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獨守空城的野獸，等待著有人上鉤?！???????冬天的云層比任何時候都要厚，就像奶奶那本落了灰的日記本。紅色的日落被夾在兩根樹枝之間，余暉落入屋子，正好落到地毯上。華殼低頭咬上奶茶吸管，突然想知道重慶的冬天會不會下雪。 ??????十辰于疑惑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后開口道：“這里不會。有的地方會?！?????????華殼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方其實也是個外地人。 ???????他十歲的時候來到這里，抱著浪浪站在門口往里面看，就是不敢進去。冷不丁被從樓下上來的十辰于拍了一下肩，一轉(zhuǎn)頭就看到那張明媚的笑臉：“你怎么不進去??？” ??????聲音軟軟糯糯，像孤兒院阿姨給他塞的桂花糕。 ??????那之后就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依賴心理，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都會詢問十辰于的意見。雖說自己明明大了對方三歲，但在某些事情上他還是不如這個弟弟強。 ???????感覺就像……戀人一樣。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臉，冰涼的手背貼在臉頰上，讓他冷靜了不少。 ????????弟弟而已。 ??????十辰于覺得華殼有時候就像一只野獸，一只獨守空城的野獸，一頭狡猾的拉冬。布置陷阱，而他自己卻在等待著，等待著那個竊取金蘋果的人出現(xiàn)。 ??????只是可惜，十辰于對金蘋果不感興趣。 ??????他用舌頭舐了下自己的虎牙，眼尾往上抬了抬，然后將手中的奶茶遞給對方。 ?????“薄荷味的。要嘗嘗嗎？” ??????他看著那個圓溜溜的腦袋擋在他面前，想象著對方的嘴含上吸管時用力吮吸的場景，頓了頓又抬起頭來，那雙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 ????“甜的誒?！???????廢話，我要了全糖。他暗自腹誹。 ??????“嗯?！????????冬天適合烤紅薯。剛好梁女士就買了回來，附帶一盒紅棗味的酸奶和一個巨大的狗頭抱枕。十辰于知道那是給華殼的。他一直喜歡軟軟的東西。 ??????他瞟了眼身邊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的人，突然也坐下來，手撐在地毯上，湊到他耳邊低喃：“酸奶給你。晚上可以一起睡嗎？” ?????華殼像是被嚇了一跳，瞪著那雙小鹿似的眼睛看他：“你……” ??????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下，只是無奈的應(yīng)了聲：“嗯?！??????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很久之前華殼就發(fā)現(xiàn)了，十辰于喜歡和自己一塊睡。 ?????他自認沒什么魅力值得別人對他如此依賴，自己這小身板也給不了別人安全感。但是十辰于似乎一直都喜歡那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類似殉情，知更鳥和栗子。 ????“你身上香香的，我想抱著你睡?！逼邭q的十辰于縮在被窩里，冰冷的腳板緊挨著他的膝蓋，“可以嗎？” ?????他不善于應(yīng)對喜歡撒嬌的小孩，只能盯著那雙皎如明月的眼睛，目光流水般淌過他的胸口和脖頸，他這才驚覺自己將最脆弱的部位都展示給了對方。毫無保留的。 ?????想說些什么狠話，對著那雙眼睛又說不出口，只能妥協(xié)性的“嗯”一聲，任由小家伙將手圈上他的腰。 ?????癢而暖，感覺就像……藥癮。 ?????他狠狠顫了一下，只覺得那東西還是不要染上的好。閉著眼睛試圖睡著，而他又一心顧著冷靜下來，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被窩里那雙狼崽兒似的眼睛。 ??????十辰于將手橫在他腰間比了比。嗯，好瘦。要多吃點。 ??????明早叫媽媽給煮兩個雞蛋才行。 ???????十辰于喜歡看華殼的手。 ??????他們常常在冬日外出釣魚?？粗请p小巧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魚線，后又將其拋入湖中。這時華殼會戴上黑色的，討人厭的防滑手套，遮住那粉色的指尖。 ?????他穿了件湖藍色的毛衣，靜謐的空氣讓人感到不自在。十辰于傾斜了下腦袋，不輕不重地倚在對方單薄的肩膀上。 ?????“我想聽你唱歌——”十辰于刻意拉長了尾音——他知道他哥總會心軟的，“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那時太陽正好要下山，冰冷的指尖觸上對方的手背。他感到身下人輕輕抖了下，嘆息一聲：“等我收線?；丶业臅r候唱給你?！????????十辰于“嗯”了一聲，又開始尋找話題：“好冷。你們什么時候軍訓(xùn)？” ????“快了，應(yīng)該是過完這周末就去。”華殼認真地盯著畫面，“你要好好復(fù)習(xí)，初三中考很要緊的?！??????“我們還在上新課呢，沒開始復(fù)習(xí)。”十辰于抱怨了聲，“作業(yè)好多?！???????他沒說話。他也沒說話。 ?????十辰于將視線落到對方的手上，突然想知道牽起來是什么感覺——14歲之后他就沒再牽過華殼的了。目光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將對方全身上下都摸了個遍，最后他摸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走嗎？” ????“走吧?！??????趁對方站起來的時候，他順勢摸上對方的手——和他考物理時的心情一樣冷。華殼身形一僵，隨后拎起黑色的挎包，捏緊了他的掌心。 ?????暖的，源源不斷的熱量傳輸過來，順著掌心滲入身體。 ?????他湊近了對方的耳朵——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華殼身上感受到莫名的恐懼感，那種擔(dān)心一切都脫離自己掌控的恐懼感。 ????“你要好好的?！彼穆曇糨p的像羽毛，眼睛里是一閃而過的占有，“等我軍訓(xùn)回來。” ??????十辰于張了張口，卻只能憋出來一句“嗯”。 ????????陌生的。華殼。 ??????軍訓(xùn)期間是封閉的——無法聯(lián)系，無法觸碰，只有一點一點蔓延直至瘋狂的想念。他想起來后兩天就是對方的生日了。 ??????脫離了冷暖交織的懷抱讓人感覺非常不爽，他甚至有點失眠的征兆——不對，已經(jīng)失眠了。黑色的天花板像怪物的嘴，里面會伸出一條惡心的，粗糙的舌頭將它卷入黑暗。 ??????他終于想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而他還沒有睡著。無意識地舔了舔虎牙，然后從床上爬起，確認外面的人都睡熟了才出來，光著腳打開了華殼的房門。 ??????沒人。 ?????他聞到了那股栗子混合著松木的香味，像一杯棕色的飲料。說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覺得它應(yīng)該是泥炭粽色的，像沼澤一個樣冒著泡。 ??????十辰于縮入被窩，鼻息間都是那股熟悉的氣味，感受著溫和的屋里發(fā)酵的沼澤——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味道。風(fēng)聲輕得想催眠曲。感覺還缺點什么，于是從衣柜里扒拉出來一件白色毛衣蓋著頭。 ?????好舒服。 ?????現(xiàn)在睡覺吧。他快困死了。 ?????華殼很難解釋那是一種什么心情——當(dāng)然有想念的成分在里面，但同時他又不想見到十辰于?；蛘哒f，他害怕見到十辰于。 ?????冬天真的很容易困倦，六點的鬧鐘和暖和的被窩讓一切看起來都昏昏欲睡。他胡亂往嘴里塞了兩個饅頭，將一個雞蛋藏在衣服袖子里打算一會兒休息的時候吃，有些麻木的捏了捏酸痛的脖頸，才發(fā)覺犯困的時候真的會眼冒金星。 ??????他的腦子有點混亂，摸不清什么才是喜歡，什么才是依賴。他清楚自己對十辰于有點特殊——不管是情感還是行為。 ??????但他又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么，或許像個會刺人的望遠鏡。 ?????集合的哨聲響起，他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渾身發(fā)冷，連眨眼這么個動作都變得格外困難。渾渾噩噩的站了起來，上下眼皮似乎粘上了磁鐵，硬生生的合在了一起。他聽到了旁邊女生的尖叫聲，然后后腦勺就狠狠地撞上了水泥地板。 ??????痛，但更多的是困。睡過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 ??????明天他生日。 ?????華殼是被醫(yī)院的防腐劑味熏醒的。白茫茫的世界讓他的喉嚨不自覺緊繃，手指收縮，指甲像是軋入了某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十辰于直接跳了起來，幅度之大甚至差點撞到床邊的柜子，“你干嘛！一睡醒就抓我……” ?????他愣怔地望著對方捂著的手背，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對不起?！??????雖然是醒了，但他依然覺得很累——又或許是精神上的累，因為他的心臟像個鐵拳一樣不停地敲打著他的胸骨，而且他還有力氣去掐十辰于。 ?????這里大概就是醫(yī)院了，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醫(yī)院算的上是他的老朋友了，他的母親，父親，嬸嬸以及后來收養(yǎng)他的老太太，都是在這里度過生命的最后一刻的。 ?????他似乎永遠都無法逃離醫(yī)院的束縛。精神上的束縛。這里讓他感到極其緊張。如果此刻有臺多普勤連在他的身上，那么它一定會叫得像個吃到屎的麂子。 ???“我……” ???“你在軍訓(xùn)期間發(fā)高燒?！笔接诘纳袂榭雌饋砗翢o波瀾，如果華殼沒有見過他被送進來時對方那臭得像黑色鐵鍋的臉色，“因為硬撐了三天，所以體力不支而暈倒在早餐結(jié)束后。那個傻逼醫(yī)生還將你診斷為肺炎，媽媽快嚇?biāo)懒??！????“對不起?！??????十辰于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盯著他看了很久。穿的像個四十多歲的圖書管理員，他聯(lián)想到了濕漉漉的地毯。 ?????“你第二次道歉了?！笔接诤莺萃铝丝跉?，“明明今天是你生日?！?????他微微坐了起來，十辰于立刻給他塞了一杯水：“支氣管炎，醒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你不能吃蛋糕了。” ?????華殼仰頭望他，極輕又極緩的呼吸間，他看著原本要離去的十辰于像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轉(zhuǎn)過身來，眼前多了一大片黑，發(fā)絲間跳動的光在他眼前閃過。 ????他們在接吻。他后知后覺的想。 ????十還是頭一回笑得這么溫和，兩顆虎牙熠熠生輝，像獨角獸那個漂亮的角。 ???“算了。生日快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