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活著》談生命觀
????《活著》是余華的代表作品之一,這本書從書名就在提醒人們他的內容是關于生命的,實在是非常坦白。因此我以為要從書本中一窺作者本人的生命觀,這本書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余華作為一名知名作者,最出名的當然是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在他活著的時候已經(jīng)足以載入史冊,甚至有讀者誤以為這樣一個“歷史人物”應該已經(jīng)不在世了。除了作品之外,其次就是他的幽默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余華曾談論說作為一個作家,最重要的兩個品質,一是幽默感,二是有同情和憐憫之心。也許有意也許無意,幽默感被放在了首位。
????余華是一個幽默的作家。在一些采訪里余華經(jīng)常展示其幽默感。在余華的作品里,包括我們要談論的《活著》里,幽默感也總是搶眼的。畜生一樣的主人公,開篇做的事情沒有一件人樣,但在余華筆下卻像是在講笑話一樣度過。就是在這樣的笑話里,家產(chǎn)被敗光,一家之主的父親倒下了,一切的悲劇由此開幕??赡苁侵蟮墓适赂恿钊吮?,這樣的開幕反而具有欺騙性了,令人不知道該認為是喜劇還是悲劇。主人公父親的死輕的仿佛鴻毛一般,就這么被風一吹倒在了糞缸上,仿佛路人隨口胡謅的劣質笑話。但又那么精巧,和前文呼應,仿佛一切早已注定。讀者只要一翻開書看到主人公那些行徑,就不難想到故事的發(fā)展,絕不會為了這起敗落的劇碼而感到意外。
????在這之后,本來是為了找醫(yī)生救母親的主人公因為孩童的惡作劇和一番誤解而最終淪落到被抓去給軍隊推炮。而隨軍發(fā)生的故事雖然客觀上是在戰(zhàn)場上生死一線,但是卻被描寫為另一個笑話,無論是縮在后面一炮不發(fā)還是勾心斗角地搶物資,這些故事里仿佛充滿硝煙的戰(zhàn)場和主人公一點關系都沒有。然而真相總是要面對,一個個傷員被運到后方然后死掉,最終主人公的隊友也倒下,而主人公最終茍活下來面對參軍還是回家的選項,選擇了回家。作者對于劇情的把握在這一段情節(jié)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跑丟的隊友和參軍的選項為后文埋下伏筆,而家里原本掏空家底讓主人公進城尋找醫(yī)生救治的母親的結局也早就注定了。甚至這段時間里女兒發(fā)燒落下的后遺癥也可以認為和主人公拿走家中的錢而不歸導致家里沒錢請醫(yī)生看病脫不了干系。
????在這樣一個悲傷的,充滿生離死別的故事里,幽默顯得那么扎眼,那么不合常理。但是這種蔑視死亡的悲傷的幽默,恰恰是作者生命觀的直接抒發(fā)。余華在序中直言,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對于大多數(shù)世俗的人來說,這是一種極為前衛(wèi)的生命觀。而余華作為寫作者的出色之處就在于他能夠把這樣一個脫離常識的超然的觀點寫作一本通俗的小說,讓無數(shù)讀者閱讀。同樣是在自序中,余華談到他寫作這本書的直接起因之一就是聽到了一首美國民歌《老黑奴》,被這首歌和歌詞中的故事所打動。根據(jù)如今能夠查閱的資料,這首民歌應該是指美國著名作曲家斯蒂芬·福斯特所著作品《Old Black Joe》,這首歌作于其生命的最后幾年,作者經(jīng)歷了太多故人的生離死別,最終因為生活的變故孤身一人遠走他鄉(xiāng),整首歌曲充滿一種滄桑的悲痛,但卻又在歌詞間填滿了對過去之死的寬容和對將來之死的從容。如果先去了解這首歌,那么《活著》這本書的內容就幾乎被劇透了,因為歌曲中的主人公就是一個朋友和親人都已離世的老漢,他黑色的人種暗示了其歌詞外悲慘的人生軌跡,但經(jīng)歷了人生的一切痛苦之后他卻和《活著》中的福貴一樣,選擇面對這一切,而不是痛恨這個世界。最大的不同可能是作為歌曲原型的老黑奴在作者創(chuàng)作時已經(jīng)死去,歌曲中描繪的場面也是人死后升上天堂和老友相見;而《活著》中的福貴仍然是活著。作為題外話,斯蒂芬·福斯特作品頗豐,還有許多其他作品都非常值得欣賞,讀者有興趣的話可以自行了解。
????閑話少扯,書歸正傳。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對于思考者來說,這個問題有些時候被稱為哲學的終極問題之一,是一個無比深奧的問題。然而對這個問題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茫然的,對于活著的人來說,活著是一件如此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誰又會閑著沒事干去想這種問題!正因為如此,余華筆下寫就了福貴這個人物。福貴作為主人公是離經(jīng)叛道的,在故事的開始他完全扮演一個在其他作品里充當配角的紈绔子弟的角色,在之后又被生活裹挾著變成了普通的農民。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本質上都是其他作品中最普通不過的配角和路人角色,幾乎沒有什么特點。沒錯,作者寫就的故事主人公并不是一個正面的榜樣或者反面的例子,而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普通人。讀者可能會爭辯,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如何會是這樣的殘酷,這種人生經(jīng)歷本身就一點都不普通。這種想法當然也有其道理,只是本書中對于主人公命運的編排,實際上就是不斷見證身邊人的離去,而這種離別是所有人注定要經(jīng)歷的,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為了故事性和戲劇沖突,《活著》將悲劇推動到極致,使人不得不承認主人公生活的悲苦,但剝去雕梁畫棟的文字外皮,其內核其實是最平凡的人生境遇,有多少人在一生中要反復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答案是每個人。是啊,問一個平凡的人什么是活著這樣的問題簡直就是沒事找事,活著就是活著,活著還要什么意義呢?也許真正超然的智慧就是大眾的智慧,千千萬萬活著的生命就是對“生命”這個問題最好的回答。
????在過去有一種對于《活著》的解讀認為主人公所經(jīng)歷的苦難是整個中國在那個時代中經(jīng)歷苦難的縮影,要借主人公的故事控訴時代。私以為這種觀點是不足取的。固然要承認個人的命運是與時代是緊密聯(lián)系的,在一個痛苦的中國里,千千萬萬中國人民都是痛苦的生活著;但是另一方面,把一切苦難的責任推脫給時代是可能的嗎?難道時代是可以控訴的嗎?時代當然無法坐上被告席,這些主張控訴時代的人最終只能把矛頭調轉向同一時代的其他人??墒前?,難道同一時代的其他人就不生活在這個時代中嗎?這些人又要把責任推卸給其他人嗎?事實就是無論哪個時代人都要活,也都要死。生死之間,就是分離,就是苦難??v觀《活著》全書,經(jīng)歷了各個不同的時代背景,但是并非所有人物都是受難于那個時代特有的印象。舉例來說,無論哪個時代,只要醫(yī)療不發(fā)達,生病永遠是一個難題,生育的風險總是存在,這些都是與時代無關的。筆者上述議論絕非要否定歷史上那些罪人所犯下的罪行,而是就事論事,談論《活著》一書中跨越不同時代的精神內核。這種超然的精神內核在世俗的眼光看來幾乎帶有一種對生命的漠視,它既是對生的漠視同樣也是對死的漠視,無所謂生死,這就是活著。
????話說回來,余華說作者除了要幽默,還要同情和憐憫。在《活著》這樣一本充滿苦難的小說中,似乎很難看到作者有什么所謂的“同情和憐憫”。私以為這種現(xiàn)象全然是作者故意為之,通過戴上面具遮掩表情,讓生命的苦難用最直白的方式躺在紙上,而不帶有作者情感的宣泄,由此維護作品的神圣性。如果不這樣做,難道作者要讓主人公大受打擊一蹶不振嗎?那有違活著的主旨。還是說出于私心,作者就可以讓主人公過上好日子嗎?那樣的作品只不過是作者寫給自己看的罷了。難道讓主人公不斷向命運抗爭然后不斷失敗嗎?這樣的矛盾寫法顯然更加震撼,之所以沒有這么寫,正體現(xiàn)了作者的同情和憐憫。要寫活著的故事,主人公只要是平凡人就夠了,沒有必要再去多余地推動他向著悲劇的深淵和破滅的懸崖前進了。倘若真的這樣做了,自私的讓主人公遭受苦難和自私的讓主人公擁有幸福生活有什么區(qū)別呢?無論哪種都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應該做的。
????如果要說《活著》一書中的苦難實在太多,那便是只能責怪生命為何本就如此?;钪斎徊皇菫榱巳ニ?,但卻不得不面對死亡。然而面對的大多還是別人的死亡,自己的死亡是不用面對的,死了也就死了,苦難是留給活著的人的,還是好好活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