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司

趙二在瞬間慫了。

他不怕老板，但是他怕老板讓他下崗，如今競爭壓力這么大，比他有才華的人多的是，老板把他換掉還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的冷汗瞬間從額頭上下來了。他這是趕緊找個借口搪塞過去，以彌補自己剛剛發(fā)的一會兒小呆。

“額，老板，我在等一個郵件，這郵件發(fā)得慢，等的時間無聊，我也就四處望望?！毕闹鍧M臉堆笑到。

“嗯?！崩习遢p哼了一下，面無表情，隨后就走了。

“嚇死我了?！毕闹辶⒓窗c在了椅子上，他松了口氣。

旁邊的同事也為他捏了一把汗，據(jù)說這個老板特別的嚴，以前好像就有這么個員工因為工作發(fā)呆就被革職了。同事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一倍涼水。趙二當即接下，將水灌進了自己的干燥的喉嚨。

他看著玻璃杯中的水，杯中的水正隨時變換著形態(tài)，水的上半部分好像一個滾圓的雞蛋，但是像布丁一樣軟，表面還有著光澤。趙二的手抖一下，雞蛋也跟著抖一下，隨后有變成了另一種形狀了。

月球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為了適應在月球上的生活，在月球上的生活用品像玻璃杯啊，茶幾啊，電視機啊，衣服和鞋子啊，都盡量增加其密度與質(zhì)量，好讓這些物品使用起來和地球上的感覺一致，只是有些東西是改變不了的，就像是人的身體的密度，還有自然界物質(zhì)的密度，如水，陽光等物質(zhì)。水的密度是無法改變的，因此人類只能通過設計出巧妙的容納水的容器，好方便用于人類的日常生活與建設中。人的身體的密度也是很難改變的，因此通常人們都帶著一種高質(zhì)量的手環(huán)和腳環(huán)，以增加人在月球上的重力，好方便人的日常生活。這樣就不會有人正在等車的時候輕輕一跳就飛了出去，又或者是，睡覺時自己一個轉(zhuǎn)身就飛出了窗外。但是像水那樣的自然界的物質(zhì)，它們的本身的性質(zhì)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月球上很少有人造的河流，怕大量的水從人工河道中翻涌出來，引發(fā)洪水。因此大部分的水資源都是儲存在地下水庫，像坐落在地表上的大型的水壩，是不可能列入人類的設計考慮之中的。

趙二喝完了水，在電腦面前呆坐了半個小時。他看著自己的時間和電腦上多如牛毛的未處理文件，他的心是疲倦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關(guān)在了監(jiān)獄一般，雖然他的身份在法律上是自由的，但是他的生活已經(jīng)被牢牢地禁錮在了工作上了。這時，他想起了自己以前高中歷史課上所講的二戰(zhàn)后歐洲的社會保障福利制度。當時二戰(zhàn)過后，這個歐洲被打得到處是殘垣斷壁，是美國的馬歇爾計劃，援助了歐洲130多億美元，百分之九十是無償提供的，從此歐洲的資本社會像是補充了新鮮的血液，再一次崛起，經(jīng)濟的增長以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速度進行著。那時，歐洲國家的政府拿出超過百分之四十的總收入用于社會福利建設，有雙休日，每天工作8小時，有休假的權(quán)利，極端貧困人口有社會福利保障，所以那時人們平時需要做兩件事，一是罷工，二就是休假，有社會福利的保障，那時的人們的生活別提有多悠哉了。從此，這堂課成了趙二一直以來奮斗的目標，能夠掙足夠多的錢，過上輕松愉悅的生活，自己的人生就交代在這兒了。

但是命運總是違背他的意愿，如今他的工資養(yǎng)活他自己都勉強，平時他只吃食堂的飯，一次館子都沒有下過，上班只做地鐵，平時吃的很簡樸，穿的很簡樸，不是因為他崇尚行為樸素的作風，而是因為他是真的生活貧窮。在他工作的那些年里，他身邊的同事有的升級了，有的跳槽了，有的下崗了，有的辭職了，唯獨自己還在那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地工作著。平時他的朋友也就不多，身邊的人也只是普通的同事而已，沒有太多的交際，因為說不定過不久他們就離開了或者是換了一個人，他身邊的同事總是不穩(wěn)定的，沒有一個能長時間保持在原位的?？赡苁枪ぷ髡{(diào)動吧，也可能是不堪壓力辭職的，還有是得到老板賞識晉升的。他身邊的人無一不對老板諂媚堆笑，希望下一次晉升的名單中有自己的名字。唯獨趙二是在這里呆了很久的，六年啊，六年的時光沒能換來一次晉升的機會，不過六年的時光也沒帶給他一次裁員的機會。每一次裁員，他的巧妙地躲了過去，每一次名單上有了他的名字后都會莫名其妙的消失，人事部沒有一次找過他的麻煩。

他在這里變得油滑，他的根已經(jīng)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座位下。職場上風云變幻的，一會兒這個人調(diào)走了，一會兒那個人又晉升了，不是公司本身的問題，而是，社會的競爭太殘酷了。而趙二只能在這個殘酷的風暴找到一個小小的角落，茍延殘喘度過自己的生活。

中午，風和日麗，他從食堂里打好了飯，坐在一個床邊的位置。窗外，晶瑩剔透的白皙的白玉蘭花開了，在耀眼的陽光下，散發(fā)出奪目的光彩。趙二看得入迷，自從他進入辦公室后，就基本上見不到其它的顏色了，偶爾有同事在桌上放一盆仙人掌，他也會覺得那份自然的美實在是值得珍惜。而窗外的白玉蘭，白色的花瓣中透著粉紅，嬌滴滴像一個羞澀的女子。他這時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地鐵上邂逅的王佳盈。他再度回想起了她的容顏，那白皙的皮膚，那烏黑的秀發(fā)，那銅鈴般的眼睛，無時不在悄悄叩擊著他的心靈。他看得愣了神，直到一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

“喂，在看什么呢？”

趙二嚇了一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發(fā)呆多時了，手中的筷子掉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而剛剛自己的眼鏡正迷茫地盯著窗外。他感到有些尷尬，因為自己的不雅被同事看到了。

過不久他們就會忘記的吧，趙二安慰自己道。

月球上的伙食還不錯，只是趙二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些飯菜的口味都是各種添加劑合成的。月球上人工催熟的農(nóng)作物的味道哪有這么好。大部分的農(nóng)產(chǎn)品都是集中制的，統(tǒng)一在營養(yǎng)液中培養(yǎng)植物作物，就像地球上的那些集中養(yǎng)殖的家禽一樣，那些可憐的小雞剛一出生，就會經(jīng)過嚴格的挑選，那些死掉的，染病的，一律集中處理掉，剩下的就扔進籠子，基本上他們的余生就交代在這了，狹小的空間，擁擠的雞群，每天在糞尿沾染的籠子中，在烏煙瘴氣的籠子中，就這樣活著，直到長大后被宰殺。這是人類最高效率的為人類自己添置家禽類肉食的方式。還有些生產(chǎn)鵝肝的，把那些不丁點大的小鵝的脖子栓在架子上，管子就插入它們的口中，每天就將大量的流體食物從管子中灌入它們的肚子中，通常只需要幾個月，它們就可以長得和成年鵝一樣大了，之后人類便可以將它們從架子上取下，宰殺，取走其中的鵝肝。如此高效率的生產(chǎn)鵝肝，只需數(shù)月，而不用數(shù)年將那些鵝養(yǎng)大。位于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為了自己的享受與利益，將痛苦留給了自己階級下方的動物。

吃完飯，趙二繼續(xù)著無休止的工作，他感到自己一陣眩暈，之后便暈倒了過去。

只聽“撲通”一聲，是辦公椅倒在地上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務室的病床上，潔白的床單顯示著這里的整潔與衛(wèi)生。他身上的白領(lǐng)襯衫倒是沒有換掉，自己的手上插著輸液管，一滴滴的液體不斷地在那個透明的管子里掉落。

他還沒緩過勁來，自己現(xiàn)在頭疼的厲害，好像自己在昏迷的期間做了一場夢，夢到的是什么就再也想不起來了，這夢好似還沒有結(jié)束，就突然中斷了，自己也同時醒了過來?？傊?，他是迷迷糊糊的，就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這時候，他的幾個同事進來了，對他噓寒問暖了一番，詢問醫(yī)護人員關(guān)于趙二的情況。趙二平時和他們的關(guān)系處的也不錯，這時也體現(xiàn)了平日關(guān)系的重要性。

“這年頭還輸液啊，人家都直接做溫室治療了。”

溫室治療是早已在月球新科技發(fā)展時期普及的醫(yī)療技術(shù)，只要將病人放在一個密封的醫(yī)療柜中，醫(yī)療柜自動給病人做全方面的檢查，施加適當?shù)尼t(yī)療措施，并時刻監(jiān)視著病人的病情發(fā)展，并在溫度和濕度中不斷地做出調(diào)節(jié)，一般病情的話兩個小時基本就完全治愈了。該柜還采取了無針注射，將藥水化為氣體，直接滲透到人的皮膚之下，從而達到治療的效果。不少有錢的家庭也自己購置這種醫(yī)療柜，平時也可以用它來保養(yǎng)和調(diào)理身體。當然，趙二不是能用的起醫(yī)療柜的人。

醫(yī)護人員這時候嘆氣道：“唉，這里的條件不夠啊，我們主任也向上級反映了很多次，但是資金總是批不下來，這公司就是摳門，在公司診所方面也想省一部分錢?！?/p>

……

最后，趙二覺得自己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床了。醫(yī)護人員也同意讓他離開，不就是低血糖，平時不注重飲食的后果而已。趙二謝過了醫(yī)護人員，也跟看望他的同事們道別，人家也是好心看望，自己好歹得對人家的情誼表示感謝。

他回到了那個空蕩蕩的辦公室，辦公室已經(jīng)一個人都沒有了，他昏迷的時間有點久，一直到了公司下班，基本沒什么人逗留在這里了。但是趙二不能走，他知道自己低血糖耽誤了工作，那個摳門的老板是不會放他走的，老板還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忙呢，假若自己直接離開了，那么以后和老板碰面可就尷尬了，自己借生病逃避工作？整整一個下午都拿去睡了，一點事兒沒干，這事要是傳出去，自己今后的飯碗可能不保，要知道多少的人在覬覦自己的職位啊，多少比自己有才華的人更適合勝任在這個職位上啊，自己能夠混到今天還不是憑借著自己以往的豐富的經(jīng)驗才一直保住這個位置的，此刻老板也在想辦法替換掉自己，讓自己的親戚的兒子來擔任這個職位，這，很可能就成為裁掉自己的一個借口，而以自己目前的狀況來看，真的是容不得這一點瑕疵。所以，為了彌補下午浪費的時間，他得留在這里加班，起碼把原先下午的工作計劃完成。也許加班到九十點中老板就會放過自己了吧，趙二心里想著。

他的辦公桌旁就是一面窗戶，窗外的天空寂靜空靈。今天特別空氣質(zhì)量不錯，漫天的繁星籠罩著上空。在這群星璀璨下，他煩躁的心情在深深的黑夜中，在這點點星群中化小了以至于無。他想，在這難得的星夜下工作也是令人羨慕的，幸虧自己暈倒，否則別人估計還沒有欣賞這美麗夜空的機會呢。這時候他們估計都已經(jīng)睡了，什么夜空，什么工作，都拋棄在了腦后，全都沉浸在了睡夢之中。唯有趙二這個深夜加班的，有幸目睹了這一切。

沉浸在這寂靜而美麗的星河之中，趙二想起了在地鐵上遇到了那個年輕女子，王佳盈，她的面龐，她的聲音，她的氣息，她的體香，仿佛就在他的眼前，他面對著星河，腦海中充斥著無限的遐想。他的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將自己的工作拋之腦后。。。。。。

真想再次見到她，哪怕一次也好，哪怕是在夢中見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