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
夏夜,狄默默地彳亍,走過小巷來到海岸。輕微的海洋氣息順著海風飄蕩過來,凝滯數萬年的時光。在千古歲月之中,鷗鳥飛過藍天留下它們的氣味;巨鯨拍打碧海散落它們的生命;人類目視萬物篆刻他們獨一無二的痕跡。于是,狄便悵惘地走在這里。
途經數個標牌,指向那些人流擁擠的地方——那些安全的地方。海洋時不時會蔓上來,吞噬過路的行人,很少有人來這。那些追求刺激的沖浪者寧可到遙遠處,徘徊鯊魚的海岸玩耍。約定俗成后便成了如今的模樣。既沒有人來,也沒有人在乎,于是這出美麗海岸將世人遺忘,哪怕擁有無窮力量的政府人士也是。
狄在朦朧的月光下拿出自己的皮夾子,黑乎乎的襯里一覽無余。他站在那,看著腳下無休止吞吐的海,流沙上升又滑回去。皮夾子啪嗒一聲跌進去,很快就被帶走,帶到那些曾經存在之人離開之地。如今籠罩他的月光籠罩也飄蕩在那。那是一個幽深得不可思議的地方,狄想。
然后他朝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長長吁出一口氣,沿著氣消散的地方走。地上堆滿了垃圾,勉強可以看清褪色發(fā)脆的外表。方才走出幾米,路況急轉直下,一腳踩在放在一塊的東西,發(fā)出吱呀呀的聲音。好像在古堡老宅里冒險,他低著頭走,月光仍能照他的眼,玻璃碎片反映出如它一般了無生氣的光。
路有些奇怪,某些地方奇異的凹陷,踩下去沒有惡心的腐爛感覺,像是已經壓實了。遺憾的是,蟲子們也覺得此處甚好,結果就是鞋底粘著更加惡心的東西。
僅僅如此倒還好辦,它卻使人走起來更費力。狄不得不在早已廢棄的電線桿上清理干凈鞋底。隨著模糊不清的尸體抖落,電線桿旁一團稍大的垃圾抖動起來。它從桿子后面站起身來。
“你為什么到這來?”中性聲音,分辨不出男女,夾雜疲倦,聽起來沙啞,像是抽煙過度。它在暗處,只看出短發(fā)。
“和您大概是一樣的”狄回答,沒有驚訝,從兜里摸出干巴巴揉皺的煙盒?!翱沙闊??”
“抽不了,也不喜歡抽”她說,某些特質促使狄認為她是女性。
“我可能有些糊涂了,唉。”狄把煙放了回去。“那你是喝酒咯?”
她沒回答,拎起身旁的酒瓶,那看上去干凈,不是這里的東西。她把視線放在狄上。
“別誤會,我只是聽您的聲音像是遭了煙酒摧殘,適才并沒有看見酒瓶?!钡覔狭藫喜鳖i,喉結出頗癢,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煙頭突出幾縷煙絲,狄小心翼翼地把它們送回去。“有打火機嗎?”
“有的,本打算它用,算了?!彼f過來一只打火機。
“謝了?!钡覄倓偞蛉紵燁^,火突然熄滅,在也打不著。盡管如此,狄還了回去,抽著煙,走到她身邊倚著柱子。
兩人沉默無言許久,互相打量,揣度對方。
一個人衣服破破爛爛,褲子衣服都是耐臟的黑色。一個人沮喪至極,擺明了想死。
“握手?”狄說,伸出自己的手,在半空晃悠。
“不——算了。”她握住狄的手,細膩如同絲綢,狄突出一個煙圈,女孩盯著它在空中破碎。
“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女孩不回答,“可餓?”
“嗯?!彼鋈话丫破咳拥缴碁┥?。
“喜歡吃什么?”
“海鮮?!迸⒌穆曇魸u漸變得悅耳。女孩或許就是這么神奇吧。
“一會兒?!?/p>
狄慢慢悠悠地走向鬧區(qū),瞅準了燈紅酒綠的露天灘頭。脫下皮夾克,把白色塑料桌上的海鮮塞進去。起初,他那些醉醺醺的家伙,隨便奉承兩句,就搞到手不錯的東西,新鮮又完整。等差不多了,就直接撞到侍者,搶的是烤蛤蜊。趁他們不注意,先跑出一段。當他們追到通往海灘的巷子時就不追了。于是狄又慢慢悠悠地走。
夾克里有兩只龍蝦肉,三大盤牡蠣肉,一些蝦和螃蟹,一小盤精美的烤牡蠣。他兜里還揣著一瓶果汁和啤酒。抓著夾克的手止不住地發(fā)抖。
當回到電線桿那時,女孩又蹲坐在那,頭埋在膝蓋里,似乎在睡覺。
“醒醒,我搞來好吃的了?!彼f“真沒想過這么容易,以前就想過,只是一直不敢做?!?/p>
女孩遲緩地起身,狄溫和地表示坐著,用腳掃出一片空白,把夾克鋪在上面。掏出果汁和啤酒后又摸索出三根蠟燭和一只打火機。
用燭淚固定蠟燭后,狄把打火機交給了女孩。女孩看著大餐先是一怔,接著輕微地笑。燈光柔和,女孩的美貌略微被襯托出來,狄的預感不錯。
“還給你?!?/p>
“這個對我沒用,瓶子已經被我扔了?!迸汛蚧饳C推了回來。
“想自殺,為什么現在不自殺了?”
“遇到有趣的人可好?”
“好?!?/p>
狄不再理她,打開啤酒蓋子,啃起龍蝦。路邊的野狗啃食偶有的肉也是如此。女孩則文雅地多,先是把龍蝦撕塊,再細嚼慢咽。等狄吃完,她尚在吃蝦尾。狄給她擰開果汁,接著狼吞虎咽牡蠣肉。那些蛤蜊分毫不碰。女孩看著他吃,露出笑。
等到月亮再深時,狄看著她吃,苦悶不已,啤酒早已喝完,他捏著瓶子。女孩細嚼慢咽,吞下最后一口蛤蜊肉,喝下最后一口果汁。臉還肉嘟嘟地鼓著。
狄忽然撲過來,捏著女孩的肩膀。深深地吻。甜美的藍莓氣息從一個人的嘴轉移到另一個人的心頭,又從心頭還給它的主人。女孩先是捶打他,但很微弱,后來因為氣息被狄盡數吞沒,于是更難反擊。
吻完,狄站起來,看著月亮,聆聽大海,面向世界,風清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