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賢者的諫言與倒計時一同入夢

4月21日，周五，早間，8：00。

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男孩從綿長的夢中醒來。

他望向窗外——那位講述謎語一般童話的夢境已然遠去——陽光穿過樹梢，灑在木質窗框上，散發(fā)出如往常一樣令他感到安心的厚重味道。

男孩隨手啟動了MR終端（Mix-Reality Terminal）。

震蕩從眼球上傳來——那是安裝在瞳孔前的微型顯示器啟動時的征兆。

旋即，男孩的眼前彈出一個小型虛擬界面，提醒著這個即將14歲的孩子，已經是該起床的時間了。

洗漱，更衣，下樓早餐，沒有一絲拖沓。

塞庫拉門托斯家的早晨一如既往，井井有條。

廚房中，塞庫拉門托斯太太正在向煎鍋中放入培根。濺射的油點吵鬧著，香味四溢。

身為一家之主的塞庫拉門托斯先生則慵懶地坐在餐桌前，一邊啜飲咖啡，一邊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空曠的桌面——那當然不是在發(fā)呆——而是借由白色桌面這一絕佳的背景，閱讀著MR終端投射出虛擬界面上的新聞。

瓦斯爆炸。

連環(huán)殺人事件。

瘟疫肆虐。

……似乎最近全世界都不怎么太平。

塞庫拉門托斯先生微微嘆了口氣。

余光瞥見兒子在自己對面就坐，于是，他收起擔憂，轉而露出了慈愛的微笑。

“早上好，克里斯。”

也許是因為對方看上去無精打采的模樣，男人停頓片刻，緊接著提起了兒子的生日：

“說起來，小子，再過一個星期——5月1日，就是你的生日了吧？——撞上了周一真是不巧啊。所以，媽媽和我打算下周末帶你去游樂園，怎么樣？”

被稱作克里斯的男孩木訥地抬起頭，清澈無瑕的墨綠色瞳孔中讀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不要被他騙了，克里斯，如果不是我昨晚提醒他，這個滿腦子都是工作的家伙怎么可能還記得你的生日，對吧？”

塞庫拉門托斯太太舉著平底鍋走過來，將煎好的培根全部鋪進了兒子的餐盤里。

“喂喂，我的份在哪兒呢，媽媽？”

“這可沒有你的份?！?/p>

克里斯只是低下頭，專心致志地享用他的早餐。

“小子，我被媽媽欺負了，你不打算為我說句話嗎？”

“克里斯才不會站在你那邊呢?！?/p>

一家三口的早餐時光，平穩(wěn)，其樂融融。

……這只是眾多美國中產家庭的日常里，最平凡的一幕罷了。

不過，在那之中，卻也似乎透露出了些許微不足道的違和感——毫無疑問，塞庫拉門托斯夫婦都是金發(fā)碧眼，典型的美國人；然而小克里斯，他們唯一的兒子，卻有著一頭烏黑的頭發(fā)，以及一雙飽含著憂郁的，墨綠色的瞳孔。

時間回到一年之前。

福利院中，一大群孩子正圍著塞庫拉門托斯夫婦吵吵嚷嚷——只是這個年齡段孩子們應有的好奇心與友善罷了，天性而已。

喧鬧中，只有一名男孩，抱著雙腿，孤獨地坐在最遠處。

……為什么會選擇將小克里斯帶回家，明明他是人群中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孩子呢？

塞庫拉門托斯夫婦也說不清，也許是因為男孩雙眸中那與年齡毫不匹配的憂郁，加上柔弱可愛的臉龐，天生會讓人產生一種想要愛護他，陪伴他，直到看見這個孩子露出笑容的沖動吧。

總之，就這樣，小克里斯被帶到了美國東部這座群山環(huán)繞中平凡的小鎮(zhèn)，開啟了全新的生活。

……只是，即便是新生活，也有些過于乏善可陳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個男孩的全部，那大概會是——“空殼”。

找不到熱衷的東西。

找不到想要表達的話語，想要描繪的景色。

克里斯只是一直沉默著，誰也不知道他木訥、陰沉的表情下在想什么……抑或這個孩子其實什么都沒想，只是單純享受著不需要將感情導向正常人類行為的無責任感罷了。

曾被虐待、拋棄過的孩子，大抵都是如此吧。

所幸，塞庫拉門托斯夫婦并沒有因此對小克里斯喪失耐心。

善良的二人仍然抱有期望。

他們相信時間，耐心，會成為一劑良藥，慢慢軟化這個小孩子在過去的十幾年來為自己構筑的外殼。

……現(xiàn)實會如他們所愿嗎？

4月21日，周五，午間，12:00。

麥金利小鎮(zhèn)中學，天臺。

群山，河流，森林，小鎮(zhèn)的全景在這里一覽無余。

克里斯眺望著遠處山巒上涌流的云翳，嘗試著完全放空頭腦。

忽然，帶著慍怒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打斷了男孩的思緒：“不守規(guī)矩的小老鼠，你沒看見門上寫的‘禁止入內’嗎？學生是不允許到天臺來的！”

來者并不是陌生人。

“得了吧，難道我們來這里的次數還少嗎？”

克里斯沒好氣地回應——是他為數不多，字里行間能透露出少許感情的時刻。

“是呀，C，也只有像我們這樣不受歡迎的怪胎，會特意逃到天臺來吃午飯?！?/p>

剛才還裝作怒氣沖沖的聲音，轉眼間變得友好而輕松愉快。

那是在學校中唯一拿小克里斯當朋友的孩子。

克里斯——或者，讓我們換個名字，用這名男孩唯一的綽號來稱呼他，【C】——將視線從遠方收回，落在了塞庫拉門托斯太太為他精心準備的午餐盒上。

“C，你的生日是在5月1號，我沒記錯吧？”

朋友突兀地提起新的話題。

“下個星期，你就14歲了，真是奇跡啊。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誰能活到18歲，就帶著另一個人的骨灰，跑到山頂上隨風撒掉。”

“我可從沒答應過這種像笑話一樣的約定。”

“別這么不解風情嘛，C，整個學校只有我們兩個怪胎可以互相作伴了。”

朋友嬉笑著，自顧自地推搡C的肩膀，又啟動MR終端，從空中懸浮的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專輯封面中隨便挑出一張——空曠的天臺上響起了節(jié)奏激昂的搖滾樂。

“真吵?！?/p>

C嘟囔道，卻也學著朋友的樣子，閉上眼睛，感受心跳與音樂節(jié)拍的共鳴。

午餐后，兩個男孩躺在天臺上，等待陽光烘熱他們的身體，也順便一起曬干他們年輕而無所事事的靈魂。

風將云層驅散，陽光落下，宛如金箔。

“C，你聽說過【圣杯探索】嗎？”

又是那位朋友，突兀地提起了另一個新的話題。

“【圣杯探索】，Chalice Quest，是一個APP，最近還挺流行的?！?/p>

C搖搖頭——他正凝視著自天際線上流下的日光，思考著關于光在以太中流動軌跡的問題，意識恍恍惚惚，不愿搭理外界。

“嘿嘿，我這就把安裝程序發(fā)給你。”

“……好麻煩?！?/p>

C眨眨眼，干脆地一口回絕。

“只不過是注冊一下，隨便填幾個調查問卷而已，試試看啊！”

朋友不依不饒。

只是抱著只是想讓對方安靜一點的想法，C無奈地啟動了MR終端，點進好友發(fā)來的地址，完成了一系列的注冊操作——雖說如此，那也只不過是轉轉眼球，在腦海里編織要輸入的語句，不到一分鐘就能完成——要嫌棄這種事情麻煩，實在是沒有多少說服力才對。

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塞庫拉門托斯（Cyclamentos）。

名字輸入完畢，眼球將鼠標引導向“確定”，下一秒，一盞阿拉伯油燈忽然映射在了C的視覺中。

“——下午好！”

伴隨著極富戲劇色彩的電子合成音，某種卡通繪本風格的精靈從油燈中毫無征兆地冒出頭來，把C嚇了一大跳。

“——管理員，阿布?阿巴斯?阿卜杜拉?馬蒙?本?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向您致敬！”

那口吻過于輕浮、夸張，仿佛是剛從某個幼教節(jié)目，或是某部老式手繪橡膠管動畫中走出來的吉祥物一樣。

“……阿布?阿巴斯?阿卜杜拉……阿……呃……”

C下意識地復述，卻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記不住那一大長串，仿佛Rap一樣從對方口里連珠炮般蹦出來的名字。

“叫我馬蒙（Mamun）就好。”

小燈精善解人意地提供了解決方案。

“……馬，馬蒙……唔嗯，這個APP是做什么的??？”

C皺了皺眉頭，他并不喜歡這種經典的超長名字式的笑話，既老套，又冒犯人。

“當然是，測試您與圣杯的因緣！”

小燈精回復道。

“圣杯？”

“沒錯，傳說中能實現(xiàn)一切愿望的萬能之釜，大圣杯?！?/p>

小燈精故作神秘地回答。

“為此，我們收集您的命運，魔力，想象，血脈。我們閱讀您的靈魂，編纂過去，測定未來……一切都是為了測試您是否有資格向圣杯許下愿望。”

燈精的身影飄忽不定，左右搖曳。

轉眼間，少年眼前彈出來一個被設計成阿拉伯蔓藤花紋魔法陣樣式的進度條。

“結果是——您與圣杯的因緣是100%——恭喜！”

燈精宣告結果。

魔法陣迸發(fā)出紫紅色的光霧，夾雜著亮片，撲面而來，又化為不真實的像素點——十分滑稽，像是早已過時的在線有獎問答游戲。

新界面彈出，向男孩展示出一枚赤紅色的紋樣……那紋樣折復，扭曲，又無比鋒利，有如一把匕首，從柄中向外放出兩條蛇形刀刃，給人以危險、精神錯亂的第一印象。

“100%？！不需要每日簽到，也不需要完成任務嗎？”

無視一旁好友的聒噪，小燈精手捧那枚赤印，畢恭畢敬地飄到C面前。

“這是贈予因緣者的專屬道具，令咒，還請您妥善保存?！?/p>

“距離圣杯顯現(xiàn)還有三天，要抓緊時間，完成英靈召喚哦！……那么，就到時候再會啦?！?/p>

說罷，燈精的身影倏忽間消失不見。

【圣杯探索】APP自動鎖定，進入倒計時界面。

“……令咒？……圣杯？……英靈召喚？”

C一頭霧水。

突如其來的信息，以最荒誕又兒戲的方式，突兀地涌入這個14歲少年的世界觀中，毫無注解，令他措手不及。

直到這一刻為止，C尚且無從得知。

——自己的命運，會以一種如何緊密的姿態(tài)，與圣杯聯(lián)系在一起。

——日常，將會以如何超現(xiàn)實的方式被撕碎殆盡。

——世界，將會被如何顛覆。

“于是，一月的使者為他獻上夢境?！?/p>

“于是，二月的使者為他獻上玫瑰、百合花、香草編織的大床?！?/p>

“于是，三月的使者為他獻上七名護夢的騎士?！?/p>

“于是，四月的使者為他獻上絕不會為他人所侵擾的迷宮。”

夢境之人在低語。

“于是，一無所知的騎士就這樣踏入了迷宮?！九酢堪?，請您再稍微睡一會兒吧，夏天就快來了，夏天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