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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燕歸來

2021-11-28 21:20 作者:小朱同學的快樂時光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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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 ? ? ? ? ? ? ? ? ? ? ? ? ? ? ? ? ? ? ——晏殊

  【1】

  翻倒的籬墻,破了大洞的茅草屋頂,一扇掉了合頁靠在門框上的門,共同組成了這個家,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小妹的羊角辮枯黃黯淡,曾經(jīng)捏起來肉乎乎的臉蛋已經(jīng)干癟下去,塌陷出了顴骨,那顴骨上方眼眶里的雙眼,滿是不舍的淚光??粗糁鴺寳U背著包袱的哥哥,小妹的哭聲隱忍而沉重:“哥哥,你要什么時候回來?”

  少年紅著眼眶蹲下身子抱住小妹,小妹還沒他蹲下高呢,他走了,小妹該怎么活?

  “很快的,三五個月,等到秋天到了葉子落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你好好聽話,在家等我,不要出門亂跑?!鄙倌昴冢改附栽趲啄昵安∈?,這世間唯有他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了。

  “我聽話,哥哥,你要早點回來……”

  “要點兵了!快點吧,誤了時辰要殺頭的!”

  少年身后響起了催促的聲音,幾個同樣拿著長槍、破衣爛衫的壯年男子不忍看到這離別的一幕,就在剛剛,他們也都經(jīng)歷過這一遭。

  “該死的安祿山,害我們背井離鄉(xiāng)!這次,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唉——走吧!咱們平民老百姓,哪敢不從……”

  妹妹撕心裂肺的哭聲在身后響起,他沒有回頭,只知道故鄉(xiāng)的小道旁花開了一路,鼻子里聞到的都是泡桐的清香。

  【2】

  水里是看不到眼淚的,只能嘗到苦澀的咸味。龍君睜開朦朧的睡眼,入目是極致的黑暗,沉睡已久的東海龍宮沒有一絲亮光,自從三百年前最后一位掌燈蟹將死后,整片東海再也沒有見到過一絲光亮。

  好在龍君可以透過黑暗看到整個龍宮的景象,被污泥包裹覆蓋的斷壁殘垣似乎亙古以來便是如此,他坐起身子,立即便在龍宮掀起一陣渾濁。

  “三百年了,唉——”

  龍君落寞徘徊在斷壁殘垣間,片刻后,方才想起剛剛醒來時嘴里嘗到的咸味。

  “他,是誰?”

  不太清晰的夢境浮現(xiàn)腦海,他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只記得小妹的臉上傷心絕望,一雙淚眼仿佛要將東海傾沒。在他睡著的這三百年間,這個夢重復了無數(shù)次。

  “你到底是誰?”

  龍君抬頭看向波濤洶涌的海面,下一瞬間,一條宛如連綿山岳般大小的青龍從深海拔起,攪動著水流沖出了水面,浪頭碰撞的爆響如同九天之上的驚雷,無數(shù)水花被沖上高空,又狠狠砸落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之中。

  “哞——”

  龍吟聲一響,躍出水面的青龍一個甩尾,便消失在了云層之中。

  數(shù)里之外,一艘遠洋寶船上的人們雙腿發(fā)軟站立不穩(wěn),就在剛才,他們親眼看到了一生難忘的景象。

  “這世界上,真的有龍!”有人喃喃著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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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淳熙四年,臨安府西湖游船上,一名腰掛酒壺醉意朦朧的青年男子憑欄遠眺,遠山和碧水輝映,在這江南毓秀之地是知名的好景。可惜青年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山這水,遠處岸上游人往來如織,青年的目光在每個路過的人臉上停留,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云甲,你說,安史之亂已經(jīng)過去四百年了?”青年猶然有些疑慮的再次問道。

  屏風后轉(zhuǎn)出一個氣質(zhì)儒雅的書生,呵呵笑著走到青年身旁道:“小弟雖學問淺薄,但李唐一朝并不久遠,的確已四百多年了?!?/span>

  青年怔怔望著湖水出神,良久之后,酒壺中的烈酒被一飲而盡。

  “三百年一夢,四百年風雨。滄海又桑田,李唐已趙宋?!?/span>

  龍君嘆了口氣,將酒壺解下扔到了船中。

  “這酒,一點也不醉人!”

  “青山兄要喝好酒?小弟知道一處所在,不如隨我來?”陸云甲興致勃勃。

  龍君擺了擺手:“罷了,遠涉江湖數(shù)月,是該走了?!?/span>

  “青山兄要往哪里去?”

  龍君只是搖頭,夢中小妹掛滿淚痕的臉頰依然歷歷在目,四百年滄海桑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這時,岸上傳來了一聲呼喚,一個朱衣男子一邊沿湖小跑一邊朝著不遠處的游船呼喊,陸云甲轉(zhuǎn)過頭,認出是蜀中來的楊鑒,是三年前被蜀州通判陸游親自欽點的州考第一名,今年被調(diào)進京來做官,與他是摯交好友。

  “云甲——快回來!范大人進京了!點名了要找你!”楊鑒拉長的聲音從岸上傳來,額頭上因小跑出了些汗。

  “范大人進京了?快!快靠岸!”

  陸云甲聞言臉上一喜,忙吩咐船工掉頭。對著岸上的楊鑒揮揮手之后,陸云甲轉(zhuǎn)頭對龍君道:“青山兄先別急著走,范大人回來了,這次朝廷將范大人從蜀地調(diào)回來,定然是準備北伐!青山兄,北伐有望!復土有望了!”

  陸云甲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手中的折扇被扔到了一邊,轉(zhuǎn)頭進了船艙提了一把劍出來道:“青山兄,就算要走,也得等我回來給你送行,我知道哪里有好酒,到時候一定讓你喝個夠!”

  龍君看著青年書生激動的面容,有些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云甲,希望你能改變這天!”

  “一定!北定中原,指日可待!”

  陸云甲按住了劍,船還沒靠岸,便先一步跳下了船,和同樣激動興奮的楊鑒向遠方跑去。

  龍君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空酒壺,意興闌珊,也下了船。

  “云甲,范大人這次入京,已經(jīng)準備了平戎策,你猜朝廷那邊會如何反應?”興奮之后,楊鑒拉住陸云甲的衣袖輕聲道。

  “那幫主和派軟骨頭不用說,肯定會反對,不過我們不用管他們。范大人在四川任制置使,在蜀中漢中一帶發(fā)展數(shù)年,已經(jīng)具備了北伐的基礎(chǔ),只要皇上點頭,有張浚將軍統(tǒng)帥,定然能復興中原!”陸云甲信誓旦旦。

  “我也是這么想的……”楊鑒點點頭,面上帶著些謹慎道:“陸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這平戎策往年也呈上過,朝廷那邊一直不甚上心。這一次范大人進京雖然是一次絕好的機會,但要想說動陛下同意北伐,怕是還缺少點東西。目前各地軍防松散,武備松弛,兵馬錢糧具不足備,若是主和派那些人咬住這些,縱使北伐得以得到陛下點頭,怕是也要遷延時日。遲則生變,還是有風險?!?/span>

  “無妨。前些日子隆興安撫使辛棄疾給我回了一封信,說兩湖以及江西一帶軍備已足,他在隆興也一直在日夜操練兵馬,若要北伐,荊湘之地將是最牢固的大本營,這就沒有了后顧之憂。”

  楊鑒驚疑道:“辛幼安我早有耳聞,早年他作為歸正人回來之后一直被官場所排擠,一腔北伐熱血,空對案牘數(shù)年,如今仍初心不改,真乃我輩楷模!”

  “所以,一定要再次發(fā)動北伐!恢復中原!才不枉費無數(shù)仁人志士的一腔熱血!”

  “我聽說辛幼安曾上過跨海作戰(zhàn),海陸一體聯(lián)合出擊的戰(zhàn)略,幾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可朝廷那邊也不甚理會?!睏铊b嘆了口氣:“暖風吹的游人醉,來到江南之后,陛下怕是已經(jīng)忘了臨安的真正含義了?!?/span>

  “楊兄慎言!”陸云甲連忙拉住了楊鑒,左右看了看無人后,方才繼續(xù)向前道:“那幫狗雜種耳目眾多,萬一傳到了某些人耳朵里,咱們一身榮辱事小,誤了北伐可就是歷史的罪人了!”

  楊鑒重重點了點頭,兩人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龍君站在鳳凰山高處,山腳下便是數(shù)十年前匆忙定下的宋都臨安城,取“臨時安定”之意。本打算厲兵秣馬之后北伐中原恢復失地,然后遷回國都,誰能料到數(shù)十年之后的朝廷,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恢復失地的決心。

  四川制置使范成大回京的消息早在他到之前三天便已經(jīng)傳遍了臨安城,皇上征召范成大入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范成大和陸游是莫逆之交,兩人在蜀中時便一直籌劃北伐之事,始終是主戰(zhàn)派中的急先鋒,無論陛下是什么打算,范成大的進京都要掀起一陣風雨。

  而龍君從西湖下了船一路走到山上來,路上見到的最多的不是滿懷國仇家恨的士子,而是衣衫襤褸、面帶悲戚的百姓。靖康之難以來,大量無辜百姓慘遭女真人屠殺,尸骨隨處可見,血流成河,剩下的不愿茍活的百姓要么隨著宋帝逃難,要么殉國自盡,華夏大地鮮血漂櫓,神州陸沉。曾經(jīng)的東京夢華,一夜之間變?yōu)榕萦啊?/span>

  街口有無數(shù)頭頂插著草標等著被賣的人,這些有些原本是汴京時大戶人家的小姐、有些是四處流落的平民,還有些是路上跑丟的某個大地主的公子,兵荒馬亂的世道,他們只能淪為被挑選的貨物。然而對他們來說,能活下來是一種幸運,能被挑選中被客人帶走是另一種幸運,否則就算他們活過了這幾天,也會因病或者其他原因死去。

  “世事如潮人如蟻,這天下事,古今如此?!?/span>

  龍君嘆了口氣,在山頂找到一塊平整的大石頭,翻身在上面睡下了。

  來到人間幾個月,雖耳濡目染了解了一些世事,但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

  他是來尋人的,尋找四百年前的那個人。

  六月的臨安蟬鳴陣陣,一條從東海來的青龍,睡在了鳳凰山的石頭上。

  【3】

  “哥哥——哥哥——”

  他從夢中驚醒,妹妹的哭聲好像仍然在耳畔,已經(jīng)是出征的第三天。三天里,他無數(shù)次想要趁夜逃走,然而每天早上營門掛著的人頭讓他心驚膽戰(zhàn),那些都是和他一樣想法想要逃回去的人,一天又一天,沒有一個能夠成功逃出去。

  “小妹一人在家,也不知怎么樣了……”

  少年重又躺下,營帳里睡滿了人,渾濁污臭的空氣幾乎讓人窒息,他再也無法入睡,閉上眼,腦海中全是離開那天妹妹哭花的淚臉。

  淚水無聲的從少年臉頰滑落,巡夜的士兵從帳外走過,他忽然想冒死逃出去試一試。

  他不怕死,只怕一旦被抓住自己死了之后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見不到小妹。這個家就剩他和小妹兩個人了,他死了,這個世界上誰來照顧小妹啊!

  “不能出去,伍長說,很快回來的,很快回來的!小妹一定等得及!”

  少年在心中默念,淚水更止不住的流。

  第二天大軍繼續(xù)開征,這支不知從何處開往睢陽的部隊一刻不停地趕路,帶頭的首領(lǐng)是河南節(jié)度副使張巡,接到睢陽求救的消息后,張巡緊急聚集人馬從寧陵往睢陽而去,將與睢陽太守許遠合兵一處,共同抵擋叛軍的進攻。而就在幾天之前,寧陵一戰(zhàn)真源縣令率兵大破敵軍,斬首萬余,死尸填滿了汴水,綿延數(shù)十里,河水為之變紅。

  少年是就地被征召起來補充兵力的,路上看到遍地的死尸和染紅的河水,他對前方的路產(chǎn)生了某些不好的預感。

  “全軍注意!加快速度!今天天黑之前趕到睢陽!”騎馬的傳令兵從前方跑來,向眾人傳達軍令,身旁的士兵,有的是和他一樣被臨時征召起來的,但更多的則是百戰(zhàn)老兵,從他們那殺氣凜然的雙眼和身上尚未愈合的傷口便可見一斑。

  少年混在隊伍里,機械性的邁步前進,同鄉(xiāng)的幾人都聚集在一起,因為缺糧,所有人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腳步發(fā)軟的踉蹌前行。數(shù)千人的部隊前方,張巡與幾個將領(lǐng)騎馬并行,自真源起兵以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每一次皆是血流成河,短短一年間,已讓他從一個小小的縣令升到了節(jié)度副使這樣的位置,此間的兇險,實在難以盡述。

  大軍沉默而無言的前行,像一只步履沉重的巨獸。黎明時分的夜色中,東方露出了魚肚白,一騎單騎從大軍對面而來,馬上的人影搖搖晃晃,好像隨時要跌下馬來。

  “大人,是昨晚派出的夜不收!”張巡身旁的副將驚呼。

  昨晚共派出十名夜不收出去哨探消息,如今卻只回來了一個,而且看樣子受了重傷,這很能說明問題。

  夜不收在大軍前方幾十米處跌下馬來,張巡和副將早上前將之扶起,只聽那聽起來有些稚嫩的嗓音道:“睢陽被圍,我們哨探敵情時被對方發(fā)現(xiàn),數(shù)百騎兵追我們,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回來……咳咳……”

  夜不收咳嗽了兩聲,嘴里吐出一口血來,張巡和副將這才發(fā)現(xiàn),這名夜不收背后插了四五支箭,能活著回來簡直就是奇跡。

  “對方兵力多少?何人領(lǐng)兵?”副將抓著夜不收領(lǐng)口追問。

  “兵力……兵力不下十萬之眾……領(lǐng)兵將領(lǐng)尹子琦……楊……楊朝……宗……”夜不收說完最后一句話,脖子一歪斷了氣。

  副將氣憤的將尸首扔到地上,仍然不解氣的又踹了一腳道:“沒用的東西,連句話都說不完!”

  張巡臉色一變,手中馬鞭一甩便打在了副將身上,大怒道:“畜生尓敢!這是咱們大唐的英雄,咱的弟兄!辱我弟兄尸首,我怎能容你!”說罷抽出腰刀就要將之斬殺,身后其余將領(lǐng)連忙上前求情道:“大人息怒,田將軍也是一時心急,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且自雍丘以來田將軍便跟隨大人血戰(zhàn)無數(shù),戰(zhàn)功赫赫,不如讓田將軍戴罪立功!”

  副將田秀榮也就坡下驢的當場跪下,痛哭流涕道:“兄弟俺對不起你,俺老田就是個大老粗,性子急,剛才冒犯了你,兄弟給你賠不是了!大人,俺該罰,您打我吧!”

  張巡被眾人勸的怒火稍息,放下腰刀道:“今日便饒你這一次!再有下次定讓你血濺當場!”

  田副將痛心疾首的答應了,張巡下令厚葬這名拼死回來傳遞軍情的夜不收,大軍沒有絲毫耽擱,繼續(xù)前行。

  寧陵之戰(zhàn)中他讓部將雷萬春和睢陽太守許遠派出的南霽云合兵一處,數(shù)千人打的楊朝宗兩萬余人落花流水,斬首萬余級,尸首填滿汴水順流而下,極大的鼓舞了將士們的信心。然而寧陵戰(zhàn)略位置不及睢陽,張巡一面令雷萬春拒守寧陵,一面自率軍來睢陽。睢陽地處睢陽渠要沖,為黃淮大地之鎖鑰,南下之門戶,只有守住此地,才能止住敵人的腳步,將其止步于中原。

  “可惜上次沒能活捉了楊朝宗,待我抓到他,老子要生剮了他!叛賊!”

  張巡在馬上緊握馬鞭,咬牙切齒的看著前方,身后,如匍匐巨獸一般的大軍加快了腳步,人人手握兵器,槍戟如林,跑動時相互碰撞發(fā)出一陣陣具有節(jié)奏的聲響。

  “萬勝!萬勝!萬勝!”

  少年混在大軍后方,大軍跑動的塵土讓他臉上滿是泥污,混合著臉上的汗水,一同灌進了衣服中。而隨著一陣地動山搖的震動傳來,一聲聲“萬勝”的呼聲也如海嘯般沖進了他的耳朵。

  前方的戰(zhàn)友們停下了,可惜他個子不高,無法越過層層疊疊的人頭看清楚前方的狀況,只看到身旁的老兵一個個都緊張了起來,手中的槍桿握得緊緊地,仿佛是幾世單傳的嬰兒。

  “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這是迎敵的信號,兩旁的馬蹄聲雜亂起來,三百騎兵分成五隊從后方穿過,將少年等一眾步兵護衛(wèi)在中間,只留一面迎敵,重甲兵在前,弓弩手稍后,最后則是衣衫襤褸的輕步兵。

  少年就混在輕步兵隊伍里,等到陣列已畢,前方重甲兵蹲下之后,少年才從無數(shù)人頭的空隙中看到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條血肉的長城,一排排身著黑色鐵甲的叛軍手執(zhí)長槍,槍尖朝上,此時正有節(jié)奏的隨著腳掌震動著地面,剛才感受到的地面微微震動和潮水般的萬勝,便來自于眼前的黑色長城。

  而這長城,綿延到了視野盡頭,一叢敵人身后依然是無數(shù)的影影綽綽的人頭,好像在面臨汪洋大海一般。

  “大燕皇帝安慶緒部下尹子琦有令,今李唐皇室荒淫無道,不思進取,致使朝政荒廢、奸佞篡權(quán),百姓罹難、民不聊生,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我大燕皇帝安祿山順天承命,肅統(tǒng)乾坤,以平賊寇,順者昌逆者亡。望張大人早日醒悟,棄暗投明,我大燕皇帝必不計前嫌,封官加爵,以遂將軍之志!”

  黑色長城里跑出一個騎馬的傳令兵,來到張巡面前聲音朗朗的讀完了尹子琦的手令。張巡聽完,一口濃痰如流星般落到了傳令兵身上,哈哈大笑道:“放你娘的屁!他安祿山是個什么東西?聽說身上都是毛,是個雜毛鳥?還敢自稱皇帝,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還有他那個殘廢兒子,狗一樣的東西,給我提夜壺都不配!你回去告訴尹子琦,讓他把腦袋吸干凈,老子抓住他要親自砍了他!”

  “你——你——你竟敢對陛下出言不遜!”

  傳令兵氣極,手指著張巡說不出話來。

  “唰——”

  一道銀光閃過,張巡腰刀重新入鞘,上面多了幾絲鮮血。

  “老子最煩有人用手指著我,下次就是剁手了!”瞥了一眼地上的斷指,張巡冷冷道。

  傳令兵哀嚎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去了,而張巡身后的眾人并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輕松。

  對面烏壓壓的敵軍依然存在,他們這幾千人和之相比,就像雞蛋碰石頭,稍一接觸就會被對面的人海所淹沒。

  雖有之前的大捷激勵著,但之前是守城戰(zhàn),先天便有優(yōu)勢,而此時則是平地對壘,僅三千兵馬對戰(zhàn)對方十幾萬人,斷無取勝可能。

  “弟兄們!敵人有十幾萬人,咱們只有三千!打進了睢陽城就能活命!打不進去就死!你們怕不怕!”張巡哈哈大笑,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不怕!”

  聲勢浩大的的回應聲整齊劃一的響起,那是隨張巡征戰(zhàn)已久的老兵。而如少年這般被臨時征召起來的新兵,則默默無語。

  “老子聽不見!”

  張巡怒吼一聲。

  “不怕!”

  這一次,少年也高呼了起來,或許是被那些老兵的氣勢感染,所有人都高呼起來。

  聲勢浩大!

  敵軍后方的望臺上,尹子琦和楊朝宗分前后而站,看著遠方突然響起的呼聲,尹子琦嘲諷似的笑了笑。望臺下是被斷去一指的傳令兵,此時仍在呲著牙忍著劇痛。

  他揮了揮手,輕笑道:“蓋過他們!讓他們知道小河與大海的區(qū)別!”

  楊朝宗向望臺下方打了個手勢,嗚咽的號角聲在前后中軍響起,接著便是那一聲聲如海浪般的“萬勝”。

  然而無論“萬勝”的聲音如何響亮,對方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辨。

  尹子琦臉色鐵青,揮手停下那海浪一般的“萬勝”,下令前軍開始進攻。

  “全軍注意!”

  敵人開動的瞬間,張巡大吼一聲,將眾人的戰(zhàn)意點燃到了巔峰。

  少年站在后方,他感到身上的熱血在澎湃,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仿佛戰(zhàn)鼓一般敲擊著他的胸膛,咚咚作響。

  “弓弩手五十步處開始放箭,重甲刀斧手掩護,待貼近后近身搏殺!騎兵給我往東南方向猛攻,撕開一個口子,后續(xù)部隊緊跟著進城!”

  張巡部署完之后,傳令兵將部署傳達至各軍,幾千人的部隊頃刻間動了起來,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個個戰(zhàn)意昂然,而剛上戰(zhàn)場的新兵則和老兵一起扯著嗓子大吼,以此驅(qū)散心中的恐懼。

  少年邁動雙腿,隨著身邊的戰(zhàn)友踏步向前,腳步逐漸加快,手中的長矛沾上了手心的汗水,握在手里黏黏膩膩的,然而耳邊密集的馬蹄聲讓他顧不得這些,兩側(cè)的騎兵已經(jīng)沖向睢陽城的方向,他們將會用自己的生命突破那道血肉長城的封鎖,讓他們進城。

  “殺!”

  不知哪里響起一聲喊殺聲,接著前方就響起了一陣潮水般的兵器交擊聲,對面的黑色長城終于來到了面前,和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短兵相接起來,前面的人像割麥子一樣倒下,后面的人繼續(xù)頂上去。已經(jīng)放過幾通箭的弓弩手此時也抽出腰刀加入了戰(zhàn)斗中,慘叫聲、人馬嘶吼聲、兵器交擊聲……響成一片,少年的大腦已經(jīng)麻木,他只是本能的將長槍從人叢的縫隙中穿過,向?qū)γ娲踢^去,好像是扎到了什么東西,又好像聽到了幾聲慘叫聲,他來不及想,只知道一路上見到了太多的血,手上也沾了太多的血,幾乎能將他淹沒的血。

  “快開城門!跟我去接應張大人!”

  睢陽太守許遠手握長槊跨坐在戰(zhàn)馬上,由于臉上傷疤的緣故,讓此時的他看起來多少有些猙獰,然而就在這張猙獰的臉上,在過去的幾個月中讓睢陽城的所有百姓都認識了什么叫做精忠報國。一千騎兵長蛇般跟在他身后,隨著封閉已久的城門慢慢打開,圍堵在外面的叛軍也潮水般涌了進來,然而在一千鐵騎的踐踏下,這些叛軍很快變成了刀下亡魂。

  張巡的三百騎兵已經(jīng)全軍覆沒,三百人的犧牲換來的是黑色長城上的一個小口,少年跟著前方重甲兵的腳步,攔路的便憑本能拼殺,不攔路便悶頭前沖,終于,他看到了城門打開,一群騎兵從城門中沖了出來,在血肉長城的背后破開了一道大口,替代原來的騎兵幫他們開路。

  殺進城中關(guān)閉大門的一瞬間,少年好似耗盡了全身力氣,直接軟倒在了地上,雙目無神的睜著,只是呆呆看著城門洞上方龜裂的裂縫。在他身旁,一同拼死殺進城中的戰(zhàn)友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上,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一起被征召來的同鄉(xiāng)全都死在了城外的人海中。

  【4】

  楊鑒一臉悲憤的望著江面,滾滾長江,沖不走他的憤怒,不遠處即是京口大營,高高的望臺上,是負責預警的哨兵。

  這是淳熙五年秋季平常的一天,清冷的秋風吹動著他的衣袖,讓站在船頭的他滿身涼意。一年來的奔走呼告,最終換來的不是北伐中原,而是出京貶謫。范大人回京以來,他和陸云甲頻頻上書請求北伐,并聯(lián)合一眾主戰(zhàn)派共商大計,然而近一年的努力終究是付之東流,陸大人三年前便被那些主和勢力誣陷罷官,如今范大人終究也難逃此命,連帶著他,一起踏上了離京遠謫的路??v使不久前陸大人被重新起復為官,卻也只是糧倉水利等民政事宜,朝廷已經(jīng)完全喪失北伐之心了!范大人去年從蜀地進京時曾說陸大人囑托他“先取關(guān)中次河北”,為神州肅清虜塵,而今京口大營昨日剛平息一場激戰(zhàn),一夜之間死傷軍民數(shù)百人,而北虜僅留下十數(shù)具尸體而去。虜塵依舊在,何曾消散過半分!

  京口是建康屏障,依托長江天塹護佑著身后的大宋江山,一旦失守河山傾覆怕是就在眼前。而就算敵人已經(jīng)殺到家門,陛下依舊對平戎策不加理會,那些主和派更是極盡能事污蔑構(gòu)陷那些仁人志士,使得北伐大計一次又一次的破產(chǎn)!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楊鑒仰天悲嘆,手中的佩劍被他解下來拿在手中,發(fā)了瘋似的往船舷上砍去,直砍得劍刃翻卷、木屑紛飛,方才丟了那劍。身后的船夫以及隨從都嚇得呆了,沒有一個敢上前去勸。

  半晌,楊鑒氣息稍平,起伏不定的胸膛依靠在船舷,看著那川流不息的江水,靖康之恥從水中流過,洶涌的恨意讓他感到窒息。

  “楊兄何必如此……”

  縹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身青衣的龍君立在他身后,姿態(tài)說不出的飄逸。

  “青山兄緣何到此?”

  楊鑒大吃一驚,他是認得龍君的。陸云甲去年結(jié)識的義士,兩人曾有過數(shù)面之緣,交情雖不深,但十分欣賞龍君的氣度。

  “水流之處,即有我身在處?!?/span>

  龍君的面容有些模糊,聲音依舊縹緲,楊鑒猛回頭,發(fā)現(xiàn)不遠處哪有什么京口大營,而方才還站在身后的船夫隨從,全都消失不見了。

  “這……他們都去哪了?這,又是哪里?”

  楊鑒在船頭轉(zhuǎn)了幾圈,水面上白茫茫一片白霧,早已不見了京口大營,而船艙里空空蕩蕩,除了他和龍君,不見任何人影。

  “青山兄,緣何到此?”

  楊鑒突然想到了什么,身軀顫抖,手握船舷眼眶濕潤起來。

  “楊兄,我來送你最后一程。”

  龍君走上前來,拉住楊鑒的衣袖向前邁去。腳下波濤翻涌的江水成了坦途,楊鑒還能感受到腳底水流的清涼,而他們就行走在水面上,再往后看,哪有什么船,后面根本也是白茫茫一片。

  “青山兄,北伐……北伐……”

  楊鑒淚水忍不住流下,聲音帶起了哽咽,他沒想到,自己最終是沒能看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

  “楊兄,保重!”

  龍君放開了手,舉手作揖。

  楊鑒淚水不斷的流下,一滴滴落入江中,他轉(zhuǎn)身又回望龍君道:“青山兄,能不能幫我最后一件事?告訴我家中兒女,北定中原之日,勿忘墳前告知。如此,我死也瞑目?!?/span>

  龍君點點頭,眼前,楊鑒的身軀慢慢虛化,片刻后,天地間便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唯有滾滾長江,依舊流淌。

  半年后,被迫罷官已久的陸云甲摔碎了酒杯,捧起酒壺開始往嘴里灌酒。桌上有一封拆封的書信,傳來的是好友楊鑒的死訊——激憤氣結(jié),墜江而死。自從看到來信,他便不再進食,每日只以飲酒維生,短短四五天,已是面容枯槁,披頭散發(fā),形同死人。

  “爹爹,不要喝了……”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輕輕晃動著陸云甲的胳膊,脆生生的聲音惹人憐愛。小女孩身后,夫人站在幾步外抹著眼睛哭泣,默默無語的看著官人進酒,卻不知如何勸止。

  “我兒……”

  意識朦朧的陸云甲顫抖著手撫摸女兒的臉蛋,死人般的眼中露出一抹柔情,沙啞的聲音在小女孩耳邊響起:“兒啊,為父怕是看不到你長大了……”

  “爹爹——嗚嗚嗚——”

  小女孩大聲哭了出來,夫人聽到陸云甲的話也哭的更大聲了,一時間屋子里盡是哭泣聲。

  “收復失地——還我河山——收復失地——還我河山——”

  陸云甲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幾天沒進食的他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幾步便摔倒在地。夫人和女兒忙上前扶起,可縱使摔倒,他仍然高喊著含混不清的囈語。

  半夜里,陸云甲熟睡時,一個青衣身影緩緩出現(xiàn)在床前,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放在枕邊,隨后消失不見。

  當夜,陸云甲做了個夢,夢見青山兄云游回來,帶給他北定中原的喜訊,兩人一起大笑飲酒,喝的好生暢快。

  臨安城御街上,龍君步履不疾不徐,在人群中穿行。塵世的熙熙攘攘,歡笑聲、叫賣聲都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明明置身于塵世,卻好像早已飄然物外。這世界與他之間,仿佛隔開了一條望不見對岸的河。

  前方有家絲店,老舊的牌匾不知已掛了多少年。里面有來買絲做綢的姑娘家,也有前來賣繭的蠶農(nóng),老板忙著招呼客人熱的滿頭大汗,而妻子在一旁記賬稱量,柜臺上坐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女孩,一個五六歲,一個七八歲,無聊又迷蒙的看著來來往往的客人。

  “官家,你們可真會疼孩子,那么大的年紀了,也該幫襯著點了,這個店你們兩個人哪能忙得過來!”看著老板滿頭大汗的樣子,賣絲的婆子眼睛斜視了一眼柜臺上兩個孩子道。

  “呵呵,不忙、不忙?!?/span>

  擦了一把額頭的汗,老板摸出幾個銅板扔到柜臺上道:“饞了就出門買點綠豆冰去,別吃多了,吃多了要壞肚子!”

  老板的舉動落在婆子眼里,讓后者不住搖頭。

  兩個小孩一前一后跑出了店,賣綠豆冰的小販每天就游走在大街上,憑著聲音不多會就能找到。雖然已入秋,但在臨安依舊炎熱,冒著寒氣的綠豆冰是不少人的摯愛。

  但在兩個小孩出門不久,一個青衣男子攔住了她們的路。男子蹲下來平視著她們語氣溫和道:“你們叫什么名字?”

  “不離?!薄安粭?。”

  “不離不棄……好!好名字!”

  龍君會心的笑了,兩個小女孩奇怪的看著他。兩個孩子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是她們很親近的人,就像是和爹爹娘親那樣,血脈相連的感覺。

  “你們要去買綠豆冰?”龍君寵溺的問道。

  兩女孩點點頭。只見龍君變戲法一般,拍拍手,然后便從身后拿出了兩竹筒綠豆冰來,甜甜的味道仿佛已經(jīng)從竹筒中飛出來甜到了心里。

  “吃吧!咱們回去!”

  龍君起身一左一右拉住兩只小手,兩個小女孩也自然的被他拉著,三個人無比和諧的走回了絲店。

  老板看到有人進來,正要上前招呼,目光一落卻落在了兩個女兒身上,兩個孩子就這么被一個陌生人牽著,一點也不害怕。

  “不離不棄!你們兩個在做什么!快過來!”老板收起和氣的笑容,板起臉道。

  兩個孩子抬頭望望龍君,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抽出手去。

  老板把孩子一左一右護在身后道:“一定是這兩個孩子亂跑驚擾到了您,小孩子淘氣您別在意,這里還要謝謝您把孩子送來!”

  龍君笑著搖搖頭,走近兩步道:“不,這兩個孩子很可愛,我很喜歡!”

  老板皺了皺眉,有些疑惑道:“客官您是?”

  “我是來找人的?!?/span>

  “您找誰?”老板更疑惑了,因為他怎么看,都對眼前這個青年人沒有任何印象。

  “我找不悔?!饼埦p聲回答,眼神陷入迷離,他沉浸在了那久遠的回憶當中。

  “不悔?”

  老板夫妻倆面面相覷,一同搖頭道:“先生定是找錯了,我們家并沒有叫不悔的,附近也沒有聽說呢!”

  “錯不了,錯不了,呵呵?!饼埦χ鴣淼焦衽_前,拿出腰間的酒壺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飲道:“不悔已經(jīng)來了!”

  “來了?”

  老板越發(fā)糊涂了,進門來的怪人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正要下逐客令時,大女兒不離拉拉他的衣袖道:“爹爹,老太君說她叫不悔呢……”

  “老太君?”

  那是自己的太祖奶奶,究竟是活了多少歲他也說不清,從爺爺那時起就叫太奶奶,誰也不知道老太君活了多少歲。

  老太太深居簡出,就連附近的街坊鄰居也是少有人知,算是他們家的一個秘密了。而從小只知道稱做老太君的太祖奶奶究竟叫什么名字,隨著太祖奶奶同代人的相繼離世,名字也就逐漸無人知曉,就連他這個直系親屬都不知道。

  不過如果來人找的是老太君的話,那也太荒唐了!

  “別瞎說!”老板輕斥了一句,抬頭向龍君道:“先生找的人長什么模樣?是男是女?多大年紀,或許改了名也不一定,我們想一想有沒有您要找的人?”

  咚——咚——

  老板話音剛落,柜臺后出現(xiàn)了兩聲拐杖聲,一個頭發(fā)皆白身材佝僂的老人推開里間的小門走了出來。

  在店里幾人臉上張望了一會后,目光便定格在了自斟自飲的龍君臉上。

  “老太君?您怎么出來了?前面亂,您去后面歇著就好,這兒人多別打擾到您!”老板看到太祖奶奶出來,連忙過去攙住了老人。

  可老太君像是沒聽到一樣,目光直直的盯著龍君的臉,慢慢靠近道:“您從哪來?”

  龍君也注視著老太君,看著對方花白的頭發(fā)蒼老的面孔,眼神復雜。

  “海里來?!饼埦喍袒卮?。

  “海里?海里?海里!”

  老太君聲音急促起來,昏暗多年的眼睛睜的大大的,閃爍著光亮,她一把抓住了龍君胳膊,注視著龍君道:“我……我見過你!我記得!我還記得!”

  老板對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龍君微笑著拉住老太君的手,憐愛道:“不悔,是我?!?/span>

  “舅——舅舅——”

  多年未流過的眼淚奪眶而出,老太君撲在了龍君懷里,仿佛是見到了長輩撒嬌的孩子。

  龍君含笑點頭,輕拍老太君的后背,青絲白發(fā),對比間鮮明的刺眼。

  半晌后,龍君輕聲念道:“帶我回家看看!”

  【5】

  渴。

  舌頭像是皮條一樣粘在嘴里,干巴巴的,喉嚨上下幾乎粘在了一起,讓人說話都沙啞著嗓子。

  少年一醒來就沖向城東的水井,井已經(jīng)被喝干了,井周圍躺倒了一大片衣衫襤褸的唐軍。他又趕忙跑到另一處水井,終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喂?jié)M了水,他喝的肚子鼓鼓的,找了個墻角躺下了。

  吃的沒有,至少還有水喝。盡管鼓脹的肚子依舊有一陣陣饑餓感傳來,但至少,不會像之前那么難受了。雖是春季,但少年旁邊的老樹早已光禿禿,樹葉剛冒出來就被野獸般的人們揪掉吞了,根本來不及見到第二天的太陽。就連樹皮都被刀刮了干凈,露出了其中包裹的樹干。

  然而吃下去的這些東西并不能一直充饑,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人就倒下了,肚子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那是吞下的樹皮草葉堆在肚里,再也拉不出來。而身上一捏就能出現(xiàn)一個坑的浮腫,也讓絕大部分人沒了人樣。

  死了的人很快被分尸,來不及做熟,直接撕下一塊組織就往嘴里送,血水混著人&"肉吞進肚里,早已讓他們忘記了什么是人。幾個月來,所有記得自己是人的,不是做了野獸,就是做了別人腹中的口糧。

  “大人,城中已近乎斷糧,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勺米,就連樹皮草根都被弟兄們挖了吃了,現(xiàn)在城里連個活著的老鼠都找不到了。將士們已經(jīng)出現(xiàn)互相啃食的現(xiàn)象,普通百姓更甚,再這么下去,就算敵人不來攻,我們自己就完了!”南霽云沙啞著嗓子道。他們站在城樓上,睢陽城內(nèi)的狀況可一覽無余,睢陽太守許遠已經(jīng)去征糧,以保證軍人優(yōu)先供給,保存戰(zhàn)斗力。而所謂征糧,也不過是拉車出去沿路收羅死尸,回來做“兩"—&腳%羊”&烹&作軍糧。

  張巡眼眶通紅的望著城中的景象,人狗相食,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城內(nèi)可用兵力還有多少?”

  “兩千……”南霽云猶豫了一下,又報道:“若是能站起來的,能有五千?!?/span>

  圍城之初睢陽共有七千多兵力,幾個月來并沒有損失多少,加上地方兵員補充,目前可用之兵依然不少。

  “好,今晚,咱讓弟兄們都吃飽飯!”張巡定聲道:“調(diào)集四千人隨時待命,今晚咱們來個出其不意!”

  “是!大人!”

  南霽云肅然道,眼中逐漸升騰起戰(zhàn)意。

  “沒有吃沒有穿,老子就問你尹子琦楊朝宗借!哈哈哈哈——”

  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聲響徹城樓,不遠處,偽燕叛軍大營炊煙裊裊,正是開飯的時候,城樓上,一顆高度腐"爛的頭顱懸掛在木桿上,已近乎骷髏狀。

  城內(nèi)人都知道,那屬于叛將田秀榮,那就是意欲投敵的下場。

  “咚咚咚咚——”

  戰(zhàn)鼓突兀的擂響,南霽云腳步還沒邁開,身形就頓住了。

  這戰(zhàn)鼓,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迎敵時用的了,大半年的守城,戰(zhàn)鼓聲早已成了敵軍攻城的預警鈴,鼓聲響也就意味著敵人又開始攻城了。

  “大人!”南霽云看向張巡,等待張巡的下一步命令。

  “雜種!啊——”

  張巡面目猙獰的怒吼一聲,咬牙切齒的看著遠方敵軍大營源源不斷涌出的人影,幾欲發(fā)狂。

  “所有還能動的,都給我叫起來!”張巡抽出腰刀,目眥俱裂,大吼道:”城樓上站兩千人,其余的往上搬東西!”

  隨著鼓聲響起,城中所有躺著的士兵都動了起來,能爬起來的立即去挑石頭、草木灰等上城墻,爬不起來的還在原地掙扎,就算是死他們也要為大唐耗盡最后一滴血。

  “張大人!何苦執(zhí)迷不悟!我大燕已經(jīng)打下半壁江山,李唐皇室危在旦夕,將軍這大半年來的舉動讓某欽佩,如此忠義,李唐皇室卻至今不發(fā)一卒、不輸粒米,如此背信棄義的朝廷,將軍何必為其賣命?”

  尹子琦騎馬在城下勸降,張巡眼睛通紅的看著城下那人勸說,手卻悄悄做了個手勢讓部下行動。

  片刻后,幾支箭羽費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落在尹子琦馬頭前十幾步的位置,無力插到了泥地中。

  “張大人,某給你機會,為何如此不遜?”尹子琦看了一眼落下的箭羽,面生慍色。

  張巡趴在城垛旁怒聲回應道:“尹子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某忠于父君,忠于天下,乃道義所在!你投靠叛賊,豬狗不如,早晚要死在我手!”

  “執(zhí)迷不悟!”

  尹子琦搖了搖頭,舉手前落,示意開始進攻。

  數(shù)萬人的大軍中出現(xiàn)十幾條云梯,在燕軍的肩負下快速向前游行,覆蓋著木板的沖車被幾十個人前推后拉,開始向城門前進。

  “率先登上城樓者,賞百金!割下敵將人頭者,賞千金,食邑千戶!后退者,立斬!”隨軍軍法官高聲喊著賞罰令,激勵著一個又一個士兵沖向前去。城樓上箭如雨下,不斷有人中箭發(fā)出哀嚎聲。箭頭上都是涂過金汁的,只要中箭,或早或晚,幾乎必死。

  “區(qū)區(qū)六七千人馬,擋我大軍七八個月,殺傷我十幾萬人,若此人才不為我所用,實在可惜!”

  尹子琦搖頭嘆息,目光越過無數(shù)人頭看向城樓。城樓上,唐軍正前赴后繼的扔下石頭砸下妄想從云梯登上城樓的一切敵人,草木灰順風灑下,迷住了無數(shù)抬起的眼睛。

  喊殺聲陣陣,城樓處早已被鮮血染成了紅黑色,那是干涸已久的鮮血又涂上一層新鮮人血呈現(xiàn)出的顏色,而此時還不斷有新鮮的冒著熱氣的血液噴灑在城頭。有燕軍的,有唐軍的,但總的來說,燕軍的血要遠遠多于唐軍。

  開戰(zhàn)半個時辰,城墻下尸體 已經(jīng)堆積成了小山,但能領(lǐng)到百金登樓賞的人,遲遲未出現(xiàn)。即使僥幸在草木灰和石頭的密雨中活下來,也會在到達城樓時被一刀抹開脖頸,然后落下化作城墻下小山的一部分。

  “兄弟們一起使勁,把他們的云梯給我頂下去!”

  五六個人拿著巨大的鉤桿頂住云梯,呼幾聲號子,被燕軍搭上城墻的云梯就被掀翻下去。半日以后,戰(zhàn)斗已進入了尾聲,隨著最后一架云梯被掀翻,城樓上響起一陣疲憊的歡呼聲。

  由于缺糧已久,這些饑餓的士兵幾乎要到了極限,甚至有人在戰(zhàn)斗時直接軟倒昏死了過去,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燕軍的攻勢被擊退了,這已經(jīng)是七個月以來不知道第多少次守城勝利。城外的燕軍不斷被消耗,十幾萬人,偏偏拿不下六七千人守的一座睢陽城。

  “大人!你看——”

  血水混著汗水浸濕了南霽云的戰(zhàn)袍,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敵人的,他指著城墻上那些搖搖晃晃的人影還有昏死在地的弟兄,說不出話來。

  剩下的話他不敢說——再沒有糧,也許這會是他們最后一次勝利。

  下一次若是再沒有人能站起來,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攻上城墻。

  張巡吐出一口血沫,里面夾了兩顆被咬碎的牙齒,兩只眼睛更加通紅道:“去!把我妾室取來!今日大勝,犒賞三軍!”

  南霽云沒反應過來何意時,已經(jīng)有一個聲音又響起道:“還有我的!包括府里的奴僮,全都給我綁來!”

  渾身浴血的睢陽太守許遠大踏步走來,與張巡隔著四五步對望,同樣通紅的雙眼中,是英雄與英雄間互相燃燒的敬意。

  “大人,這……不可!”南霽云悲憤得看著兩位大人,熱淚盈眶。

  “大丈夫頂天立地,為天下蒼生而死,死得其所,此等快意,勝過亡國奴萬分!更何況于妻子?”張巡慘然一笑:“縱使背上千古罵名,我也要為大唐守住這寸土!”

  南霽云哽咽良久,向兩位大人行了個軍禮,大吼一聲,滿臉猙獰的下了城樓。

  當夜,燃燒的篝火上架烤著一段段冒血的*人&“”肉,所有人都盤坐在篝火旁,沒有犒賞全軍的歡呼,有的只是低沉嗚咽的哭聲。

  城墻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著升騰的篝火,慢慢閉上了眼睛。

  【6】

  少年的意識慢慢消失,他覺得,自己好像化作了水流,可以變成任何形狀的水流。他想回家找妹妹,于是拼命的流啊流,流到河里,順著河一直流,流到了更大的河里。不知流了多久,他感覺自己好像是流入大海了,身邊有各種各樣的魚兒游過,從他身體里穿過,他逐漸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是在哪里,只知道回家找妹妹,回家去,好好照顧妹妹。

  一條山岳般的青龍覆海而來,在海面上沖起了一座山脈一般的巨浪,巨浪的身后還有一道略小一點的巨浪,小點的巨浪下,是一條白龍。

  有股水流自然而然的貼近了青龍,沒入了他的身體。正在趕路的青龍身形一頓,頓時在海中卷起了一陣漩渦。

  “哥哥怎么停下了?”

  白龍趕上來,口吐人言。

  “剛才,我好像感覺腦海里突然多了些什么東西……”青龍搖搖頭,巨大的龍目面露迷茫。

  “是什么?”

  “好像……是一段記憶,不過我想不起來,就像即將全部遺忘又想起了蛛絲馬跡一樣?!?/span>

  “呵呵呵——”白龍輕笑:“哥哥許是悶太久了,出現(xiàn)錯覺了。正好咱們這次在人間逛逛,散散心?!?/span>

  青龍猶疑的點了點頭:“也許……走吧!海珠,你還能找到那個人嗎?”

  龍女海珠點點頭:“能!無論他走到哪里,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

  青龍哈哈大笑一聲,長聲道:“那就走吧!”

  四百年后,隆興府鉛山。龍君一左一右牽著不離不棄兩姐妹下了船,步行前往一處宅邸。

  破敗頹圮的籬墻鮮有人打理,平常,這里只有一個老頭住在這。但這一天格外熱鬧,小院里里外外擠滿了人,人人面有悲色。

  “先生可是家父舊識?”看到有人帶著兩個孩子走進來,一個長髯的中年人上前問道。

  龍君點點頭,拉著不離不棄向前走。朗聲道:“我道青山多嫵媚——”

  屋內(nèi)有急促的喘息聲響起,片刻后,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從屋內(nèi)響起:“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前方眾人自動讓開一條道路,龍君走進屋內(nèi),病的宛如一堆枯枝的辛棄疾歪倒在床上,身旁是小心陪侍的家人。

  “幼安,我來看你了!”龍君走到辛棄疾床前,拉住他的手。

  “青山兄……”辛棄疾眼睛無神而憂郁的抬起又落下,一滴濁淚從眼眶中流出,悲聲道:“我是看不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了!”

  龍君默然,無聲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恨古人吾不見,青山兄,今日,我也要作古了!”

  突然,辛棄疾瞳孔發(fā)散開來,手臂慢慢垂下,身體軟倒在床上。家人們方欲放出悲聲,就見那個枯枝一樣的老人猛然坐起,手指著門外大吼:

  “殺賊!殺賊!”

  連喊了兩三聲,辛棄疾再次倒下,一縷氣機慢慢從身軀中散去,消失在茫茫天地。

  哭聲大作。

  龍君拉著兩個孩子出去了,走在幽靜的小路上,不棄忽然開口道:“舅公,爹爹說你是神仙。”

  龍君低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爹是這么和你說的么?還說了什么?”

  “爹爹說,老太君一直不愿意死,就是在等你?!?/span>

  龍君目光一黯,點點頭道:“嗯,生老病死人生常事?!?/span>

  “那舅公,世界上還有很多神仙嗎?天庭是不是真的呀?”不離睜著好奇的大眼問。

  龍君搖搖頭:“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神仙了,我是最后一個?!?/span>

  “為什么呀?”

  他們已走到了一座橋上,龍君手伏在欄桿上看著東流的河水,喃喃道:“因為——天庭比人間更寂寞……”

  河水中的倒影目光悵然,花白的頭顱上皺紋清晰可見。

  不離忽然想起,初見舅公時舅公頭頂是滿頭青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21年11月20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浙江杭州

  

  

  


  (ps:寫了近兩個月,終于寫完了哇咔咔咔——)

  (嗯,應該是10月12號開始寫的,不到兩個月,一個半月,但還是好開心哇哈哈哈——)

  (偏意識流寫法,和去年的《江城之夏》一樣,讀不太明白多讀兩遍,細品……莫要寄刀片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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