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薩爾滸山之戰(zhàn)書事》
御制文。
己未歲。我太祖大破明師于薩爾滸山之戰(zhàn)書事。
蓋聞國之將興必有禎祥。然禎祥之賜由乎天,而致天之賜則由乎人。予小子于己未歲我太祖大破明師于薩爾滸之戰(zhàn),益信此理之不爽也。
爾時草創(chuàng)開基,篳路藍縷。地之里未盈數(shù)千,兵之眾弗滿數(shù)萬。惟是父子君臣同心合力,師直為壯,荷天之龍,用能破明二十萬之眾。每觀實錄未嘗不流涕動心,思我祖之勤勞,而念當時諸臣之宣力也。謹依實錄敘述其事如左。
己未二月,明帝命楊鎬、杜松、劉綎等統(tǒng)兵二十萬號四十萬來攻。左翼中路以杜松、王宣、趙夢麟、張銓督兵六萬由渾河出撫順關。右翼中路以李如柏、賀世賢、閻鳴泰督兵六萬由清河出鴉鶻關。左翼北路以馬林、麻巖、潘宗顏督兵四萬由開原合葉赫兵出三岔口。右翼南路以劉綎、康應乾督兵四萬合朝鮮兵出寬甸口。期并趨我興京。
三月朔,我西路偵卒遙見火光馳告甫至,而南路偵卒又以明兵逼境告我太祖曰:「明兵之來信矣。」南路駐防之兵有五百,即以此拒之。明使先見南路有兵者,誘我兵而南也,其由撫順關西來者必大兵,急宜拒戰(zhàn)破此,則他路兵不足患矣。
即于辰刻率大貝勒代善(后封禮親王)及眾貝勒大臣統(tǒng)城中兵出。而令大貝勒前行時,偵卒又以明兵出清河路來告。大貝勒曰:「清河之界,道途逼仄崎嶇,兵未能驟至,我兵惟先往撫順,以逆敵兵?!顾爝^扎喀關與達爾漢、侍衛(wèi)扈爾漢(后授三等子世職)集兵,以待上之至時。
四貝勒(即我文宗皇帝)以祀事后至,謂大貝勒曰:「界藩山上,我筑城夫役在焉,山雖險,倘明之將帥不惜士卒,奮力攻之陷,夫役奈何?我兵宜急進,以安夫役之心。」大貝勒等善是言。下令軍士盡擐甲,日過午至太蘭岡。大貝勒及扈爾漢欲駐兵隱僻地以待敵。四貝勒艴然曰:「正宜耀兵列陣,明示敵人,壯我夫役士卒之膽俾,并力以戰(zhàn)。何故令兵立隱僻地耶?」巴圖魯額亦都(后為一等大臣、追封弘毅公)曰:「貝勒之言是也,我兵當堂堂正正,以向敵人。」遂督兵赴界藩,對明兵營列陣而待。
初眾貝勒兵未至,我國防衛(wèi)筑城夫役之兵僅四百人,伏薩爾滸谷口,伺明總兵杜松、王宣、趙夢麟之兵過谷口,將半尾擊之,追至界藩渡口,與筑城夫役合據(jù)界藩山之吉林崖。杜松結營薩爾滸山,而自引兵圍吉林崖,仰攻我兵。我兵四百人率眾夫役下?lián)糁?,一?zhàn)而斬明兵百人。時我國眾貝勒甫至,見明兵攻吉林崖者約二萬人,又一軍列薩爾滸山巔,遙為聲勢。
四大貝勒與眾將議曰:「吉林崖巔有防衛(wèi)夫役之兵四百人,急增千人助之俾,登山馳下沖擊。而以右翼四旗兵夾攻之,其薩爾滸山之兵,則以左翼四旗兵當之?!顾烨脖送盅?。
上至問四大貝勒破敵策,四大貝勒具以前議告。
上曰:「日暮矣,且從汝等令?!狗钟乙硭钠熘c左四旗兵合,先破薩爾滸山所駐兵。此兵破,則界藩之眾自喪膽矣。再令右二旗兵遙望界藩明軍,俟我兵由吉林崖馳下沖擊時,并力以戰(zhàn)。是時我國近都城之兵乘善馬者先至,乘駑馬者后至,其數(shù)十里外者尚未至。于是合六旗兵進攻薩爾滸山。明兵駐營列陣發(fā)鎗炮,我兵仰而射之,奮力沖擊,不移時破其營壘,死者相枕藉。而所遣助吉林崖之兵,自山馳下沖擊,右二旗兵渡河直前,夾擊明兵之在界藩山者,短刃相接,我兵縱橫馳突,無不一當百,遂大破其眾。明總兵杜松、王宣、趙夢麟等皆歿于陣。橫尸亙山野,血流成渠,其旗幟器械及士卒死者蔽渾河而下,如流澌焉。追奔逐北二十馀里,至舒欽山時已昏,軍士沿途搜剿者無數(shù)。
是夜,明總兵馬林兵營于尚間崖,浚濠嚴斥堠,鳴金鼓自衛(wèi)。我兵見之,乘夜馳告于大貝勒。翼旦,大貝勒以三百馀騎馳往。馬林兵方拔營,行見大貝勒兵至,回兵結方營,環(huán)營浚濠三匝,列火器,俾習火器者列濠外,繼列騎兵以俟,又潘宗顏一軍距西三里外,營斐芬山。大貝勒見之使人馳告于上,時我國遠路之兵亦陸續(xù)至,與大貝勒兵合,明左翼中路后營游擊龔念遂、李希泌統(tǒng)步騎萬人駕大車持堅楯,營于斡琿鄂謨地,環(huán)營浚濠,外列火器。
上見之,與四貝勒率兵不滿千人,分其半下馬步戰(zhàn),明兵發(fā)火器拒敵。
四貝勒引騎兵奮勇沖入,我步兵遂斬其車,破其楯,明兵又大敗,龔念遂、李希泌皆陣歿焉。會大貝勒使人至,知明兵已營尚間崖。
上不待四貝勒兵,急引侍從四五人往,日中至其地,見明兵四萬人布陣成列。
上趣令我軍先據(jù)山巔,向下搏擊,眾兵方欲登山而馬林營內(nèi)之兵與壕外兵合。
上曰:「是將與我戰(zhàn)也,我兵且勿登山,宜下馬步戰(zhàn)?!沽畲筘惱胀I。時左二旗兵下馬者方四五十人,明兵已自西突至。大貝勒代善言于上曰:「兵已進矣。」即怒馬迎戰(zhàn),直入其陣。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與眾臺吉等各鼓勇奮進,兩軍搏戰(zhàn),遂敗明兵,斬首捕鹵過當。
方戰(zhàn)時,我六旗兵見之,不及布列行陣,人自為戰(zhàn),前后不相待,縱馬飛馳,直逼明營。明兵發(fā)鳥鎗巨炮,我兵沖突縱擊,飛矢利刃,所向無前,明兵不能支,又大敗遁走,我兵乘勝追擊,明副將麻巖及大小將士皆陣歿,總兵馬林僅以身免。滅跡掃塵,案角隴種,尚間崖下河水為之盡赤。
上復集軍士,馳往斐芬山,攻開原道潘宗顏兵。令我兵之半下馬仰山而攻,宗顏兵約萬人,以楯遮蔽,連發(fā)火器,我兵突入,摧其楯,遂破之。宗顏全軍盡歿。時葉赫貝勒錦臺什、布揚古欲助明,與潘宗顏合其兵,甫至開原中固城,聞明兵敗,大驚而遁。
是時,我軍既擊破明二路兵,上乃收全軍至固勒班地方駐營,而明總兵劉綎、李如柏等由南路進者已近逼興京,偵卒馳告。上遂命扈爾漢先率兵千人往禦,翼旦,上復命二貝勒阿敏率兵二千繼之。上率眾貝勒大臣還軍至界藩,行凱旋禮,刲八牛,祭纛告天。大貝勒代善請曰:「吾先歸從二十騎,微行探信?!轨氘?,上徐來。
上許諾三貝勒莽古爾泰亦相繼行,四貝勒馳至,上前請與俱往。
上曰:「汝兄微行往探,汝隨吾后行。」
四貝勒曰:「兄獨往吾留此未安也?!顾煲嘈?,日暮大貝勒回,至興京,入宮,則皇后內(nèi)庭等見大貝勒至,亟問禦敵策,大貝勒曰:「撫順、開原二路敵兵已破,誅戮且盡,南來兵已遣將往禦,我待父皇命,當即往破之?!褂谑谴筘惱諒统龀怯嫌诖笸椭啊?/p>
上自界藩啟行,至興京。平明,大貝勒、三貝勒、四貝勒統(tǒng)軍士禦劉綎,而留兵四千于都城,待李如柏、賀世賢等之兵。
初劉綎兵出寬甸,進揀鄂路。我居民避匿深山茂林中,劉綎悉焚其柵寨,殺其孱弱。佐領托保、額爾訥額赫率駐防五百人迎敵,劉綎兵圍之數(shù)重,額爾訥額赫死之,并傷我卒五十人,托保引馀兵與扈爾漢軍合,扈爾漢伏兵山隘以待。
已刻,大貝勒及三貝勒、四貝勒引兵甫出瓦爾喀什窩集,時劉綎所率精銳二萬,先遣萬人前掠,將趨登阿布達哩岡布陣。大貝勒欲引兵先登,馳下?lián)糁?/p>
四貝勒曰:「兄統(tǒng)大兵留此相機為援,吾先督兵登岡,自上下?lián)糁?。」大貝勒曰:「善。我引左翼兵出其西,汝引右翼兵登山,俾將士下?lián)?,汝立后督視,勿違吾言,輒輕身入也?!?/p>
四貝勒遂率右翼兵往,先引精騎三十人,超出眾軍前,自山馳下奮擊之,兵刃交接,戰(zhàn)甚酣,后軍隨至,沖突而入。大貝勒又率左翼兵自山之西至,夾攻之,明兵大潰。
四貝勒乘勝追擊,與劉綎后隊兩營兵遇,綎倉卒不及陣。四貝勒縱兵奮擊,殲其兩營兵萬人,劉綎戰(zhàn)死。是日,明海蓋道康應乾步兵合朝鮮兵營于富察之野,其兵執(zhí)筤筅長鎗,被藤甲、皮甲,朝鮮兵被紙甲,其胄以柳條為之,火器層疊列待。
四貝勒既破劉綎兵,方駐軍,眾貝勒皆至,遂復督兵攻應乾明兵及朝鮮兵,敵競發(fā)火器,忽大風驟作,走石揚沙,煙塵反撲敵營,昏冥晝晦,我軍乘之飛矢雨發(fā),又大破之。其兵二萬人殲焉,應乾遁去。
先是二貝勒阿敏、扈爾漢前行,遇明游擊喬一琦兵,擊敗之。一琦將收殘卒奔朝鮮都元帥姜功烈營時,功烈據(jù)固拉庫崖。眾貝勒復整兵逐一琦,遂攻朝鮮營,功烈知明兵敗,大驚遂按兵,偃旗幟,遣通事執(zhí)旗來告曰:「此來非吾愿也,昔倭侵我國,據(jù)我城郭,奪我疆土,急難之時,賴明助我,獲退倭兵,今以報德之,故奉調至此爾,撫我我當歸附,且我兵之在明行間者已被爾殺,此營中皆高麗兵也,明兵逃匿于我者止游擊一人及所從軍士而已,當執(zhí)之以獻?!?/p>
四大貝勒定議乃曰:「爾等降,先令主將來,否則必戰(zhàn)?!?/p>
功烈復遣使來告曰:「吾若今夕即往,恐軍亂逃竄,其令副元帥先往宿貝勒營,以示信詰,朝吾率眾降?!顾毂M執(zhí)明兵,擲于山下,付我明游擊喬一琦自縊死,于是朝鮮副元帥先詣眾貝勒降,翼日姜功烈率兵五千下山降眾貝勒,宴勞之,送功烈及所部將士先詣都城,上御殿朝鮮都元帥姜功烈及副元帥等匍匐謁見。上優(yōu)以賓禮,數(shù)賜宴,厚遇之,士卒悉留豢養(yǎng)。
四大貝勒既殲南路明兵四萬人,我軍駐三日,籍其俘獲人馬輜重鎧仗而還。
是役也,明以傾國之兵,云集遼沈,又招合朝鮮、葉赫分路來侵,五日之間,悉被我軍誅滅,其宿將猛士,暴骸骨于外,士卒死者不啻十馀萬,我軍邀天佑助,
以少擊眾,無不摧堅挫銳,迅奏膚功。策勛按籍,我士卒僅損二百人。自古克敵制勝,未有若斯之神者也。
時明經(jīng)略楊鎬,駐沈陽,聞三路兵敗,大驚,急檄總兵李如柏、副將賀世賢等回兵,如柏等自呼蘭路遁歸,我哨兵二十人見之,據(jù)山上,鳴螺系帽弓弰?chuàng)]之,作招集大兵狀,已而呼噪下,擊殺四十人,獲馬五十匹,明兵奪路而逃,相蹂踐,死者復千馀人。
庚寅,大軍還至都城。上顧眾貝勒大臣曰:「明以二十萬眾號四十七萬,分四路,并力來戰(zhàn),今我不踰時破之,遂獲全勝。各國聞之若謂我分兵拒敵,則稱我兵眾,若謂我往來剿殺,則服我兵強,傅聞四方,孰不懾我軍威者哉!」
嗚呼!由是一戰(zhàn),而明之國勢益削,我之武烈益揚。遂乃克遼東,取沈陽,王基開,帝業(yè)定。夫豈易乎?允因我太祖求是于天復讎乎祖,同兄弟子侄之眾,率股肱心膂之臣,親冒矢石,授方略,一時圣嗣賢臣,抒勞效悃,用成鴻勛。我大清億萬年丕基,實肇乎此。予小子披讀實錄,未嘗不起敬起慕起悲,愧未能及其時,以承訓抒力于行間馬上也。夫我祖如此勤勞所得之天下,子若孫睹此戰(zhàn)跡,而不思所以永天命,綿帝圖。兢兢業(yè)業(yè),治國安民,凜惟休惟恤之誡,存監(jiān)夏監(jiān)殷之心,則亦非予子孫而已爾。此予睹薩爾滸之戰(zhàn),所由書事也。此予因實錄尊藏,人弗易見,而特書其事,以示我大清億萬年子孫臣庶,期共勉以無忘祖宗開創(chuàng)之艱難也。
乾隆四十一年歲在丙寅仲春月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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