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給人獲得感，教士們往往用短短幾句話就讓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夫感到安心，感到一種罕有的權力感——他感到自己了解了真理，即使是王都里的賢者都不會比自己睿智多少，自己可以不再擔心會受騙了，自己對總是糟心的生活頭一次有了種控制感——遇到困難拜大神，不就是祈禱嘛～禱他媽的！ 對此學者們持保留意見，尤其是活過了動蕩之年的學者們。 法師們自不必多說，沒人敢說窮盡了法術的奧秘，遑論世界的真理。他們的理論缺乏定于一的平穩(wěn)感，哪怕最聰明的人聽了也不免頭昏腦脹，一副利斧剖頭的狼狽模樣——躺地上吐泡泡說明聽懂了。 神？傳奇法爺端坐浮空城內大喊一聲：你，過來呀！ 法師，尤其是有追求的法師就沒有牧師那般容易滿足，他們可受不了天天鸚鵡學舌，大搞“我主模仿秀”——主神親自下凡參加都得第二名那種。 追逐真理，法師永遠在路上。 ………… 地水風火四大元素為實在的世界基礎。 光乃水火相湮成就，暗乃水土相濟成就。 正能量是光的衍生，混合軀殼之地、靈能之風則成生命能量，每一個生物都是四元素俱全的小世界，水火在外，地風在內。 負能量是架空屬性，是一種現(xiàn)象的統(tǒng)稱，是世界對正能量在極短時間內大幅度缺失的表現(xiàn)——通常體現(xiàn)在生命大量死亡的時候。 表現(xiàn)形式往往是死者復起，亡靈行軍，這是魔法版的“大災之后，必有大疫”。 為什么突然念叨這些基礎常識呢？ 因為戰(zhàn)場，尤其是在皚皚凍土之下尸骨倚疊如山的長垣古戰(zhàn)場，負能量失衡暴走乃是經典中的經典，每每入冬，戰(zhàn)端輒起，死血沁土，必生此禍。久而久之，亡靈成了攻守雙方的麻煩，亦是雙方的臂助，具體情況要看哪家的亡靈法師姿勢水平高了。 一般來說，獸人薩滿擅長喚起剛死不久的尸體，僵尸、骷髏之屬；而諾斯人祭司擅長喚起昔日亡魂，尤其是尸骸朽盡的無形幽魂。 所以往常的慣例就是第一波諾斯人依托長垣出牌，召喚無形亡魂協(xié)助守城，獸人也按流程撞個頭破血流，然后在第二波喚起僵尸、骷髏蟻附攻城，考驗長垣之后的諾斯人的時候便到了。幾百年了，既是默契也是均衡，沒人能私自改變策略而獲益。 但今時不同往日，在老冤家激情斗法時似乎有另一股晦暗陰沉的法術力量引而不發(fā)，在暗中推波助瀾，伺機而動以待天時。 ……………… 這些日子以來，貝坦尼發(fā)覺跟在泊松身邊食量會變大，食性會向純肉食偏移，不一定會變壯，但生命力會顯著增加，具體通常表現(xiàn)在對外傷、毒物、疾病以及環(huán)境的耐受力大大提高，當下最顯著的異常莫過于自己一身單衣進北境，一點兒不冷！披著熊皮的諾斯壯漢夸我好身體。 幾頓肉吃下來， 貝坦尼基本絕了脫隊單干的心。 長垣以北，鼓角相爭。 無論諾斯人，還是獸人，軍陣中的主要戰(zhàn)力，也就是百戰(zhàn)余生的老兵都不會在軍官的戰(zhàn)前口號和愈發(fā)急促的鼓點中迷失自我，他們早已過了那個會去相信廝殺有某種意義的激昂年紀了，現(xiàn)如今戰(zhàn)斗乃至戰(zhàn)爭在他們眼中都只是為了生存下去而被迫習得的一種技術，和狩獵、耕種、跑商并沒什么本質上的不同，讓腎上腺素入身而不入腦，以一種微妙的松馳握持武器，抓緊時間確認武器狀態(tài)，而不是任由緊繃的肌肉無謂的消耗體力，讓過于澎湃的熱血沖昏頭腦。 老兵才不會像頭一次上戰(zhàn)場的青瓜蛋子一樣臨陣抽筋、腹瀉，一頭莽上去，把脖子往對方刀口上撞。這里多說一句，這些信奉生存主義的老兵才是獸人戰(zhàn)神/人類戰(zhàn)神的正信徒，是祂們沒有在極端的狂信與駁雜的泛信間的來回拉扯中發(fā)瘋、神格偏移的主要原因——從不祈禱的人才是神祗可以依靠的“錨”。 依山勢蜿蜒而筑的長垣用恰如其分的高度擋住了獸人騎兵，攔狼、攔象，不攔人。城壘上布置堪稱密集的弩炮也讓獸人馴服的雙足飛龍望之輒退，誰讓它們只具備在低空盤旋、滑翔的能力呢～ 只這兩條使注定了獸人想要南下就只能跟山勢天然有闕的隘口死磕，毫無疑問，舊帝國為修筑長垣所劃拔經費的大半都用在做軟木塞堵肛瘺上了，每一處隘口都被起了一座天下雄關，不過堵了八個口子，帝國內帑為之一空，海內虛耗，戶口減半，民怨沖天。今日的人類夢里都修不出長垣，乃至于新神教會兜售的大額贖罪券上還會加印長垣的水印，暗示長垣乃神賜之物，這也是諾斯人人均新神黑粉，見一次新神牧師打一次的主要原因。 老實說，長垣年久失修，以致年年諾斯人都要在獸人攻勢最激烈的時候開城反沖鋒，為城墻分擔壓力。 好在帝國崩潰后，人類大大小小碎了一地，你不賣有的是人賣，曾被皇帝禁絕的鹽鐵走私卷土重來，獸人人心也散了，每年跟著可汗南侵的獸人也年年見少，這才留得長垣一口氣在，留諾斯人一口氣在。 ………… 黑云壓城，鼓角不絕。 廝殺聲壓過了呼嘯的風雪和人世間一切嘈雜。 不甘就此離開的亡靈也被雙方的施法者喚起，兩相對壘，一時間竟分不出戰(zhàn)場地處煉獄還是人間。 用吟游詩人唱爛了的戲文稍作描述： 眼見得尸積成山、血流成川！ 耳聽得殺聲如雷、人沸沖天！ 熱血融了積雪，結了冰紅。 人獸前赴后繼，平了溝壕。 人世間一切苦樂在此終結。 生死間一切恩怨無關緊要。 字字是實、人神共鑒的諾大慘劇在此處上演，亦在另七處上演，今年如此，年年如此。 諾斯人的麻木、堅韌、殘酷就是經歷如此程序，鍛造于這白山黑水之間。 ………… 要說不同，今日確有不同。 鏖戰(zhàn)之側，有惡客窺伺。 戰(zhàn)至終局，兀然天地為之一暗。 老侯爺抬頭一看，瞳孔劇縮如豆。 日全食。 陡然間失掉日光， 本就失衡的能量天秤被徹底打翻。 對于七竅噴血的亡靈法師們來說，本來勉強可控的負能量在片刻之間暴走了。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兀然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正中的骨龍不分敵我，兩家都打。 配合天象發(fā)難的行事風格和今人作嘔的凋亡魔力讓對戰(zhàn)雙方很快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媽的，遭了‘萬物歸亡’了！” 所謂萬物歸亡是一伙由悲觀的宿命論分子組成的邪教，成員多為占星師、邪術師和死靈法師，主要業(yè)務是從無底深淵里往外拉邪神，拉哪位倒是無所謂，行事乖張，信徒分布個泛，很是有些個令宗座、國王們頭痛的影響力。 他們的主張翻譯成人話就仨字兒——都別活！ …………………… “泊松不見了！” 深更半夜，負責值夜的伯努莉只一句話就把整個小隊驚的手忙腳亂。 始作俑者正在白山黑水間尋味。 最近獸人軍營內頻發(fā)的長毛象丟失事件，這位夜游美食家勢必要負起責任。 今夜，他的尋味之旅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波折。 亡靈，自己不能吃不說還持續(xù)糟蹋糧食。? ‘泊松討厭死肉’ 孤身一人的戰(zhàn)士如此想。 “麥酒！”輕車熟路的夜游者潛行入獸人輜重帳篷，如入無人之境，別問他師從何人，山林中的雪獅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獵手你就不要苛責獸人哨兵了。 ………… “戰(zhàn)場不是冒險小隊該去的地方，但戰(zhàn)爭不會特意避開任何人。 ”語出萬獸行者妮婭 ………… 獸人可汗的親衛(wèi)一律是騎長毛象上戰(zhàn)場的。 所以認賭服輸?shù)睦纤髠愒趹?zhàn)斗白熱化之后一直在尋覓那些身負掛件兒的巨獸。 “唉，真是老了?！崩纤髠愒跀S出標槍后用只有自己的聽清的聲量嘟囔了一句。明明在人均壽命五十的諾斯人社會中，今年六十三歲的老梭倫無論如何也能稱上一句高壽了，但他也只在一投矛沒能把長毛象釘?shù)厣系臅r候會承認自己老了，對自己。 用的投矛比年輕時的好，停止效應卻遠有不如，這不是老了是啥？ 于是老哈蘭第一時間趕來嘲笑，順便補刀（搶人頭）。 待在原地等受傷發(fā)狂的戰(zhàn)象自己沖過來，在貼臉距離撤半步，一斧劈側臉，懶驢打滾側出，應激昏迷的長毛象會被自己前沖的慣性撂倒。 “你肯定還不上賬！”順風吹牛逼。 “這次只是失誤！”逆風講道理。 ………… 戰(zhàn)場是最棒的老師，泊松看過了也就是學會了。 缺乏雜念的半巨魔戰(zhàn)士，精神和身體是一碼事， 眼晴看到等于腦子知道了。 腦子知道等于手會了。 醉酒后被獸人哨兵發(fā)現(xiàn)的泊松高舉盾嵌紅龍頭威懾獸人馴養(yǎng)的雙足飛龍，與載著騎兵的長毛象對沖，撤半步，一錘砸側臉，微微側身，昏迷的長毛象被自己前沖的慣性撂倒。 補錘，切里脊肉。 —————————— 此時此刻，大陸之南，燭堡。 老法師回答學徒提問。 看得出，耐心快到極限了。 這要不是我的私生子，老早就把他丟出去當野法師了。 突發(fā)奇想 “導師您說亡靈形成的直接原因是局域正能量缺失，負能量因失衡暴走，喚起亡靈——說人話就是小范圍短時內死人太多，世界卡住了，出現(xiàn)bug，令死者復起暫作緩沖以免出現(xiàn)位面崩解現(xiàn)象?！?——嗯，書背的還湊合。怒容稍霽。 “如果在人剛死夠數(shù)兒時拉更多人填坑，生命能量…”還未待他說完，導師便勃然大怒。 ——你個蠢豬！只會背書！ ——拉更多人填坑？說的容易！面對暴走的負能量，軍陣是沒有用的，士兵再多也是一個一個的獨自面對無孔不入的負能侵蝕！添油不夠勁兒，只有風暴才能擊倒大樹！ “那巨龍…”被罵，瑟縮，臉都白了還是不服氣。 ——不夠，單論生命能量，傳奇紅龍也不行！ ——龍神？也要看哪一位愿意觸這霉頭。 “那…” ——那什么那！只會背書就的好背你的書！《亡靈通解》再抄五十遍，月末前交上來！ ——夢話等到睡著再說，單一個體非神性生物怎么可能……真是貽笑大方！ ……………… 醉酒的泊松沖進了戰(zhàn)場。 他不參戰(zhàn)，他餓了。 他中心開花的出現(xiàn)方式在日全食籠罩下的獸人營壘里引爆了“夜驚”。 他是誰家細作？如何來至此處？什么目的？有多少人？ 這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繃斷臨戰(zhàn)眾人的神經。 “你擋住泊松的路了?！泵鎸s來處置他的可汗親衛(wèi)，泊松語氣平順，認真，疑惑，很認真的在疑惑。 …… 泊松五歲時食量已經非常駭人了，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午夜，小泊松餓扁肚子發(fā)出的雷聲絲毫不遜于天威。老家養(yǎng)不活他了，撿到他的村長用手指向北方，這是垂垂老矣的他除了鐵鍋燉自己之外唯一能幫上泊松的方式了（燉了也沒用，他在給無名的棄兒起名泊松的那天教會了泊松不能吃人）。雷擊導致了山火，烤干了跌跌撞撞闖入雨夜的小泊松，也烤熟了一整片林子的活物兒，被雷火燒焦，半炭半生，失禁腥臭…泊松一丁點兒也沒浪費。 從此“宇宙萬法皆狗屁，唯有干飯是真理”的人生信條就鎖進了被雨打透的每一根骨頭和被火燙傷的每一條疤痕里。 ……………… 發(fā)生營嘯的獸人營壘此時是戰(zhàn)場上混亂氣息最濃郁的地方，自然吸引來了不好的東西。 此刻打破界域封蔽真身臨凡的正是被狂熱的信徒喚作“終焉凝視”的邪神，其本體是棲居于深淵不明位層的半神級眼魔轉化成的亡靈生物“亡眼暴君”。 在獸人、諾斯人眼見魔焰滔天之物的一只觸手已破界而出，因此倍感絕望時。 以萬物歸亡為信念折騰到今日，終有回報的邪教徒們歡欣鼓舞，甚至不顧身份暴露的風險，從隱匿處跳出來相擁而泣，以宣泄自己大業(yè)已成的瘋魔歡愉。 只有正嫌棄至極地將不具食用價值的骨龍拆個粉碎的泊松一眼就看中了那因微弱神性恢復活力的觸手，暫鑒定為肉質筋道彈滑的好觸！好手！ 見獵心喜。 莫過于此。 老饕不饑于徒手。 錘子不擅切割，那便有什么用什么。 在被敷衍的惱怒中幸存的骨龍頭骨無疑是趁手的餐刀。其實就其機械性能而言，龍牙好做武器，而龍角好做防具。奈何大力出奇跡，在純粹的捕食驅動下，泊松將龍首倒置，龍角朝下，狠狠砸下，像是一枚打對了地方的膨脹螺絲或是家中為收束管線釘進墻里的金屬卡箍，將破界的觸手釘進北境的永霜凍土，讓大半真身隔著位面的半神邪物暴跳如雷，無能狂怒。 正當無形的偉力捏爆了幾個稱不上無辜的邪教徒腦殼兒泄憤時，泊松用他的錘子猛力捶打淪為釘頭兒的骨龍上頜，隨著大地的震動，龍頭漸漸整個沒入凍土。 三 二 一 ——嗷嗷嗷嗷嗷————-----------···· 主位面空間自我撫平的力量勝過了突遭重創(chuàng)的邪物，萬物歸亡，但非今日。 妄念之神永遠失去了祂的一根觸手。 ……………… 剛剛還跪地大喊“不?。?！”的邪教徒驚喜地發(fā)覺宗主的真身并非沒能留下，只是沒能全留下。 莫非是教友？邪教徒們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那個亂入戰(zhàn)場的披甲人型生物。 驚喜一直持續(xù)到眼見泊松從地上抄起某個獸人戰(zhàn)將遺落的斬斧將那觸手一剖兩半，一半起鍋燒油爆炒，一半架火原地燒烤。 在觸手在高溫下徹底失活的那一刻，絕大多數(shù)邪教徒都被因劇痛而震怒的上古邪物的心靈異能爆掉了腦袋，只有從頭至尾目睹一切的大祭司狀若瘋癲地以頭搶地，在糊了一身泥濘之后，這個滿頭滿臉都是血的男人瞪圓了一雙從未如此明亮的眼睛，眼底布滿血絲，口中念念有詞，丟了魂兒一般步履蹣跚卻著實不慢地向戰(zhàn)場外走去，沒有人阻攔他，更沒人看見他。 “啊～我懂了～” “多么強大！” “通往真理的路原來一直在我的腳下！” “而我多么愚鈍，須要我主大胃親臨于前才有所領悟！” “萬死！萬死！” “哈！我主大胃！大胃我主！” …………………… 在伯努莉帶著眾人找到泊松時，泊松正抱著獸人祭神用的大鍋，在戰(zhàn)場正中，無人打擾，睡得香甜。 ????????

泊松吃的那只有肉。 【注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泊松對亡靈的克制力比天堂山的天使更勝一籌。亡靈形成的直接原因是局域正能量缺失，負能量因失衡暴走，喚起亡靈——說人話就是小范圍短時內死人太多，世界卡住了，出現(xiàn)bug，令死者復起暫作緩沖以免出現(xiàn)位面崩解現(xiàn)象。泊松為何能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如山似岳的生命能量熾烈漫溢，出現(xiàn)在負能量相對過剩的地方能完全頂替死者，代表生命宣告存在，正負能量重歸平衡，有人頂替，死者自然不必充當這個虛假的緩沖物，而天使只能以抹殺死者靈魂的手段強行降低負能量濃度使主位面進一步受損以致平衡，高下立判。外在表現(xiàn)則是泊松出現(xiàn)會使亡靈活性下降，泊松消滅亡靈是迫其安息，速歸冥河，天使和牧師的手段本質是就地凈化，什么冥河？那不還是世界本源吃虧。 你要問泊松他吃完走了怎么辦？有他頂班這時間，就不是“小范圍、短時間”了，世界就能反應過來了，不至于卡住出bug了。唉，說到底還是智慧生物繁衍過快，又太聰明，不會在日常狩獵采集中緩慢、有序、零星的死去；又太傻，非要去戰(zhàn)場上扎堆兒投胎——這讓世界怎么忙的過來？！ 【注釋】 位面崩解：即主位面小范圍崩解為地水風火四大元素位面，主位面永久失去一部分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