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鐘】鴨醫(yī)生(離視角)
【月暮銀朝】 掉落
我自幼便知,我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
在那些孩子活力十足地在外面盡情沐浴陽光、蹦蹦跳跳、嬉戲打鬧時,我只能枯坐在房內(nèi)隔著玻璃看著他們。當他們窩在父母懷中討巧賣乖,肆意將慕儒之情述之于口時,我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忍受著身體的疼痛學習各式知識。
我的身體很弱,要用藥續(xù)著、用心養(yǎng)著才能堪堪活命,如若我不是出生在一個富貴之家,我是活不長久的,我活著的每一日都是用金銀堆砌出來的。
當我尚是幼兒、面對每日吃不盡的藥和萬蟻蝕骨的疼痛時,我曾扯著祖父的衣袖詢問他能否放棄我的治療,對于我的哀求祖父只是冷眼看著我。
【摩拉克斯,別鬧,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p>
【你可以怨恨我,但你更應該怨恨你的父親,因為他和你的母親早早死去,所以你作為他唯一的血脈便須替他承擔起這份責任?!?/p>
在無數(shù)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我都在想,如果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里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這種痛苦,可以早早死去。
只是我沒能幼時所愿痛快地死去,而是在祖父消耗重金請來的醫(yī)療團隊照顧下磕磕絆絆地長大了。
約莫十三四歲時我身體情況有所好轉,祖父便以繼承人需同各個世家同齡人打好關系為由將我送進一所私立學校。
我與若陀相識于這所學校,不知祖父是有意還是無意,我被安排進了若陀所在那個班,我與他還成了同桌。
想來應該是后者,我與若陀從初二至高三,都是同桌,說是巧合那也未免過于牽強了些。
若家和我家關系算還過得去,平日素有來往,兩家旁系之間也有姻親關系。只是我幼時的身體情況著實難以會客見人,一直在深宅中養(yǎng)著。本族的小孩我都沒有見過,更何談外家的?所以在進入校園之前只是聽祖父閑聊時提過若陀。
【若家這輩小輩,算得上有點出息的也就那個叫若陀的小子?!?/p>
對于我那位言辭苛刻的祖父來說,這已經(jīng)是極高的評價了。
若陀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幼時是沒有朋友的。
所有人對著我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對待一件名貴且易碎的瓷器。
這么比喻好像也不太對,瓷器束之高閣、無人去動是不會那么輕易破碎的。我不同,我只要離了人的照顧就會死去。
看來是我更易碎些。
至于先前提過在院中嬉鬧的小孩是家中傭人的孩子,那是我開口向祖父求的。那座宅子太冷清了,冷和疼都是透入骨髓的,有些鬧騰的小孩在總歸能讓我感覺到活著應該是什么樣、正常同齡人應該是怎么樣的。
小孩子不像成年人萬事有個分寸,所以我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出現(xiàn)過,保持距離對雙方都好。
讀書那幾年我身體狀況持續(xù)好轉,那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確實是被祖父用重金從地府拽回人間了。高三上半年我甚至還跟若陀開玩笑要報考外省的大學,要出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若陀顯然也知道我是在開玩笑,且不說我的身體再好也沒好到能讓我隨意折騰,我依舊離不得人照顧,就說我祖父,他已是暮年,公司過不了太久就需要我接手,我注定是要被綁在京市的,但他還是很開心地跟我計劃要報考外省哪所學校。
只是有些事情終究是經(jīng)不得念、經(jīng)不得說的,玩笑開完沒兩個月我身體的狀況就直轉急下,十天進了三次急救室,救回后又跟幼時一樣,需要靠著藥物和各式器械來堪堪養(yǎng)著這條命。
若陀也是因為那次刺激報考的醫(yī)學院,他大一開學前特意到醫(yī)院來囑咐我先別急著死,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我的。
就醫(yī)學院那漫長的學習時間來說,等到若陀可以合法治療我不知需等多少年,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得起,所以那日我不敢隨意承諾他,只是笑了笑,說幾句祝福的吉利話帶過那個話題。
若陀大學在讀期間學習幾乎可以說是廢寢忘食,用流行語來說就是卷王,從入學第一天卷到畢業(yè),他宿舍另外那三個硬是被他卷成了優(yōu)秀畢業(yè)生。
我二十歲時被祖父送回祖宅,名義上是因為祖宅更養(yǎng)人,更適合我養(yǎng)病,但我知道原因不是這個,至少主要原因不是這個。
作為第一繼承人的我身體孱弱,旁系那邊一直很是不滿這個位置被一個病秧子占著,更換繼承人的呼聲一直不低,加上十八歲時那次病危,支持更換繼承人的人數(shù)已達半數(shù)以上,只是祖父一直沒有松口同意。
【我不可能換繼承人的,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一天都還是繼承人?!?/p>
祖父在我二十歲生日宴上宣布了這個決定,一同宣布的還有我名下多了兩個養(yǎng)子,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叫胡桃,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叫魈。
很久之后我才從魈口中得知,祖父在我十二歲、魈五歲時就收養(yǎng)了他們,此后就一直帶在身邊養(yǎng)著教著,學的東西比我這個名義上的繼承人還要多。
兩個孩子的監(jiān)護權自然不在我手上,監(jiān)護人是我祖父,倘若有日我不幸病發(fā)沒救回,他們兩個中的一個就會成為下一任繼承者。
生日宴結束后祖父就借著養(yǎng)病的名義將我送回祖宅,送離了風暴圈。
祖父那時的身體狀況不見得比我好上多少,他承受無數(shù)壓力力保我繼承人的位置和收養(yǎng)魈和胡桃都是在為我鋪路。他害怕自己走在我前頭沒人可以繼續(xù)護著我,他很清楚他離去后那些野心勃勃的旁支就會立即撲上來將我瓜分殆盡。就算他放棄我然后從旁支里挑出一個繼承人,他死后旁支那些人也不會讓我活太長久的,我死了,旁支那些人才能安心。
這個不善表達、言辭苛刻的老人為我耗費了許多心思。
祖宅在青城,占地面積不算大,但勝在環(huán)境清幽,交通也算得上便利,加上青城本身氣候溫和,確實如祖父所說是一個適宜養(yǎng)病的地方。
在祖宅住下的第三日,我在書房坐著透過玻璃落地窗看著后院發(fā)呆時,一個橙色、毛茸茸的腦袋從墻頭探出,腦袋的主人看身形應該十一二左右,少年的體型,瞧著有些瘦弱,身上的衣服洗的發(fā)白,但看著還算整潔利索,爬墻時一直看向外面,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追著他。
少年從爬墻到落地,都沒有朝書房這邊看過一眼。
落地后少年雙手扒著蓮花紋鏤空墻、透過花紋空隙觀察外面,看來不是第一次爬這里的墻躲避追他的人。
我覺著有趣,所以沒有出聲提醒少年,靜靜等待著少年發(fā)現(xiàn)屋中有人時的反應。
少年在墻邊看了約莫五六分鐘、確定追他的人已然離開附近后才拍著衣服轉身,隨即和坐在搖椅上的我對上視線。
少年看見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遍布慌張,下意識后退兩步似是想翻墻離開,但最終他沒有那般做,而是深吸兩口氣后、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后朝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對不起!”少年很直接地隔著玻璃門朝我鞠了一躬,然后用脆生生的聲音大聲道。
雖然很不厚道,但少年的姿態(tài)不知是哪點戳到了我,我沒忍住笑了出聲。
看著外面迷茫又有點慌亂的少年,我暗在心中說了一句罪過后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開一邊。
“進來吧?!?/p>
少年看了看我,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沒有說出。橙色且毛茸茸的腦袋慢慢低下,雙手緊緊拽著衣擺,瞧著很是局促。
“莫要擔憂,我并不打算責罵你,”我努力地扯出一個自認溫和的笑,“讓客人站在庭院中未免有些無禮?!?/p>
少年猶豫了好一會才朝我這邊走來,只是走到窗前又停下了,低頭看著自己腳上,應該是在考慮鞋子的問題。
“是我考慮不周,你稍等,我讓林嫂送一雙拖鞋過來?!?/p>
書房桌子上有傳呼機,不用我特意出去尋人。
隨著拖鞋一同送來的還有一杯牛奶和一碟曲奇,沒辦法,冰箱里只有牛奶勉強算飲料,適合用來招待十幾歲的少年。
林嫂放下東西、看到窗前的少年時雖是有些驚訝但沒有多言,將一切放置妥當后便安靜地離開書房。
少年換過拖鞋進到書房時依舊肉眼可見地局促,在我給他指的位置坐下后腰板直愣愣地挺著,跟一張緊繃著弦的弓一般。
為了緩和他緊張的心情,我開始找話題。
“能和我說說,你為什么要翻墻嗎?”
看著少年更加緊繃的身體我知道我找錯話題了。
“那個……我……”
少年眼神飄忽,說話也磕磕絆絆的,似乎是在組織解釋的話語。
許久,少年想好了說辭,很是鏗鏘有力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這里書很多,我想從這里【借閱】幾本!”
這個回答,怎么說呢,出乎我意料吧。
雖然大概能猜到少年不會同我實話實說,但我確實沒有料到少年思考那么久想出的是這么一個借口。
未經(jīng)過主人同意的【借閱】可不就是偷竊嗎?
實話實說自己翻墻進來是因為要躲避他人亦偷竊這個編造的借口好上不少?。?/p>
我抿了抿唇,努力壓住需要笑出聲的欲望。
“若是想要借閱書籍,往后走正門進來即可,”我看著少年爆紅的臉頰,忍住了想伸手去捏捏他臉的沖動,“喜歡閱讀是一件好事,若是這里面沒有你喜歡的書籍可以告知我,我會為你準備的。”
少年聞言終于在進入書房后第一次與我對視,隔著一張小小的茶幾少年那幽藍如夜泊石的雙瞳直直撞入我眼中。
“我還可以再來嗎?”
少年看起來很高興,只是我不知道他開心的原因是為何。
但看著少年開心,我似乎也能開心許多。
明明這只是第一次見面,我并不了解他,他還小上我許多,但不知為何,我就是對眼前的少年頗具好感。
難不成是因為少年明媚的容顏?
少年確實有著一張很是明媚俊俏的臉,雖然尚未完全長開,但已經(jīng)可以從中窺得他往后必然是有著一張招人心動的臉。
“自然,”我不自覺躲開少年那灼熱的目光,一邊在心中譴責自己禽獸一邊偽裝著臉上的表情回應,“只要你方便,這里的書房永遠為你敞開?!?/p>
“那我現(xiàn)在能不能去選書?”
“嗯?!?/p>
少年歡歡喜喜地走到書架前轉悠時,我從交談開始就憋著那口氣終于可以吐出。
我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這般傾向?
摩拉克斯啊摩拉克斯,你斷不可以由著那齷齪的心思滋長,他還是一個孩子?。?!
反反復復給自己做了好幾輪思想工作后少年便選定了自己要看的書。
“我可以在這里看嗎?”少年捧著一本書站在我面前有些怯懦地問道。
我笑著點了點頭,少年便如獲至寶般坐回剛才的位置專心看起書。
見少年看的專心,我也起身從書架上隨意抽下一本,然后坐回搖椅上翻閱。
書房里的書不是我購置的,聽林嫂描述,這書房曾經(jīng)是我父親的書房,這里面的書籍也皆為他購置。
我隨手拿下這本是一本詩集,我隨意翻開一頁,映入眼簾的字句讓我沉默了許久。
【 斷章
——卞之琳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又往后面翻上幾頁。
【 К……Керн
——Линь Чуаньчжао
Я помню чудное мгновенье:
Передо мной явилась ты,
Как мимолетное виденье,
Как гений чистой красоты.
В томленьях грусти безнадежной,
В тревогах шумной суеты,
Звучал мне долго голос нежный,
И снились милые черты.
Шли годы. Бурь порыв мятежной,
Рассеял прежние мечты,
И я забыл твой голос нежный,
Твои небесные черты.
В глуши, во мраке заточенья,
Тянулись тихо дни мои,
Без божества, без вдохновенья,
Без слез, без жизни, без любви.
Душе настало пробужденье:
И вот опять явилась ты,
Как мимолетное виденье,
Как гений чистой красоты.
И сердце бьется в упоенье,
И для него воскресли вновь,
И божество, и вдохновенье,
И жизнь, и слезы, и любовь.】
倘若我看不懂倒也罷了,可偏生我看得懂,這亦是一首情詩,還是一首頗為直白的情詩。
【 致凱恩
——普希金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xiàn)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天仙。
在那無望的憂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鬧的浮華生活的困擾中,
我的耳邊長久地響著你溫柔的聲音,
我還在睡夢中見到你可愛的倩影。
許多年代過去了。暴風驟雨般的激變,
驅(qū)散了往日的夢想,
于是我忘卻了你溫柔的聲音,
還有你那天仙似的倩影。
在窮鄉(xiāng)僻壤,在囚禁的陰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樣靜靜地消逝,
沒有傾心的人,沒有詩的靈感,
沒有眼淚,沒有生命,也沒有愛情。
如今心靈已開始蘇醒:
這時在我的面前又重新出現(xiàn)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xiàn)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天仙。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躍,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蘇醒,
有了傾心的人,有了詩的靈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p>
我這隨意挑選的詩集是一本情詩詩集,若是平時倒也沒什么,看著當精進文學修養(yǎng)也好,當解悶也罷,心中清明看再多也總歸沒什么旖旎心思的。
但此刻我心中雜念紛繁,看書本就是想著驅(qū)散那些邪念,故而如今我手中的不是詩集,而是一個丟也不是拿也不是的燙手山芋。
好在,少年沒有久呆,大約過了一小時他便有些扭捏地站起跟我告辭,他是附近福利院的孩子,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有限,再不回去院長會擔憂。
我在心中暗暗送了口氣,面上不顯,扯出一個溫和的笑。
“好,我讓林嫂送送你?!?/p>
少年低著頭沉默半晌,然后抬眼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借走這本書嗎?看完我就送回來。”
“自是可以,”我出于一種自己都很難言明的惡趣味又補上一句話,“不過到時候我可是會問問你的觀后感哦?!?/p>
少年抬頭看向我,稚嫩的小臉上滿是驚愕,似是我是什么可恐的惡人。
“對了,適才忘記自我介紹,”我抬手遮住嘴角的笑意,“我名喚摩拉克斯,你呢?”
“阿賈克斯,”少年似是怕我聽得不清晰又重復了一次,“我叫阿賈克斯。”
林嫂替我將阿賈克斯送回到福利院門口,雖然我很想親自去送送他,但因著剛才思緒紛繁,身體一直緊繃著,驟然放松下來疲倦便如潮水一般襲來,坐在搖椅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在老宅的日子也算不上無聊,祖父那邊不會因為我與他相隔大半山河疆域且還在養(yǎng)病期間就放棄讓我處理公司事宜。雖然都不是什么很急的事務,但架不住繁雜,處理起來很是耗時,我壓根無暇生出那些傷春悲秋心思。
阿賈克斯再次造訪已是四日之后,來時除了原先借走的書籍還帶著一本很是厚重的筆記本。
“先生,這是我的筆記?!?/p>
阿賈克斯將書歸回原位后便將那本厚厚的筆記本朝我遞來,我有些好笑地接過,看來那日我說的話他全記在心上了。
筆記約莫記錄了十來頁,我細細看著。
嗯,該怎么說呢?
我看不懂。
我能看出阿賈克斯在寫這些字時已經(jīng)很盡力一板一眼地試圖寫好,但這些橫豎撇捺組在一起便成了我看不懂的字符。
“阿賈克斯,”我合上筆記本遞回去,“或許你很有當醫(yī)生的天賦。”
這些字跟我那些主治醫(yī)生寫的如出一轍,是我難以看懂的天書。
“???那我長大后就去當醫(yī)生,然后治好你的病?!?/p>
看著眼前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樣我也不好明說,只能夸贊他這個想法很好,讓他好好保持讀書記筆記的習慣。在他笑著去選其他要看的書籍時我拿出手機給名義上的養(yǎng)女胡桃去了消息,托她幫我去書房找出我幼時練字的字帖打包寄送過來。
胡桃性子比魈活潑,似乎并不在意我這個養(yǎng)父的年齡,還經(jīng)常與我視頻通話,給我直播她和魈的日常。魈性子沉穩(wěn),面對胡桃那古靈精怪的捉弄往往很難招架,每每看著他無奈妥協(xié)的模樣我總是會忍不住輕笑出聲。
魈不善言辭,每每聽到我的笑聲都是有些羞惱地喊一聲“先生”,我自知不能太過,便會壓著笑意說道胡桃兩句。
胡桃寄送字帖應我的要求用的是特快,所以阿賈克斯時隔三日再次前來還書時我已經(jīng)拿到了字帖。
我沒有明說,只是詢問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練字。
少年聰慧,很快就領會到我的意思,白皙如玉的臉頰很快就泛起了紅暈,囁嚅著點點頭。
自此阿賈克斯過來由原先的看書借書變成了陪我練字,到回去時間前半小時再在書房挑選想要看的書籍借走。
阿賈克斯是一個很勤勉的孩子,這個從他的讀書筆記上的字跡便可窺得,從一開始的筆畫群魔亂舞到可以認清具體什么字再到板正清秀他只花了半年時間,看著他指節(jié)被磨出的繭子我不免有些心疼,反思著是不是我逼得他有些緊。
那日,在我站在書架前思索著如何勸說阿賈克斯不用太緊繃的說辭之際,不知何時他停下練字,從書桌那邊走到了我身邊。
相較半年之前,少年又竄高了不少,原先只是堪堪到我胸口的身高如今已經(jīng)到肩膀,想來再過兩年便能有我一般高了。
“先生?!?/p>
阿賈克斯看著我的神情很是復雜,那雙幽藍的瞳孔里滿是掙扎和痛苦。
練字就這么痛苦嗎?我愕然,道歉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他搶過話頭。
“先生,我要走了?!?/p>
“去哪里?”
話說出口我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
“南城?!?/p>
“有人收養(yǎng)你了?”
“是?!?/p>
我看著阿賈克斯陷入了沉默,對了,他是福利院的孩子,終究是會有這么一天的。
“收養(yǎng)人是怎么樣的人?”
“是一對很和藹的夫妻,性格平和,和先生一般。”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雙唇微張好幾次,但話都是到喉嚨轉悠一圈又被我吞噎回肚子。
半年的相處已然讓我習慣阿賈克斯的存在,在他告知我他要離去之時我才驚覺,我對他的陪伴已經(jīng)到達貪戀的程度了。
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尚是一個孩子,健康、聰慧、容貌俊俏,他還有大好的人生和未來,而我拋去法理和道德上的問題不論,我還是一個明日尚有與否未定的人,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我都不該生出那般心思,更沒有立場去阻攔他走向更好的人生。
“那很好,”我躲開阿賈克斯的目光,“什么時候離開?”
“今晚?!?/p>
我再次沉默,組織了許久也沒想出什么適合辭別的話語,只能扯出一個無奈的笑。
“那我很難為你準備什么好的送辭禮物,”我環(huán)視書房一圈繼續(xù)道,“這樣吧,這房間里你若有什么喜歡的就帶去吧,權當我送的賀禮?!?/p>
我回頭便看到不知何時紅了眼圈的少年就那么直直地看著我,我頓時慌了手腳,難道是因為我表現(xiàn)得太過無所謂刺激到他了?
在我準備著道歉和解釋的說辭時阿賈克斯直直撲了上來抱著我,我懸著的手一時間無處安放。
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密接觸,理智告訴我應該將他推開,但這次我的理智沒能打贏感性,放任著他這逾矩的行為。
“我喜歡你?!?/p>
“好,”我嘆息一聲,順從心意將手落到少年的發(fā)頂,輕輕撫摸了幾下,“我知道?!?/p>
我本不該回應少年訴之于口的愛意,可我不忍,也不舍,出于私心,我希望我的少年永遠能記住我。
只是我這個較為含蓄的回應他似乎理解成了別的意思。
天旋地轉之間,雙唇上多了一抹溫熱。
少年的吻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粗暴且蠻橫,不多時就將我的唇磕出血來,血腥味順著唾液延伸到舌尖。
因為血腥刺激回過神的少年慌忙松開了我的唇,看向我的雙瞳滿是慌張和懊惱,跨坐在我腰上紅著眼眶用顫抖的聲音跟我說了一聲“對不起”便匆匆起身離去。
我撐著身體從地上坐起,目送著少年慌張的背影低低笑出聲。
我的少年自此應是永遠忘不掉我了。
阿賈克斯跟隨他的養(yǎng)父母踏上離開青城的飛機時,我去了機場,遠遠送了一程。
約莫一周后我收到了先前定做的一支鑲嵌著夜泊石的鋼筆,這是我為阿賈克斯準備的生日禮物,只是原先要送的人已經(jīng)收不到了。
我自是可以托人去查他現(xiàn)在的住址郵寄過去,在如今這個網(wǎng)絡發(fā)達、信息膨脹的時代,找一個人的住址算不得什么很艱難的事情,但我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過分貪戀他帶來的溫暖最后受傷的也只有他,那縱容之下的一吻已是極限。
我將那支鋼筆鎖緊抽屜深處,連同那一份不該生出的旖旎心思一同鎖起。
大約是上天垂憐,又或是祖上庇佑,我在青城養(yǎng)了數(shù)年身體竟是真的健碩許多。
遠在京市的祖父得此消息便托人給我卜了數(shù)卦,具體究竟得到了什么卦象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在老宅養(yǎng)身體的第三年,我的名字由摩拉克斯更改成鐘離。
父親與母親在我尚未出生時便約好要兩個孩子,第一個隨父姓,第二個隨母姓。
而【鐘離】是母親給第二個孩子起的名字,只是她在生下我不久便同我父親一起死于一起飛機事故。
我不清楚祖父給我改名是何種意義,他也沒有跟我提過。
林嫂夫妻在第四年同我告辭返回老家,據(jù)說是家中新得一孫兒,夫妻兩人趕著回去照料孩子。
又過一年,身體好上不少的我離開老宅返回京市掌管公司,同年,祖父在睡夢中過身。
這個操勞一輩子的老人在去時沒有感到一絲痛苦,對我來說算是一種慰藉,因著我的存在他才需要那般操勞,無法安享晚年。
我接管公司時魈18歲,是剛高考完的年紀,應該好好和朋友一同外出游玩,享受青春的年紀,卻因為我被困在公司整天處理著各種文件。
接手第二年一切事務都上手后,我讓剛剛高考完的胡桃將魈拖出去享受假期。魈未到雙十之年就古板得像個小老頭,這可不行,我體弱如此都還沒養(yǎng)成那般古板性子,小孩子還是有點活力的好。
我本來想著我的身體能撐到兩個孩子大學畢業(yè)就已是上天偌大的恩賜,這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替我擔了不少原先該我操心的事情,身為他們的養(yǎng)父,我至少應該給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
不過不曾想這份恩賜竟是持續(xù)了近十年,雖然我的身體一直都是風吹就倒的孱弱狀態(tài),但也還是磕磕絆絆地過來了。
魈那個小古板找了個叫空的小男友,雖然還沒有公開,但我見他那個態(tài)度,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胡桃倒是沒見她在感情上有什么建樹,平日四處跑,跟個到處撲騰的雀兒似的,給我張羅收集了不少奇形怪狀的物品,很是有活力。
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回看那十年,我想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養(yǎng)父了。
至于若陀,他帶著一身榮譽從學校畢業(yè),畢業(yè)后在南城一家知名度極高的醫(yī)院工作。
工作、考研考博、發(fā)表論文,他那高負荷高強度的生活時常讓我擔憂他的頭發(fā)和會不會先我一步猝死。
接手公司后我需要接觸的人不免增多,個中不缺乏想通過姻事從我身上獲取利益的人,這些年他們給我送過各式各樣的人,其中有一個孩子和我的少年格外相似,不知道是偶然還是被有心人挖到了什么消息,但奇怪的是,我見到那個孩子心中卻無任何波瀾。
我說不準是不是時間逝去連帶著當年那不可言喻的感情一同磨損了。
不過這個問題在我因為骨癌住進若陀就職那家醫(yī)院、再次見到我的少年時有了答案。
我的心動只是因為他是他,和外貌無甚關系。
故人久別重逢原應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只是重逢的時機和地方不對。
這次上天沒有繼續(xù)垂憐我,骨癌從發(fā)現(xiàn)到轉為惡性繼而擴撒至全身不過是短短兩個月。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之際腦子閃過一個想法,這次這道坎我應該是跨不過去了。
清醒時我托若陀幫我查了一下阿賈克斯的信息,他對我的請求雖是詫異,但沒有多說什么。
因為阿賈克斯如今在若陀手下辦事,所以我很快就拿到了若陀為我整理出的信息檔案。
我的少年被養(yǎng)父母接到南城后更改了名字,現(xiàn)在喚達達利亞,大學就讀的是若陀曾經(jīng)就讀過那所醫(yī)學院,是若陀的學弟。在校期間就已經(jīng)跟過幾個項目,是他們那屆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在職期間也主刀了好幾個難度極大的手術,頗得上面贊賞。
他那優(yōu)秀的履歷無論誰看都會給出一個【無甚意外定是個前途無限的年輕人】的評價。
我坐在醫(yī)院住院部下面的花園看著我的少年這些年的履歷時,一個軟糯糯的小女孩坐到我旁邊絲毫不怯場地朝我搭話:“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我思索了好一會才回答小姑娘的問話。
“我在看故事?!?/p>
“那能不能跟我講講你看的故事?”
這小姑娘倒是開朗健談,讓我想到胡桃那個孩子。
“你不會講故事嗎?”小姑娘晃著腳看著我脆生生地問道。
我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她時她便又接話道:“看在你這么好看的份上,那我今日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下次記得給我講一個故事。”
我啞然,對上小姑娘那期許的眼神我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小姑娘手腳并用、聲情并茂地給我講著小紅帽的故事,但只是說了一半她突然頓住,看向手腕上電子手表的時間,隨即和我道歉,她說自己的化療時間到了,跟我約定五日后同一個時間在這里碰面,她會繼續(xù)把故事說完的。
第二次見面我得知了小姑娘的名字,叫李夕顏,相比上一次見面,她憔悴了許多,原先肉乎乎的小臉也清減許多,但見到我時還是打起了精神,將小紅帽后半的故事說完。
故事說完她又跟我約定了兩周后的見面時間,她走時叉著腰跟我說:“我可是給了你兩周時間,你一定要給我講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p>
精彩的故事嗎?
我想起了曾經(jīng)我給阿賈克斯說過那個我自創(chuàng)的雙子旅行的故事,只是他沒聽完就離開青城了。
那就這個吧。
故事整體挺長的,我和李夕顏見面的時間每次都只有短短半個小時,故事進度很是緩慢。
時間走到六月,我身體愈發(fā)不行,已經(jīng)是連下床都極其困難的程度,試用這款靶向藥副作用有點大,視力開始逐漸模糊。
李夕顏從若陀那得知了我的病房號,時不時溜過來纏著我講故事的后續(xù)。
她很喜歡這個故事,但以我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我不一定能講完。
所以我托若陀為我買了兩支錄音筆,在視力尚存時熟悉了界面操作。
我的計劃是將故事完整錄進錄音筆中,哪怕有日我撐不住先走一步她也能聽到故事結局。
我沒想到的是,阿賈克斯是李夕顏的主治醫(yī)師,他因為找李夕顏找到了我的房間。
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我有一絲慌亂,畢竟我如今的模樣算不得好看。
但好在,他沒有認出我。
也是,我病房標的名字是鐘離,模樣亦是形容枯槁,他認得出來才是稀奇事。
李夕顏不愿意跟著他回去,說什么也要聽完故事才愿意走。
我不忍他為難,便提出了用錄音筆將故事說完、讓他過來幫忙取的提議。
一來是我能感覺到我壽命將至,我怕我會在給李夕顏講故事的時候犯病,給小姑娘造成刺激,二來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我希望我人生最后一遭能有他陪著走一段。
第二日他如約過來取錄音筆,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頹然虛弱的樣子,但又不想讓我在等他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所以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老人與?!贩_放在被子上裝樣子,這本是當年他告別前歸還那本,我一直帶著當留份念想。
我在和他重逢前雙目就已經(jīng)幾近不可視物,故而房間內(nèi)昏暗與否我很難察覺,在光線陰暗的環(huán)境里看書對大部分人來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很忙,我也不好耽誤他太多時間,只是跟他解釋一下我身體狀況不太好,沒辦法一次性錄完,托他明日再來一趟,他應下之后拿著錄音筆離去。
他沒有詢問我雙目的問題,似乎并未察覺我雙目的問題。
第三日我聽到窗外傳來雨聲,為了驗證昨日的猜想,我故意效仿著昨日,他進來后也依舊是同昨日一般勸告我在光線不足的地方看書傷眼睛。
看來他是真的沒想過我已不能視物。
或許他只當我是懶得起身去開燈,又不好意思麻煩叫護士過來幫忙,所以才會就著這般昏暗的光線看書吧。
同昨日一般,我托他明日再走一趟,雖然存著想多見他幾次的心思,但我所言卻皆為屬實,我尚能思考、腦子清明的時間越來越短。
我想死亡已經(jīng)快走到我床邊了。
第四日他過來第一句就驗證了我昨日的猜想,我沒忍住調(diào)侃他一句他的觀察力,對于他的反問我沒有作答。若是我為他解惑,我該怎么解釋我這些日一直拿著書裝出看書的模樣呢?
不愿讓他知道我視力有礙?
那我又該怎么解釋我為什么不愿他知道這個事情呢?
人只有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才會過分在乎自己的缺陷,或是擔憂這個缺陷會招致對方不喜,或是擔心這個缺陷會引致對方過分擔憂。
我與他如今不過是才見過幾回的陌生人,不論如何都談不上在乎二字。
所以我只能含笑揭過那句調(diào)侃。
這次沒等我開口請求他明日再過來一趟他便自己開聲發(fā)問。
他似乎已經(jīng)開始適應每日中午過來我病房這走一趟了。
第五日若陀結束出差,過來為我進行例行檢查,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達達利亞,我雖不能視物,但能靠著腳步聲分辨出來人的身份。
整個過程都是若陀在發(fā)問,他一聲不吭地旁邊記錄。
中午他過來時我依舊拿著書靠坐在床頭裝出看書的樣子,我想知道他知道我不能視物后是選擇拆穿我還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維持原狀。
他選擇了后者。
想來也是,我現(xiàn)在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最近能每日見上一面的陌生人,我為何隱瞞身體狀況于他而言都不甚重要,昨日的擔憂倒是有些庸人自擾了。
他這次留下的時間比之前久上一些,他問我給小夕講的是個什么樣的故事,說是要去給小夕劇透。
提到小夕他的語氣會輕快許多,我想他應該是把小夕當做妹妹看待了。
他很喜歡孩子,這個他還在福利院時我就知道了。我和他初遇那日,他就是跟附近那些嘲笑福利院里都是【沒了爹媽的崽種】的孩子打架,被那些小孩家長找上門、惹怒院長后為了躲避她的怒火才翻墻躲進我家。
他在福利院里時是所有年紀小的孩子的大哥,用著自己的辦法保護那些比他小的孩子。
大概是憶起往事,我險些說漏了口,說那個故事他小時候我給他講過。
好在他并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我有驚無險地圓了過去。
第六日他過來時情緒很低,我直覺可能是跟小夕有關,沒忍住跟他打聽了下小夕的近況,他說小夕近況還好,我心中雖有疑慮,但面上還是裝出松了口氣的表情,當天下午跟若陀又確認一次后才放下心。
故事已然錄到結尾,再有一日他就不用特意過來我這走一趟了。
我本以為他會松一口氣,誰知他卻是跟我說和我閑聊能讓他放松不少。
盡管是客套話,但我依舊很高興聽到他如此說。
大概是將死之人的任性,我拆穿了他的客套,他竟是羞惱般說那是他的真心話。
不管客套也好,真心也罷,他只要出現(xiàn)在我身邊我都總歸是高興的。
所以我下意識跟他道了一聲謝,謝他幼時的陪伴,謝他如今的相送一程。
也謝他對我的喜歡。
雖然他藏得很好,但我依舊或多或少能察覺到一些。
很抱歉啊,阿賈克斯,我們的重逢如此糟糕。
第七日我錄完結尾將錄音筆擺到床頭柜上后突覺一陣心慌,我說不準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那種感覺讓我無法在床上繼續(xù)坐著,許久都沒有散下去。
最終我摸索著從床上走到窗邊,想著呼吸些新鮮空氣會讓我好受些。
今日難得有陽光,雖已至中午時分,但卻沒有多毒辣,落到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那種沒來由的心慌也被這道透過窗戶灑進的陽光撫平。
這股溫暖我還能感受幾次呢?
我不太確定。
就在我曬著太陽、感受陽光的溫暖思考時,他如約過來取錄音筆,只是我沒想到我不在床上嚇到了他,他連之前一直維持著的疏離有禮的偽裝都顧不得了。
為了轉移話題,我又向他問起小夕,他用悶悶的聲音有些無奈地說小夕近況不錯,跟往常一般,比其他孩子鬧騰得多。
鬧騰些說明很有活力,病情沒有惡化,總歸都是好事。
第八日他沒有過來,我伸手在床邊摸索一下后才反應過來,故事昨日已經(jīng)講完了,他已經(jīng)不用再過來走那么一趟了。
盡管早有準備,但到了這天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我不打算向他揭露自己的身份,畢竟他已經(jīng)有了新的人生,我不該去破壞他現(xiàn)有的生活軌跡。他過來為李夕顏拿錄音筆和我獨處那幾分鐘已經(jīng)是我貪心得來的結果,將死之人不該太過貪心。
只是我沒想到當晚我被骨痛折磨得睡不著時,聽到病房外傳來他的腳步聲,在窗口停留許久也沒有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我思索片刻便開聲讓他進來。
我出于安慰的心態(tài)將手中習慣性隨身攜帶的《老人與?!愤f過去給他,那是當年他來辭別時歸還那本。
我沒想到這本書勾起了他的回憶,他問我要不要聽故事。
我大概猜到他要說什么故事,遂點了點頭。
他說的是我們初遇時他視角版本的故事。
我沒想到當年那個他主動親上來的吻讓他愧疚了這么久,時至今日仍在折磨他,更沒想到在他的視角中,摩拉克斯已然身逝。
那重逢這數(shù)日他對我所懷有的感情……
在意識到我可能成為自己的替身時我頓覺有些好笑,然后帶著不太厚道的心思想著,這孩子也是倒霉,兩段感情都注定不得善終。
他大概是累得很了,趴在我被子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往事時睡了過去。
我沒忍住伸手摸索著撫上他的臉頰,他已然褪去了幼時的嬰兒肥,臉頰清瘦,下巴處還有沒來得及刮去的胡茬。
對不起啊,我親愛的少年,無論是那時還是現(xiàn)在,我都無法回應你的感情。
第九日他上午跟著若陀過來例行檢查,和上次一樣,他依舊全程一言不發(fā)。
中午時分他在我病房窗口站著時,被受我之托從京市趕來的魈逮住,但他只是匆匆離去,沒有進來同我打招呼。
我托魈從我書房的抽屜里拿出當年那支定制的鋼筆帶到南城,并且通過口述讓魈給我代寫了一封信。
完成后我將這兩樣東西一同交給若陀,讓他在我死后替我轉交給阿賈克斯。
我不愿讓他目送著我死去。
所以我很任性地單方面剝奪了他與我告別的權力。
將死之人總該是有些任性的權力。
第十日胡桃也趕到了醫(yī)院,我能感覺到我的命數(shù)就在這兩日了,把他們叫過來安排一些身后事。
只是我沒想到這次他又被魈逮了個正著,我本想和昨日一般當做不知道,沒想到魈直接開聲朝我說他過來了,這下我也不能當做不知道。
唉,魈那個死腦筋的孩子。
我知道魈是想讓我和他好好道別,只是魈太高估我對他的狠心程度了。
為了轉移話題,我再次向他詢問小夕的近況,他說小夕最近開始纏著他講故事,聽著很有活力,是一件好事。
他在應完我的問話后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我猜他是因為第八日晚的事情感到別扭。
他說下次得空再過來看我。
我本不應該應他這句下次,但我還是說了好,就如當年我應該推開他,最后還是由著他逾矩。
我總是這樣,一邊告誡自己不能太過任性和自私又一邊做著這些任性和自私的事情。
對不起啊,阿賈克斯,我們的重逢如此糟糕。
也請你原諒我擅自剝奪了你與我告別的權力。
我是一個自私又任性的人,你之于我是特別的,所以我不愿與你告別。
請不要擔心,我不會走得很急,我會慢慢等著你追上來。
我希望你可以看到比我更多的風景,山川海月、日出晚霞,我的少年應該看完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追上我時,可以如同當年告別一般,給我一個擁抱,給我一個吻,這次我會好好回應你的。
好好好,大家七夕快樂,相信你們看完小情侶雙向奔赴也很快樂的(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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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補一下文中沒有提到的設定,這些設定多少是有些寫作視角限制,我很難塞到正文里。
1、文中世界是有轉世這一設定的,鴨鴨和先生在姻緣樹上有名,注定每一世都會愛上對方,也就是他們對雙方都是滿好感的,不論在什么年齡段遇見都會一眼喜歡上對方,算是解釋一下先生對于幼年鴨心動這種可刑可拷的行為。
2、關于先生改名這件事,祖父找人卜卦給出的卦象是先生的命數(shù)盡于二十三歲,先生覺得自己身體養(yǎng)的壯實了些只是回光返照帶來的錯覺。
祖父托卜卦那人為先生改命,從命數(shù)來說祖父是長壽的命數(shù),他用自己剩余那三十多年的壽數(shù)做交換,一半給卜卦那人,一半給了先生,對外則是宣布摩拉克斯已然死亡,新的繼承人是鐘離。
3、關于鴨鴨覺得先生已經(jīng)死亡這件事,理由承接第二點,鴨鴨高三寫給先生的信寄到老宅后被老宅那邊的傭人退回,理由是沒有摩拉克斯這個人。老宅的傭人是在先生改名后新雇傭的,對他們來說老宅的小主人是鐘離而不是摩拉克斯。
大學期間鴨鴨也有在查找先生的信息,但祖父對先生保護得很好,鴨鴨沒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畢業(yè)后鴨鴨去了一趟老宅,老宅的傭人在收到鴨鴨的信后和祖父那般提過,祖父給他們回的消息是摩拉克斯已經(jīng)死了,所以鴨鴨找上門后傭人那邊給鴨鴨的回復是先生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