楚的記錄了當(dāng)時吃吃糠菜餅子的生活）

但他對我的愛是非常奢侈的，是連我奶奶都會吃我的醋，爺爺大概也覺察到了，所以有時候偷偷給我留的好吃的，偷偷塞給我的零花錢，你都不讓奶奶看見。

每次我生病，他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為什么病的不是他，干嘛要折磨孩子。

04一次死亡

15歲的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離開村莊，去縣城讀師范，原本想讀高中，因?yàn)槠茮]有考上，就去讀了師范，沒想到這所學(xué)校和想象中的落差太大。

在還沒有適應(yīng)學(xué)校環(huán)境的同時，又遭遇爺爺去世的打擊。最讓我們家里人意難平的是，爺爺是非正常死亡。

小時候，我不止一次的想過一個問題，如果爺爺去世了，我該怎么辦？

也許人在去世之前，都是能感應(yīng)到的。現(xiàn)在我都記得在爺爺去世的前一周，我回了一趟家，和奶奶我們仨個在一起吃飯，爺爺當(dāng)時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了一句話：或許等你下次回來就見不到爺爺了。

結(jié)果我真的再也沒有見到了，爺爺?shù)娜ナ缹ξ业拇驌籼貏e大，當(dāng)時的我還不知道世事無常、不知道人生中其實(shí)每天都在發(fā)生著意外。

我更不知道的是該如何去面對爺爺?shù)乃劳?，現(xiàn)在回憶起那幾年的日子，依然是灰色的。

我記得當(dāng)時是接到三姨的電話，告訴了我這件事，掛上電話我開始不停的哭，室友把我送到車站，我都不記得當(dāng)時如何到的家。

（太痛苦了，不想回憶這一段。）

我唯一可以發(fā)泄的地方，就是不斷的寫日記，在日記里傾訴思念，控訴命運(yùn)的不公。那個時候15歲的我不能理解和接受世界就是不公平的。

現(xiàn)在那些日記里清清楚楚的記錄著我無數(shù)次的想過死亡，想過去另一個世界去找我的爺爺。

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無意間碰到正在辦喪事的人家，我的心情會異?？謶郑查g能把我代入到爺爺去世的場景里。

直到我在23歲的時候?qū)W習(xí)心理咨詢，我站在成年的視角看當(dāng)時未成年的我面臨的那場死亡，其實(shí)當(dāng)時的我已經(jīng)患上了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TSD)，后來怎么熬過那段日子的呢？

就是慢慢熬，不斷的寫日記，不斷的自愈。

不喜歡學(xué)校的環(huán)境加上爺爺?shù)娜ナ赖碾p重打擊，我不知道未來和出路在哪里，那個時候我就給自己的人生下了“失敗”的定義。

05一本日記

如今我對爺爺?shù)牧私?，只能從他生前留下了一本日記里去感知。過往工作的幾年里，我搬過很多次家，但爺爺?shù)娜沼洠恢北晃規(guī)г谏磉?，也陪我?jīng)歷了在這個小城市我7次搬家，從合租到整租。

在村莊的深夜，我翻看爺爺?shù)娜沼洷?，有一頁詳?xì)的記錄著他的父親母親去世的時間，里面還有一句詩：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體會到這首詩的含義。

魯迅說：人類的悲觀并不相通，但人類對于至親的死亡的悲痛應(yīng)該是相通的。

我剛記事的時候，爺爺還在鎮(zhèn)上的鄉(xiāng)政府工作，有一次爺爺?shù)膯挝唤M織包車來市區(qū)逛景點(diǎn)，車子快到曹操公園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在車上睡著了。

爺爺要求去這個公園玩一玩，而他的同事卻說，這個公園都來過好幾次了，不下去了。其他同事也這樣說，于是就沒有去這個公園。

到家后，爺爺告訴我，沒帶我去這個公園覺得很遺憾，他和他的同事雖然去過了，但是我沒有去過。

后來這件事情過去了很久很久，爺爺時不時的提起沒帶我去那個公園，依然覺得很遺憾。

我小學(xué)時期的日記里，記錄最開心的就是和爺爺在一起。

爺爺不知道的是，多年后，我租的房子距離這個公園僅僅隔了一條馬路。

我還記得，當(dāng)初租公園旁邊那個小區(qū)房子的時候，我剛進(jìn)小區(qū)的大門，看到很多棵大樹，夕陽剛好灑在樹葉上，那一刻的斑駁光影仿佛把我拉回到了，小時候和爺爺奶奶在鄉(xiāng)政府大院生活的時光。

就像電影《愛有來生》里，俞飛鴻扮演的阿九租院子的時候，覺得院子和大樹都很熟悉心安的感覺一樣。

那一刻，我決定把房子租下來，在那個小區(qū)住下后，我經(jīng)常一個人早起或者在下班后去公園里散步。

這一住就是兩年。

后來即使搬家了，距離這個公園也不過是兩條馬路，依然經(jīng)常在這個公園里跑步和打球。

有時候，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場景，仿佛就像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樣。

06一場思念

在爺爺剛?cè)ナ罌]多久的時候，母親總是做夢夢見他，夜里睡不好覺，失眠的時候，母親甚至能感覺到爺爺就在我們堂屋西邊的那個窗戶前站著，還穿著他以前的中山裝。

有一次母親做夢，夢到爺爺在夢里喊她的名字。

母親心里總是膈應(yīng)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就去找神婆算了一下。

神婆說，爺爺走后，依然放心不下我們家，那天他之所以喊我母親，是因?yàn)樵鹤永锪罆窳撕芏嗉Z食，而那天晚上要下雨，他喊我母親起來去院子里收糧食。

也許天若有天意，想念可跨生死。

14年后的今天，再回頭看爺爺?shù)倪@場的死亡，人生中的很多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控和預(yù)料的。

我接受了意外和世事無常，我也明白了人生總是有很多遺憾。

無論命運(yùn)多么殘敗，但生命依然值得。

也許人死后，會變成了一顆星星，所以才有了漫天星河。

繁星璀璨，照亮了人世間的路。

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要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