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是一條永遠(yuǎn)向前的河流、我們是泛游其上的小舟，那彼此總有相會的時候；可相會并不自由，與之而來的美麗是脆弱的，脆弱到經(jīng)不起一絲絲風(fēng)霜，只能在溫室里自顧自地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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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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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電話亭，20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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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她有著惹人憐愛的黑色長發(fā)，眼角的淚痣與她明眸中映射出的驕陽相互輝映。她是屬于世界的驕傲。暮年她依然是能夠笑對命運的美人，悉心打理著自己銀白色的鬢角；匆匆一瞥，刻意盤起的頭發(fā)讓她想起辭世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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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使用時間電話亭，貝拉女士。本次使用將扣除人生期限：叁年整，是否使用并支付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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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使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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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對時間電話亭服務(wù)的支持！扣除本次服務(wù)費用后您的人生余額為：拾叁年整！祝您人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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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沒有人看她，卻輕輕欠身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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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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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緞帶并沒有在歲月里消沉，它帶著蹉跎、不滿、怨恨、嗔怪，隨著日暮西沉的主人茁壯成長，最后在貝拉的生命里開出一朵同樣火紅的花。這花是她與她的證明，兩個人的愛情還不等真正開花結(jié)果，牽著貝拉的手就早早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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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亭里的電話沒有撥號盤，也沒有聽聲筒，只有一個小小的喇叭，將她的聲音擴到不屬于她的時代。每次來，她都鼓足余數(shù)不多的熱情，仿效著年輕時的自己，努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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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控制自己信息的落點，或許前半句話落在二十年前，或許后半句話一路遠(yuǎn)行至她身后千年。她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才學(xué)會用簡短凝練的語句向四周廣播最新的醫(yī)學(xué)進(jìn)展。她一遍一遍地重復(fù)，不厭其煩、不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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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白的空間里，貝拉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連回音都消失不見。她身著的火紅是孤寂空間里唯一的顏色。最初這樣的重復(fù)令她崩潰，如今也漸漸習(xí)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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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休息。貝拉小心地取下喇叭，用頭上的緞帶溫柔包裹，確保自己不發(fā)聲就沒有雜音透過。她隨身帶著一部落后時代十幾年的智能機，這是她最珍視的寶物。這手機不是她的，她也并沒有參與保存，所以她恨。恨乃琳直到去世之前，才肯拽著她的衣角，要她陪自己聽完最后的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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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錄了這么多…希望你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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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真的錄了很多。有她和她胡鬧的時候，有她向乃琳認(rèn)真傾訴時先是頑皮、而后漸漸認(rèn)真、最后關(guān)掉錄音的時候…那時并不覺得自己的伴侶有多么不同，可從時光那頭一路走來、最后癡癡地留戀她手掌最后一絲氣力，貝拉第一次覺得，足夠幸運的自己從沒有認(rèn)真愛過這個并不幸運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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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花火紅地綻放，它的根小心翼翼地成長，為即將到來的愛情，留下豐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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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被紅色絹布包裹的小喇叭，微張著嘴，淚滴順著干皺的皮膚落下，伴著時有時無的，乃琳的聲音，漸漸發(fā)澀。如果有一個聽筒就好了。她希望能聽見過去的乃琳高興地大叫，她希望能聽見過去的自己咂咂嘴，她希望下一次聽到兩個人一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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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乃琳沒事了！我們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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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與時間交流的代價，實在過于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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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電話亭，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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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兒，早熟卻并不張揚。她知道自己有著被上天眷顧的條件，于是時刻憂慮；過早嘗到的甜頭，是要以后慢慢去還的。可是她仍然是個少女，白金色的長發(fā)羞澀地盤攏在肩側(cè)，她也渴望命運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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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或許她也渴求著，一場完美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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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使用時間電話亭，乃琳小姐！本次使用將扣除人生期限：叁月整，是否使用并支付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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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使用并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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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對時間電話亭服務(wù)的支持！扣除本次服務(wù)費用后您的人生余額為：捌拾叁年整！祝您人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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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可以隨便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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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yīng)答，電話亭的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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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nèi)是色彩飽滿的一幅山水，足夠亮眼卻并不炫目。其間并無點綴，卻讓人心生滿足。乃琳的電話也沒有撥號盤，只有一個收聲筒，從不屬于她的時光里網(wǎng)羅來各式各樣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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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靜下心來聽了許多故事。有平淡幸福的日子、有雞皮蒜毛的繁瑣；有海誓山盟的愛情，有飲恨無窮的過往。故事就像山水一樣豐富，令她應(yīng)接不暇。她漸漸學(xué)會用手機錄下自己格外感興趣的聲音，毛絨掛墜一晃一晃地，昭示著少女萌動的春心。她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卻不沖動，偶爾會迷失在想象里，想象著自己作主角的故事。那會是怎樣的情節(jié)、會遇到怎樣的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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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故事的聲音大都是有起有伏的，富有情感的朗讀隨著情節(jié)波瀾洶涌、又沿著感情漸漸歸于平淡。在茫茫的聲海里，她敏銳捕捉到了，唯一的近似人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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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持著聽筒靠近耳邊，那聲音藏在諸多故事后，斷斷續(xù)續(xù)，不能清楚。聽了很久很久，乃琳發(fā)現(xiàn)那只是很簡短的表達(dá)，不斷重復(fù)，生怕沒有人接收。她把聽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用紙筆潦草記下其中的信息。不是英雄的話語，也不是美人遲暮的哀嘆。只是一句叮囑，叫人早早買藥、早早治療，好像那人一早就該知道自己會生什么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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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怪人…可是，可是她的聲音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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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音色的不算成熟，卻也早早脫去了幼稚。乃琳看不到那人，卻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火熱。那種火熱、認(rèn)真，是最吸引她的特質(zhì)，哪怕迷失在時光里，也有著不褪色的印記。當(dāng)好一個人的聽眾相當(dāng)困難，她會不自覺地想，那是只給她一人的信息、那是只給她一人的關(guān)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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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內(nèi)時間流速緩慢，乃琳卻覺得內(nèi)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成長。她知道聽筒不能傳聲，可依然對著收聲口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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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乃琳，你叫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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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聲音能夠傳遞，也只會消散在茫茫的時光里。她的問候不知該向前還是向后，索性任時光把自己沖走?？墒莻鬟f聲音不僅僅是為了傳聲，是為了傳達(dá)自己的想念?？缭蕉甑臅r光，貝拉清楚地聽到了。那是心里不斷回映的記憶，是曾經(jīng)再舞臺上閃耀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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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龜裂的手背貼在亭子的玻璃上，不敢相信卻害怕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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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叫…我叫貝拉！是乃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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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聽得到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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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得到聽得到！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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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的肌膚是青春的嫩白，她背靠著一側(cè)的玻璃，帶著成長的鼓動，好奇地向那邊伸出手。貝拉只剩下歲月的滄桑，她扶著玻璃起身，有著燃燒生命的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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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你聽我說。有兩件事，第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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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吃你說的那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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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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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里帶有青春少女特有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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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了~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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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雙眼里閃爍過往的回憶：那是剛剛認(rèn)識的時候，她們笑著走進(jìn)彼此的生活；那是站在舞臺上，她們笑著感受彼此的心跳。她說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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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那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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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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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用這個電話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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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