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毫無邏輯的世界生活,我太難了(下) | 科幻小說


“孔子有他的理想國,蘇格拉底也有他的理想國,每個人都有他的理想國,于是我也有?!薄裉煨≌f的作者如是說。
這個故事中的虛幻世界就是作者的理想國。當短暫的虛幻和永恒的真實相遇,哪一邊才有生存的意義?你又會如何選擇?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 夢想之魚 | 一條愛做夢的魚,常常神游于現(xiàn)實之外,對文學一往情深,希望作為我作品的主題也是永恒不變。深信蒙田的名言:“輕視科學的人只能說明自己的愚蠢,但我也不會把科學的價值夸大到某些人所說的程度?!?/strong>
(接上文)
三、倒霉事
我離開海灘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我不是很困。如果我現(xiàn)在想睡覺,肯定也能安然入睡。但如果真睡著了,那也只是普通的睡眠,不會找到那個湖的。
不知不覺我來到了國王大街。方心丈老師就住在這條街上。那是一幢老式公寓,臨著街,里面的樓梯也是旋轉的。
我也許該去他那兒轉轉。他丟了東西,心里肯定難受得要命,我可以告訴他東西找到了,也抓到了小偷。不過,說不定杜威早就告訴他了。另外,我還有些重生丸,可以賣給他一些。他并不富有,如果不想買,送給他也行。
他是我的初中地理老師,已經七十多歲了,因為身體的緣故(他有哮喘和糖尿病),前段時間剛剛退休。他個子很高,儀表堂堂,給我們上課永遠都是一身得體的西裝。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是單身。他家面積不大,書非常多,我曾去過一次,是他叫我去的,原因是我在課堂上和他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爭執(zhí)。
那天他給我們講課,順便提到了一些曾經的人物,他這么說,“他們都是來自格斯瑪星球的,貝克漢姆、貓王、愛因斯坦、歌德、蒲松齡還有皮特。那是位于賽加特星系中的一顆不起眼的行星,它繞著一顆名叫榮耀之光的恒星旋轉?!彼娢遗e起了手便問,“馬文,有問題嗎?”
“是的。據我所知,情況不是這樣的?!蔽艺酒饋恚斑@些人都誕生于地球,那也是宇宙中一顆不起眼的行星,它繞著一顆名叫太陽的恒星旋轉。后來太陽變成了紅巨星,地球上的生命逃離了那里,從此散布到宇宙的各個角落?!?/p>
“天哪,你是從哪兒看來的?”
“一本古老的地理書上。我在集市上買的。”
“你撒謊?!?/p>
“我沒有。”
“那么,書呢?”
“哦……”
“根本沒有,對嗎?那我就不能說什么了?!彼α耍斑@是無稽之談。同學們,眾所周知,上面提到的人物都來自格斯瑪星球。”
“不,他們是地球人?!蔽艺f完,同學們都笑了,除了林詩丫和咕卡?!拔艺娴脑谀潜镜乩頃弦娺^?!?/p>
“那么書呢?”
“我想我大概是放到我的湖邊木屋里了。”
“哦,我還真不知道你有個湖邊木屋。據我所知,瑪斯城附近根本沒有湖?!?/p>
“那是一個只屬于我的湖!”
“一派胡言?!?/p>
“我沒撒謊。我是有一個湖。我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能找到它,我會生活在那里,直到我醒來?!?/p>
“那是你的白日夢?!?/p>
“不是!”
“就是?!?/p>
“我跟你說了不是。我只有在那里才能專心寫作,而且我的作品也發(fā)表了,這就說明那不是一個夢?!蔽掖蠛鹬?,隨后拂袖而去。
“放學后來找我,你聽到了嗎?”他沖著我的背影說。
那天我去找了他,在他家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忐忑不安,不知是否該按下門鈴。最后我也沒按,打算轉身離去,可剛要下樓,卻聽到了杜威父女的聲音。真倒霉,我寧愿聽方心丈的數落也不想和他們打招呼。所以我按下了門鈴。
方心丈開了房門。他看上去和課堂上判若兩人,真是可憐極了,穿著一件滿是破洞的條紋睡衣,頭發(fā)蓬亂,像老了一百歲。
“進來吧?!彼f。我便進去了。他關好房門,“要喝點兒什么嗎?”
“不用了?!蔽易谏嘲l(fā)上,看到茶幾上放著一摞《選中者》雜志,心想他也許讀過我的作品。
他沏好茶,端給我的同時說,“普諾基茶,在集市上買的,很好喝,喝了能吹出很響的口哨。”
我接過來,“我喝過這種茶,可我不會吹口哨?!蔽液攘艘豢冢粗f,“您看上去和上課時不一樣?!?/p>
他莞爾一笑,“哦,你說這個。在家的時候,我穿得要隨便些。”
“可您的睡衣都破了?!?/p>
“反正也沒人看?!彼nD了一下說,“你的《啟德一號》寫得非常棒,真是賞心悅目。”
“您看了?”
“對。若不是看到作者簡介,我還以為是什么名家大作呢,可作者卻是我們的馬文?!?/p>
得到老師的認可讓我喜形于色,他看上去更親切了。
“關于上午的事,我想說我真的有本那樣的地理書,在集市上買的,是個哈西奇人的舊書攤?!?/p>
“能讓我看看嗎?”
“這么說您相信我的話?”
“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如果看了那本書,也許就會相信你。你放在你的湖邊木屋啦?”
“我記得放在那兒啦。下次去的時候,我找找吧?!?/p>
我一直沒給他看那本地理書。我找不到啦。他恐怕覺得我有什么難言之隱,所以再沒提過,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后來我上了高中就再沒見過他。
在拐進方心丈住的那幢公寓大樓時,我沒看到杜子琪,可她看到我了。她正在一個生物塑身衣店里選衣服呢。她見我拐進大樓,匆匆付了錢后就跟了出來。
門沒鎖,我推門而入,叫了兩聲方老師,可沒人應。房間一如往常般整潔,不像剛被盜竊過。當我走進書房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書房窗簾緊閉,方老師穿著一身漂亮的西裝,手里還拿著一把手槍,槍筒已經伸進了嘴巴。
他面無表情,打算自殺,而且去意已決。我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大喊著,“不要,方老師?!彼粸樗鶆樱蹌恿税鈾C,奇怪的是手槍并沒有射出子彈,恐怕是被卡住了。在他遲疑之際,我抓住他的雙手想要奪下手槍,并說著,“您為什么要自殺?”他怒不可遏,一邊推開我一邊說,“放開,別管我!”我們你爭我奪,相互撕扯,忽然間,槍響了。我看到方心丈的軀體猛烈地抖動了一下,他向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槍卻不知怎的跑到了我的手里。這個場面難免讓人產生誤會,好像我剛殺了人似的。
子彈正中他的心臟。他臉色慘白,身子不停抖動著,對我說,“不是你的錯,我扣動了扳機。”說完就撒手人寰。
我呆若木雞,剛才的一切恍然如夢,正在不知所措時,身后忽然響起了杜子琪的聲音,是從她上面那張嘴上傳出來的,那張嘴的聲音更尖,像個女高音,“哦,天哪,馬文,你打死了方心丈老師?!蔽一剡^神來,連忙跑上前去,捂住她的嘴巴,解釋著,“不,別叫!他是自殺?!笨陕曇魠s又從她下面那張嘴傳了出來,這次變成了女低音,“我都看到了,就是你干的,我要告訴我爸爸。天哪,你殺了人,我要,我要昏過去了。”她說完眼睛一翻,昏了過去,里面的生物塑身衣也隨之爆開,把外面的衣服撐得七零八碎。瞧,她又變小胖墩啦。
這事兒確實有些麻煩,加上杜子琪的兩張嘴,我是百口莫辯了。
過了一陣子,她醒來了,身子虛弱得好似剛生了小孩兒。她說,“我渴?!蔽椅沽怂K终f,“我冷?!蔽矣纸o她披上毯子。她還說,“我頭疼。”我又給她額頭敷上毛巾??傻任覄傁敫忉屢磺械臅r候,她一下就變得生龍活虎啦。她一躍而起,想要奪路而逃,大叫著,“殺人啦,馬文殺人啦!”
我攔住了她,“不,你聽我解釋?!?/p>
“我不聽不聽不聽……放開我,把你的手拿開?!?/p>
“好吧。可你得聽我解釋?!?/p>
她點頭,于是我放開了她。
“是這樣的,”我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方老師想自殺,所以我想奪過那把手槍,可奪槍的時候槍響了。我真沒殺人,我的手指頭都沒伸進扳機里,你說怎么可能是我開的槍?”
“這我怎么知道?!?/p>
“方老師最后還說是他自己開的槍。”
“我可沒聽見。”她想走,我用身子擋著她,“討厭,讓開!”
“你想干什么?”
“告訴我爸爸?!?/p>
“告訴什么?”
“你是殺人犯?!?/p>
“你就這么恨我?”
“不!你殺了人。我親眼所見。”
“你胡說。”
“我什么都看到了。我剛才買生物塑身衣的時候,看到你鬼鬼祟祟進了公寓大樓,手還放在口袋里,好像拿著什么東西。我跟上來,看到你走進方老師家,然后開槍打死了她。”
“沒有的事兒。你這是血口噴人?!?/p>
“我沒有。反正都看到了。你是殺人犯……”
她把我氣得七竅生煙。我扇了她一個嘴巴。她回敬了我兩個。這當兒,杜威進來了,問發(fā)生了什么,杜子琪用她那兩張嘴,添枝加葉,無中生有,把她看到的和想象的都跟杜威說了。最后她說,“爸爸,人是他殺的。我聽到方心丈呼救的聲音,他還說,‘不不,馬文,別開槍!’可馬文還是開槍了,我都看到了。他真可憐?!彼喼辈豢衫碛?!后來,杜威拉著女兒去了客廳,二者嘀咕了好一陣,我一句沒聽清。再后來,杜子琪一個人回家去了,臨走時還朝我吐出了她的兩條舌頭。
杜威像只狐貍一樣進了書房,關上房門,在我身邊坐下,不停搓著手,好像這是件挺為難的事兒。
“馬文,我剛才去了趟文莉太太家,的確像你說的那樣。”
“哦,是的,我沒撒謊,方老師的事兒也是一樣。他是自殺,我沒殺人?!?/p>
“我相信你?!?/p>
“真的嗎?”
“當然。”
我受寵若驚。但不知道正有一場可恥的陰謀等著我。
“為什么?”我問。
“你知道時光偷了方心丈的東西吧?!彼f。
“知道,您昨天告訴我啦。”
“里面包括一封遺書,是放在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里的,看上去很值錢。可時光并不知道盒子里有這么一封信。這說明方心丈真的打算自殺,而且今天他也這么干了?!?/p>
“那是封遺書?”我如釋重負,“哦,這下水落石出了?!?/p>
“對。如果我把這封遺書拿出來,那么一切就合情合理了?!?/p>
“信在哪兒?”我問。
“就在我身上?!彼麤]有拿出來的意思。
“怎么,您不打算讓我看看嗎?”
“馬文,”他忽然變得語重心長,“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不懂您的意思,杜威先生。”
“哦,是這樣的?!彼龀鲭y以啟齒的表情,“我有件東西在林德手上。你知道林德吧?!?/p>
“當然,他是林詩丫的父親?!?/p>
“哦,對,她是你女朋友,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希望你能幫我拿回來。”
“您是讓我跟林詩丫要?”
“不,不是那個意思。我直說吧。”他看著我,“我希望你能幫我偷回來?!?/p>
“偷?不,我可不干那事兒。那是什么東西?”
“幾張照片,藏在他的保險柜里。”
“什么照片?”
“別問了,反正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東西,如今在林德手上,他拿這個威脅我。”
“對不起,杜威先生,我不能干這種事。您干嘛不讓時光幫您偷?或者苗條幫的其他人。我不想干,也干不出。好了,杜威先生,我走了。事情已經弄清楚了,人不是我殺的,方老師是自殺,他還寫了遺書呢?!蔽掖蛩汶x開。
“哦,等等,馬文,你剛才說什么遺書?”他明知故問。
“就是被時光順手偷走的那封,藏在一個精美的小盒子里,您剛才說的,現(xiàn)在就在您身上?!?/p>
“如果你不幫我偷那些照片,那么我身上就沒有那封遺書?!彼迤鹉榿碚f。
“你說什么?你……威脅我?”
“算是吧?!彼酒饋?,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你得幫我干這件事。我信不過苗條幫的人。但你就不同了,你是才華橫溢的作家。如果你幫我拿到了,我就把這封信公開。如果拒絕,子琪的話你也聽到了,那將對你非常不利。而且,說不定我也聽到了方心丈呼救的聲音。”他瞇著眼笑了。
他和杜子琪是一丘之貉。
他沒等我回答,又說,“東西很好偷。我可以告訴你保險箱的密碼?!?/p>
“胡蝶告訴你的?”我問。
他點點頭說,“今天是她生日,晚上家里將舉行宴會,林德肯定不會在他的臥室,你可以趁著這個時間把那些照片偷出來。”
“到底什么照片?如果你不告訴我,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干的?!?/p>
“哦,其實是一些我和胡蝶的照片?!?/p>
“那昨天晚上就是她?!?/p>
“對。林德想要離婚,他手上有些我們在一起的照片,如果成為證據,那么胡蝶一分錢都得不到。你知道她嫁給林德就是為了錢。可林德卻知道了我們的事兒。怎么樣?成交嗎?你幫我偷照片,我把遺書公之于眾?!?/p>
“那杜子琪呢?”
“她會實話實說的。那么,成交嗎?”他說了第二遍,并伸出手,我好像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真倒霉!
我們的計劃很簡單。我需要在晚上11點準時到達林德莊園的后門,那時胡蝶已經把后門打開了。我知道一條小道可以躲過監(jiān)視器。隨后我會來到那幢氣派的別墅后面,爬上二樓,翻窗而入,潛入林德的臥室。保險柜在浴室里,藏在一面鏡子后面。我只需要輸入密碼,打開保險柜,偷走照片就行了。杜威會在前面等我。我常去林德家,對那里輕車熟路,所以這并非難事。
我從方心丈家出來了。我沒拿那把槍。杜威讓我放桌子上了。我看到他也沒碰。另外,他還告訴了我保險柜上的密碼。
實在無處可去,所以我又去了咕卡理發(fā)店。不消說,咕查立馬來了句,“哦,又是你,我昨天晚上剛給你理了發(fā)?!?/p>
“對,老國王,幫我再換個發(fā)型吧?!蔽艺f。
“現(xiàn)在沒空。你沒看見這么多顧客?”咕查說。
“你先坐那兒吧。弄完這個我?guī)湍闩??!惫究ㄕf。她正給一個女顧客做頭發(fā)呢。
半小時后,咕卡讓我做到了她的椅子上,一邊擺弄我的頭發(fā)一邊問,“想換個什么發(fā)型?”
“皮特在《七宗罪》里的那個吧?!?/p>
咕卡很快幫我弄好了。我不滿意,又說,“不好,給我換成小李子在《泰坦尼克》里的發(fā)型吧?!彼趾翢o怨言地照做了。我還是不滿意,“不好,給我換成美國隊長的發(fā)型吧?!彼B著給我換了七八個。但我還是不滿意。
“老天爺,馬文,你是真沒事干對吧。”咕卡說。
“算了,還是幫我換成大前天那種卷發(fā)吧?!?/p>
“就是英國法官上庭時的那種發(fā)型?”
“對。咕卡,這是最后一次了?!蔽已肭笾?。
“這小子腦子有病?!惫静檎f。
她看看我的頭發(fā)說,“頭發(fā)太短了,得喝頭發(fā)速生劑。可是頭發(fā)速生劑很難喝,而且有副作用,你可能會感到頭昏,就像高原反應。你吃早飯了嗎?”
“我昨天的晚飯都沒吃呢?!?/p>
我喝了頭發(fā)速生劑,像中藥一樣難喝,三分鐘后我就變得長發(fā)垂肩了。她開始給我燙頭。燙的過程中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去過未來,曾問我是否想知道自己的未來。我說不想。原因顯而易見。我的未來需要自己去探索、去體會、去領悟,但就是不需要知道它??涩F(xiàn)在不同啦。我好歹得知道這件倒霉事對我的影響。我可不想干壞事。想到這里,我又來了精神,對咕卡說,“你能快點兒嗎?我趕時間,我有件重要的事?!?/p>
“咕卡,他是來搗亂的。”咕查。
頭發(fā)很快弄好了,我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頭,那是個滿頭卷發(fā)的大檸檬。
“怎么樣,咕卡?”我問。
“嗯,是個漂亮的好心腸的小伙子。”
“你真好。”
我和咕卡道了別,剛出理發(fā)店,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像后腦勺上挨了一棍子。隨后我去找了那個人,他住在章魚大街上。
他叫謙陸。實際上他叫陸謙,但大家都這么叫,我也就隨波逐流了。我是在集市上認識他的。他是個醫(yī)生,模樣像個戴眼鏡的超人。
那天我在集市上從蘇默爾人那兒買了一件CT雨衣。雨衣是白色透明的,只要穿上它,可以從外面看到內臟,所以叫CT雨衣。我本想穿著嚇唬林詩丫的,可謙陸希望我讓給他,他是醫(yī)生,需要這玩意兒,而我也痛痛快快地這么干了。所以我們成了朋友。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吃午餐,一瓶紅酒外加一整塊烤羊排。我說明來意后,他喝了一口酒,先贊美了我的發(fā)型,又優(yōu)雅地擦擦嘴角說,“我在未來待不了多長時間,這你知道吧?!?/p>
“知道,你什么都告訴過我。如果你想到達未來,就必須開始奔跑。你會越跑越快,周圍的一切也會變得模糊。當你停下來時,你就到達了未來??刹⒉荒艹掷m(xù)很長時間,事實上,大概只有那么幾分鐘。隨后你會從未來緩緩消失,繼而回到現(xiàn)在。”我接著說,“至于這個未來距離現(xiàn)在多久,取決于你什么時候停下來。停下的時間越早,你所到達的未來距離現(xiàn)在越近。也就是說,你并不知道到達了未來的哪一年。你見過我的未來,對嗎?”
“見過,但只是碰巧,而且只有幾分鐘?!?/p>
“這就夠啦,跟我說說吧。”
“你恐怕不愛聽。”
“發(fā)生了可怕的事情嗎?”
“那倒不是?!?/p>
“那是什么?別賣關子了,跟我說說,我現(xiàn)在真的很想聽?!?/p>
“那好吧。不是可怕的事,而是悲傷的事。”他停頓了一下,又喝了口酒,“那天下著雨,我看到長滿青草的斜坡上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穿著黑衣,打著黑傘,表情莊嚴肅穆,正在為某人舉行葬禮。我向一個路人詢問了情況。他告訴我那是你妻子的葬禮。原話是這么說的,‘哦,那是大作家馬文,他的妻子今天下葬。隨行的還有他的孩子們。他兒孫滿堂?!矣謫査R文很出名嗎?’他怪里怪氣地說,‘人人都知道他,除非你是剛從娘胎里冒出來的。’隨后我走上前去,看清你的模樣。你年事已高,拄著拐杖,手里還拿著一捧鮮花。而你那棺木中妻子卻仍是個紅粉佳人?!?/p>
“她是誰?”
“你妻子嗎?哦,是林詩丫?!?/p>
“真的嗎?我后來真的娶了她,而且生活了一輩子?!蔽蚁膊蛔詣?,“我看上去多大?”
“老態(tài)龍鐘,大概八九十歲?!?/p>
“我后來真的當了作家。”
“的確如此?!彼粗腋吲d,自己也笑了。
“這么說……我后來沒事兒?!?/p>
“什么沒事兒?”
“哦,沒什么?!蔽曳笱苤?,并改變了話題,“謙陸先生,您覺得這個世界奇怪嗎?”
“是有那么點兒?!彼坎晦D睛地看著我。
“真的嗎?”我來了精神,問,“您覺得什么奇怪呢?”
“什么都很奇怪。這世界有來自科幻世界的人,也有來自奇幻世界的人,嗯……而且很多道理都說不通?!彼D了一下,“所以我覺得它更像是來自頭腦,而不是真實所見。”
“老天爺,我也這么想?!?/p>
“你知道嗎,我總是不覺得餓,我吃東西只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喝酒也是一樣?!?/p>
“天哪!我也是,”我說,“我們根本不需要食物。您知道嗎,謙陸先生,我曾經試過,整整半年,我一口東西沒吃,可我照樣長個兒。您能看到自己的臉嗎?反正我看不到,我長了個檸檬腦袋。”
“是嘛,我是獼猴桃的?!?/p>
“真的嗎?謙陸先生。”
“是的,當我照鏡子,我看到我的頭是一個巨大的獼猴桃,雖然上面也有五官,可那也太小啦?!?/p>
“看來我們是同一種人。這是個奇怪的世界。我找到知音啦,而且我有個幸福的未來。好了,我走啦,再見,謙陸先生?!?/p>
我興奮地跑到街上,大呼小叫,一路狂奔,不知不覺跑過了幾條街。當我停下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到了保險柜大街。苗條幫的人都住在這兒。那里住宅的模樣都跟個保險柜似的。我忽然有了個主意,打算去時光那小子家看看。他肯定不在家,他在警察局的一個罐子里呢。
我走到他家門前,看到大門緊鎖,敲打了幾下房門后也沒人應。所以我拿出弗拉明戈先生,就是那條金魚,就在把它伸進鎖孔的一瞬,它變成了一把鑰匙,在輕微地轉動了幾下后,門瞬間開了。
我去了時光的房間,在那里找到了我弄丟的所有好東西,作弊金幣、水晶球季節(jié)鐘、一塊倒著走的手表、一個可以存儲嘆息的海螺……老天爺,還有那本地理書。我把它們都裝進一個雙肩包里。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雙肩包也是我的。
我興沖沖地出了他家,看到馬路中央正有一大群卡曼人圍在那里,旁邊還有輛汽車,好像出了車禍。我不想多事,打算離開,卻聽到一個卡曼人沖著我叫,“嗨,馬文,快過來看看,這好像是你家的狗?!?/p>
什么?我家的狗?丁???
我連忙跑上前去,看到丁丁倒在了血泊中,已經斷了氣。我差點兒哭出聲來,眼中噙著淚水,抱著它說,“你怎么跑出來了,丁??!該死的……”
我把它抱起來,失魂落魄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一個苗條幫的人拉著我說,“你發(fā)型不錯,像個混蛋,在哪兒弄的?”我怒氣沖天地說,“別碰我!”
我抱著丁丁回到家中,進門的時候看到門口停著輛獨角仙汽車,恐怕家里來了什么大人物。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來買父親的,可惜買不成了。他們正打算離開,母親則竭力挽留,二者一前一后從我面前經過。
“哦,天哪,馬文,丁丁怎么啦?”烏瑪問我。
“被車撞死啦?!蔽冶瘋卣f,丁丁的尸體也從我的懷中滑落。
“哦,那意味著你妹妹永遠都是個毛絨玩具?!睘醅?。
“他們是誰?”我問那些離開的人。
“他們是來買你父親的,不過已經買不成了?!?/p>
“怎么啦?”我心不在焉地問,隨后朝樓上走。
“啊哈上吊自殺了?!睘醅斦f,“當他知道哈麗露要賣掉他的時候,就在《瘋人院》里上吊了。如今這幅畫已經一文不值了?!?/p>
“是嘛?!蔽铱吹搅四欠嫞驮诳蛷d里,父親果然上吊自殺了。雖然看不到全景,你也知道那幅畫有多小了,可你能看到他的兩只腳已經懸空在那把椅子上了。至于他在上面干什么,哼,不用猜也知道了,肯定不是在上面換燈泡。接著我上了樓,來到妹妹的房間,她的樣子可愛極了,但她是個毛絨玩具。我知道她將永遠都是個毛絨玩具。我癱坐在地,心如刀割,捂著臉失聲痛哭。
我在她身邊哭了好一陣,隨后抱著妹妹下了樓,沖著母親大吼,“你連個小孩兒都看不住。丁丁被車撞死啦。我妹妹再也變不回來啦。她那么可愛。你從來都不給她講故事……”她好像看不到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她對烏瑪說,“我要去趟博物館。問問他們一雙關于契科夫的破皮鞋的油畫要不要?!?/p>
我離開了家。烏瑪問我去哪兒。我說我再也不回來了。
我跑去了一座空屋,懷里抱著妹妹,我要給她講故事,給她講所有的好故事,好像哄她睡覺似的。講著講著我出現(xiàn)了幻覺,看到她復活了,離開我的懷抱,朝著一個隧道口走去。她赤著腳,穿著那身粉紅色的睡衣,走到隧道口的時候,天堂的光把她照亮了,她還轉身沖我揮手。我叫著,“不,別走,馬雯。你叫馬雯。你該有個自己的名字……”說完我就睡著了。
四、心中的湖泊
大約兩年前,我對世界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它的種種新奇并不能帶給我持久的喜悅,恰好相反,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件常常讓我感到厭煩,加之成長帶給我的煩惱,我便憤然離家,四處閑逛。
那天我走累了,坐在一棵菩提樹下休息,一個街頭藝人走到我的面前,開始拉奏他的提琴。他衣衫襤褸,頭發(fā)編成的諸多小辮也滿是油污,但他的音樂卻給我的內心帶來了一種久違的平靜。我甚至看到一些音符正伴隨他的演奏從琴弦上飛舞起來,好似多彩的蝴蝶,在我的耳邊盤旋縈繞。這是心靈之作,余音繞梁,感人肺腑。在享受了這段美妙的音樂后,我給了他幾個小錢,他則沖我深鞠一躬,像個紳士般轉身離去。隨后我就在樹下睡著了。這是幾天以來的第一次睡眠。我感到一些令我躁動不安的情緒正飛出體外,好讓好奇的心靈得到充分休息??晌液鋈桓械诫p腳一陣刺骨的寒冷,我便睜開雙眼,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些湖水正漫過我的腳面。我不由大驚失色,看到自己已經坐在一處湖邊,而穿鞋的雙腳也已探進湖里。我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四周的小山多姿多彩,層巒疊嶂,形成一個秀美的山谷。山谷中心有一個寧靜的湖泊,湖面波平如鏡,一些水鳥正在上面嬉戲。周圍還有茂盛的森林,高大挺拔的樹木猶如放哨的士兵。近處的草地則開滿鮮花,花香四溢,沁人心脾。我還看到一處漂亮的木屋,就在湖對面,若想到達那里需要繞過半個湖泊。我恍然如夢,站起身來,朝著那個木屋走去。途中我看到一塊木頭做成的界牌,插進松軟的土中,上寫“馬文的湖”。
木屋門的中心掛著一個麋鹿頭,長著令人生畏的大角,它對我說,“歡迎你,我的主人?!蔽覇査?,“你是誰?”“你可以叫我康蘭先生?!?/p>
我推門而入,房子樸實無華,沒有多余的家具,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寫字臺沖著窗戶,桌面上已鋪好紙張,一支筆平靜地躺在一旁。我不由自主地坐上椅子,開始奮筆疾書,好似靈感不是出自我的頭腦而是來自本能。
寫累了我會吃些東西,木屋里的冰箱像被施了魔法,永遠都是滿滿當當。我不停地寫,直到不知不覺地睡去,并在那棵菩提樹下驚醒。一切猶如一場夢境。
這就是我第一次找到那個湖的經歷。我本以為在木屋里寫好的文章只是我夢境中的秘密,可令人困惑的是,它第二天就發(fā)表在了《選中者》雜志上。這個消息竟然是林詩丫告訴我的。她身材高挑,端莊俏麗,可惜是個瘸子。她的右腳天生畸形,魔鬼見了也會眉頭緊蹙。但我卻毫不介意,世上沒有完美之物,再說,她身體缺陷正是使她品性趨于完美的動力。她心地善良,樂善好施,性格沉靜,加之出身豪門,使得她猶如公主般人見人愛。
兩顆心靈的相遇不需要過多的語言。那天我回到教室,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個女孩兒。她正沉靜地望向教室門口,我們四目相對,我的心差點兒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羞怯地低下頭來,而杜子琪則對她指指點點。我看到她那畸形的右腳上穿著一只同樣難看的鞋。她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大概是同學們想用這種孤立表達對她的反感。我對她的事情略有耳聞,憐憫之情陡然升起,厭惡地瞪了杜子琪一眼,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她身邊。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她的品性無可挑剔,接下來的日子,其他人也把和她的相處當成了人生樂事。徒有虛表的東西往往蒙蔽我們的雙眼,那些事物絢麗、浮夸又短暫。而真正的美是不易發(fā)現(xiàn)的,因為她們更持久、更端莊、也更隱蔽。
我們心心相印,無話不談,常在一起嬉戲玩耍。要么觀察集市的出現(xiàn),追逐著清潔工露絲跑來跑去;要么走進漆黑一片的樹林,吹出無數色彩斑斕的光泡泡,那是一種可以發(fā)光的泡泡,只要將它們吹出,便如燈泡般亮起,然而輕輕一碰,它又灰飛煙滅;要么躺在夜空下看星星。
有一次,她精神不濟,我問她怎么啦。她說最近老是睡不好。我便從集市上買來一種藥片,吃下這種藥片,身體能變成人體床墊。我吃下了,盡管我還長著腦袋和四肢,可身體卻變成了一張床墊的模樣。我懇請她躺在我的身上,保證給她一個美妙又持久的睡眠??伤q豫不決,生怕壓疼了我。我說如果沒有人躺在我身上睡覺,我將永遠都是床墊的模樣,她這才躺了上去。第二天醒來,她不僅發(fā)現(xiàn)我已恢復原貌,而且還躺在我的懷中,這讓她羞愧不已,我則沒羞沒臊地說愿意做她一輩子的人體床墊。她總是問我為什么一天一個發(fā)型。我說我長了個檸檬腦袋。而我問她最多的問題是,“你是否覺得這個世界奇怪?”她則回答這個世界再也正常不過。我還帶她看了《瘋人院》,她看后驚嘆不已,“這不是你父親,這是契科夫?!焙髞砦覐乃目谥械弥?,在湖邊木屋中完成的作品已經發(fā)表。她問我這是否出自我手,我說確鑿無疑。
我后來常去那個湖邊木屋里寫作,方法已經告訴你啦。作品接二連三地發(fā)表,可我從未見過編輯,不知他是從哪里得到的,也未收到過稿費。林詩丫是我忠實的讀者,她尤為喜愛我的《啟德一號》,那也是我的最愛。里面描述了一個機器人,他的行為舉止受到大多數人的操縱。也就是說,他其實沒有頭腦,每個人都可以將自己想法傳遞給他,從而實現(xiàn)對他的操縱。然而人們的意見總是相左,所以他只聽從人數較多的那一方的建議。后來他殺了人,被銷毀了。他之所以殺人也是因為聽從了絕大多數人的意見。這篇文章讓她感動不已,她說,“啟德真可憐,是那些人讓他干的壞事。他殺了一個好人,一個正人君子。”我說,“是呀,可我們永遠不知道是誰讓他干的。因為那是大多數人?!?/p>
有一天,我想也許該帶她去那個湖轉轉。我們手拉手,好似來了次穿越。當她到達那里的時候,一件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她的右腳不再畸形,她激動萬分,不停地跑呀跳呀唱呀,直到筋疲力盡。我后來也想繼續(xù)帶著她,可她說我需要安心寫作,她來了我什么也干不成,再說她已經看到自己完美的樣子啦。
當我抱著妹妹睡著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這里。一切照舊,冰冷的湖水讓我驚醒,我繞過湖泊,走進木屋后便開始寫作??堤m先生在我進門前還說茶已經沏好了。我猜,當我離開時,他會以一個管家的形象出現(xiàn)。
我不知道在湖邊木屋里寫了多久。當我從那座空屋中驚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差點兒誤了大事!我連忙抱著妹妹出了空屋,一路狂奔來到了咕卡理發(fā)店。不消說,咕查還是那句話,“哦,又是你,你中午剛換了發(fā)型?你腦子是不是有??!”
“我不是來弄頭發(fā)的,我是來借車的。”我心急如焚。
“那車誰也不借?!惫静檎f。
“哦,天哪,你妹妹怎么啦?”咕卡看到了我懷著的妹妹。
“丁丁被車撞死了?!蔽艺f。
“那意味著她永遠都是個毛絨玩具?!惫究ㄕf。
“快把車鑰匙給我?!蔽艺f。
“好的,沒問題。”咕卡說。
“咕卡,你不是說這車誰都不借嗎?”咕查問。
“爸爸,他是我朋友,我就兩個朋友,一個是林詩丫,另一個正希望我借給他車。再說,他剛失去了妹妹?!?/p>
“那好吧。開車小心點?!?/p>
“再見,老國王?!?/p>
咕卡給了我車鑰匙,我則把妹妹交給她。
我開著瓢蟲汽車離開了這里,臨走時還撞到了電線桿子,保險杠都掉了,好像撞到了咕查自己,他大叫著,“你就不能小心點兒嗎?”
它跑得追風逐電,六條長腿令人眩目,幾分鐘后我就來到了林德家附近。我將車子停在一個小坡上,下了車,因為沒拉手剎,汽車順坡而下,越來越快,直到撞上一輛逆向駛來的汽車。開車的是個哈西奇人,長著顆玉米般的腦袋,頭發(fā)像菠菜,肚子像肥鵝一樣鼓。他咒罵著下了車,我則連忙鉆進了樹林。
我穿過密林,趟過小溪,走過空曠的草地,來到莊園的后門。后門已經打開了,隱約能聽到前方宴會發(fā)出的聲音。
我走上一條枯藤遮蔽的小道,繞過一個廢棄的噴泉,來到別墅后面。我看到旁邊有個梯子,大概是摘櫻桃用的。我將梯子搬到合適的位置,然后爬上了二層。
窗戶是鎖著的,根本進不去。所以我下了梯子,用弗拉明戈先生打開了別墅的后門。
我順著樓梯上了二樓,來到林德的臥室前,宴會的聲音更響。我推門而入,臥室大得嚇人,還套著一個書房以及一間浴室。我徑直走向浴室,果然在那里看到一面鏡子。我拉開鏡子,里面有個保險柜,輸入杜威告訴我的密碼,可仍舊打不開,因為還需要鑰匙。我再次掏出了弗拉明戈先生打開了它。里面除了現(xiàn)金珠寶別無他物。我知道被騙了。當我后退的時候踩到了什么東西,身子不由一晃,手中的弗拉明戈先生也從手中滑落,碰巧掉進了一個魚缸里。魚缸里養(yǎng)滿了水虎魚,它們風卷殘云般將弗拉明戈先生吃了個干凈。我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低聲說,“哦,對不起,弗拉明戈先生。”
我俯下身來,看到剛才踩到的東西原來是一把手槍。那正是方心丈自殺的手槍!這時,房間的燈光瞬間亮起,我聽到一聲尖叫,轉頭就看到了胡蝶。她身穿華服站在書房門口,滿手鮮血,大喊著,“殺人啦,馬文殺人啦……”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啦。出于本能,我像頭驚慌失措的野獸向外跑去。她撲過來將我摔倒,在我們扭打的過程中,她竟然從我手里得到了那把手槍。她朝我開了一槍,子彈正中我的肩頭。我推開她,跑出了大門,本想原路返回,可聽到有人上來了。我慌不擇路,朝著相反的方向奔跑,穿過走廊,跑下樓梯,蝴蝶又朝我開了一槍,正中我的大腿,我失去重心,翻滾著從旋轉的樓梯上滾落,直接滾到了舞池中央。
我周圍站滿了穿著盛裝戴著假面的人,其中有很多是外星人,音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著我,這也包括林詩丫。她驚叫著,“馬文,你怎么在這兒?”此刻胡蝶出現(xiàn)在樓梯上方,她朝著人群大喊著,“他殺了林德……”接著朝我開了第三槍,子彈打在了我身旁的地面上,濺起的碎石劃破了我的臉龐。我翻身而起,繼續(xù)朝著門外奔去,身后再次響起槍聲,人群發(fā)出驚呼,我應聲倒地。
這次是杜威開的槍,他吹著冒煙的槍筒,像個牛仔般神氣。子彈擊中我的肺部,我仰面躺在地上,林詩丫將我抱在懷里,杜威走上前來,胡蝶也匆匆下了樓。
林詩丫瞪著杜威,“你為什么要開槍?”
“他殺了你父親。用的就是這把槍。哦,天哪!”胡蝶慌亂地將手中的槍扔在地上。
“你胡說!”林詩丫說。
“林德死啦,就在他的書房里?!焙f。
“我不相信?!绷衷娧菊f完向樓上跑去。
“他們陷害我?!蔽彝鲁龊淖志洹?/p>
“我們該叫救護車?!敝t陸俯下身來,并摘掉了面具,撫摸著我的頭說,“你不會有事的,孩子。”
我看著他,臉上露著凄慘的笑容,含糊不清地說,“你騙我。我們沒有生活在一起,我們也沒有那么多孩子,你根本沒去過未來!”
“你想說什么?” 謙陸,“哦,別說話,我這就打電話叫救護車?!?/p>
“你罪有應得?!焙覟臉返?,得意洋洋,與杜威相視一笑。
“我被你們騙了。你們才是兇手。你們利用了我。你們還想……”我用盡最后一點兒力氣大吼著,“殺人滅口!”我昏了過去。
“他死了?”杜威問。
“不,我想沒有。” 謙陸摸摸我的脈搏。
“這小子腦子有問題。他每天都換發(fā)型。你見過他的未來?”杜威有些好奇。
“是的,他有個美好的未來?!?謙陸站起身來。
“美好的未來?開什么玩笑。他是殺人犯,他殺了林德,他還殺了方心丈,我女兒都看到了。我一直在找他?!?/p>
“這我不關心。另外,我還見過你的未來?!?謙陸看了胡蝶一眼,“應該說你們的。”
“是嘛,我們有個什么樣的未來?”胡蝶問。
“非常非常可悲的未來?!?謙陸慢條斯理地說。
他們說著的時候,林詩丫又跑下來了,淚流滿面地沖我說,“你為什么要殺死我的父親?他死了……我的父親死了……馬文,你為什么要這么干……你答應過我要陪我一輩子的……”謙陸將她攬在懷中,低聲說道,“你會知道真相的。”。
我被一輛救護車送去了醫(yī)院。他們在手術室里搶救了我整整三個鐘頭。林詩丫和咕卡透過一扇玻璃從外面看著我。咕卡懷里還抱著我妹妹。忽然間,咕卡看到醫(yī)生們不再對我搶救了。我死了。
咕卡說,“天哪,馬文死啦,他的腦袋變成了一顆巨大的檸檬。”
林詩丫失聲痛哭,咕卡緊緊地抱著她,用她的四只手。
五、馬文的決定
我乃這星辰的國王,
洞悉每個人的思想,
掌有生殺予奪的大權,
只對德才兼?zhèn)湔呔W開一面。
——M
?
我被封閉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容器里,容器的形狀類似蜜蜂的蜂房,即一個呈六角形的圓柱,里面充滿不知名的液體,我像個子宮里熟睡的胎兒漂浮在里面,好像失重了似的。我沒穿衣服,頭發(fā)也被剃光,皮膚的顏色看上去挺嚇人,像個福爾馬林里浸泡的標本。我的腹部插著一根很粗的軟管,這是我在此地生存的“臍帶”,一方面給我提供營養(yǎng),另一方面可帶走我排出的廢物。我的頭部還戴著一個布滿孔洞的頭盔,類似滑板頭盔,它是用數個吸盤吸在我頭上的(吸得很緊,以致在我的頭顱上形成了數個棋子大小的凹陷,形如彈坑),上面還閃爍著我大腦發(fā)出的電信號,此刻變得十分強烈,所以觸發(fā)了外面的報警燈。頭盔上還連著一根極其細微的光纖導線,大腦傳出的電信號就是通過這里傳輸走的,但不知傳到哪里。我周圍還有很多這種蜂房結構的容器,密密麻麻,數不勝數,每一個容器里都禁錮著一個人類。他們同樣赤身裸體,同樣雙眼緊閉,同樣膚色嚇人。
這里是一個類似于地鐵隧道的通道,頂蓋很高,巨大無比,可以穿過一條洋流。當你極目遠望,感覺這通道似乎是環(huán)狀的。
通道頂部是一長溜燈,明亮刺眼,把這里照得亮如白晝。當你走進這里,仿佛來到了空間站,寧靜、安詳、潔白一片、充滿了令人震撼的科技感。通道的兩側布滿那種蜂巢結構的密閉容器,層層疊疊,令人目眩。
通道下方的地面上,凸起著一條類似鐵軌的東西,上面懸浮著一溜線條流暢、結構簡單且呈乳白色的座椅。這些座椅循環(huán)反復,自行運動,繞著整個環(huán)形通道行駛,猶如自動扶梯一般。有時候,這種座椅也可以像飛行器那樣飛翔起來,那是通過意念控制的。
遠遠看見,有幾個人坐著這種飛椅過來了,與巨大的通道相比,他們小得跟個蒼蠅似的。這些人包括兩個機器人以及一個人類。他們很快來到那個關閉我的容器前,容器在很高的位置,在按下一個按鈕后,那個關閉我的容器竟然旋轉著來到下方。可以看到,關閉我的那個容器上,六角形的艙門外的報警燈不停閃爍。那兩個機器人便打開了艙門,我?guī)缀醣焕锩娴囊后w一下沖到了地上。我像頭野獸那樣劇烈掙扎,痛不欲生,這是本能反應。他們連忙拔掉連接在我腹部的軟管以及我的頭盔,其中還一個使勁拍打著我的后背。我開始劇烈咳嗽,在咳出一大灘液體后,我便醒來了。
我被眼前的場景驚得不知所措。我想我大概來到了天堂,或者某個外星人的飛船上。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三個人。那個人類身材很高,看不出年紀,穿著一身古怪的緊身制服,沖我微笑著說,“歡迎你馬文。歡迎來到現(xiàn)實世界?!?/p>
“什么?這是哪兒?”我艱難地吐出字句。
“現(xiàn)實世界。哦,你大概是問這里,這里是馬太環(huán),以圣馬太的名字命名的。你剛從幻想艙里出來,幻想艙就是那些充滿液體的蜂巢結構的小空間。”他指了一下,“你是被選中者,歡迎你,孩子。”他做出擁抱的姿勢。
“被選中者?我沒有死?”我問。
“當然。哦,別說話,你的舌頭還不太習慣語言,這大概需要幾天適應。你的身體也十分虛弱,等恢復好了,我會跟你解釋一切的。而且,”他眨了一下眼睛,“你得回到地面上生活,就是我們下方的那顆行星。你在那里有個漂亮的木屋,也在湖邊,可以在那里安心寫作啦?!?/p>
回到地面上生活?這個馬太環(huán)在宇宙里?
我十分虛弱,根本無法站立,那兩個機器人把我攙扶到一個椅子上,系上安全帶,隨后他們也坐了上去。于是我便隨著那些座椅飄移起來。
周圍的一切令人驚嘆,可謂觸目驚心,艙室里的人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忽然間,我好像看到了林詩丫。她也在一個幻想艙里,漂浮在里面,腹部插著一根軟管,頭上吸附著一個頭盔。她像是睡著了,雙眼緊閉,膚色嚇人。我驚叫了幾聲,那男人便讓運動的座椅停止下來。我盯著艙室里面的林詩丫看了好一陣。
“沒錯兒,是她,你的朋友林詩丫。哦,難以置信,你竟然可以從這么多人中看到她,而且?guī)缀跏且谎劬涂吹搅恕K麄兛瓷先ザ疾畈欢??!彼謫?,“她是不是和你在那個世界里看到的不一樣?”我點頭。他說,“沒錯兒,她生活在幻想艙室里,而且恐怕會永遠都生活在那里。好了,我們走吧,我會跟你解釋清楚的?!?/p>
我們坐在椅子上繼續(xù)移動著。有時候,我可以透過太空艙上的玻璃看到外面的一切。它的整個結構是這樣的:
馬太環(huán)的形狀有些像摩天輪,內側有“輻條”,其實那是通道。馬太輪本身就已經碩大無朋啦。可實際上,我看到馬太輪還不止一個,而是數量眾多。它們都被串在一個巨大的呈圓筒狀的太空艙上,而那些馬太輪上向內輻射的通道就通向太空艙。它們是一個整體,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整體叫馬太星。它像一顆巨大的衛(wèi)星,正圍繞這一顆類地行星旋轉。太空艙被分割成若干不同功能的空間,有實驗室、休息室、健身房,可謂應有盡有。不過這里人不多,大多都是機器人,而且根本沒有外星人。
幾天后,我恢復過來,那個看不出年紀的男子將我?guī)チ艘粋€房間。我穿上了和他相同的衣服。
房間面積很大,模樣像個會議室,里面潔白一片,但沒多少家具,給人一種空曠荒涼之感。房間中心有個巨大的平臺,平臺下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光纖導線,非常細,約有頭發(fā)的千分之一。后來我才知道,這些光纖導線就是連在我們頭盔上的那根。原來這一頭通向這里。
從光纖導線里向上發(fā)射出一些微弱的電信號。一個發(fā)出的十分微小,好似一道微弱的不停顫抖的光線。但光纖導線數量眾多,發(fā)出的光線也就變得十分強烈了。這些扭動的光線,在上方大約兩米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光彩奪目類似紅寶石的東西,大概只有豌豆大小。它沒有固定的形狀,在輕微變幻著,好似一個活物。后來我才知道它就叫榮耀之光。
“你可以叫我M。我曾經也有過名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啦?!彼粗遥S后又說,“你到最后也會忘記你的名字的。所以現(xiàn)在最好能給自己取一個,越簡單越好。”他看了一眼那個發(fā)光的類似紅寶石的東西,“你們的世界其實就這么一丁點兒,看上去和個豌豆差不多大?!?/p>
“那是什么?”我也盯著它看。
“它叫榮耀之光。從你們腦部發(fā)出的電信號在上面形成了一個世界,一個純粹來自頭腦的世界,也就是你們生活的世界?!盡說。
“那不是真實的世界?”
“當然不是真實的,是你們幻想的?!彼又f,“你一定覺得那個世界稀奇古怪。原因就在于此,這個奇異世界純粹是你們腦殼中的產物,所以難免有些匪夷所思。不過,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都安之若素?!?/p>
“我們?yōu)槭裁幢魂P在幻想艙里?”我問。
“因為你們沒有生存的權利,你們只有活著的權利。在我看來,生存的權利不僅包括對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體驗,更重要的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理性改造。但你們沒有,你們是被召喚者,只有被選中者才有生存的權利。生活在幻想艙里的人,絕大多數從生到死都在那個容器里。他們甚至不知道外面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他們在培養(yǎng)皿里誕生,被培育成一個胎兒,隨后被裝進幻想艙里,腹部連接著臍帶,頭上戴著可以發(fā)出腦部活動信號的頭盔?!?/p>
“這么說,我一直都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我問。
“對,就生活在榮耀之光里,那是用你們的腦電波構建的,是你們創(chuàng)造的,所以不可思議,但也美不勝收,不是嗎?”他頓了一下,“我也曾生活在那里,像你一樣?!?/p>
“你也是被選中者?”
“是的?!?/p>
“你的意思是。人類絕大部分都是被召喚者,他們自出生之日起就生活在幻想艙里,在那里成長,在那里生活。他們用頭腦構建了一個名叫榮耀之光的虛幻世界。他們生活在這個世界里,從生到死都生活在那里,只有少數被選中者才會離開幻想艙?!?/p>
“沒錯兒?!?/p>
“那些沒有被選中的人,如果死在了幻想艙里會怎么樣?”
“會被移出來。那時他們還是活著的,他們只是以為自己死了,但只是死在了榮耀之光里,可榮耀之光并不是真實的。我們會對他們進行安樂死,這當然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看到馬太星以及馬太環(huán)。他們的軀體會作為肥料,投向我們下方的那顆行星?!?/p>
“為什么?”
“嗯……這說明他們被淘汰了,被榮耀之光淘汰了,他們是失敗者,沒有資格體驗真實的世界?!?/p>
“你是說,他們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在那個幻想艙里活了一輩子?”
“對。其實,你就是把他們放進真正的世界,他們也會稀里糊涂的。因為他們只是被召喚者?!?/p>
“可我是被選中者?!?/p>
“對?!?/p>
“但我也在榮耀之光所代表的世界里死去了,杜威槍殺了我,可你們沒有對我安樂死?”
“因為是你被選中者。用咕卡的話說,你是個漂亮的好心腸的小伙子。呵呵,我知道榮耀之光里每個人的思想。這么說吧,只有那些技藝超群、品德高尚、思想深邃的人才能成為被選中者。你是個出色的作家。這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p>
“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
“我們資源有限,一顆類地行星養(yǎng)活不了那么多的人類。在馬太星上有整整一百億人生活在幻想艙里。再說,我們也不想把所有的人都放出來,一方面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自私又懶惰,軟弱又空虛,謊話連篇,裝腔作勢。他們會發(fā)動戰(zhàn)爭,或者進行犯罪,他們根本就是來糟蹋這個世界的。所以我們不允許這樣的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想創(chuàng)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一個只有品德高尚的人生活的世界,所以我們才精挑細選。而且我們也已經創(chuàng)造出了這個世界。請允許我對她進行一番描述——只有極少的人在這里生存,他們德才兼?zhèn)洌橇Τ?,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更不可能有什么暴力。大地是美的,植物是茂盛的,動物們則是自由自在。這世界猶如天堂。實際上,我們已經在宇宙中創(chuàng)造了無數個這樣的世界。也就是說,我們在宇宙中已經找到并殖民了數百萬個類地行星,每一個行星上都有一個馬太星。地球已經成為歷史,太陽早已熄滅,可人類卻興旺發(fā)達。不過我們現(xiàn)在遇到了一個新問題?!?M說。
“什么?”
“宇宙正在坍塌。我們打算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宇宙?!?/p>
“這么說根本沒有外星人?”
“對。人類或者說地球上的生命是孤獨的?!?/p>
?“那么榮耀之光里的外星人呢?”
“那是你們的幻想。芭比人只是吃苦耐勞的人類,他們長著四只手。雙嘴人代表巧舌如簧喜歡說三道四的人。卡曼人代表劣跡斑斑的人。重影人其實都是酒鬼。”
“那么我的父母也是我的想象?他們并不是我真實的父母?”
“對。家庭是隨機組合的。每一個被召喚者,都是優(yōu)生優(yōu)育的產兒,是我們在器皿里培養(yǎng)的,所以你們沒有親緣關系?!?/p>
“林詩丫和林德也沒有?”
“都沒有,咕查和咕卡也沒有。你的父親之所以會生活在一幅畫里,是因為他早已死去,你的妹妹也是如此。你的父親為了救人而獻出生命,在你五歲那年。你的妹妹出了車禍,所以你看到丁丁被撞死。知道嗎,榮耀之光這個世界非常神奇,那里不僅有活著的人,也有已經死去的人。我想這也是因為,榮耀之光純粹是腦中的產物吧。不過,不要以為它完全是虛幻的,你們的智力就不會得到發(fā)展。你們照樣成長,從幻想艙外面看,你們的軀體會長大,會衰老,就像在外面一樣。你的智力不是得到了很好的發(fā)展嗎?你被教育得很好。你是個天才?!?/p>
接下來,我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么在榮耀之光中的我呢?我被打死了。”
“他們會埋葬你,就像你真的死了一樣?!?M說。
“我想看看他們?!蔽艺f。
我又回到了那個巨大無比的通道。我看到了母親,看到了咕卡,看到了林詩丫,看到了我周圍生活中的每個人。他們被封閉在一個充滿液體的艙體里,雙眼緊閉,赤身裸體,頭發(fā)被剃光,而且膚色難看。我真如冷水澆背,內心感到一陣讓人顫栗的凄涼。我想到了死去的方心丈。其實他并沒有真正死去,那只是我們的幻覺。他會被拖出幻想艙,進行安樂死,他甚至來不及看上馬太環(huán)一眼就匆匆死去了。絕大多數人都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們甚至都沒有親眼見過這個真實的世界,從生到死都只在一個冰箱大小的艙體里生存。
“林詩丫呢?她最后會怎么樣?”我問M。
“嗯……她是被召喚者?!?/p>
“這么說,總有那么一天,她也會在榮耀之光里死去,然后被拖出幻想艙進行安樂死?”
“對?!?/p>
“我的父親呢?還有我妹妹馬雯?難道他們在榮耀之光里死去后,也被進行了安樂死。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個真實的世界?”
“是的,恐怕是這樣的,非常遺憾。其實你們并沒有什么親緣關系?!盡做出無能為力的表情,“這是世界發(fā)展的趨勢。人類已經進入一個空前的文明。我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一切,飛船一個小時后起飛,你會到達下面的那顆美麗的行星。你將永遠地生活在那里。你是永生的。我們已經解決了DNA上的端粒問題,端粒已經被一種蛋白取代,那蛋白的形狀像個頭戴光環(huán)的天使,你的細胞將永遠地分裂下去。你還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像你一樣,他們也都是被選中者,德才兼?zhèn)?,智力超群,永遠都不會相互傷害。你也可以結婚生子,但孩子必須要放進幻想艙,只有被選中者才會從展開真正的生活。如果你對下面這個星球不滿意,我們甚至能把你送去其他星球。怎么樣?”M問。
“我永遠都見不到林詩丫啦?”我熱淚盈眶。
“恐怕是的。”
“林德被他們謀殺啦。他們接下來也會對林詩丫動手。國王死了,繼母篡得了王位,公主會安然無恙嗎?”我聲淚俱下,“你們這么做不公平。林詩丫是個好孩子,咕卡也是好孩子,我周圍有很多很多善良的人。為什么他們沒有生存的權利?這不公平。我愛他們。我還答應要照顧林詩丫一輩子呢。我要看著她變老,我要陪在她的身邊……真倒霉,我怎么就這么在那個世界里死了呢?都怪我不小心,讓他們鉆了空子。我愛她。你們懂什么是愛嗎?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M沉默了一會兒,扶著我的肩膀說,“也許有那么一個。但最好不要嘗試?!?/p>
“什么?”
“你還可以回去,回到幻想艙里,像個標本一樣泡在里面。不過你是被選中者,如果回去,那意味著你放棄了這個權利。你將不能得到永生,你終將會死在榮耀之光里,你的軀體會被從幻想艙里移出,像其他人一樣進行安樂死。孩子,好好想想,這多么不值得。為了一個虛幻的愛情,就舍棄了永生的權利。你需要慎重考慮。而在我看來,這根本不用考慮?!?/p>
“我在那里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們會救活你的。怎么樣?還需要考慮嗎?”
“我想……我已經考慮好了?!?/p>
我下了一個決定,馬文的決定。我并不覺得那個虛幻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她光怪陸離,美不勝收,甚至可以和死去的親人生活在一起,我愛他們,我愛所有善良的人。
謙陸沒撒謊,他的確看到了那個葬禮。我忠誠地守候了我那可愛的妻子一生。對于我曾在外面世界的這段經歷,我對她只字未提。杜威和胡蝶當然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謙陸也沒說錯。但那不是最終的懲罰,我希望M先生在把他們移出幻想艙的時候,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漂亮的馬太星,讓他們感受一下這個真實的讓人震撼的世界,讓他們明白,他們那不擇手段爭名奪利的短暫一生原來只是個泡影,一切的所作所為都是枉費心機。
你當然知道了我的決定,所以當我再次死去,將是一次真正的死亡。那時,我的腦袋將不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檸檬。

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光怪陸離、美不勝收的虛幻世界。這個世界瘋狂又浪漫,充斥著各種反邏輯的設計,你以為你看到了愛麗絲的仙境,可也許它是另一個黑客帝國。作者說:“孔子有他的理想國,蘇格拉底也有他的理想國,每個人都有他的理想國,于是我也有?!薄适轮羞@個虛幻世界就是作者的理想國。當短暫的虛幻和永恒的真實相遇,哪一邊才有生存的意義?你會如何選擇?
這是一篇暗黑童話風格的科幻小說,它荒誕、詼諧、可愛,令人同時感到美好和憂傷。
—— 責編 | 東方木

上海果閱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fā)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題圖 | 電影《?Love death and robots》(2019)截圖
添加未來局接待員為好友(FAA-647),留言“不存在科幻”,即可進入小說討論群,和我們一起聊科幻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