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今天也來看鸚鵡嗎
蘇影覺得她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兒。
為什么奇怪呢?
在這鳥園子里,所有人都在走馬觀花,看完門口這些花花綠綠的鸚鵡,又急著去園子里邊看天鵝,鴛鴦等珍禽,只有那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兒,一直蹲在籠子面前,溫柔地撫摸著一只葵花鸚鵡。
如果說這也算不上奇怪,那她這樣已經(jīng)持續(xù)兩小時了,該算得上獨一無二了吧。
蘇影獨自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撐著腦袋看著她,越看越喜歡。
她蹲累了,會站起來活動一下,但很快又蹲下去,繼續(xù)撫摸那只幸運的鸚鵡。
她和那只鸚鵡認識嗎?蘇影想了一下,覺得可能性不大,她對這里的每只鸚鵡好像都很喜歡,只是那只芙蓉葵花鸚鵡比較特殊,是單獨一只關(guān)在大籠子里的,而且那只鸚鵡有點掉毛,看上去怪可憐的,這也行是它被優(yōu)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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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的時候,她把每只鸚鵡都摸了一遍,像是問好似的,看起來,她更像這園子里的工作人員。
蘇影走進這園子,第一眼便瞧見了她,因她一身素色長裙看上去頗為養(yǎng)眼,蘇影便多瞧了兩眼,目光跟隨她在鸚鵡廣場轉(zhuǎn)了兩圈后,蘇影才往園子里面走去,只用了半小時便看完了所有小動物。
她比那些走馬觀花的還不如,只對大嘴巴的鵜鶘多看了兩眼。實際上蘇影根本提不興趣,這鳥園子不僅環(huán)境差還地方小,和以前看過的一處鳥語林差遠了,也就是本地人周末帶娃來溜一圈,若是旅游專程來看,得活活氣死。
可蘇影她自己為什么會來呢,一年輕姑娘,還打扮得挺時髦的,與周圍遛娃的群體對比起來,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就像那個看鸚鵡的女孩兒一樣。
蘇影嘆了口氣,搖搖頭,便打算走了,她只是家里待著悶,一時興起跑過來看一眼,現(xiàn)在挺后悔的,大好周末實在不應(yīng)該把時間浪費在這里,她完全可以在樓下公園走一圈,然后回去繼續(xù)窩在電腦前,有一百種娛樂方式打發(fā)時間。
正要出園子時,蘇影又看到了那個喜歡鸚鵡的女孩兒。
原來她還在呢。
她來這里只看鸚鵡嗎。
她居然拿葡萄喂鸚鵡,人家不是說不能用外帶食物喂食嘛。
她居然能讓那只白鸚鵡站到她手臂上。
她居然對著鸚鵡生氣,那鼻子往前蹙的小表情,好可愛!
蘇影一下子來了興趣,這女孩兒,好有趣。
于是她找了個廣場中間的長椅坐下,目光隨著女孩兒的身影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
她好像平等的喜歡這里的每一只鸚鵡,挨著撫摸,挨著喂食,一只鸚鵡給一顆葡萄,每一只鸚鵡似乎都對她很熟悉,愿意和她互動。
好神奇!
蘇影看著她走了幾圈,和廣場樹枝上的鸚鵡挨著玩了幾遍,然后走到角落里那個大籠子前,熟稔地打開籠子門,對著里面喚了幾聲,一只體型稍大點的白色葵花鸚鵡從籠子里跳了出來,走到她面前。
這只鸚鵡不吃她的葡萄,但一直拿腦袋蹭她的手腕。
她就這樣蹲在籠子門口,輕輕撫摸那只鸚鵡的脖子,翅膀,那鸚鵡像小貓小狗一樣,擺出一副享受的模樣。
蘇影也感覺很享受。
在這個初秋的園子里,有的人享受撫摸鸚鵡,有的人享受看撫摸鸚鵡的人。
她們倆都是奇怪的人,但沒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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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蘇影來說,這真是愉快的一天,但回去之后,又要恢復(fù)到枯燥乏味的工作中。
蘇影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沮喪的,她才二十來歲,卻已經(jīng)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失去了熱情。
久而久之的,對生活似乎也沒了多少熱情。
沒有念想,也沒有希望。
但她的生活并不是死氣沉沉的,她會盡可能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開心,將來什么樣,她才不會去管。
喜歡一件事,就放肆的喜歡,想念一個人,就大膽的想念。
就像她這一周的時間里,常常會想念起那個陌生的姑娘一樣,匪夷所思。
蘇影就是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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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熬到了周六,蘇影早早地爬了起來,把自己收拾得干練又得體。
別人都喜歡打扮得精致漂亮。
蘇影所追求的,卻是極致的干凈利索,衣服,一定要一色的,緊身的,短促的,不能有什么花邊啊褶皺啊這些累贅。頭發(fā),當然是編成辮子綰在頭頂,只留兩縷短發(fā)飄于面前,微微上翹。
她本身個子就不高,配上這身行頭,像是隨時能來個百米沖刺的運動干將。
簡單的吃了午飯,蘇影直直的便往上周去過的鳥園子而去。
去看鳥嗎,當然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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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讓蘇影有半分失望,那女孩兒已經(jīng)在院子里逗鸚鵡了。
今天她換了一身駝色連衣裙,一頭烏黑長發(fā)分于胸前,背了個小小的墨綠色的單肩包,整個人看上去儼然一個溫婉素雅的大姐姐。
蘇影和上次一樣,坐在廣場中間的長椅上,安靜地觀察她。
那女孩兒腦子里只有鸚鵡,別人看她一小時她都察覺不到。
蘇影便覺得她有點呆。
看了一小時,又看了一小時,蘇影有點坐不住了,她大概需要點勇氣,去做點什么。
什么都不做,命運的齒輪就永遠不能銜接在一起。
她左右看了一下,對面涼棚下有一個金魚池,有很多小朋友在那里撈小金魚,有一些矮腳凳子被閑置著。
蘇影深呼吸了幾下,讓激動的心情緩緩沉靜下來,在心里把接下來要說的話復(fù)述了十遍,起身,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衣擺,走到水池邊,同旁邊的小姑娘一起看了會兒魚,回身看到那女孩兒還在籠子前面蹲著擼鸚鵡。
她不再猶豫,拿起旁邊的小凳子,走到那女孩兒身后,用一種萬分溫柔的語調(diào)問她:
“累嗎?要不要坐會兒。”
蘇影做好了所有應(yīng)對尷尬的準備,如果對方拒絕,或者質(zhì)問,或者驚慌,或者把她當神經(jīng)病,她都能用認錯人當借口,立馬道歉解釋。
蘇影緊張兮兮地望著她,雖然居高臨下,但她感覺自己渺小如螻蟻,對方隨便一個正常的反應(yīng),就能將她的內(nèi)心擊碎,太奇怪了,太尷尬了。
原本不咸不淡的陽光似乎也突然變得熾熱,蘇影感覺背上一陣灼燒感,額頭上也開始冒出一點虛汗。
幸運的是,那女孩兒并沒有驚慌奇怪,也沒有質(zhì)問,她一邊按捏著那只葵花鸚鵡的翅膀窩,一邊回過頭沖蘇影微笑,輕輕說了句謝謝,然后接過了凳子。
笑起來真好看啊。這是蘇影此刻腦子里唯一的想法。
“這小家伙真乖呀!”蘇影挨著她蹲了下去,也伸手去撫摸了兩下鸚鵡的脖子,她要讓自己的目的看起來是鸚鵡,而并非她。
不摸不知道,這滑滑的手感,可太舒服了,和貓貓狗狗的毛不一樣,羽毛的觸感更加讓人舒適,能感受到羽毛表面的冰涼,同時又能感受到鸚鵡體表的一點溫?zé)帷?/p>
這只鸚鵡特別喜歡人類的撫摸,拿個腦袋不停的往蘇影手腕上蹭,頓時引得她眉開眼笑起來。
“你也喜歡這只鸚鵡?”
“額,是,是呀…”
蘇影臉上閃過一絲狡黠,嘴角微微上揚,撫摸鸚鵡的手指不下心碰到了她的手腕,蘇影趕緊把手縮回來,膝蓋上又開始癢,她下意識地抓了抓。
“蚊子咬的?”女孩兒的聲音輕輕的,像是飄浮在九霄云外。
“是,這里還挺多蚊子的,老是咬我。”
蘇影往自己膝蓋上看去,紅紅的一個蚊子包,再往下一點,小腿上也有兩個包。
“你看我,咬不著!”女孩兒指了指自己的裙擺,齊腳腕的長裙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額,還是你有經(jīng)驗?!碧K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像你這樣的,得動起來,蚊子就跟不上你?!彼浅UJ真地建議道。
這不是在那兒坐著看你嘛,蘇影心里一動,手上又不自覺地去抓了兩下膝蓋。
“我這兒有藥,你要不要涂一下?!?/p>
蘇影剛想說不用麻煩,她已經(jīng)從包包里翻出一只膏藥,遞了過來。
很奇怪,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蘇影直直地看了下她的眼睛,又低眉眨了眨眼睛,接過膏藥,看了下,是什么薄荷軟膏,她輕輕擠出一點綠油油的藥體涂抹在蚊子包上,一股清涼的刺激感傳來,驚得她不由得縮了縮腦袋。
“很舒服吧!”
“嗯嗯?!?/p>
她為什么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蘇影對這位神秘女孩兒又多了一分好奇。
“咕咕咕…咕咕咕…”
不過才一會兒沒理它,這鸚鵡便開始鬧騰了,女孩兒伸手捏了兩下它的脖子,它立馬又乖巧地拿腦袋蹭來蹭去。
蘇影悄悄地橫了它一眼,小東西機靈得很。蘇影專門了解過鸚鵡,這家伙就像狗中的牧羊犬,是智商非常高的鳥類,她都有點怕自己的小心思被這家伙看透了。
越想越心虛,蘇影趕緊跟著一起給鸚鵡按摩,像伺候家里的貓主子一樣,頗為討好。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蹲著,把鸚鵡籠子擋得密不透風(fēng),偶爾有兩個小孩兒跑過來好奇她們在看什么,蘇影卻是一點不讓。
不知過了多久,蘇影想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jīng)麻了,她雙手死死抓著籠子的柵欄,閉著眼睛感受腳上傳來的酸痛。
“沒事吧?”
“沒,腳麻了,一會兒就好?!睆娏业乃嵬锤凶屘K影臉都變形了,她死死低著頭,好尷尬…
“我撫你去椅子上坐會兒?!?/p>
“?。亢?..”
肢體接觸來得如此之快,蘇影有點猝不及防,她心里樂開了花,面上仍顯露著一絲痛苦之色。
蘇影一瘸一拐的,在女孩兒的攙扶下,一段幾十米的路,竟走出了天長地久的感覺。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腳麻的酸痛感終于退去了,蘇影拿眼神往身旁瞟去,那女孩兒直直地端坐著,正看著前方發(fā)呆。
“幾點了?”
蘇影不看手機,偏要問她,她手腕上的手表還挺好看的。
女孩兒抬起手腕看了下。
“五點半?!?/p>
“餓嗎?”
“有點。”
“一起吃飯嗎?”
女孩兒猶豫了一下:“我去劇院蹭飯,今晚有演出?!?/p>
蘇影感覺自己有點石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怎么敢的,邀請一個剛認識的姑娘吃飯?
不對,劇院?
“演出?什么演出?”蘇影大為好奇。
“西廂記,琴心?!迸喝匀皇锹曇糨p輕的,細細的。
蘇影覺得她聲音真好聽,比自己裝溫柔的聲音好聽十倍。
“京劇?”
“越劇?!?/p>
“你喜歡聽戲?”
“我是,花旦。”
“???”蘇影不太懂,但心里大為震撼,這姑娘居然是,演員。哦不,應(yīng)該叫,戲曲演出家。
“失敬失敬!”蘇影瞬間放低了姿態(tài),一臉恭敬。
女孩兒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敢問老師尊姓大名?”
“我姓譚,單名一個月字。”
“譚老師您好!我叫蘇影。”
“蘇影,好名字?!?/p>
“譚老師過獎了,敢問小的能有幸去看您的演出嗎?”
“你不要用敬語呀,我還這么年輕!”
“哈,哈哈。”
蘇影在震撼之余,一時間把對方當成公眾偶像了,她把自己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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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次進劇院,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蘇影跟著譚月,小心翼翼地邁入四面大理石的西府大劇院,譚月帶著她穿過敞亮的外廊,往后廳走去。
本來想請這女孩兒吃飯,鬼使神差的,反了過來。
既然說要來看演出,譚月便說帶著她一起來劇院食堂吃,還給她說她們劇院食堂怎么怎么好,樂得蘇影屁顛屁顛地就跟著來了。
“譚老師好!”
“譚老師您來了!”
“譚老師今天好早呀!”
一路上,遇到的人似乎都認識她。
蘇影深吸了口氣:“你,這么受歡迎?”
“我,只是演出比較多,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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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院的食堂確實是蘇影見過最高檔的食堂,面朝西天的落地大玻璃,讓這個空間如同室外一般敞亮,晚霞透過幕墻散落到零零散散的餐桌上,充滿了浪漫氣息。
食物也是自助的,人卻非常少。
“還沒到飯點?!弊T月解釋了一下。
“譚老師,你們這伙食是不是有點奢靡了?”蘇影跟著譚月沿著取餐臺緩步向前,葷菜素菜,中餐西餐,各色食物應(yīng)有盡有,再想想自己公司的食堂,不對,自己公司沒有食堂,蘇影頓時有點想哭。
“放心吃,我給你刷卡?!弊T月?lián)u晃了兩下胸前的飯卡。
“謝謝譚老師?!碧K影感激涕零。
兩人踩著夕陽的碎光,來到窗前的雙人餐桌坐下。
“對了,你想看今晚的演出,現(xiàn)在買不到票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安排到工作人員觀測臺?!?/p>
“譚老師您這算不算以權(quán)謀私?”蘇影嘻嘻笑道。
“并不會有人管你,我媽就時常在那兒看?!弊T月認真道。
“你該不會是戲劇世家吧?”蘇影一邊享受盤中的美食,一邊觀察譚月。
看看人家,舉手投足間,總有種不經(jīng)意的優(yōu)雅氣質(zhì)。不管是逗鸚鵡還是吃飯的時候,都這么好看,蘇影狠狠地羨慕了。
她這種姿態(tài)看上去很像是富家大小姐。
“并不是,我爸是電子工程師,我媽是人民教師?!?/p>
“哦哦,誤會解除!”
“世家怎么了?”
“如果是,那你就是…就是戲二代!必須接受人民的討伐!”蘇影義憤填膺地說道。
“那還好我不是?!弊T月如釋重負。
“唔…我瞎說的…嘿嘿!”
譚月吃完餐盤里的所有食物,喝了一口果汁,拿了餐廳紙輕輕擦拭嘴角。
“你腿上的蚊子包好了沒,要不要再涂點藥?!?/p>
蘇影往下看了看:“好了好了,不癢了?!?/p>
“我接下來去化妝室,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也可以去休息室坐會兒。”
“我去看看你化妝,沒見過,好奇,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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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月先去了更衣室,換了一身雪白束腰長裙,款款而來。
蘇影以為她是自己化妝,屆時自己還能湊近觀察一下,沒想到,是專人為她化妝,她便只能在旁邊遠遠地看了。
化妝師是個小姑娘,她似乎對這位譚老師十分尊敬,化妝的時候一直在詢問譚月妝容是否適度,蘇影從始至終沒插上話。
不同于京劇的濃墨重彩,越劇的妝容很淡,化完妝的譚月,仍然能清晰辨別她的容貌。
蘇影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瞧了個遍。
“怎么樣?第一次見吧?!?/p>
“感謝譚老師,讓小的第一次接觸戲劇,就是這樣美的畫面!”
譚月把頭微低,起身和柜臺處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轉(zhuǎn)身招呼蘇影。
“過來,我先帶你去看臺?!?/p>
“好勒!”
兩人穿過一個小走道,來到劇院二樓的一個小夾層,這里擺放著一些錄影設(shè)備。
“你先待在這兒,再過不久就開始了,我回去再過一下劇本?!?/p>
“好的,譚老師!”蘇影坐在木臺子上,對著譚月乖巧地點頭。
譚月淺淺地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而去。
背影都這么好看!
蘇影打量了一下這個劇場,簡直是富麗堂皇,在她的想象中,似乎只有達官貴人能出席這樣的場所。
這個觀測臺的位置離舞臺不近不遠,算得上是黃金座位,有一瞬間,蘇影覺得自己坐在這兒簡直是侮辱了這個位置。
于是她趕緊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越劇相關(guān)的資料,又搜索出《西廂記》惡補了一下。
觀眾陸續(xù)進場,到晚上八點的時候,燈光一暗,簾幕分開,譚老師的戲,便正式開始了。
蘇影兩眼放光地盯著臺上蓮步輕移,婉轉(zhuǎn)綽約的譚月,心跳開始加速,她莫名緊張了起來。
好怕她的表演會出現(xiàn)一點瑕疵,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悠然自得隨心隨意地舞唱的。
想來她平日里是下了苦功夫練習(xí)的,蘇影又有點感慨她的辛苦,開始有一點心疼起來。
這種感覺,是怎么回事呢?
蘇影看著臺上女孩兒的衣袖飄舞,聽著悅耳的歌聲,癡呆了起來。
“感懷一曲腸斷夜,知音千古此心同,盡在不言中?!?/p>
這是譚月唱的最后一句。
蘇影看著她緩緩?fù)顺鰺赡唬貜?fù)念了一遍這句詞,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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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一切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和譚月分別后的當晚,蘇影就夢見了這個戲臺子上的姑娘。
醒來的時候,她靠在床頭,盯著手機上的微信對話框發(fā)呆。
這種感覺,已經(jīng)很多年未曾有過了。
如果讓她用最簡單的一句話描述心動的感覺,那就是,世界變亮了。
初秋的天氣很清爽,早上的空氣里已經(jīng)有了第一縷桂花的香氣。
去上班的路上,蘇影第一次沒有帶耳機,原來傾聽這個世界真實的聲音,步子也能像踩著調(diào)子一般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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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周末,依然是陽光輕柔的秋日時光。
和今年的每一個周六一樣,譚月早上起來在家里練習(xí)唱腔和舞蹈,把晚上要演出的片段從頭到尾練習(xí)三遍,然后出門吃午餐,下午去鳥院子看鸚鵡,晚上去劇院參加演出。
每一個周六都是這樣,平平淡淡,按部就班。
譚月本質(zhì)上是一個內(nèi)向的女孩兒,她會把生活和工作上的每一步做得很好,但她從來不說多余的話,不做多余的動作,因此她的朋友很少,或者說,親密關(guān)系很少,從小到大,除了家人,便從未有過。
或許是譚月的生活過于簡單了,導(dǎo)致她接觸的人也非常有限。除了去劇院參與練習(xí),彩排,演出,平日里便不和人交流。她的愛好很獨特,喜歡一個人去看鸚鵡,一個人去賞花,一個人去看好山好水。她甚至都不怎么上網(wǎng)、玩手機,平時使用手機都是查戲曲資料,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老舊,跟不上時代。
所以想與她發(fā)展為親密關(guān)系的那些人,都在感受到阻力與鴻溝后,選擇退去。
譚月從不在乎,那些追求過她的男生,沒有一個讓她提起過興致。用她對媽媽說的話,那些人還不如鸚鵡有趣。
要說有趣,上周那位叫蘇影的陌生姑娘,倒還有些意思。
譚月想到她,嘴角便含著半分笑意,等走進鳥園子后,這半分笑意便擴散到了整個面龐。
譚月輕飄飄地走到那只葵花鸚鵡面前,非常禮貌地詢問背對著她的姑娘:
“請問,你今天也來看鸚鵡嗎?”
熟悉的聲音,等候多時了。
蘇影轉(zhuǎn)過身來,把手中捏著的一張門票遞到她眼前晃了晃:“看鸚鵡,和你!”
“這是?晚上的劇場演出?!?/p>
“是呀,前排座位哦!”
“你想看的話,和我一起就可,不必花這錢的?!?/p>
“這叫,儀式感!也算是支持譚老師您的事業(yè)呀?!?/p>
譚月淺淺地笑了笑。
“你今天來這么早?吃午飯了嗎?”
“嘿嘿,沒呢!”
“為什么不吃?!?/p>
“不怎么餓,想著晚上跟著你蹭自助餐呢!”
“不健康?!?/p>
“額,習(xí)慣了…”
“我這兒有小餅干,你先吃點。”
蘇影睜大了眼睛,看著譚月從腰上的包里拿出餅干。
“你這百寶箱呢,什么都有。”蘇影接過餅干。
“去那邊坐著吃?!?/p>
蘇影去到旁邊涼亭里,今天園子里沒什么人,周圍全是鳥叫。
譚月給了鸚鵡兩顆葡萄,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然后把籠子關(guān)好,走到蘇影面前:“葡萄也吃點,光吃餅干不舒服?!?/p>
“你這是喂鸚鵡的?!?/p>
譚月笑道:“喂人也可以?!?/p>
“你要喂我吃?”蘇影手上動作一滯,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譚月把葡萄連袋子一起放蘇影腿上,面色微紅,彎下腰低聲質(zhì)問:“你好手好腳的,我干嘛要喂你吃?”
“呵,呵呵…盒盒盒…”
蘇影一頓傻笑,當遇到這種詭異的尷尬氛圍時,她能想到的就是裝傻蒙混。
往四周望了望,還好沒人注意她倆的詭異對話。
“譚老師,今天是什么日子?”蘇影擰下一顆葡萄,放嘴里一點點咬。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譚月翻了下手機上的日歷。
“白露?”
“白露公園夜里有一場煙花秀,有沒有興趣?”
“夜里幾點?”
“十點?!?/p>
“十點倒是趕得及,那你看完演出別走,等我出來?!?/p>
譚月挨著她坐下,也擰了一顆葡萄細細地嚼。
“當然等你了,一個人我才不去?!?/p>
“一個人怎么了?”
“一個人看煙花,不好。”
“那一個人看鸚鵡呢?”
蘇影轉(zhuǎn)過身望著譚月,嘴角勾起一彎誘人的弧度,含情脈脈地說。
“那倒是,很有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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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月感覺今天的演出狀態(tài)格外好,她一眼就看到了觀眾席上的蘇影。
一步一移,衣袖搖曳,歌聲婉轉(zhuǎn),這場唱過無數(shù)遍的戲,到今天,才迎來屬于她的聽戲人。
舞臺上的譚月像是真正下凡的仙子,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和期待,對今天的喜悅和對明天的期待。
演出結(jié)束,譚月很快卸了妝容,換好了衣服,便往門廳快步走去。
蘇影正斜倚在欄桿上透過玻璃看外面的夜色,聽著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便知是譚月,轉(zhuǎn)身望去,譚月遠遠地向她揮手。
“譚老師發(fā)飾忘換了。”蘇影笑道。
“不換,今天的裙子和這珠釵還算搭配?!?/p>
“真像個丞相家的大小姐!這玉簪好看?!?/p>
蘇影上下打量著譚月,繞到她背后,捏著發(fā)髻上的玉簪觀詳起來,譚月很乖巧地站著不動。
“為什么是丞相家的?”
“怎么,你還想當什么?公主還是郡主?!?/p>
“我才不想當什么,我們怎么過去。”
“我叫車了,馬上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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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公園是個狹長的自然景觀長廊,在公園中部的位置有個很大的圓形廣場,常常舉辦些戶外文藝活動。
蘇影帶著譚月來到公園門口時,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非常多的人。
“想不到這里還挺熱鬧的,他們圍在那個廣場中間做什么呢?”
“現(xiàn)在在表演噴泉,他們看噴泉呢,等下十點了就放煙花?!?/p>
“我也要看噴泉。”譚月對蘇影說道。
蘇影帶著她往廣場里邊走了走,可是人太多了,沒有空子,她可不想讓譚老師去硬擠,感覺就不太好,況且她一腦袋金啊玉的,可別擠掉了。
“走這邊!”蘇影靈機一動,帶著譚月往一旁的小山坡上走去。
兩人繞過一個堆疊著假山石的小園子,山石背后有一處漢白玉臺子,剛好對著廣場方向。
“怎么樣,爬上去,敢不敢?”蘇影指著有一米多高的白玉臺,示意譚月爬上去坐著,坐在這兒就可以越過人群看噴泉表演了。
“有何不敢?!弊T月說著就要伸手去拉臺子上的灌木枝。
“欸你等下,別給人家拉壞了,等我先坐上去?!?/p>
蘇影雙手往臺子上一搭,用力一撐,身子就輕巧地坐了上去。
“手給我。”
譚月笑著伸手,蘇影雙手拉著她,讓她借力坐上來。
但她顯然沒有一點經(jīng)驗,用力過猛,身子坐上去的瞬間就失去了重心,向蘇影身上撲去。
蘇影眼疾手快,一手撐著臺子,一手將譚月攔腰抱住,兩人方才穩(wěn)住身形沒有倒下去。
“譚...譚老師,你沒事吧?”
感受著譚月?lián)涿娑鴣淼臍庀?,蘇影心臟狠狠地跳動了一下,譚月一下?lián)涞剿砩?,竟然順勢將下巴往她肩膀上點了一下。
“失禮了?!?/p>
譚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蘇影,坐直了身子,伸手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將整個發(fā)梢順到身前。
“譚老師,我發(fā)現(xiàn)你怎么說話文縐縐的,還真像個古代大小姐!”
“有嗎?”譚月歪著腦袋看她。
“你肯定是平時古文看多了,你那些劇本大多都是古言的。”
“你還看我劇本呢,你不會真是我粉絲吧!”
“隨便翻翻,嘿嘿,隨便翻翻!”
蘇影憨笑了一下,轉(zhuǎn)而又白了她一眼,沒看出來,這位譚老師還挺驕傲。
秋天的夜里時常有涼風(fēng)吹拂,譚月感受著面上撫過的一抹清涼,抬頭望去,四周的柳樹也在風(fēng)中微微搖曳,透過柳樹枝,竟能看到半輪明月,下方看噴泉的人聲嘈雜,背后的草叢里還能聽到蛐蛐聲。
“此處還挺有意境,光線偏暗,下面的人聲就顯得遠,我倆仿佛身在繁華之外。”
蘇影花了半分鐘理解這句話,未等她開口,天上砰的一聲,炸開了一朵絢麗的煙花。
“好漂亮呀!”
譚月激動地拍掌,她的聲音剛好被煙花綻放的聲音蓋過,蘇影只看到她張嘴,彩色的火光映襯在她臉上,這張古風(fēng)古韻的面容,似乎比天上的煙花好看多了。
蘇影便盯著她看,直到煙花落幕。
“過陣子中秋佳節(jié),到時候場面可比這熱鬧。”
“那中秋你還帶我來看嗎?!?/p>
“你不和父母一起嗎?”
“我爸媽要回外地奶奶家,我中秋夜有演出,不和他們一起?!?/p>
“那我陪你一起,我也一個人?!?/p>
“好?。 ?/p>
譚月開心地站起身來。
“你小心點,這里高?!碧K影也跟著站起來,伸手拉著她的手腕。
譚月往后退了兩步,突然緊張兮兮地問蘇影:“那個,蘇影,我們要怎么下去呢?”
“跳下去啊,啊你這長裙子,確實很不方便,可別摔了,我先下去,然后我接住你?!?/p>
蘇影十分輕巧地俯身跳了下去,伸著雙手望著譚月:“你先坐下,然后把重心放低,往我身上跳?!?/p>
“我不敢!”
譚月坐在臺子上,搖晃著兩只腳。
“譚老師,大小姐,你別開玩笑了,這點高度...”
蘇影著急死了,不會真把譚月整的下不來了吧,那今晚可咋辦。
“那,你可要接穩(wěn)我?!?/p>
“放心吧,快下來?!?/p>
譚月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啊的一聲,直挺挺地撲到蘇影身上,撞了個滿懷。
蘇影緊緊地抱著她,生怕她摔倒。
“我餓了,我們?nèi)ス湟故锌珊茫俊?/p>
譚月這么一跳,便覺得有些餓了。
“夜市?”蘇影很自覺地松開抱著她的手。
“就是有很多小吃的街道,你知道哪里有嗎?”
“哦,我家附近就有,離這里不遠?!?/p>
“你帶我去?”
蘇影看了下時間:“有點晚了,你太晚回去不要緊嗎?”
蘇影覺得譚月應(yīng)該是一個作息非常規(guī)律的人,畢竟人家可是知名戲曲演出家,如果晚上沒有休息好,應(yīng)該會對她的演出狀態(tài)有影響吧。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譚月先她一步,往公園外面走去。
“什,什么?”
蘇影沒太聽清她的話。
譚月回首對著她笑。
“快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