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麗塔》

洛麗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魂靈。洛—麗—塔；舌尖自上顎向下搭靠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洛—麗—塔。

一次潮涌伴隨一次平息人們看見岸涯邊擱淺的鯨，是否也會駐足圍觀呢……我靠坐在柜臺前，這個不足三十平方的狹小雜貨鋪，就是我的全部人生了。六十九歲的我，已經(jīng)無法再勝任像頻繁上下閣樓清點存貨這樣的瑣事，只能依靠這些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幫我清理隔間，清點貨物，作為回報，我準(zhǔn)許他們在店里挑幾樣零食或書刊，每每見到他們炫耀的爭論和游戲，都能敲擊我老朽的心，帶來少年的活力。

與往日相同，我坐在這硬梆梆的長凳上，全身心地投入到這本微微顫動的書中，布滿褶皺的手撫平了書頁，邊角有些泛黃。和熙的陽光灑在我的書上，映得心境由生馨然。四周不少的女孩男童在我身邊自在地嬉戲玩耍，仿佛我是一尊熟悉的塑像，又或者是一棵枯老槐樹光與影的一部分。

“你好，請問…這個要多少錢…？”美妙的冒險經(jīng)歷被小強盜脆生生的問詢打斷，我懷揣些微怒氣地放下書看去，卻被她的青澀羞怯的貌樣給吹散了。噢，這種輪廓微微顯得有些狡黠的顴骨，生著汗毛的纖細(xì)的胳膊和腿，無不觸到我的魂靈。

“呃，啊，是的，這個得要三塊錢。”我看著她瘦小掌心里的三塊奶糖，竟不由得懷揣著些罪惡感，因為這種糖的糖紙外表看上去靚麗，但糖芯不過是最平常的砂糖制成，而包裝又能花多少錢呢，光標(biāo)價就已經(jīng)是成本的六七倍左右了。

“給你…”她墊著腳尖，將零碎的六枚五角塞到我手里，這錢有些濕潤了，應(yīng)該是被捏在手中浸了汗導(dǎo)致的吧。我呆呆的望著她踩起小步子離開店里，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身旁的少年們還在嬉鬧，但我并無過多感觸。說實話，她的長相并不出眾，雀斑的臉、黝黑的皮膚、粗糙的黑發(fā)…但整個人卻帶著不種易覺察的難以捉摸、腹誹狡黠、變化不定…

總之，她是直擊我了。

之后的幾天，她每次都來我的店里買點小東西，因此也漸漸熟絡(luò)起來，向我袒露出她的本性。

有一次，她穿著藍(lán)白格及膝裙，不似人間佳物，帶著抹精靈般的俏皮。踏的一聲將輕盈的帆布鞋搭在我的長凳上，伸來兩條纖細(xì)的胳膊，交錯著解開那讓我目不暇接的系帶，再仔細(xì)謹(jǐn)慎地系緊，向天空做著勝利的手勢蹦跳離去。接著我便在陽光下融化了。

如同吃掉禁果的亞當(dāng)，懂得了羞恥，眼睛更明亮，連帶著我的身子也更輕盈了。我將那無花果樹上的葉片編制成衣遮掩上我的赤身裸體。在她進店時，我從不會說些有關(guān)人體機能的惡劣玩笑，也不會故作輕松得偷窺她的秘密，總之，我真的如同個正人君子了。

一次，她黑色麻布質(zhì)感的短發(fā)垂到臉頰邊，認(rèn)真專注地完成自己的小任務(wù)，泛著光澤的小腿伸到我的腿邊，微弱的光亮映射著我的臉。門外的樹葉的陰影透過窗欞也在她的腿上晃動、消散。

她甚至有時太過疲憊，倚靠在我的身旁，讓我瞥見了她寬松汗衫下的黑褐色腋毛，一連激動了好幾天。我還能列出好多些這種一廂情愿的小小韻事，比如，我碰巧在外出進貨的時候途經(jīng)她向我描述的家。確實像她描述的那樣，在一棟棟居民樓的包圍里，小且溫馨。好像，在她所在的樓層陽臺，真可以看到一扇亮著燈的窗戶里有個隱約的瘦削身影在鏡子前脫衣似的。

跟我是如此阻隔，顯得如此遙遠(yuǎn)，這種景象產(chǎn)生一種幾乎無可能觸及的微妙感，使我甚至快無法抑制地全速奔向那個叫我心滿意足的那個孤獨的人兒。

就好似她正在我腳下尋找一個失落了的珠子。就讓我永遠(yuǎn)待在這里吧，這個破敗居民樓的生機盎然的地方，待在那個爬滿青苔的陰暗潮濕地，待在狹小熟悉的柜臺長凳。讓她永遠(yuǎn)在我的四周玩耍，永遠(yuǎn)長不大。

但同時，我不由在想，如果我占有了她怎么辦，我從她身上偷走的那種神秘的悸動難道不會影響她們的未來嗎？我占有了她，而她根本不知道。好吧，或許知道?？墒沁@一點往后就不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嗎？我使她的無瑕形象介入我的肉體的享樂中，是不是多少左右了她的命運呢？這是一個叫人萬分疑惑的源題。

然而，我最終還是知曉了，那可愛的、叫人發(fā)狂的、長著細(xì)汗毛胳膊的少女以后的模樣。

是一個天空晦暗的春天下午，我沿著小巷朝附近一條熱鬧的街道走去。有個矮小的、苗條的姑娘穿著高跟鞋，腳步輕快地匆匆從我身邊走過；我們大概同時回頭看了一眼，認(rèn)出了彼此，她站住腳，與我攀談起來。

她告訴我，她成了一名性工作者，我知道，她成了妓女。我一度茫然，不解，我感到非常壓抑，有一種特殊的疲憊不堪的感覺。

接下來她說的話便使我徹底絕望了。

“我現(xiàn)在是兩百塊一晚，請問您有需要嗎？”你真的不能想象一個我曾經(jīng)可能還看見過她放學(xué)后正往家走的花兒一樣美好的女孩，站在陽光下，自然得像在說“我有了一件好看的衣服”一般的形容如何她跟他人金錢肉欲的來往。我倒真希望她有符合年紀(jì)的活動跟思想。

我邀請她去我的小店，試圖讓她如兒時那樣在這狹小空間中若隱若現(xiàn)，充滿不確定性、難以捉摸、變幻不定。

果然，她沒讓我失望。在長凳上，她像個清凈的鳥兒坐在我身旁，這么多年，看一眼她還是能讓我平靜下來，我猜想她坐在我左右就等著我和她對視，因為每當(dāng)我看向她時，她都在恬淡地看著我。那目光從她美麗安靜的眼睛中流出，不摻雜任何欲望，神奇的令我像欣賞一本典雅的書籍般冷靜下來。

不過一會，這樣的美好便被她的講究實際給打破了。

她牽著我的手，帶我爬上閣樓。這瘦小的掌心冒著細(xì)汗，我享受著這個過程，跟在她身后嗅著她柔順長發(fā)灑出來的精靈般的淡淡馨香。

接下來的事卻讓我禁不住大發(fā)雷霆，她動作熟稔得像是在幫我清點貨物換取雜志般迅速地脫下衣服。嬌小的身體站在那處污垢的地板，一部分用骯臟的窗簾裹著，帶著少女的歡樂，盡可能地若無其事聆聽樓下門外滿是落葉的槐樹旁一位街頭歌手的演奏，一邊撇著嘴向我發(fā)起邀請。

我拒絕了她。

她玩過一會后便離開了。大腳趾顯出微微內(nèi)傾的跡象，膝蓋下面松散的擺動延伸到每一步的盡頭，一種輕微的拖曳。仍帶著稚氣，引人注目。

她依然是那個水靈、苗條的洛麗塔，這個昵稱是我從書中看的。我也能看得到，一個有過失的純凈少女穿透過眼前這個講究實際的紅燈區(qū)女孩，在這間雜貨鋪中閃閃發(fā)光的模樣。

“我現(xiàn)在非走不可了，小家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