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錯覺，籠罩在這片空間上的威壓感又重了一層。 “極星，我給你一個解釋自己言辭的機(jī)會?！北倔w似乎并不為所動，站在原地像一具筆挺的塑膠人偶。 “確實(shí)在外面的世界，那些加害者對神的確有報以惡意。我也不清楚外面的規(guī)則是否和這里相同，但無論哪個世界的居民，本性都有重合的部分吧？所以我猜，和這個世界一樣，受到的傷痛如果得到撫慰，是會好起來的?！?說到這里，極星微微閉起眼，眼前如夜幕般的漆黑中亮起一顆顆被回憶點(diǎn)亮的星辰。如果不是記憶中的那些存在以及與他們共度的時光支撐著自己，自己可能就會被這世界殘酷而尖銳的輪廓切碎，再次崩潰成塵埃了。 “所以，傷痛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本該撫平您傷痛的存在選擇漠視，任憑傷勢加重、傷口腐爛……甚至他們違背自己的職責(zé)，成為進(jìn)一步加深傷害的罪魁禍?zhǔn)?。?dāng)受傷的人因?yàn)閭谔弁炊纯嗌胍鞯臅r候，世界和他人根本不做出回應(yīng)，任由其自生自滅，這才是最殘酷的刑罰?！?雪白的人偶聞言把目光投向黃泉，黃泉正面接下那道冰冷飛刃般的眼神，回答：“是的，我給這孩子看了您寄存在我這里的記憶?！?極星連忙道：“是我要求的，請您不要責(zé)罰黃泉奶奶?！?“不。黃泉，我并不會責(zé)罰你。記憶是我寄存在你這里的，處置權(quán)自然也交給你?！北倔w的目光卻又從黃泉身上移開，梭巡在自己面前的子民身上。她的目光像一條光溜溜的影子，除了片刻陰翳以外沒有在人身上留下任何東西。最終那道影子在極星身上停駐，“我只是很驚訝，你接受了那么多信息并沒有破碎，也沒有化為人偶或者怪物之流?！?“承蒙您的關(guān)照，我并沒有。這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此刻。神大人，請問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本體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起那把長劍面向“樹”?！皹洹币琅f平靜地生長在那里，連接著這個空間的天和地。隨著不斷在它體內(nèi)涌動的信息流，它身上那些電路板的紋路也微弱地一明一滅。 「請您想清楚，您要承擔(dān)廢棄我之后的一切后果?！?本體回答：“神明從不后悔自己的決定?！边@句話讓極星心頭升起極為復(fù)雜的感情。 幾乎是一瞬間本體就出手了，如同一道凌厲的白色閃電劈向“樹”的主干。與此同時從空間的四面八方刺來的紫色枝條也貫穿了本體幼小的身體，“樹”做出了最后的抵抗。 隨著熟透果實(shí)落地般一聲“噗嗤”，“樹”被從頭到腳一分為二，從斷裂的枝干間剎那迸射出強(qiáng)烈的光芒，令人根本無法睜開眼睛。整個空間被無數(shù)紅色的警告標(biāo)識包圍，刺耳的警鈴霸占了聽覺。頃刻間光與聲的爆炸幾乎悉數(shù)奪走五感，極星與世界短暫地斷開了聯(lián)系。 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被關(guān)進(jìn)了沒有任何感官信息的漆黑果核。巨大的不安充斥在極星心頭，結(jié)局究竟會怎樣？本體和“樹”究竟誰更勝一籌？其他人有沒有被誤傷？一切都一無所知，無從得知，她只能在黑暗中瑟瑟發(fā)抖。 然后，耳邊突然傳來了水滴落的聲音。 極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并不是自己真正的聽力恢復(fù)了。此刻她擁有的“聽覺”，恐怕是僅屬于此刻的，不屬于過去，也不屬于未來。是的……以前似乎有過相似的感覺。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果然，視覺也恢復(fù)了。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中，她能捕捉到那個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背影。 是姐姐。姐姐的存在不再遙遠(yuǎn)，是如此地近在眼前，近到甚至能看清她湛藍(lán)瞳孔中折射的光線。姐姐的面龐依舊被柔光包裹，但并不因此而模糊。 “飛鳥姐姐?！睒O星叫出了她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以名字稱呼姐姐。一種很踏實(shí)的感覺在心頭涌起，就好像突然發(fā)現(xiàn)高飛的風(fēng)箏線其實(shí)攥在自己手里。她終于夠著了，在夢中和回憶里飄渺不定的背影，終于就在她眼前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 姐姐笑著對她說：“謝謝你，極星，找到了我?！?極星能感覺喉嚨口被無數(shù)言語壓迫的沉重感。她想問問姐姐等了多久，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待著，是不是很冷、很寂寞，會不會害怕得睡不著？她還想和姐姐說好多好多，說森川，柴田，尤娜、神無……還有已經(jīng)消失的那兩個人，白椿掙扎到最后的愛，紺青對過去無盡的懷念……是啊，不知不覺一路走來她手里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多東西，和一開始一無所知、記憶也是空白一片的自己已經(jīng)判若兩人。但是要說的太多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是淚水搶先一步溢出眼眶代替了語言。 姐姐伸手溫柔地替極星擦去了眼淚。極星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像個終于依偎到母親懷里的幼子一樣盡情地哭泣。她知道自己終于可以放松下來，讓那些恐懼、不安和痛苦隨著淚水流走了。 飛鳥抱著極星，任憑她靠在自己胸口哭泣。這個黑暗的空間似乎就在此刻變成了那個只屬于她們二人的原初世界，雖然沒有藍(lán)天和海面，但是她們能夠確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極星，你該回去了?！?飛鳥替極星擦干了臉上的淚痕，捧著她的臉說道。極星點(diǎn)點(diǎn)頭，明白此刻的離別只是暫時的，她們很快又能重聚了。 于是她破涕為笑，對姐姐說：“嗯，那我先走了，姐姐。” ? ? 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好像正逐漸回到身體。被奪走的五感此時都被寂靜填塞，雖然感覺不到任何多余的信息，但這也意味著探知世界輪廓的功能恢復(fù)正常了，極星于是緩緩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地上的一大片血跡——因?yàn)檫@個空間是純白的緣故吧，赤紅的血液相當(dāng)顯眼。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但好在她往遠(yuǎn)處看去，看到的是被從上到下豎劈開成兩半的巨大機(jī)械樹?！皹洹钡臋M截面露出的并不是生物組織，而是密密麻麻的機(jī)械元件。大量淡紫色的半透明液體從它的身體中溢出，將縱橫在地面上的那些機(jī)械管道和電纜都淺淺地浸泡著——那些管道絕大多數(shù)也都被砍斷了，本體并沒有手下留情。 而神明的本體，或者說唯一的神明好整以暇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它剛才被貫穿的身體此時干凈完整得看不出一絲痕跡，手里的劍也不見了。 “廢棄成功?！鄙衩髡Z氣冰冷地宣告，“從今往后，我將從‘樹’手上拿回世界的管理權(quán)?！?神明沒事，也就意味著接下來世界的統(tǒng)治者會更有人性嗎？現(xiàn)在該是松一口氣的狀況嗎？極星思考著這些問題，直到九尾拉了拉她的衣服：“母親大人?！?一開始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因?yàn)樗龔膩頉]在夢境以外的地方與九尾有過接觸。但她很快被他指著的那些散落在神明身旁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如果要形容的話，那些應(yīng)該是一人大小的“蟲繭”樣的東西。只不過構(gòu)成蟲繭的并不是蛹化的毛蟲吐出的絲，而是電纜。沒錯，那些是被電纜層層包裹的“繭”。一開始它們大概是在“樹”體內(nèi)的吧，只是隨著“樹”被切開散落出來了。 極星和九尾對視一眼，她壓抑住怦怦狂跳的心，跑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繭。九尾用匕首砍斷了那些電纜，映入眼簾的卻并不是飛鳥，而是一個不認(rèn)識的少女。少女蜷縮成一團(tuán)，眼睛緊緊閉著。極星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很淺但是依然在呼吸。 “神明不止把一個人封進(jìn)了‘樹’。”九尾見狀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大概都是當(dāng)初‘背叛’神，希望到花園之外的世界去的人吧？” “都在這里了嗎？”極星問，九尾聳聳肩：“抱歉，這恐怕得問黃泉大人才知道?！?耳旁突然響起彼岸的聲音：“極星！”印象中他從未用這么高亢的語氣說話，甚至很少大聲喊叫，難道是—— 已經(jīng)不用極星推測了，她從面前的繭前站起身來，就看到不遠(yuǎn)處正向她揮手的彼岸。彼岸身邊站著的柴田懷里正抱著一個女孩的身體。 無數(shù)復(fù)雜的感情在心頭如同放煙花般接連爆發(fā)，極星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全力朝他們的方向跑了過去。甚至因?yàn)榕艿奶?，被腳下的電纜絆了一跤，摔進(jìn)地上“樹”的血液里。但她不顧身上被濺濕的衣服，爬起來又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毫無疑問，柴田抱著的就是飛鳥。漆黑的長發(fā)和潔白的衣裙，與極星一模一樣的五官。盡管她緊閉著雙眼無法確認(rèn)瞳色，但極星絕不會認(rèn)錯，那是無數(shù)次在夢境和回憶中描摹的面容，此刻就近在眼前。 “姐姐……”極星忍不住哽咽了。她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一份易碎的玻璃工藝品般伸出手撫摸姐姐的臉。姐姐的臉頰很柔軟，但幾乎感覺不到體溫。再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但是的確在呼吸。在這一刻，極星終于感覺到自己之前做的一切是值得的了。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遥x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