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砂糖師 第一卷第三章
滿臉睡意的夏爾,與安并肩坐在駕駛座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硬擠在他們之間的縫隙,縮成一團睡著了。 太陽一出來,安就駕著廂型馬車離開宿砦。 昨天整晚,米斯里露都在鬼吼鬼叫,安和夏爾幾乎沒睡覺。 安把米斯里露安撫好才出發(fā)。 米斯里露一溜煙跑上駕駛座,看睡眠不足的安和夏爾都沒說話,再加上昨晚熬夜可能也累了,就在馬車規(guī)律的搖晃中呼呼大睡。 夏爾看著睡得香甜的米斯里露,恨恨地說:「要不要趁他睡著時,把他丟下去?」 「那樣太過分了,不要吧。而且就算你把他丟了,他還是會跑回來。他說過,就算到地獄也會跟來。在他做出滿意的報恩前,我們可能都別想睡覺了—這樣很麻煩……還有,喬納斯也很麻煩……」 喬納斯的廂型馬車,理所當然地跟在后面。 安駕著馬車前進一會后,確認了太陽的位置。 是差不多該吃午餐,順便休息的時候。安看到道路旁的樹林,有條清澈小河。找到樹林的入口,便駕著馬車進入樹林。 喬納斯也默默停下馬車。 安為補充掛在貨臺旁的木桶里的水,開始用水桶來回從小河汲水。 喬納斯看著她汲水好一會兒后,可能也發(fā)現(xiàn)自己需要補充水,就拿了水桶走向河邊。 安蹲在河邊汲水,喬納斯也在她身旁蹲下。 安察覺到喬納斯靠近,把頭轉向他。 喬納斯以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凝視著安,柔聲說道:「安,你了解嗎?我是擔心你,如此而已?!? 喬納斯把手伸進河里,碰觸安拿著水桶的手。 安大吃一驚,把水桶從河里拉起來。喬納斯這么做,安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徒增困擾??墒菃碳{斯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對待她。 「安?!? 聽到喬納斯的呼喚,安發(fā)出輕嘆。 喬納斯是個好人,會魯莽地跟來,也是為了安。 「進入血腥大道就快三百卡隆了,已經走了四分之一。讓你一人回去反而危險,一起去路伊斯頓比較安全,所以一起走吧!」 喬納斯露出開懷的笑容。 「你終于了解我的心意了?」 「不過,你要知道,這趟旅行真的很危險?!? 「但你不是有戰(zhàn)士妖精嗎?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戰(zhàn)士妖精并非萬能,不能太依賴夏爾而疏于防備。」 「我知道?!? 雖然嘴上這樣說,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警覺。 這輩子幾乎沒有離開過諾克斯孛里村的喬納斯,頂多只去過雷丁頓購物或去看祭典。他對旅行一無所知,也情有可原。 然而,昨天才被盜匪攻擊,安還是希望喬納斯的表情可以多點緊張戚。 夏爾昨天三兩下就把盜賊趕跑,可能是因為如此,讓喬納斯有了安逸的想法,以為「有戰(zhàn)士妖精就沒什么問題」。 汲完水、吃過午餐,安一行人就出發(fā)了。 依照計劃,他們抵達第三天住宿的宿砦。 這天,安邀請喬納斯一起享用晚餐。 一如往常,安升起了小小火堆。 在火堆旁鋪上皮墊后,安把夏爾、喬納斯、凱希都叫來。 而米斯里露不等安叫喚,自己就靠過來了,還在他們旁邊走來走去,似乎在觀察著什么。 「喬納斯、凱希,我來介紹一下,他叫夏爾·斐恩·夏爾,是個戰(zhàn)士妖精哦!我為了請他保護我,而在雷丁頓買下他。我都稱呼他『夏爾』?!? 「名字呢?你沒替他取名字嗎?」 「我剛剛說的,就是他的名字?。 ? 對于認識妖精這件事,喬納斯顯得困惑。妖精等同于道具,通常不會被介紹給其他人。而且,主人不給妖精取名字這點,喬納斯也無法理解。 凱希好奇地盯著夏爾瞧,他卻別開了視線,好像沒看到凱希。 喬納斯仔細打量著夏爾說:「以戰(zhàn)士妖精來說,你長得太美了,有點可惜。說不定,可以當成玩賞妖精來賣?!? 夏爾冷冷地回他說:「你喜歡的話,要不要從稻草人手中把我買走?以糊涂程度來說,你們兩個差不多,我被誰使喚都無所謂?!? 「夏爾!」 安急忙堵住夏爾的嘴巴,但從嘴巴飛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了。 「糊、糊涂……」 喬納斯從來沒有被妖精說過糊涂,忘了要生氣,只是啞口失言。 安好像是自己說錯話似的,急著幫夏爾辯解。 「對、對不起,喬納斯!夏爾就是嘴巴太壞,沒辦法被當成玩賞妖精來賣。當成戰(zhàn)士妖精賣,也因為這樣,被賤價賣出。他也常常說我糊涂啦、蠢啦,所以你千萬別在意。夏爾,除了我之外,你不可以對別人說那種話,因為別人沒有免疫力!」 「嗯,算了……安,不是你的錯,沒關系。對了,那個妖精呢?」 喬納斯回過神來,把視線轉向米斯里露。 輪到米斯里露上場,他立刻沖到中心位置說:「我嗎?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請稱呼我大人?!? 「咦?欸?稱呼你大人?」 喬納斯猛眨著眼睛,不懂米斯里露在說什么。 「夏爾、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們?yōu)槭裁炊际沁@種態(tài)度?我說,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別人稱呼你大人,會不會太那個?觀感不好吧?」 米斯里露因被安訓斥,沮喪地垂下頭,東倒西歪地走向安的馬車。 而喬納斯當然沒有向眾人介紹凱希。 安的晚餐是水和夾著薄肉干切片的黑面包三明治,她也給了喬納斯一份。 安偷瞄米斯里露一眼,見他裝模作樣地抱著膝蓋,坐在貨臺的屋頂上,用手指畫著圈圈。 米斯里露真的很吵,從昨晚就吵得讓她心煩。 可是仔細想想,米斯里露想報恩的精神非常值得贊賞。只是要報恩的對象,是他所憎恨的人類的同伴,他才會耍那種奇怪的嘴皮子。 ——不說話的時候他很可愛呢,眼睛也圓滾滾的。 安把自己的三明治剝成兩半,對米斯里露招手。 「來,米斯里露,這個給你。」 米斯里露的臉瞬間亮了起來,露出開朗的笑容,蹦蹦跳跳地過來,搶走安手里的三明治。接著,用很認真的表情說:「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 「對哦,對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本來也要分給喬納斯,可是他說他自己有晚餐,從貨臺拿來了。 喬納斯的晚餐豪華到安無法想像。 葡萄酒、蘋果汁、白面包夾梨子果醬、一片鑲肉的派,就像母親盡全力幫寶貝兒子準備的遠足餐點。 看到這樣的餐點,就知道喬納斯說父母都同意這趟旅行并非說謊。 把食物準備得這么縝密、齊全,大概只有家庭主婦才做得到。在喬納斯出門前,他的父母肯定先幫他買好了食物、馬車,甚至保鏢,做好萬全的準備。 可是安不懂,岸達夫妻為什么要幫兒子做這么危險的事? 「有這么豐盛的大餐,難怪不稀罕我的湯。」 安不由得這么嘀咕。 往喬納斯的酒杯里倒著葡萄酒的凱希,抿嘴一笑說:「當然啦?!? 喬納斯瞪她一眼說:「住口,凱希,對安說話不可以那么沒禮貌。」 凱希嚇得臉色發(fā)白,趕緊替自己打圓場。 「啊,對不起,喬納斯大人,我只是……」 「快消失。」 凱希低下了頭。她的身體從腳尖開始變白、變透明,沒多久全身都不見了。但她手上的葡萄酒瓶,卻還飄浮在半空中。 妖精都有特殊的能力,凱希的能力是讓身體消失。 喬納斯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安,我家的勞動妖精太沒家教了。你的湯真的非常好喝,我喝得很開心?!? 身為妖精的主人,喬納斯采取這樣的態(tài)度并沒有錯??墒前踩耘f相當同情凱希。消失前的凱希,神情看起來很悲傷。 第二天早上,兩輛馬車再度出發(fā)。 米斯里露興高采烈地坐在夏爾與安之間,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安,有什么我可以報恩的事,盡管告訴我,不要客氣。但不要叫我做打雜的工作哦,我要做轟轟烈烈的報恩!」 「轟轟烈烈的報恩?我會好好想想。不過,最好還是想想可以使用你的能力報恩的方法吧?你有什么能力?」 米斯里露好像正等著人家問他這件事似的,挺起胸膛說:「我的能力嗎?不要嚇到哦,我是海蘭德王國最北邊的最大湖泊雷思湖的湖水……的水滴,落在葉子上,從那滴水生出來的。」 「你是從水滴生出來的?妖精都是從水滴生出來的嗎?」 安偏著頭問,米斯里露發(fā)出嘖嘖聲,搖著食指說:「安,你什么都不知道呢,妖精是從各種東西生出來的。譬如:花草的果實、樹木的果實、水滴或露珠、石頭或寶石。東西的能量凝結后,就會生出妖精。而能量的凝結,需要生物注視的視線。妖精、人類、野獸、鳥,甚至是魚或蟲都行,只要有生物盯著能量看,能量就會成形,變成妖精。妖精的壽命,和誕生來源的東西幾乎相同?!?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是從水滴出生的。那夏爾是從哪里出生的呢?」 被問的夏爾,只瞄了安一眼,沒有回答。 米斯里露代替他回答:「這家伙看起來像是黑曜石。從寶石誕生的妖精,擁有制造尖銳物品的能力。我是從水滴誕生的,所以可以操縱水,這就是我的能力?!? 「操縱水?那不是很厲害嗎?給我看看?!? 「好!」 米斯里露將雙手攤開在胸前,緊盯著小小的手掌看,水就從掌心冒出來了。像揉黏土一樣,把水揉成一團,輕輕拋出去,正好打在安的手背上而破裂。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有湖水的冰冷感。 「好厲害,既然可以操縱水,那遇到洪水時,不就可以改變流向?」 「不要說得那么恐怖,那種事我哪做得到!」 「那么你可以做到什么?」 「剛才做給你看了??!」 「咦……就只有那樣?」 「是啊……怎么,你有意見嗎?」 安失望地垂下肩膀??磥砻姿估锫兜哪芰?,沒什么了不起之處。 夏爾嘲諷地說:「可以用來喂小鳥喝水啦?!? 「少少少、少羅嗦!那是什么話,你瞧不起我嗎?我絕對不原諒你這種態(tài)度。順便告訴你,夏爾·斐恩·夏爾,你也要改改你對安的態(tài)度,太沒禮貌了!」 「你更沒禮貌?!? 夏爾冷冷地回他。 「我哪里沒禮貌了?」 「全部。」 「你說什么?!」 冷眼看著兩個妖精對罵的安,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們別吵了,放心吧!你們兩個都一樣沒禮貌?!? 安順利前進了一大段路程。 今晚,到達旅行第四天要住宿的宿砦后,就等于已經在血腥大道前進了四百卡隆,是全長一千兩百卡隆的三分之一。 太陽緩緩傾斜,將山頂染成了璀璨的橙色。 今晚應該也能順利抵達宿砦吧?安才剛這么想,有如推著貨臺往前走般強烈照射的斜陽,匆然蒙上陰影。 夏爾抬頭看天空,皺起了眉頭。米斯里露也跟著抬頭看,大驚失色。 「喂,夏爾·斐恩·夏爾,這是……」 米斯里露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安歪著頭問:「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這時,跟在后方的喬納斯的馬車加快速度,與安的馬車、駕駛座并排。 「喂,安、安,看上面!」 看到喬納斯害怕的表情,安才察覺有異。她往喬納斯指的上空望去,天空一片黑暗,令安膽戰(zhàn)心驚。 不久前陽光被遮蔽,安還以為是云出來了。沒想到,遮蔽陽光的不是云,而是幾百只的荒野烏鴉群。 黑色大鳥成群結隊,一聲不響地追著他們而來。 「這是……襲擊……」 安聽過這個傳聞?;囊盀貘f是獵食尸肉的清道夫,但若找不到尸肉時,就會成群結隊發(fā)動攻擊,殺生物來吃。 據(jù)說遭到攻擊,就絕對不可能幸存。它們會以尖銳的喙,攻擊生物的眼睛。封鎖生物的行動后,再行獵食。由于荒野烏鴉很聰明,逃進貨臺里也沒有用,它們會鍥而不舍地啄貨臺的天花板,啄出一個洞再入侵。 遍布天空的黑色鳥群,讓人感到毛骨悚然。被這么一大群烏鴉攻擊,絕對沒命。安一行人完全無法應付。 安看了看夏爾。這次因為關系到自己的生存,非下命令不可?!覆幌氤岚虮怀稜€的話,就保護我們,不要讓我們受到荒野烏鴉的傷害!」是時候該這么命令夏爾,但安想歸想,還是說:「夏爾,拜托你?!? 聽到「拜托」二字,夏爾的眼底閃過厲光,好像用沉默責備著安:「又想玩做朋友的游戲了?」 安被夏爾的眼神逼得不得不下定決心。 「夏爾,我命令你,保護我們!不要讓荒野烏鴉傷害我們!我手上握有你的翅膀,懂我的意思吧?」 雖然下了這樣的命令,安還是很不安。 扯爛夏爾的翅膀太殘忍了,她一點都不想那么做。夏爾如果看透她的心思,會不會聽從她的命令呢? 果不其然,夏爾幸災樂禍似地瞇起眼睛。 萬一夏爾說「不要」怎么辦?安是不是只能從胸前拉出那枚翅膀,假裝要把翅膀扯爛呢? 沒想到,夏爾竟點頭了。 「停下馬車?!顾粧佅逻@句話,就跳下駕駛座。安趕緊停下馬車,轉頭看跳下去的夏爾。在等待由光匯集而成的劍從掌中出現(xiàn)時,他偏頭往后,沒好氣地說:「躲到貨臺里面?!? ——夏爾聽從了?為什么? 當安一停車,荒野烏鴉便朝他們沖來。 「安!」 喬納斯也停下了馬車,臉色蒼白地看著天空。 「喬納斯,你也趕快躲進貨臺里面!快!」 聽到安的叫聲,喬納斯立刻連滾帶爬躲進貨臺。 「對了!這是報恩的好時機,我也來對付鳥群。」 米斯里露雙手一拍,站起來,卷起袖子,沖勁十足。 安嚇得臉色發(fā)白。 「你不行、你不行、你不行!你死都不行,快過來!」 「你說我不行是什么意思?我要報恩,不要潑我冷水……哇!」 安抓住廢話連篇的米斯里露的脖子,跳下駕駛座,躲進貨臺內。 「不要出去哦,如果你為了報恩死掉,我獲救也沒什么意義?!? 坐在貨臺地板上的安,緊緊摟住米斯里露。 「我、我……我要報恩……」 被摟住的米斯里露,越說越小聲,臉漸漸紅起來,最后終于安靜了。 安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 一直保持沉默的荒野烏鴉,像吶喊般,同時發(fā)出啞啞鳴叫。 那聲音仿佛從頭上傾瀉而下,安不由得用雙手搗住耳朵。 荒野烏鴉用身體撞擊貨臺的咚隆咚隆聲響起,馬車也隨之震動。 安只能做到不讓自己發(fā)出尖叫。 ——救救我啊……夏爾! 馬兒因受到驚嚇而浮躁不安,貨臺搖晃得相當厲害。 荒野烏鴉的咆哮聲從四面八方襲向貨臺。安止不住身體的顫抖,瑟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 米斯里露用他的小手,輕輕撫摸安的臉頰說:「不要怕,安,放心吧!夏爾·斐恩·夏爾是黑曜石,和我們不一樣。他不會受傷、不會損壞,在妖精中是最強的。」 過了很長的時間,沖向馬車的強烈撞擊和刺耳的鳥叫聲逐漸減少,外頭也變得安靜下來。 完全恢復寂靜時,安與米斯里露相互對看。 「結束了嗎?」 「不……不知道。」 安抬起頭,將米斯里露放在地上,站起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門。 忽然一個黑色物體從眼前「咚」地掉下來。 「哇!」 安嚇到跌坐在地上,并往后退。 從貨臺屋頂落下、掉在踏板上的物體,是荒野烏鴉的尸體。安看清楚后,把視線移向前方。 從貨臺的門望出去,前面是一條長長的黑色道路。 大道被烏鴉的尸體掩埋,像鋪上了黑色的羽毛。 白皙的臉龐濺滿鮮血的夏爾,佇立在黑漆漆的地毯上。 「夏爾……」 聽見安的叫喚,夏爾把視線轉向安。 那雙炯炯發(fā)亮的眼睛,讓人心驚,卻也叫人心醉。夏爾的英姿,宛如用黑曜石所打造出的利刃。 夏爾甩甩手上的劍,讓劍消失。他率性地抹去臉上的血,然后踩著黑色地毯,徐徐走向安。 看到安癱坐在地上,他鄙夷地嗤笑一聲說:「嚇壞了?」 「才、才沒有。」 安矢口否認,并試著站起來,但腳卻使不上力,沒站穩(wěn)。而就在安差點從貨臺摔下去時,被夏爾抱住了。 就在這瞬間,被風吹起的翅膀,輕輕碰觸到安的面頰。那種比絲綢還要柔軟的觸戚,幻化成悸動的甜美滋味,掠過安的背脊。 安抬起頭,對上正凝視著自己的黑色雙眸,不禁看到渾然忘我。 那種黑,仿如會將人吸入。安深深覺得,這雙眼睛實在太美了,被盯住的人,身體會溶化在這美麗的色澤里。 「怎么了?稻草人,要我為你免費服務嗎?」 夏爾故意捉弄安,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把她惹火。 「誰要你免費服務啊!」 安趕緊把身體抽離,背對夏爾。 「總之,謝、謝謝你救了我們。」她不想被夏爾看到自己滿臉通紅的模樣。 「好多只烏鴉啊,被攻擊的話,肯定沒命。」 安拎著洋裝的裙擺,跨過荒野烏鴉的尸體,走向駕駛座。喬納斯也從貨臺下來,走到安的旁邊。 「真的獲救了呢!安,這都要感謝你使喚了夏爾?!? 聽喬納斯這么說,安回頭瞄一眼夏爾,露出困惑的表情。 「哦……嗯,是吧。」 夏爾望著安繼續(xù)往前走的背影,苦笑起來。 安為了使喚夏爾,強迫自己對他下達命令。但安的命令并沒有主人的冷酷。即便威脅要扯爛夏爾的翅膀,夏爾也清楚安不會那么做。 然而,夏爾還是保護了他們。他不是聽從命令,而是擔心如果安被荒野烏鴉啄死,放在她身上的翅膀也會有危險。 就是因為這樣,夏爾才會保護安。 安明白,自己的命令沒什么力量,而夏爾也看透了這點。她感覺得出來,夏爾并非是因為自己的命令而采取行動。 在這方面,安的直覺似乎還不錯。 ——你帶著我的翅膀呢,堅強點,稻草人。 安與其說是主人,還不如說是包袱。她緊緊抱著夏爾的翅膀,寸步不離,夏爾不能怠慢她,也離不開她。 對夏爾來說,安就像隨身帶著掉了鑰匙打不開的活保險箱。 這么弱不禁風的女孩,為什么會一個人旅行呢?夏爾實在想不通。 安撫過受驚的馬兒后,安牽著馬的嚼口,從荒野烏鴉尸橫遍野的地方慢慢走過去。尸體的數(shù)量多得驚人。雖說不殺它們,自己就會有生命危險,但從腳底直接感受到這么多生命的消失,安的心情還是很低落。 ——這其中說不定有把雛鳥留在巢里的荒野烏鴉…… 倘若為了生存,非這么做不可,今后可能必須想個辦法,讓自己在面對這種事時,可以好好處理自己的心情。 因為,在發(fā)生可怕的事時,會蒙住她的眼睛、保護她的艾瑪,已經不在了。 沒多久,馬兒完全恢復平靜,馬車也能如往常奔馳。 安終于可以安穩(wěn)地坐在駕駛座上??墒翘ь^一看,她又皺起了眉頭。 「不好了?!? 半顆太陽都沉入山后。東方天際薄暮低垂,天色開始泛藍。 由于被荒野烏鴉襲擊,浪費了太多時間。繼續(xù)趕路也很難在太陽下山前趕到宿砦。 「過了一關,又是一關?!? 「怎么辦?要不要在貨臺里過夜?」 夏爾似乎最早察覺到這個危機,坐上駕駛座,對安這么說。 「這樣的話,就要拜托你整夜不睡,幫我們看守。你才剛幫我們除去荒野烏鴉,不能再讓你這么累……」 「交給我吧!我可以不睡覺!這次輪到我表現(xiàn)了!」 擠在安與夏爾中間的米斯里露,高舉著手叫道:「我、我、我!」 安苦笑著說:「沒辦法時,我再拜托你,你等一下。」她從貨臺下面拉出一張地圖,用手指沿著地圖上的道路行進。 第四天決定住宿的宿砦,還在很遠的地方。但宿砦前面,在離安他們目前所在處不遠之處,有宿砦之外的記載。 是醫(yī)生宿。 喬納斯把馬車并排后,憂慮地望著天空。 「安,天快黑了,我們只能快馬加鞭趕到宿砦吧?」 「天一黑,野獸就會開始活動。天黑后趕路太危險了,最好在天黑前躲進安全的地方。再走一段路,就有醫(yī)生宿,我們躲進那里吧!如果醫(yī)生宿已經打烊,那就沒法子了。到時候再決定,是要冒險趕往宿砦,還是把馬車停在路邊,在貨臺里面過夜?!? 說完,安很快把地圖收起來。喬納斯納悶地問:「什么是醫(yī)生宿?」 「就是字面的意思,醫(yī)生之家。在偏僻地方開業(yè)的醫(yī)生,提供給旅人住宿的旅館。盜賊也要看醫(yī)生吧?因此盜賊不會傷害醫(yī)生,醫(yī)生之家很安全。但也可能因醫(yī)生過世或搬家,醫(yī)生宿就不存在了。旅行時,最好不要冀望這種地方……可我還是要祈禱這個地方存在??傊?,快趕去那里吧!」 安揮下馬鞭。喬納斯也緊張起來,駕著馬車出發(fā)。 太陽毫不留情地往下西沉。 從東邊涌現(xiàn)的昏暗天空,看來非??膳?。 安的馬鞭揮得更快了。但因為安的馬匹是老馬,她不想對它過于粗暴。 艾瑪可以從馬兒的呼吸,正確掌握馬兒的疲勞程度,讓馬以極限速度奔馳。安目前還沒有熟練到這般地步。 緊逼而來的黑暗,使安越來越焦慮。 「不能再快點嗎?我該怎么做?如果是媽媽,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安專注看著前方,喃喃說著。 夏爾瞄了她一眼。 「你母親在哪?」 這個問題,讓安的心一陣刺痛。而為了掩飾心痛,安勉強擠出笑容,裝出開朗的樣子說:「我媽媽過世了,沒和你說過嗎?」 面無表情的夏爾,臉上閃過微微的震驚。 「我的銀砂糖師媽媽,半個月前過世了。媽媽和我一直在國內旅行,所以我沒有故鄉(xiāng)可以回去,親人也只有媽媽一個。媽媽離開人世后,我思考著該怎么活下去,最后決定當銀砂糖師。秋末于路伊斯頓舉辦砂糖果子品評會,我打算提出我的作品,成為銀砂糖師。我希望,可以在今年當上銀砂糖師。你知道為什么嗎?」 夏爾聳聳肩。他當然不可能知道。 安接著往下說。她的眼睛直盯著緊逼而來的黑暗,盡可能不讓自己想太多。她一路上說個不停,是希望可以心無旁騖地趕路。 「冬季不是有升魂日嗎?就是舉辦祭典,把當年去世的人送到天國的日子。在那場祭典上,成為銀砂糖師的我,要親手制作最好的砂糖果子,送媽媽的靈魂到天國。必須是我親手做的,而且是全國最好的砂糖果子。你不覺得這樣媽媽才能安心去天國嗎?這個想法不錯吧?」 像連珠炮般,安滔滔不絕,語氣非常開朗。不這樣說話,就不能把快從胸口涌上來的某種情戚壓下去。 安說出非趕上今年砂糖果子品評會不可的理由;也說出了想在今年成為銀砂糖師的原因。 安說,她要用被評定為第一的手藝,做出最好的砂糖果子,送母親到天國。 就只是這樣的理由。 這個理由令人感傷,安自己也清楚。她會全力以赴,因為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 安覺得她必須抓住眼前的某種東西、抓住能為艾瑪做的某件事,頭也不回地往前沖,否則腳步會越來越蹣跚,最后掉進無底的黑暗深淵里。 夏爾盯著安看,像是在探索什么。據(jù)說,夏爾是從黑曜石生出來的。他的眼睛確實如黑曜石般漂亮且深邃。 安不敢直視夏爾的眼睛,就怕被那雙眼睛看穿自己的心。 「妖精既然來自物體,那就是自己出生的,對吧?這樣也不錯呢?!? 安的心房忽然稍微敞開了,急著趕路的焦慮瞬間遠去。心中仿佛就要響起風吹進來的颼颼聲。 「有媽媽的話,失去時會覺得很糟糕,就像失去了心臟。要是一開始就沒有的話,就不會有那種感覺了。」 安篤篤喃喃說著,夏爾淡淡地回她說:「雖是自己出生,但未必就沒有別離。失去某人的感覺,妖精也不是不知道?!? 夏爾說完便沉默以對。從他的沉默,可以確定他也有類似安心中的那種感覺。但那樣的沉默,讓人難以忍受。 可是,繼續(xù)說下去,體內被阻截的情感就會潰堤。 安拼命匿抑的情感,是無可救藥的孤獨。夏爾的確也擁有孤獨感。若彼此的孤獨相互碰撞,孤獨就會全數(shù)涌出來,將這兩人壓垮。 ——原來,她沒有母親。 看著表情堅毅,只向前看的安,夏爾終于了解她的心情了。他也知道,安是在無意識中,追尋著可以撫慰孤獨的人。 孤獨無依且瘦弱的十五歲女孩,只有自己一個人。太無助了。那種孤獨感,有多深呢? 如同身體就要融入黑暗中的絕對孤獨戚,夏爾也明白。 安是不是以為,只要趕上砂糖果子品評會,成為銀砂糖師,就不會孤獨了?或者是,不這樣追尋眼前幾乎追不上的目標,她本身就會崩潰呢? 恐怕是后者吧。 ——既然這樣,那就去追尋吧! 夏爾想起翅膀被折斷時的疼痛,還有那之后的種種事情。 比失去翅膀更痛苦的是別離。 ——麗茲…… 當時,夏爾也是為了支撐自己,不停奔向眼前幾乎抓不到的東西。這樣就能不去思考任何事。 在這期間,并不會戚到幸福,但也不會不幸福。 與其看安崩潰,夏爾寧可讓她自己去追尋。雖然安是人類,有過同樣經驗的夏爾,還是這么想。 米斯里露也很擔心安,默默地看著她。 這時,安緊繃的表情,突然舒展開來。 「??!看,有燈光!」 整片天空都快被染成藍色的黑暗大道的右前方,坐落著一棟小巧雅致的房子,背對著山麓,四周高墻環(huán)繞。那就是醫(yī)生宿。 南大小形狀不一的石頭砌成的高墻,有一面敞開的門。高墻上安裝著兩片厚厚的木制雙開門扉。 門內的建筑物是石砌墻壁、木頭屋頂,溫暖的燈光從窗戶溢出。 眼看著高墻上的厚重門扉就要關起來了,安趕緊大喊:「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