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戰(zhàn)水仙】《參商不須別》31|三染|瘋批病嬌三&高嶺之花染
一到春天,花園里便不如冬天那樣只有梅花孤寂的綻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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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正堂,在一處偏遠(yuǎn)附近墨染聞到了一股子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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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cè)眸看過去,那是一個(gè)不大的院落,沒什么人進(jìn)出,看著有點(diǎn)偏僻,只有側(cè)方的門檻上被刻了歪歪扭扭的“藥堂”兩個(g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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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見墨染頓住腳步,便在一旁介紹道,“公子,這是黎大夫住的地方,黎大夫喜靜,所以挑了這么一處?kù)o謐的地兒。不過黎大夫家中有妻女,所以他散值時(shí),興許會(huì)去外面陪他的妻女?!?/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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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并無多大興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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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墊的青石板同旁邊的泥土地有一定的高度差,墨染忽然矮了一下身子,痛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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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瞬息之中,沐安甚至都沒怎么看清楚,她急忙上前扶住墨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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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怎么樣?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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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皺著眉頭,“看不見嗎?腳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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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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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目光一掃,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藥堂,眼睛一亮道,“公子,藥堂就在那,奴婢這就帶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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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沒有拒絕,被她扶著一瘸一拐的走到藥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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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公子,這會(huì)兒正值晌午,盛大夫恐怕不在…不過應(yīng)該沒事,就算盛大夫不在,他徒弟肯定也是在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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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進(jìn)去,里面的藥香便越來越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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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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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是換班間隙,等到走入正堂的時(shí)候,在里面清點(diǎn)藥材的白術(shù)才看見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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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機(jī)拿著把鑰匙,看著也是要走的樣子,正在給一些名貴的藥材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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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過來看看!公子方才腳崴了,你們這晌午居然只有你一個(gè)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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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連忙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匆匆的趕過來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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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將椅子拉出,讓墨染坐在上面道,“師父和師兄們都休息去了,不過他們待會(huì)兒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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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的左腳微微翹起,打量著這房中的布局,同一般的藥材店也沒什么特別大的不同,這兒要更亂一些,案臺(tái)還能看見一些碎了的叫不出名字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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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仍舊是一副古板認(rèn)真的樣子,他擰著眉毛就要檢查墨染的腳,卻被墨染制止,“凈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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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沒有,事出緊急,白術(shù)也沒想到都這時(shí)候了墨染還計(jì)較這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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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站起身來,轉(zhuǎn)頭去屏風(fēng)后洗手,水聲從屏風(fēng)后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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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打量著這屋里,目光從白術(shù)方才隨手放在案桌上的鑰匙掃過,“你拿鑰匙做什么,你也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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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傳過來,“我要去吃飯了,這兒有些貴重東西得鎖住?!?/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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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把鑰匙鎖的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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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鎖的完,本就沒什么好防的,莊子里都是自己人,外人也進(jìn)不來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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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從巨大的藥櫥上移開了目光,看向了不遠(yuǎn)處滿是紙張和散落的藥材的案桌,他語(yǔ)調(diào)有些嫌棄道,“這兒難道都不打掃嗎?那案桌也太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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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用帕子擦了擦手,“那是我?guī)煾秆芯克幉牡牡胤剑汇@研起來哪兒還管得了這些?我?guī)煾缚蓞柡χ?,他的好多方子都是世間僅此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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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師父每天都待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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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從屏風(fēng)后出來,“差不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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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走到墨染身邊,才一蹲下身子,墨染又皺起了眉,“這兒的味道太難聞,熏的我頭疼,你去點(diǎn)些香?!?/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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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默默的想著難道公子的腳不疼嗎?怎么一再為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事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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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dòng)作頓住,為難道,“這兒好像沒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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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一副不講道理的樣子,“這兒是藥堂,如何會(huì)沒有香。沒有的話你去后面借一些過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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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在一旁道,“要不還是讓奴婢去吧,就讓他先為公子診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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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輕哼一聲,手臂撐著腦袋,臉色很差,“我說讓他去就是讓他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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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當(dāng)即站起身子,“屬下這就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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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術(shù)才剛走出門,墨染又對(duì)沐安道,“去換一下我房中榻上的軟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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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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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叫人抬了轎子過來接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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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走了之后,整個(gè)中堂便只剩墨染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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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門都敞開著,穿堂風(fēng)掠動(dòng)了他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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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腳步聲徹底消失的時(shí)候,原本崴了腳的墨染竟然直接站了起來,他一刻也沒有耽擱,徑直去了對(duì)面雜亂的案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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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方才被白術(shù)隨手放下的鑰匙,試錯(cuò)好幾個(gè)后終于打開了矮柜的柜門,里頭有許多小抽屜,均上著鎖,墨染連開了好幾個(gè)都沒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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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流逝,眼看白術(shù)就要回來了,墨染就隨便又開了一個(gè)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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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頭零散的放著幾張藥方,墨染此刻還算鎮(zhèn)定,他將藥方拿起來,一個(gè)一個(gè)的比對(d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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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識(shí)藥理,但回想起當(dāng)時(shí)的藥渣,除卻幾味極為常見的藥材之外,相對(duì)特殊的,墨染隱約還記得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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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貞子,胡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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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緊迫,墨染沒有細(xì)看,來這里本就是臨時(shí)起意,關(guān)于黎崇到底有沒有將藥方銷毀墨染也不確定,但他們應(yīng)當(dāng)想不到自己會(huì)來藥堂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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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yùn)的是,他原本只是碰運(yùn)氣,沒想到竟還真的從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藥方里找出了有這兩味藥材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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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白術(shù)就從后院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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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提著香爐,里面的香已經(jīng)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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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面色嚴(yán)肅,“公子,屬下現(xiàn)在可以為您看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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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半天,墨染呼吸還有些急促,他伸出腳,懶懶道,“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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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蹲下身子,旋即再次愣住,再次抬頭時(shí)仍舊是一張不茍言笑的古板臉,“公子,您方才痛的不是左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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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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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毫不尷尬,他收回腳道,“你動(dòng)作太慢了,我這會(huì)兒已經(jīng)自己緩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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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一時(shí)不知如何應(yīng)對(duì),他頓了頓還是道,“還是讓屬下為您看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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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的抬起墨染的腳,面色嚴(yán)謹(jǐn)?shù)南崎_了墨染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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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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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脫下他的鞋襪,可墨染的腳踝連一絲紅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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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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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還是按例碰了碰墨染的踝下,“公子,這里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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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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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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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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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抬頭,與墨染四目相對(d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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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白術(shù)放下墨染的腳,為他穿上鞋襪道,“屬下覺得公子興許是沒有大礙,公子不妨下地走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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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站起身來,而恰逢此時(shí),沐安也走了進(jìn)來,她面色慌張,“公子!您怎么站起來了,轎子奴婢已經(jīng)為您叫過來了,您還是快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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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腳如何了,可是要吃些藥內(nèi)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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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搖了搖頭,“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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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墨染索性也不再裝下去,他走到了門口,“行了,走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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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廢物,你們干什么都這么慢,我的傷早就自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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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藥堂,墨染還是坐在了轎子上,沐安雖然不知道公子的腳怎么突然就好了,但還是順從的跟在旁邊,什么也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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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回去的時(shí)候,墨染忽而道,“慢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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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可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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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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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現(xiàn)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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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目光沉冷了下來,睨向她,“怎么,你想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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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那個(gè)溫柔和善的公子好像被藏起來了一樣,自從落水后便性情大變,這莊子里的每個(gè)人都有所察覺,但無一人敢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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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并不是怕主上責(zé)罰,而是因?yàn)樾郧榇笞冎蟮墓?,屬?shí)是……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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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不敢…,只是主上一會(huì)兒可能就要回來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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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唐三回來那還查什么,墨染臉色越發(fā)不好,“他回來關(guān)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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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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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只是讓你吩咐下去伺候我出門,而不是讓你勸我不要出去,你若是也想去領(lǐng)罰大可直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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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不敢多言,連忙下去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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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墨染出門的時(shí)候,才堪堪過去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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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再走快些?!?/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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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到渝州最大的醫(yī)館門前,墨染才叫停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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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仍舊不明所以,墨染卻絲毫沒有顧忌她,直接下了馬車快步走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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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您怎么突然來醫(yī)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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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等等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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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并不算多,墨染一進(jìn)去就叫人找了這里最好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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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huì)兒,就有一名侍者從內(nèi)間走了出來,“公子,您里面請(qǐng)?!?/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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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雖不知怎么了,但她下意識(shí)覺得不對(duì),試圖阻止,“公子,我們回去讓盛大夫看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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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夫可不是尋常庸醫(yī)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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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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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被攔在了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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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蘇大夫只見一人,你在外面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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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一進(jìn)去,就直接將藥方拍在了蘇大夫面前,“這兩副藥都是什么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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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夫也沒有多言,看墨染面色著急便直接拿起了其中一張看了起來,越看他面色就越欣喜,“公子這方子是從何處得來的?開藥之人果真是別出心裁,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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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知道自己一出門就會(huì)有人把行蹤報(bào)給唐三,所以他沒時(shí)間廢話,“我問你是什么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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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夫話音頓住,又看了看才道,“這張是專治由風(fēng)寒引起的胸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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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張呢?”墨染將另外一張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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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夫遂又拿起另外一張,瞇著眼睛看了半天,“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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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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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夫擰著眉道,“容老夫再看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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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靜靜地等著,沒由來的慌張起來,唐三此時(shí)若是回府了,隨便一查恐怕就知道他出來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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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天,蘇大夫才嘖了一聲,“這一張倒是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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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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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這是一張益腦化郁的方子,可細(xì)看又并非如此,這其中竟還參雜好幾味毒物,劑量雖小但也不可小覷,其余不影響,但若是腦部受傷,恐怕會(huì)使傷者更傷,長(zhǎng)期服用會(huì)致使記憶衰退,出現(xiàn)幻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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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方子尚有缺陷,約莫是還沒寫完,但目前來看大致就是如此功效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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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夫?qū)⑺幏椒旁谧烂嫔希”〉募垙埳虾谏哪E尤為的粗重,其實(shí)墨染還想問一句,“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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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覺得有點(diǎn)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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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夫說的聲音很和緩,有點(diǎn)老態(tài)顯得很慈祥,可墨染一時(shí)間只覺得自己不知是哪兒空了一塊似的,相比于震怒,他其實(shí)更覺得害怕,甚至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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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來,用手撐著桌面,外面的喧鬧一下子變了樣似的,好像有人闖進(jìn)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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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的腳步聲,呼喊聲,墨染都聽的不大清楚,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卻鎮(zhèn)定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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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榇藭r(shí)此刻,他的腦中滿滿的都是唐三第一次把藥端給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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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怕苦,說了好幾回不想喝,唐三卻特地為他找來了糖,誘哄著讓他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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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被嘩的一聲掀開,蘇大夫瞪著眼睛道,“你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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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用手指捏起藥方,緩緩的轉(zhuǎn)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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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的手還放在門簾上,他的目光從墨染手上的紙移到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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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面無表情的同他對(duì)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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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抿了抿唇,在沉默之中有些沙啞的開口,“…不是這樣,你聽我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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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也跟著唐三接連趕到,他腳步匆忙,進(jìn)門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墨染手里熟悉的藥方,臉色當(dāng)即大變,房間里氣氛凝滯,黎崇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眼下這個(gè)場(chǎng)合似乎太適合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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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輕呼出一口氣來,周圍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除卻唐三帶過來的人,還有醫(yī)館原本的人站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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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不想大庭廣眾和唐三發(fā)生什么爭(zhēng)執(zhí)。他穩(wěn)住心緒,聲音很輕,有些疲憊,“算了,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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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嗯了一聲,僵硬著胳膊拉住墨染的手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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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醫(yī)館,墨染上了他來時(shí)坐的馬車,唐三則翻身上了馬,像是有意般,沒有跟他同處在一個(g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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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上馬車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唐三不去看他冷漠的目光,“…我們先回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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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他還真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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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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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莊子后,墨染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原地沒動(dòng),唐三也從馬上翻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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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韁繩遞給沐白,動(dòng)作很慢,轉(zhuǎn)身跟墨染道,“染染,我臨時(shí)有點(diǎn)事,你先回去,我等會(huì)兒就回?!?/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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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沒有回答,唐三旋即轉(zhuǎn)過了身,動(dòng)作有點(diǎn)慌亂,低聲跟沐白道,“走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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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站在旁邊,白術(shù)也從藥堂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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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上午公子走后,師父和主上相繼趕到,看見藥方丟失后,師父就陡然跪在了地上,他不知道怎么了,就也跟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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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主上卻沒有閑暇去管他們,那是他第一回看見主上露出那樣的表情來。他的主上,明明做事向來游刃有余,狠辣無情,鮮少會(huì)有無措的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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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站在黎崇旁邊,看著唐三和墨染往兩個(gè)不同的方向走著,肅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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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是不敢面對(duì)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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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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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不解,“師父,發(fā)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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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我剛才做錯(cuò)什么了嗎?”黎崇看著唐三離開的方向看了半天,旋即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做錯(cuò)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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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篤定道,“師父沒有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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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藥方很珍貴嗎?可公子就算拿了也沒有關(guān)系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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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收回目光嘆了口氣,聲音蒼老,“那個(gè)藥方是我原本寫的阻止公子恢復(fù)記憶的方子,只不過毒性太強(qiáng)就棄了,還沒來得及銷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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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公子會(huì)過來找這個(g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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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木著一張臉,思忖片刻后,青澀俊朗的臉上露出幾分認(rèn)真來,“主上本不該那么做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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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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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廢棄的方子又如何?即使主上最終用的藥方對(duì)公子的身體沒有那么大的傷害,也不該擅自如此?!?/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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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被白術(shù)攙著,走的慢慢悠悠,“你年紀(jì)小,這世間因愛生欲,是人之常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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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愛生欲,可愛也會(huì)讓人克制欲望,主上卻選擇了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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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一哽,竟說不出話了,他輕斥了一句白術(shù),“你這孩子,這世事又哪有你說的這般簡(jiǎn)單?!?/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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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唐三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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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天際灰暗一片,倦鳥歸巢,從空中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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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方被墨染平攤在桌上,沐安輕手輕腳的走到墨染身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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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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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安斟酌了一下措辭,“主上派人傳話過來,說芙蓉城有人叛亂,他要帶人去解決,最快三天才能回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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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坐在圓凳上,“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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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讓您按時(shí)用膳,好好休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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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聲音聽著很平緩,“我不管他在不在莊子里,半個(gè)時(shí)辰內(nèi)如果他沒來見我,那這輩子都不用回來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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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公子,主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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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打斷她,“照我的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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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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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刻鐘,外面便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墨染朝門口看過去,能看見唐三映在一旁窗紙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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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好半天,才慢慢的推開門走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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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墨染坐在圓桌邊,便如往常一般問他,“染染用過膳了嗎?沒有的話我叫人送過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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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沒有回答,唐三又走到燈臺(tái)旁燃起了燈,“怎么不燃燈,天已經(jīng)黑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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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燃起,搖搖晃晃的,房間里變的昏黃,顯出了幾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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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的目光輕飄飄的落在他身上,可是這淺淡的神色里到底夾雜了幾分怨恨,唐三根本不敢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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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他仍在幻想興許還有轉(zhuǎn)機(jī),于是他故作輕松的主動(dòng)提起道,“…染染,那副藥方?jīng)]用在你身上,下次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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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冷笑了一聲,“問你,然后讓你繼續(xù)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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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臉色一僵,“……我沒有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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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嘴里還有一句真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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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兩聲,“行,你沒有騙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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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自己道,“那你跟我說說,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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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不出聲,墨染心里便越發(fā)失望,他直到此刻都緩不過神來,心跳的很快,甚至呼吸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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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這是唐三會(huì)做出來的事情,畢竟唐三曾經(jīng)救過他那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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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過他,也愛他,又怎么會(huì)忍心去傷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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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zhǎng)舒一口氣,“你說,前幾日從渝州經(jīng)過的墨凡,他是我什么人?!我與兄長(zhǎng)對(duì)面不能相認(rèn),與小七對(duì)面不相識(shí),你說你沒有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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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卻有些木然的想,他果然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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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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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很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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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盯著唐三的臉,“你知道我是什么時(shí)候想起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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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聲音放的輕了些,甚至像情人溫柔的耳語(yǔ),“你一定是知道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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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的青梅竹馬胡落回把我騙出去,劈頭蓋臉的辱罵我的卑賤,指著腦袋告訴我,我配不上你,沒人問沒人管的墨染被踩在地上羞辱的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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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慌忙的拉住他的手,“我以后不會(huì)再讓這種事情發(fā)生了,你能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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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被握的發(fā)痛,他不答反問,“唐三,我問你,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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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呼吸粗重,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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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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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墨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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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墨染。我有父親有兄長(zhǎng)有姐姐,我什么都有,是你剝奪了我的一切,你很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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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啞著嗓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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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直視著他,“我被人追殺落入山谷,失去記憶后任你玩弄,你以前遇到過這種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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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的話直直的擊穿了他這數(shù)天來的偽裝,撥開了其中一層又一層偽善的自我安慰,把其中最悲哀的事實(shí)血淋淋的剖開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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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的不幸說成是他的幸運(yùn),諷刺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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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duì)唐三來說,又的確無可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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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個(gè)時(shí)候,他才清晰無比的意識(shí)到,墨染就是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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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什么好解釋的了,不管他說什么,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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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并不想在唐三面前表露出傷心與難過,他不愿意去承認(rèn)唐三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可他的眼睛還是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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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憑什么這么對(du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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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張藥方,甩在唐三的胸口,還算冷靜,“想讓我不怪你也可以。解釋吧,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相信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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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接住藥方,拇指和食指緊緊的捏著,幾乎要給它碾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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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半天,他才道,“你當(dāng)時(shí)喝的藥不是這個(g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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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哪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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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藥效并不強(qiáng)勁,對(duì)你的危害幾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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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第一回覺得開口竟如此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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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對(duì)墨染說,最終定下來的方子,對(duì)他的身體傷害降到了最小,只要后來調(diào)理得當(dāng),完全是可以彌補(b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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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說,其實(shí)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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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似乎又是另外一層自我偽裝,不管傷害再小,那都是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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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墨染喝第一碗的時(shí)候他真的后悔了,那墨染又怎么可能會(huì)再喝第二碗,第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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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不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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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無力這四個(gè)字已然不足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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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等了很久,唐三都沒有再說出別的來,“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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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認(rèn)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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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么承不承認(rèn)的,事實(shí)擺在眼前,他說什么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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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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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看他,指著木門,“滾出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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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站著沒有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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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出去,你聽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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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唐三還是沒有動(dòng),他靜靜地站在墨染面前,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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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唐三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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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失憶與唐三無關(guān),他可以騙他,沒有關(guān)系,他忙,所以疏忽了讓人欺負(fù)他,也沒有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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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憑什么阻止自己想起來,就算那副藥對(duì)身體傷害不大又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這點(diǎn)傷害,只是這個(gè)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沒人有資格去控制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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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的一輩子,連記憶都是編造的,那這樣活著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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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愛,這是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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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唐三一點(diǎn)都不懂,他站在這里,還在試圖讓他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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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忽然伸手狠狠地推了一下他,可是唐三身材高大,墨染的力道也只夠他往后退一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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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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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突然大喊,“不要這樣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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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呼喊,通紅的眼眶中淚水直直的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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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懂,憑什么,唐三他到底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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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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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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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瓷器碎裂的聲音,茶盞碎裂,連同托盤一起,尖銳的碎片四濺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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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的衣裳濕了一片,他手里的藥方也濕了,刺目的鮮血就順著他的額頭緩緩的流了下來,傷口很深,沒一會(huì)兒他的領(lǐng)口就被鮮血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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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滾了滾喉結(jié),伸手想要去擦墨染的眼淚,“…別哭,是我錯(cuò)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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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后退一步,不去看他臉上的血,“滾出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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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收回手,輕聲道,“可是地上有碎片,我先收拾一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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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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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不管,我讓沐安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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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一句話也不想聽他說了,他呼吸急促,指著他失控般大喊,“誰都不準(zhǔn)進(jìn)來!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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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滾,我讓你滾你聽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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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還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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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轉(zhuǎn)身,地上有血滴濺開,墨染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淚,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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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門被拉開,然后又緩緩關(guān)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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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月亮已經(jīng)稍稍的攀上了枝頭,清輝傾灑,照在了木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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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房間里,僅余疲憊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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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晚并不像冬日般帶著刺骨的寒冷,但是細(xì)碎的,無孔不入的涼意依舊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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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站在門口,同墨染只隔了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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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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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從最初眼中無他,到現(xiàn)在與他同塌而眠,他是應(yīng)該開心的??墒翘迫齾s越來越清晰的感受到,當(dāng)初兩人之間的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其實(shí)從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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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他第一次見墨染時(shí)一樣,他是眾星捧月的侯府小公子,而他是流浪著的饑寒交迫的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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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蹲下身子,心里想著墨染可千萬不要踩到那些碎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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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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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墨染打開木門走出去的時(shí)候,腳尖一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東西,他低頭看過去,正好與唐三四目相對(d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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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穿著昨晚的衣裳,蜷縮著身子睡在門口的地上,他剛才踢到了他的背,力道有點(diǎn)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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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一見他就笑了起來,“你醒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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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衫被他脫了下來,臉上的血也被擦了個(gè)七七八八,這樣看著倒也不影響這張臉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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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原本經(jīng)過一夜冷靜了不少,但見他這樣又一瞬間氣血上涌,連帶著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站在原地,“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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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站起身來,隨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上的灰塵,臉上的笑意斂了斂,小心的問,“怎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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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聽他這么一問更生氣了,“誰準(zhǔn)你睡在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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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臉色僵了一下,“……不是你讓我出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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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我讓你滾出去,你睡在這里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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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又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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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拉,他的動(dòng)作算不上溫柔,唐三被拉扯著往外走,聽見他的聲音有些暴躁,“你以為你不管自己的傷,就這樣睡在門口我就會(huì)對(duì)你心生憐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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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你的伎倆什么時(shí)候變的這么拙劣了?,F(xiàn)在是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可以繼續(xù)騙我的,就開始用苦肉計(j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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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一時(shí)哽住,他其實(shí)沒有想用自己的傷去博取墨染同情的意思,他從小到大受的傷實(shí)在是太多了,這點(diǎn)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昨晚只簡(jiǎn)單擦拭一下就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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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看來,似乎有一點(diǎn)意料之外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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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原本想要解釋的他默默轉(zhuǎn)而道,“并不疼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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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已經(jīng)氣的說不出話來了,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丫鬟小廝,他們都只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又迅速的低頭不敢多看,甚至連請(qǐng)安都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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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人見過自家主上這么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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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到藥堂門口,墨染就沖里面喊,“黎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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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來了來了!”黎崇連忙放下自己手里的藥材拍了拍衣裳連忙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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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怎么回事?主上您可是遭到什么人……”話說了一半又生生頓住,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這傷必然不簡(jiǎn)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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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救嗎?”墨染問的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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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哪敢多說,比起主上之前受的傷這屬實(shí)不算什么,“公子放心,主上沒事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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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站在旁邊,這會(huì)兒再回想起昨晚自己把瓷杯扔出去的時(shí)候,竟然有點(diǎn)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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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事沒事可跟我沒關(guān)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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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見墨染還肯把唐三拽到這里來,便知主上這事興許還有轉(zhuǎn)機(jī),人心是最為脆弱最難測(cè)的,他一邊給唐三處理傷口一邊開口道,“公子,您要不先坐一會(huì)兒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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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去給公子斟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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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掃了唐三一眼,他額上的傷被黎崇處理過后看著沒有那么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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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shù)倒了一杯茶,遞到墨染面前,“公子,您請(qǐng)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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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沒有接,唐三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就像是怕他跑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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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心里覺得有點(diǎn)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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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更可笑的是他自己,明明可以隨便拉一個(gè)人送唐三過來的,再不濟(jì)也可以待在院子,讓黎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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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何必拉著唐三走著一路匆匆跑過來,這人不止騙他,還妄圖去控制他,換作以前,他再不會(huì)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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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擔(dān)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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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對(duì)上唐三的目光,冷著臉同他道,“唐三,如果下次還用這樣的手段來讓我內(nèi)疚,那你就永遠(yuǎn)也別想再見我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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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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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待一瞬,他都會(huì)覺得自己很懦弱,因?yàn)樗雷约壕褪亲兞?,他?huì)忍不住去心疼他,去從他的角度思考問題,甚至整整一夜,他都在想唐三他為什么要那樣做,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那他們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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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些想法,全都令他無比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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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出藥堂,清涼的風(fēng)吹過來時(shí),所有的痛恨都變成了一種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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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次還用這樣的手段讓我內(nèi)疚,那你就永遠(yuǎn)也別想再見我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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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墨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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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的同時(shí),也在告訴他,不管下次如何,這次他們之間,并不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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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的確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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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無限的窒息中陡然出現(xiàn)的空氣一般,他坐著愣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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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狂跳起來,欣喜幾乎要從胸腔里涌出來,他甚至來不及去思考為什么事已至此墨染仍舊愿意給他這個(gè)無恥的人機(jī)會(huì),他滿腦子都是這唯一的轉(zhuǎn)機(jī),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是最后的機(jī)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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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站起身來,黎崇一時(shí)不查給唐三上藥的手重了一些,“主上,您的藥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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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去追上墨染,就算他罵他,打他,怎么都行,他想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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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唐三還沒走幾步,沐白就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他腳步急促,看見唐三便直接道,“主上,屬下無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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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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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目光里的欣喜一寸一寸的褪去,“在哪兒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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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白垂下頭,如實(shí)道,“莊子里?!?/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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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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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gè)字無異于當(dāng)頭一棒,把他方才的欣喜映襯的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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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闊步走出了門,臉色冷的像要滴出冰來,“傳令下去,不準(zhǔn)聲張,如果誰讓公子有所察覺一律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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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莊搜捕,找到之后不必稟報(bào),直接就地?cái)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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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白仍舊彎著腰,他喉結(jié)滾動(dòng)道,“主上,公子若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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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若是知道了,那他們倆之間這糾纏數(shù)日得不出結(jié)果的愛恨,就徹底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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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走出門,額角顯有青筋,黑色的瞳孔里映出扭曲的愛,“他不會(huì)知道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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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從藥堂出去后沒有直接回去,他腦中雜亂,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一個(gè)宣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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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走遠(yuǎn),挑著幾處看著清幽且人跡稀少的地方走了過去,唐三帶他來的這處莊子環(huán)境很好,比之當(dāng)初的鎮(zhèn)安侯府甚至也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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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驀然想起當(dāng)初在湖州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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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恢復(fù)的他并不愿意承認(rèn),他其實(shí)很留戀那個(gè)時(shí)候,就算沒有記憶也沒關(guān)系,因?yàn)樵谀抢?,比他在?zhèn)安侯府的時(shí)候要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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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huì)毫無保留的去喜歡某一個(gè)人,每天都在滿懷期待的生活,同唐三在一起的每時(shí)每刻都讓他覺得生活很美好,所以那時(shí)唐三說“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我永遠(yuǎn)都在你身邊。”時(shí),他也并不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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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他甚至覺得的確如此,如果有那樣純粹又飽含期待的愛欲和生活去構(gòu)成他新的記憶,那此前的種種,也許就真的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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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想,他啊,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就算是被欺騙,落寞,失望,都可以沒有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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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給了唐三最低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