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同人]冬至
對,沒看錯。方舟開春分活動,我發(fā)冬至就要寫完的稿。
問就是連陽帶旅游帶期末一堆事情...但至少還是發(fā)出來了。

夜里的幻想鄉(xiāng)下了一場大雪。當然,博麗神社也是。
清晨,一輪紅日從離神社不遠的山巒上探出,驅趕著光束照耀著大地。伴隨著陽光顯形的,還有神社的輪廓——整個神社,從屋檐到地面,到周圍的一切,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配著微弱的北風和和煦的陽光,和大山一起靜靜地籠罩于一片祥和之中。
這樣的美景若是從高空俯瞰無疑是更上一層樓,不過今天的茨木華扇可不會為此麻煩竿打。她一大清早便帶著一只口袋獨自去了趟人間之里,買了些東西后,徒步鉆進了妖怪森林,不一會兒就到了神社山腳下。這種“任性”的壞處顯而易見——寒風凍得華扇雙手通紅,以至于她必須要不時停下來,邊摩擦邊哈氣以求讓自己好受一些。
穿過鳥居,華扇看到不遠處有個頂著白色高帽的小孩正在掃雪。
“布都?”她向前呼道,不帶多少遲疑。
那位被叫布都的“小孩”抬起了頭。華扇本來想上前繼續(xù)搭話,就見“小孩”又猛地低下了頭,背過了身,沒有再看華扇一眼。見此情景,華扇只能是耷拉下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還挺記仇?!?/span>
“是啊,更何況這事情還是我挑起的?!比A扇轉過頭俯視著聲音的來源——一只綠發(fā)綠瞳、頭長獨角的狛犬,此時正搖著尾巴半蹲著仰視華扇,“她知道你在神社嗎?”
“何止知道?!备啕愐鞍诵χ噶酥改俏弧靶『ⅰ保白蛱旌蟀胍广@靈夢被窩取暖的時候,要是沒靈夢攔著,我們兩個非打起來不可?!?/span>
“倒是合她的性子?!比A扇苦笑道,“她對待妖怪一向這樣死腦筋?!?/span>
“不如說她在各種待人接物的場合都是這樣?!卑说故切Φ脝渭?,“甚至還不如我這石頭腦袋,嘿嘿?!?/span>
“...也是,博麗神社發(fā)生的一切,你一直是看在眼里的?!?/span>
“說起來,你不是她師傅嗎?憑著這層關系,只是和布都小姐說個話也不是不可能吧?”
“早就不是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又回到神靈廟去了?!比A扇苦笑道,“而且她跟靈夢混得才熟,我和她的關系反倒不是那么密。”
“類似于那只橙喵和紫大人的關系?”
“差不多吧。更何況,我還對她倆撒了那樣的謊...”
“放心吧,布都這孩子我看了,本性單純的很,只是那種程度的欺騙的話還不至于讓她對你懷恨在心?!?/span>
“但愿吧...”
“沒那么嚴重,別太擔心啦。——這布袋子里是什么東西?”
“買的半斤羊肉、一些佐料,以及一份餃子皮?!比A扇拎起她手上的布袋子,“今天不是冬至嗎,我來看看靈夢,順便給她煮點餃子吃?!?/span>
講到這里,華扇四處張望了下,卻只見一片皚皚白雪中,并沒有一點那熟悉的紅色。
“她還沒起嗎?”華扇問道。
“嗯...至少我醒來的時候她還在睡,嘴里還一直嘟囔著什么。”阿吽想了想,“不過當時只想著到外面玩了,所以根本沒在意她說的是啥?!?/span>
“...這樣,阿吽,你去看著點兒布都,一會兒餃子做好了我叫你倆?!比A扇拎起了袋子,邁步向社殿方向走去。
“好嘞?!卑四克椭A扇的背影,隨后把目光又聚焦到布都的身上。
?

“靈夢?”
華扇試探著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一位棕黑色長發(fā)少女便推開了門,抬著頭看著華扇。
“早啊?!膘`夢的語氣有點低沉。
“早?!阍趺催@么無精打采的?”華扇帶著疑問走進了靈夢的房間,把那布袋子放在了桌上。
“唔呣...”靈夢只是哼哼了幾聲,隨后半個身子就又鉆進了被爐里,頭則是干脆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身體不好嗎?”華扇湊了上去,用左手背輕輕抵住了靈夢的額頭。
“嗯...不像是發(fā)燒?!痹S久,華扇把左手收了下來,“是因為昨晚上她倆搶被子導致你沒睡好嗎?”
“她倆還算不上啥?!膘`夢直起身子,拎起茶壺,給她自己倒了一杯綠茶,“廚房柜子里有茶杯,你自己拿一個去吧?!?/span>
“不用了,我還不渴?!比A扇跪坐在墊子上,托著腮幫子看著靈夢。
“你要說道我沒干好巫女本職工作出門掃雪的話,那請便吧。”
“別把我想的那么苛刻啊...不過也是,我記得以前不管有沒有人幫忙,你都會自己下地掃雪,怎么今天就布都一個人了?”
“...大抵是布都出門的時候我睡得太死了吧?!?/span>
“但阿吽都說你睡到早上的時候還在一直說著夢話...”
靈夢閉口不言,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她眼前的茶水。華扇看著靈夢,腦子里突然蹦出了個她以認為合理的緣由。
“難道是...你昨天晚上夢見啥不干凈的東——”
“你說誰不干凈!”
這一聲突然的怒吼伴著靈夢的怒目著實讓華扇猝不及防。
“啊,抱歉,華扇——”還好靈夢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沒事的?!比A扇只是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并沒把靈夢的行為放在心上,“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span>
這一下,靈夢反倒是縮成了一團,活脫脫一副受訓孩子的模樣。
“別搞的是我在欺負你啊...”華扇嘆了口氣,“你早飯還沒吃吧?!?/span>
“...有什么所謂呢,反正我也是荻餅不管發(fā)沒發(fā)霉抓過來就吃的存在...”
咕~咕~
“噗呲。”
“你笑什么。”
“沒必要那么嘴硬吧。畢竟,你我之間還用這么藏著掖著嗎。”
又一陣死寂,但華扇能看見靈夢的嘴角略微有些顫動。
“好啦,打起精神來,今天可是冬至,中午吃餃子如何?我買了點餃子皮和肉,也算是給你改善下伙食了?!?/span>
說完,華扇便單手撐起身子,拎著袋子就要轉身。
“那我,我可以做點什么——”靈夢的情緒突然再一次激動,她意欲和華扇一同起身,下一秒?yún)s又被華扇輕輕地按進了被爐。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比A扇笑道,“作為回報,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情緒可不能像剛才那樣忽高忽低的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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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讓我理理頭緒,嗯,先要處理肉餡...”整理好下廚的衣物后,華扇便開始了廚房內的忙碌。
蔥末、姜末、花椒水,這是華扇從人里的那些賣餃子的商鋪那里學到的輔料。 處理這三樣倒是并不難:花椒水的話,抓點干花椒扔進熱水里就行;蔥白切花,生姜切絲,兩者混合切成碎末,扔大碗里和肉餡攉勻就行。肉餡的處理就要麻煩一些——新下的羔羊肉,先切塊,再切粒,然后細細地剁成臊子,說的容易,但真正操作起來的時候才知道有多么費精力。至于具體的調料,華扇別有一番心思。除了常用的鹽、醬油和香油,華扇在從自己的仙界出發(fā)之前還另找了些驅寒的草藥,這些草藥稍稍過火處理,便能方便地碾為細末,對餃子餡來說不失為一味上好調味料。
和餡兒的過程比較枯燥,每當這時,華扇便嘗試著想想別的什么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說,威風尚存的她面對這一坨生肉,會不憚于撕開它的肌肉組織然后就地來個刺身大餐;比如說,斷臂后的她為了混入人類的視線學習人類生火做飯,但漸漸地這一條竟然從生存需要成了日常工作;又比如說,她養(yǎng)起了動物,蓋起了仙境,貼近人類的日常生活,還陰差陽錯成了那位懶散巫女的監(jiān)護人...還好,和餡兒的用時并不算長,以至于華扇的回憶還不至于深入到某些她不想回憶的細節(jié)上。
只是家里吃的話,包餃子這一項便沒必要這么繁瑣——餃子皮放在右拳虎口上,舀一勺餡,捏緊中間再捏兩邊,一個圓鼓鼓的月牙餃就捏成了。很明顯華扇熟悉這門道——不多時,她旁邊的竹屜上就堆滿了規(guī)規(guī)整整的餃子。這邊包著,那邊事先坐的一鍋水已經(jīng)燒得開了花,華扇便托起竹屜,把餃子一個一個地送進沸水中,直至確認竹屜已經(jīng)不能再輕。她舀了一碗涼井水放在鍋邊,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倚靠著廚房的墻壁,看著那些餃子在沸水中翻騰起舞。
“但愿這一頓能讓靈夢打起精神來吧?!比A扇這樣想著,暫時忽視了這小小的廚房之中,其實不只她的氣息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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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吽和布都躺在社殿外的雪堆之上,看著白色的炊煙久違地從社殿煙囪里冒出。
“從被靈夢帶到神社開始,吾印象里還真沒有在這神社吃過熱飯的經(jīng)歷?!辈级茧p手抱著后腦勺,一腿弓起撐著地面——她剛和阿吽打了好一陣的雪仗,那掃把也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你都是跟著靈夢一起吃?那倒是不新鮮。”阿吽四肢展開呈個“大”字形在雪堆上攤著,“她平時就是有啥吃啥,有次因為拿錯了東西甚至還差點見了閻王。”
“此事吾素未聽聞...還以為樸素飲食也是修行的一環(huán)...”
“她只是單純的懶得動,除了解決異變或者掙錢相關,其他的時候她更愿意在神社悶著喝綠茶。所以,飲食方面的話她便沒有那么多要求了?!?/span>
“這樣啊...”
“放心啦,就算是真正的修行,華扇小姐在餐食上也不會虧待她啦。甚至可以說,修行的時候反倒是靈夢小姐吃的最好的時光呢。”
“她當真對靈夢那么好心?”
“對啊,雖然華扇小姐對靈夢的修行明顯要嚴苛得多,平日里也不乏對她持續(xù)說教,但她也是發(fā)自內心地為了靈夢好啊。”
“為她好...哼。”布都聽到這里,沒好氣地把頭擰到了另一邊。
“你還在生小家子氣啊?!卑死^續(xù)看著近處升騰的炊煙。
“什么叫小家子氣!吾只是覺得,這便是向她表達不滿的最好途徑了?!?/span>
“把她晾在一邊還不夠?”
“把吾等引至如此之危難境地,豈有簡單打發(fā)之理?更何況,靈夢小姐也明確表達了對華扇她的不滿了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靈夢小姐之后就輕易接受了華扇的歉意?換句話說,既然靈夢已經(jīng)用一盤糖漬蘋果套出了華扇的真心話,那為何她還要帶著你一起打穿奇跡之塔?”
“這...”布都有些猶豫。
“有沒有一種可能,從一開始,靈夢小姐就壓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那時靈夢小姐在塔上的一舉一動也不像是演的...”
“誰知道呢,即使當年華扇做的那場戲,那才叫真的差點把靈夢給搭了進去。”
“嗯?”布都轉過了頭,好奇地看著阿吽。
而阿吽只是笑笑。
“我的意思是,華扇小姐和靈夢小姐這么多年寒來暑往,互相之間都已經(jīng)在心里給對方騰出來了塊位置。這塊位置,風吹不動,霜打不動,某種程度上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的友情。那場大騙局都沒能斬斷她倆之間的關系,這種騙術也就是灑灑水啦?!?/span>
“這樣說的話...華扇她和靈夢小姐的關系還真的是不一般?!辈级加只謴土苏P的姿勢,“不然她也不會大冬天還要來趟神社給靈夢做餃子。”
“是啊,不一般啊。”阿吽笑了笑,“連親手送進被褥里換衣服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span>
“這你也知道?”布都驚了一下。
“神社的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淡淡幾言,對布都而言已如晴天霹靂。
“恐怖如斯...”布都這下徹底不敢拿晚上搶被子時的勁兒對待阿吽了,“關于這兩人在一起時發(fā)生的事情,還請多講講!”
“這個啊可就有的說了。從哪兒開始呢...”
“阿吽,布都,進來吃餃子了?!?/span>
“餃子做好了。”阿吽單手撐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雪,“下午再和你好好說說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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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蘿卜餡兒的,醋不夠的話這里還有。”
“那么,我開動啦——”
阿吽第一個抄起筷子,夾住一個圓鼓鼓的餃子便往嘴里扔。
“慢點吃,慢點吃,雖說特意放了會兒才端上來的?!比A扇笑了笑,“布都,靈夢,你們倆也吃吧?”
靈夢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也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布都卻是看著這一大桌子餃子,沒有任何動作。
“吃啊,布都?!卑搜劭粗呀?jīng)夾起第二個餃子了,“話都說開了,沒必要繼續(xù)生華扇小姐的氣了吧?”
布都這才輕微“哼”了一聲,然后拿起她眼前的筷子,也夾了一個餃子塞進了嘴里。頓時,一股子鮮香伴隨著咸味和麻感充盈了布都的口腔,她那專門為對華扇板著的臉也跟著徹底舒緩了下來。
“呃...滿意嗎?”華扇試探著問了一句。
“這鮮美溫暖的餡料...這飽含麻香的止水...”布都此時已經(jīng)爽到說不出話了?!昂冒?,既已品嘗了如此之珍饈...那吾就破格原諒你吧!”
“真的?”華扇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有些意外。
“所以我說你多慮了吧?!卑诵χ氏铝怂牡谒膫€餃子,“靈夢小姐那里都打通了,布都小姐還不好對付嗎?”
“這...只,只是這一回哦,下次再這樣我就真的不原諒你了!”布都被嗆了這一下,趕忙給自己剛才的發(fā)言找補。
“噗呲?!比A扇笑了一下,“對了靈夢,你覺得——”
也正是看向靈夢的那一刻,華扇頓了一下——她仿佛看到靈夢的臉頰上有道什么在閃閃發(fā)光。
“靈夢?”
“嗯?”靈夢放下了尚未入口的半個餃子,轉過頭看著華扇。
華扇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再次伸出了左手,用食指背稍稍擦了擦靈夢的臉頰。
“你看看你,作為神社的巫女,連基本的儀容儀表都不注意了?!比A扇這句話看似是埋怨,但聽起來卻更像是在提醒。
“...這大雪天又沒生意,我有那么必要特意捯飭嗎...”靈夢仿佛明白了似的,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緒。
“有必要!畢竟你是神社的巫女,一言一行都有神明在看著!”
“我又不是供桌上的泥娃娃,這天氣我怎么舒適怎么來唄...”
“我跟你說了那么多回‘慎獨’的道理,你難道還是不明白?”
“饒了我吧——我是真的不想在打扮的事情上再受一次苦了——”
布都和阿吽在一旁啃著餃子,默默欣賞著眼前的斗嘴日常。
這兩人又開始了。另兩人這樣想著,卻沒有半分無奈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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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少時間,眼前的兩盤餃子便被這四人分了個干凈。
“啊~”布都把筷子放了下來,“這一頓吃的是真飽啊。”
“對了,布都,雪掃完了嗎?”華扇給靈夢倒了杯綠茶。
“啊,呃...”布都的眼神有些閃躲,“那個,本來是要掃完了的,結果因為一時疏忽...”
“懂了,沒掃完?!比A扇嘆了口氣——她是懂布都的說話方式的。
這時候,外面的云彩已經(jīng)消了一半,陽光透過云層正好就打進了社殿里面。
“出太陽了?!比A扇抬起頭看了眼天,又轉過頭注視著靈夢,“不然,趁著這么好的天,你和布都一起出去掃雪吧?”
“啊——剛吃完飯,讓我休息會兒...”
“依吾來看,靈夢小姐已經(jīng)休息一上午了。”布都在一旁嘟囔道。
“就是,別忘了,即使你不是我的徒弟,每日的修行也——”
“好啦好啦!我去還不行嗎!”靈夢“啪”的一聲從被爐里鉆了出來,“但也得先給我點時間把冬裝換上吧...”
“好吧,那吾就先去外面等著了...”布都說著就推開了門,第一個走了出去。
“我也去!”阿吽跟著也沖了出去。
“你看阿吽都比你勤快。”華扇笑呵呵走上去關住門,又轉過身低頭托起碗筷。
“華扇...”
“嗯?”華扇直起身子,眼神正好和欲言又止的靈夢對上。
“...沒事?!膘`夢忙把頭轉過去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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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扇托著碗筷走到了門口,推開廚房門,然后并沒有對眼前的情景感到驚訝——或者說,如果眼前確實是她,華扇反倒是心安了。
“又趁冬眠的時候偷偷溜出來了?”
“冬眠又不是強制性的?!比A扇眼前的金發(fā)女人正倚靠在廚房的桌邊,從她身旁華扇給她預備著的那盤子里又捏出來一個餃子,“你都能為了這頓餃子拋下你家的寵物不管。”
“...仙界的儲備糧還不至于讓它們餓肚子?!?/span>
“那我也就不用擔心藍的怪罪。”八云紫把嘴里的餃子咽了下去,順手又捏起一個,“你就當我只是為了滿足偷窺癖好咯。”
“你和摩多羅還真是一脈相承...”華扇嘆了口氣,把手上的碗筷放進水槽里,順手舀進一瓢水便悶頭開始洗刷起來。
“你不去看看靈夢嗎?”華扇問道。
“有你的話,透過隙間看一眼就行。”紫微笑道,“我不好在那個情況下和你一起出現(xiàn)在靈夢身邊?!?/span>
“宴會上我們倆可沒少公開對話過吧?!?/span>
“但總得考慮下靈夢的意見。畢竟,兩份關心對那樣的她來說還是太貴重了?!?/span>
一陣沉默,只有碗筷從水槽里取出各歸原位的聲音。
“剩了半盤子。”紫把筷子放了下來,“放在屜里就行?”
“放里面吧?!比A扇也直起了身子,“到晚上再熱熱,簡單對付一口?!?/span>
“簡單對付,噗?!弊喜唤Τ隽寺?。同時揮舞著食指在盤子底下開了道隙間。
“不合我的身份?作為鬼的還是作為仙人的?”
“更進一步的話,作為‘人’的?!?/span>
“多謝夸獎?!比A扇幾乎是毫不猶豫。
“一直想著靈夢的事?”紫也聽出來華扇在抱怨自己是自討沒趣。
“她從早上開始精神就一直不太好?!?/span>
“你從屋里出來的時候,她明顯是有什么話想對你說?!?/span>
“可能也就是抱怨之類的話語吧...畢竟是我把她從被窩里拉出來的?!?/span>
“為情所累,這可不是一個合格仙人應該做的事。”
“這道理我又不是不懂...”
八云紫把視線從喃喃自語的華扇轉到了一旁的窗戶。透過窗戶,紫能清楚看到屋外的靈夢正在拿著掃帚默默掃雪,而布都和阿吽之間則又飛起雪球來了。
“和睦的一家?!弊显u價道,“雖然一個是誤打誤撞得來的的師妹,另一個甚至還是摩多羅她設在幻想鄉(xiāng)的眼線之一。”
“但不可否認這兩人確實給神社帶來了些...‘家’ 的氣息。”華扇也湊了過來,“雖說一開始碰面的時候靈夢還是不情不愿,但后來她倒也默認了這兩人在神社的存在。”
“就像當初她接納你的存在,哪怕是出了那樣的事?”
“關系磨合到一定程度,就沒有那么容易分開了。你和靈夢之間不也是這樣。”
“?!弊蠂@了口氣?!暗们檫^深,待到一切分崩離析之時,那種痛苦也會是情真意切的?!?/span>
“...你什么意思?”華扇頓了一下。
“讓我們設想這樣的一個場景——好比說山丘,山丘上會有樹木,會有居住于此的小動物,如果微觀來說,甚至還會有無數(shù)的砂礫。然后,隨著風吹日曬、四季更替,砂礫吹盡,動物散盡,樹木朽盡,一切的一切在時間尺度之上都難逃分崩離析的命運,除了孤獨矗立在那里的山丘——還是說,它也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天?!?/span>
華扇沒有說話——以她的見識不至于聽不懂紫的連環(huán)喻。
“包括人類?!卑嗽谱嫌朴迫徽f道,“博麗的巫女雖有神明護身,卻也只是人而已,并非金剛不壞之身。她會得病,她會老去,最終,她也會變?yōu)槟程幧侥_下的小丘,歸于荒野,歸于神明的懷抱——到那時,連她肉身的容膝之所,可能也連一抔黃土都算不上了?!?/span>
“...你說這些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此時華扇那顫抖的聲音里也已經(jīng)帶進了幾絲嗔怒。
“只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教誨罷了?!?/span>
“我用不著你教——”
“不要忘了,”紫櫻唇輕啟,話語卻寒氣逼人,“博麗大結界的形成,可有我的一份功勞?!?/span>
華扇那剛瞪著紫的那雙眼睛也逐漸柔和了下去——或者說,另帶有些許絕望。
“放心,我理解你的心情?!弊陷p輕拍了拍華扇的肩膀,“你其實是理解這種滋味的,畢竟,你上一次的感情傾注對象,現(xiàn)在正在給神靈廟的另一位仙人當下手?!?/span>
幾下踏步,紫便已經(jīng)繞到了華扇的身后。
“但這是必要的犧牲——或者說,這是賢者職責的一部分。既然我們已經(jīng)委命于龍神,那么在整個幻想鄉(xiāng)的面前,兒女情長便已不再重要?!?/span>
講到這里,紫抬手一揮,一道隙間從她身邊顯現(xiàn)了出來。
“再怎么說,你也是我這邊的人。”走進隙間之前,她回過頭看了眼華扇,“還有,餃子味道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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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這一下午,雖然華扇一直在嘗試著用持續(xù)的工作來嘗試忘記紫的所謂“妖言”,但連一旁打鬧的布都和阿吽也看得出來,華扇心里有一塊大疙瘩。所幸經(jīng)過一天的曝曬,廣場上的雪已經(jīng)化了一大層,所以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雪就基本清理干凈了。
布都說她今晚回神靈廟吃飯,于是先行徒步離開了;阿吽說晚上要給山腳下的夜雀當幫工,于是也早就跑沒影了。待到華扇和靈夢把掃雪設備收拾入庫,偌大的博麗神社,此時也就剩下這兩位了。
“好了,靈夢,雪堆處理的也差不多了。”華扇拍了拍身上的雪,“廚房的屜里還放著半盤多的餃子,加點水騰騰,當晚飯吃吧。”
一旁的靈夢沒有應答。
靈夢?”華扇轉過頭去,發(fā)現(xiàn)靈夢的眼神在朝下指著地面。
“呃,那個,華扇...”
“怎么了,靈夢?”
靈夢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她才緩緩開口:
“那個,你也說過,一般出門的時候以防萬一,你會給家里的寵物預備一天的糧食吧?”
華扇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靈夢的意思。
“你是想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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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早上對你大吼大叫,真是抱歉...”
“我不都說了嗎,我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span>
夜幕降臨,靈夢和華扇兩人并肩坐在長廊上,二人的中間還擺了一壺酒,以及兩個酒杯。
“從這里望過去能看到人間之里呢。”靈夢指著遠方亮堂堂的地方。
“是啊,到了晚上,人間之里萬家燈火,唯有這個時候,人類的存在在四處黑暗襯托下才如此的顯而易見?!?/span>
靈夢啟開酒瓶,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說起來,每年春播的時候,人里的村民都會來到神社搭起臺子,祈求神明這一年能夠風調雨順?!比A扇接過酒杯,給自己斟了半杯酒,“到了秋天大豐收后,臺子又會被搭起,這回則是為了感謝神明控制的天氣保住了他們的顆粒歸倉?!?/span>
“大祭少不了巫女。”靈夢說道,“以前春秋大祭都是博麗神社包辦,自從守矢神社來了后,秋天的祭祀就逐步轉到了守矢神社那里。尤其是后來她們還修了纜車...”
“話雖如此,祭祀這一點上你也不能馬虎。畢竟代替人類與神明對話本就是巫女的本職工作。”
“是啊,本職工作?!膘`夢又斟了一滿杯,“可能連我也沒想到,以前在臺下欣賞著舞姿的那小女孩,有朝一日也會接過臺上主角的衣缽?!?/span>
“臺上...主角?”
“...我的阿媽。”
講到這里,靈夢再一次將手中的酒一口氣悶了下去。
“可按道理說,神社的巫女是不能嫁夫生——”
“阿媽不是我的親媽。我當然知道。”靈夢突然開口止住了華扇的追問,“但從我記事開始,阿媽對待我...就像是對待她的親女兒一樣。她會供給我吃穿,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啼哭的時候,是她湊過來托著我的身軀,耐心撫摸著我的臉蛋讓我安然入眠...”
“后來她——唔!”華扇追問到一半,突然就捂住了嘴。
“她不見了,悄無聲息。就在那個早上。”
異常干脆的回答,就連華扇都感到有些吃驚和不安。
“...不,不見了?”
“我問過八云紫很多次,問她阿媽到底去哪兒了...”靈夢此時的話語已經(jīng)有些迷離,“一開始她說,阿媽去遠方退治一個很兇惡的妖怪,此一去山高水遠,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后來再問,她干脆沒有再提,那時我就已經(jīng)明白,我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阿媽了...”
第三杯酒斟滿了。
“但也許是神明開恩?!膘`夢,“昨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夢見我阿媽了。”
華扇捧起酒杯,抿了一口涼酒,沒有多嘴——天狗踴,夜雀前幾天新放上去的高度烈酒??磥盱`夢這回是特意準備了的。
“阿媽她...她就站在那里,看著我沖過去撲在她的懷里,聽著我半嘶吼地訴說著這些年的不易...然后,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安慰著我,撫慰著我的心靈,唯有那個時刻,我才能從神社巫女這一身份中暫時脫身,而只是作為一個懵懂的孩子盡情地撒嬌...”
一飲而盡。華扇在一旁只是看著,并未有勸阻的想法。
“你知道嗎,當阿媽的身影再一次消逝,就像那天...那天阿媽告訴我說她要出門辦事...我拼了命地奔跑,我那時在想,哪怕能拽到她的衣角...哪怕她能再一次說出那句‘我很快就回來’...”靈夢語氣里此時已經(jīng)夾雜有哭腔,“當我被驚醒...看到周圍空無一人的時候...那一刻我竟然想著,哪怕布都和阿吽...哪怕她倆的其中一個,當時就在我旁邊,哪怕能笑話我做了噩夢也好...哪怕她們倆就直接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說著說著,靈夢的意識也徹底地模糊了下去。她吃力地想撐起身子,最后卻也不勝酒力,整個人的重心便全搭在了華扇的肩膀上。
“媽媽...”華扇耳邊只傳來靈夢醉醺醺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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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靈夢感覺整個人都在下沉——先是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肩膀,隨即是身體緩緩的下墜,直到頭側傳來柔軟的感觸,又消失不見。然后,“咚”的一聲,又是一片柔軟,但仿若是下墜到臥榻之上。隨后便似是纖細的小手——托住了她的腳踝,一點一點地把她的雙腿抬到了木板上。
本能驅使著靈夢對這不受控的身體發(fā)號施令,但很快的,一只手,一只有著熟悉溫度的手,湊了上去,輕輕地撫摸著靈夢的臉頰。這樣的蜻蜓點水就好像一縷春風,使她的呼吸很快變得平和,她的整個身子也自覺地軟了下去。
走廊之上,僅余微弱的呼吸聲,和那只手拂過臉頰發(fā)出的,獨屬于布料的摩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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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扇并非油鹽不進的人。靈夢那切身的痛楚,華扇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
千年之前,正在她努力適應新軀體的時候,那位女孩闖進了她的生活?;蚴浅鲇陔[蔽身份需要,或是出于打發(fā)過剩的好奇心,這位剛罹大劫的鬼跟著她開始了仙人特有的修行生涯。她沒想到的是,本來是作為演員的她,竟然在朝夕相處之中,逐漸對她暗生情愫,甚至許下了那一起成仙的誓言。她沒想到的是,此一去,便是一千二百年;她更沒想到的是,再次見面,她已被貼上了符咒,以僵尸的身份成了他人的手下。
她不是不明白長生種自帶的魔咒——不同種族壽命不同,這其中又以人類最為短命,短到四五十個春秋過去,便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更何況,身為幻想鄉(xiāng)的賢者,為情所累會對治理工作產(chǎn)生極其負面的影響。連八云紫這樣的妖怪賢者,在處理友人的離去上都經(jīng)歷過從悲憤到麻木的過程,自己作為人類一側的賢者,看多了人世間的悲離,按理說更應該鐵石心腸才對。
但她偏不愿如此。
她選擇了包袱看起來更重的另一條路——她試著記住從她世界路過的每一個人,與他們站在一起,同喜同悲,同難同樂,共同咀嚼屬于他們的一段段人生,并在他們入土為安的時候,在自己的記憶里為他們騰出一塊塊位置。盲眼老嫗、年輕詩女、摸魚死神、不羈天人、大條的外界訪客、初出茅廬的夜雀...以及現(xiàn)在,安詳?shù)靥稍谒笸雀系?,年紀輕輕的博麗巫女。
她明白,眼前這位小女孩也會老去,也會逝去,也會變?yōu)椴恢翁幍囊粧g黃土。但那都是后來的事情了——現(xiàn)在,她只想借著月光,與靈夢共度這寧靜的冬夜。而她也正在盤算,明早靈夢醒來后,自己要怎么和靈夢解釋昨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正因人生之短暫,才有人生之珍貴。她愿意背負這一段段人生,繼續(xù)當好這人類一邊的賢者——或者說,人類一邊的引航者。
這便是她自覺與八云紫不是一邊人的地方。
這便是她所理解的,“天道”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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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再一次刮起,打在華扇溫潤的臉頰和微帶熱氣的右臂上。
她明白,冬至已過,春分便是不久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