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協(xié)奏曲

? 奧塔維亞有幾個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的秘密，其中包括：這不是她第一個帶著宿醉頭痛醒來的清晨；這也不是她第一個沒克制住威士忌癮的夜晚；這更不是她第一個因酗酒引起的…麻煩，應(yīng)該這么說吧？

??但千真萬確，這是奧塔維亞第一次因酒精而在另一位雌駒的床上蘇醒。

??大提琴家吃力地?fù)伍_眼皮，窗外塞拉斯蒂亞那明媚的陽光便立刻涌了進(jìn)來，她慌忙閉上眼睛，捂住布滿血絲的雙眼，像嬰兒一樣蜷縮起來。此刻的情景再熟悉不過了，奧塔維亞感覺自己腦袋里仿佛進(jìn)行著一場由走調(diào)小提琴主演的音樂會。她調(diào)動僅存的一絲體力，抻了抻沉重的四肢，稍稍緩解自己酸痛的肌肉。

??奧塔維亞幾乎要崩潰了，因為當(dāng)一朵云遮住太陽，讓她得以睜開眼睛，檢查房間時。她立刻發(fā)覺自己不在家中，緩緩轉(zhuǎn)過頭，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灑滿整個枕頭的靛藍(lán)鬃毛，定睛一瞧，一只白色的雌駒正伸開四肢擺成一個‘大’字，一動不動地躺在旁邊。奧塔維亞輕輕揭開被子，一睹了身旁家伙的全貌——這感覺就像在做尸檢。

??奧塔維亞以蹄掩面，“塞拉斯蒂亞在上，那家酒吧都給我喝了些什么？”想到這些，她決定先偷偷溜出門去，跑回家中，逃離這個鬼地方。不幸的是，在這緊要關(guān)頭，維尼爾醒了，她揉揉眼睛，注意到了已經(jīng)坐起，滿臉震驚的奧塔維亞。屋子里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維尼爾擠出一抹笑容，向大提琴家示好。但后者并不買賬，她呆呆地盯著面前醒來的雌駒，伸蹄揉揉自己淺紫色的雙眼，輕輕搖了搖頭。當(dāng)維尼爾起身去廚房準(zhǔn)備早餐的時候，她忍不住一聲干嘔。

??“等等！你連個澡都不先洗一下嗎？”

??維尼爾停下蹄步，轉(zhuǎn)過頭來，“拜托！小姑娘，這可是我家！我不是想干什么就能…而且我要餓死了，再怎么說下一班也是在晚上。況且，你喝了那么多，我覺得你可能更需要洗個澡?！?/p>

??奧塔維亞按住肚子，被一個雌駒…已經(jīng)夠糟了。更別提面前這位還…如此的邋遢，連自己的骯臟習(xí)慣也從不遮掩。一想到這些，她的自尊心不禁碎了一地。

??“等一下！我才不會隨便進(jìn)你的浴室！你說我有點喝多了，對嗎？”

??維尼爾輕笑一聲，獨角亮起，轉(zhuǎn)身盛了兩碗麥片，裝了一盤吐司。

??“可不只是‘有點’，我以為像你這樣的時髦小馬會說…‘微醺’或者‘闌珊’這樣的詞？”她沖好一碗松脆的巧克力麥片，遞給了奧塔維亞。

??“幼兒麥片？！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不能別裝成熟了！”

??“嘿！我看過配料表，里面加了維生素！反正就是健康生活的那些東西！”

??奧塔維亞伸出一只蹄子扶住額頭，“你先是把我?guī)У郊?，接著占我便宜，現(xiàn)在你還要用對三歲小馬的方法——”

??“哇！停一下，小姑娘！”維尼爾哈哈大笑，耳朵也耷拉下來?！拔摇寄惚阋恕?？”

??“呃，我稍微…喝醉了一點，而且還在你的床上！”

??維尼爾從大嚼麥片中緩過神來，“就假設(shè)我們真的…做了什么吧？即使我對雌駒有那種心思，你也有點…不是我感興趣的類型，小姑娘。我不是心理專家，但你好像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呢?！?/p>

??“我不是酒鬼！而且請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姑娘’了？”

??“好吧…”

??“多謝你了！”

??“…小姑娘?！本S尼爾狡猾一笑，隨后埋首于麥片，一邊享受大提琴家慍怒的表情，一邊大吃起來。

??“非常詼諧，現(xiàn)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拿回大提琴，然后離開這里?！?/p>

??“隨你便，琴就在那邊。順帶一提，你不覺得這個大提琴有點大嗎？看著更像是兩個貝斯，一個…大貝琴？”

??奧塔維亞換上了自己最僵硬的撲克臉，“你對樂器的了解令我震驚。這可是最高級的定制款。不管怎樣，我要回家了，那里的東西更…古典些?！彼低荡蛄科疬@所公寓：地上堆滿了衣物、零食、還有袋子…地毯最初的顏色也無法辨別。

??“這里住著的可是‘五星級小馬’。再說了，我可不認(rèn)為你能做的更好?！本S尼爾悶悶的聲音從碗中傳來。

??奧塔維亞停下了步子。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大提琴家對這些外界的挑戰(zhàn)會不屑一顧，尤其是面對競爭者的時候，她明白自己的水平絕對是“降維打擊”。但面前的這位雌駒似乎不以為然，面對獨角獸的挑戰(zhàn)，奧塔維亞決定做些什么，好讓她知道自己的本事。

??“必須得說，我還是個不錯的廚師…說實話，恕我失禮，我還從未詢問過你的名字。”

??維尼爾咽下了嘴里的麥片，“維尼爾·斯庫奇正在為您服務(wù)，奧塔維亞夫人。”她裝模作樣地鞠了一躬，然后接著嚼麥片去了。

??“多么…雄辯。我想你是從——”

??“音樂家周刊?！本S尼爾把奧塔維亞的專輯丟了過去，“還不錯嘛，都能上封面了，這點我認(rèn)，但廚師就算了吧？”

??熱血涌上了奧塔維亞的臉頰，“我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女士，斯庫奇小姐，我只用蹄子就能處理好所有的事務(wù)。其實，如果你能從緊張的工作中抽出身來，我想當(dāng)面展示可能更有說服力。”

??“我周四休息，看你時間?！?/p>

??奧塔維亞微微一笑，“好吧，星期四晚七點，我會用恰如其分的方式為我們準(zhǔn)備晚餐。這是我的名片，希望你屆時能得體一點，最不濟(jì)也請?zhí)崆跋丛??！?/p>

??“希望這能讓東道主滿意，我就權(quán)把這當(dāng)你對我?guī)慊貋磉^夜的感謝吧。”

??一番裝腔作勢的客套之后，維尼爾一面忍笑，一面把大提琴家送出了門。當(dāng)聽到走廊里傳來的咕噥聲之后，她再也繃不住，關(guān)上門哈哈大笑起來。

? 餐桌被收拾整齊得體，主菜也在廚房小火慢煨。端詳著一下午的勞動成果，奧塔維亞開始懷疑起用三巡菜【1】證明自己的必要性了。況且，她剛才還鋪好了床，而且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只要旁邊沒別的小馬，就這樣。

??奧塔維亞取出橄欖油，炸了幾串櫻草，廚房里氤氳著燉雛菊的飄香，蒸萵苣的火候也恰到好處。她馬上就能宣告這次晚宴的勝利舉行了，盡管沙拉稍顯美中不足，但她準(zhǔn)備了點綴西芹丁的美味羅勒草用以代替——《橄欖油：原味主廚》里的名菜。

??幾聲急促的敲門聲傳入耳朵，不受東道主歡迎的客馬到來了。奧塔維亞又檢查了一遍餐具，隨后一路小跑，怒氣沖沖地開了門。走廊里的一道亮光直射眼睛，她慌忙伸蹄捂臉，透過蹄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貴賓正亮著淡淡的光芒。

??“你穿了什么？！”

??維尼爾從新衣服里伸蹄揮了幾下，享受著上面的凹凸感?！斑@只是我用來打碟的小玩意。我還記得你之前說過有一頓美妙的晚餐？”

??“是的，當(dāng)然美妙了！”看到面前尷尬得扭著身子的雌駒，奧塔維亞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澳敲础銥槭裁匆┻@身錫紙裝過來？”

??維尼爾的臉漲的通紅，仿佛變成了一座小火山?！昂伲∵@可不是錫紙！這是亮片！布料上加亮片在幾年前流行的很呢！”其實，維尼爾只有這一件能穿的衣服，但她絕不會讓奧塔維亞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秘密。

??“顯然，你對流行的知識無比匱乏?！眾W塔維亞繃住笑臉，將維尼爾請了進(jìn)去?！暗€是請遠(yuǎn)離吊燈，我不想在看你的時候傷到眼睛。”

??“這算恭維嗎，小姑娘？”維尼爾挑起一根眉毛，在奧塔維亞身邊站定。

??“哦，并不是，斯庫奇女士，餐廳在左蹄邊，請進(jìn)?！?/p>

??維尼爾無比確信奧塔維亞正在測試自己。因為她正坐在桌邊，面前放著沙拉盤子，更別提兩邊七副不同的刀叉了。她知道每種刀叉各對應(yīng)著一道菜品，但它們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啊！！而每每抬頭，她都能注意到奧塔維亞嘴角的笑意——那標(biāo)志性的狡黠笑容。最后，她硬起頭皮，選了一副最小的刀叉。美妙的東西都小巧精致，對吧？

??她插起一株雛菊送向嘴邊，結(jié)果耳畔立刻傳來了奧塔維亞的笑聲。

??“當(dāng)然了，用甜點叉吃沙拉…算了，你繼續(xù)，它的效果看上去還不錯?！眾W塔維亞插起一朵花瓣，輕咬一口，細(xì)細(xì)品味起來，臉上仍掛著方才得意洋洋的笑容。維尼爾接受了挑戰(zhàn)，吃了一口沙拉。它的味道棒極了，好得令她氣惱。甜甜的滋味中略過一抹微酸，整株花朵也因此鮮活起來。

??“還…不壞，但你真的應(yīng)該試試蒲公英夾心餅。美味又方便！”

??“哦，這晚餐我準(zhǔn)備的也很方便?！眾W塔維亞笑了笑，幾個小時的勞動與努力終于化作燦爛的成果。對她而言，‘專注’一詞要比‘強(qiáng)迫’更得芳心。晚餐在一陣沉默中開始了，兩位小馬誰也沒有說話，她們分別埋首于各自的食物，維尼爾只聽得到生脆多汁萵苣的咀嚼聲，以及奧塔維亞自大的音容。她已經(jīng)被逼上了承認(rèn)大提琴家蹄藝的絕路。

??奧塔維亞收好盤子，走進(jìn)廚房，幾秒后銜著一盤烤西葫蘆回來了。西葫蘆上裹的一層錫紙，鎖住了它香甜多汁的質(zhì)地。

??“嘿，維尼爾，看這里！”

??“怎么了？”四溢的香氣一個勁地往維尼爾的鼻子里鉆，她的舌頭幾乎要彈到地板上了。

??“你和西葫蘆撞衫啦！”奧塔維亞輕輕一笑，剝下錫紙，折成整潔的方片，放在托盤旁邊。她完全沒注意到此時的維尼爾正拼命咽著口水，紅寶石般的眼睛也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面前散發(fā)醉馬濃香的大菜。

??“哦，拜托，為什么要拉著臉？通常都是賓客打破沉默的呀?！彼匾巫?，呆呆地望著維尼爾暴起，像贏得蛋糕分配權(quán)的孩子一樣，浮起餐刀胡亂切下了一大塊蔬菜。

??“哦，老天，看來某位小馬已經(jīng)餓壞了?！眾W塔維亞一邊笑，一邊給自己切下了更大一塊。她以前從未有過這么好的胃口，但一想到維尼爾大吃大嚼的模樣，自己的食欲也被喚了起來?！翱磥砜緜€大西葫蘆是不錯的主意，對吧？”

??“是啊…嗯，你知道，還不壞…我想我還能再吃一點…”在奧塔維亞面前維持端莊形象的難度驟然上升，維尼爾從沒想過自己有哪一天會為美食而煩惱，可誰叫命運如此，造化弄馬呢？

??“放輕松，維尼爾。在吃東西的空檔里，你能講講你…‘打碟’的故事嗎？”

??維尼爾張了張嘴，不過除了噴出的食物，她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塞拉斯蒂亞在上，呃啊，你是被蠢騾養(yǎng)大的嗎？拜托，說話和吃東西二選一，別一起做！”還好，維尼爾剛剛正低著頭，沒濺到自己，當(dāng)DJ終于咽下滿嘴的食物，總算保住了最后一絲體面（她保住的東西比自己想象的少了很多）之后，奧塔維亞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

??“嗯，比你想的要難不少，因為你必須得審時度勢切最合適的碟，還要根據(jù)觀眾的反映自己調(diào)節(jié)奏，哦，兩軌混音也需要大量的練習(xí)。”維尼爾一邊說，一邊又從盤子里挖了一大塊蔬菜塞進(jìn)嘴巴，吞了下去。

??“的確，但我并不認(rèn)為演奏大提琴會更加容易?！?/p>

??汲取了剛才的教訓(xùn)之后，維尼爾取了一塊小些的西葫蘆，這回咽下去就容易多了。同時也成功做到了先咽下東西再開口，“不造，但我以前在學(xué)校彈過木琴，樂器都是一回事，對吧？”她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直面慍怒的奧塔維亞。

??“完全不是！要這么說，像遠(yuǎn)古小馬那樣乒乒乓乓敲石頭也不需要任何技巧！”

??“跟木偶那樣搓棍子不也一樣嗎？”

??“哦，你對這些東西完全沒概念！你知道只用蹄子做這些事有多難的?！?/p>

??維尼爾拍了拍頭上的獨角，“其實我不知道。”

??“典型的獨角獸思維，用獨角演奏樂器當(dāng)然簡單，所有的小馬都行！有本事你下次試試只用蹄子打碟，我敢打賭你沒這本事！”

??維尼爾呆了一會，眼中閃過一道邪惡的光芒?！昂冒?，奧塔，一言為定?！?/p>

??“拜托，看在眾之愛生的份上…以后別再這么叫我了?！?/p>

??“奧塔...那是什么？！”

??“刀，別惹我?！?/p>

? 注【1】：

? 三巡菜（three coures meal）指正統(tǒng)西餐，分為前菜，主菜以及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