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詩的日子15
天亮了,新的一天,新的感覺來到了我身上,更困了。兩個多月累計晚上睡覺超過六個小時的日子不超過一天,囤積的困意讓我這幾天折在沙發(fā)上看書的時候,坐著就能睡著。醒來后發(fā)現(xiàn)除了手機上的時刻多了一個鐘和褲子粘在了出汗的屁股上之外,世界一切都沒變化,我依然是坐著,只是脖子直著往后倒了一點。 屋子亮著,才五點多,思想如一片寂靜即將被打破的雨林,我感受著自身有關(guān)新鮮企圖的脈搏,臨近的臟器,砰砰得響動,但我的身體,卻如同一只在馬路上曬得發(fā)黑的青蛙干尸,只剩下不用思考如何運用自己的四肢,貼緊了床鋪。 天花板那里傳來樓上直播的聲音,618已經(jīng)過去了,他們這幾日依舊每天通宵。聽不清的普通話我聽得懂,所以聽起來很舒服。前幾日去超市買東西,因為我聽不懂收銀員說的話,她重復了兩次,眼神里充滿了鄙夷,然后放棄了和我交流,為什么我也喜歡自己聽不懂的方言呢。 每當我想用力清醒,這力量就會副作比清醒更強大的困意,借力打力,一瞬間就無數(shù)次將我打倒在床上。 我整頓周身精神,出門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衣服可以買,它作為一個念頭讓我起床是夠了。 我已經(jīng)沒有一件體面的短袖了,每一件上面都留了油漬,衣服和油漬,一個難以忘懷,一個死命糾纏,像是立過誓一樣,我不曉得要怎么把它們分不開。 洗了之后的短袖存留著顯眼的吃飯歷史,這讓它看起來就像從沒有走出過歷史一樣,一只不干不凈的餓癆鬼,投胎也無助于直面狼狽。我知道自己洗了很多次,但我越是知道,越覺得自己對干凈的所求敗給了它。區(qū)區(qū)一件蔽體的短袖,正刺我體面的所求,是不甘心。 每次路過彩票店,我總想去買一張刮刮樂,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的福彩店比體彩店要少,即便是合開在一起,招牌上也只標出體育彩票,但每次我都顧忌自己身穿的卡通T恤和背后的粉色書包而沒進去過,我覺得和別人解釋自己是成年人有些麻煩。所以為了完成某種無法進行的交流,我得考慮自己在人前的吃和穿了。 在幾件里反復地穿,連續(xù)地使用讓它們折舊得逼近不堪,昨天晚上的那碗涼拌米皮毀掉了最后一件。這不能全怪我,常在河邊走,人類如今每頓飯不管冷食熱食都多少帶點油和湯,河南的飲食亦是如此。 這里的飲食匯集四方,主打的依舊是面食米食和各類湯菜,比如武漢熱干面、成都的擔擔面和涼面,還有欒川肉絲面,爆肚面和酸辣粉之類的,只是我吃過的不多,不知道正不正宗。如果有一條足夠長的小吃街,人類的戰(zhàn)爭是會少一點還是多一點呢? 我覺得米皮很像我吃過的廣元米涼面,米線像是加粗的綿陽米粉,涼皮有點兒像加長切開再放涼的廣式腸粉,牛筋面和我在四川吃的區(qū)別不大,軟泡泡的,饸烙面和蒸面我此前沒吃過,感覺前者太粗又哽啾,后者太細又噎人,兩者都缺少彈性,所以我不大喜歡。拌搟面皮也是,粗,哽,勁,我不中意,但如果做成炒面之后會好吃很多,炒米皮也是一樣。 似乎這里的面的靈魂在于或濃郁或鮮美的湯底,其實我覺得用“平郁”二字合在一起形容更恰當,但沒有這詞。我不喜歡吃牛肉和羊肉,所以也對手工面無感。我最喜歡的是砂鍋燴面和燴菜,兩者湯料的味道是溫和且濃厚的,所以入味且羹稠。 燴面的口感介于刀削面和手工寬面之間,恰到好處,能讓我想到雅安滎經(jīng)的撻撻面。燴菜里常有各類青菜,金針菇,海帶絲,綠豆芽,炸丸子,炸平菇,干絲,炸豆腐,粉條等等,豐富極了。 我家樓下的燴面店關(guān)門了,換成了一家藥店,雖然這條街那一頭有家一樣的,但這里的藥店就像春熙路的奶茶店一樣,多,不甚多。 前幾日吃鹵煮火燒,湯還濺到了褲子上,或許我應(yīng)該只吃火燒。 家樓下就有一家賣火燒饃的,凡開門生意便是極好。五香一塊,豆沙兩塊,肉的三塊,餅大小和一塊乒乓板相當,扎實頂飽,我偶爾買一塊五香饃就著涼菜吃。餅皮吃起來先是很酥脆,緊接著就是很緊實的綿軟,椒鹽混勻在層次豐富的餅中,即便沒有夾餡兒和油水,在烘烤之后的五香味也是十足好吃。把樸素的食材和低調(diào)的味道發(fā)揮到如此溫和而給人安慰的地步,簡直是了不起。鹵煮火燒雖說加了更多豐富的食材和調(diào)味,我個人卻更喜歡火燒,但我又覺得兩者仿佛有某種相似的本質(zhì)。 喝牛羊肉湯時搭配的餅絲或燒餅和火燒饃又不一樣,餅絲是和大餅卷菜的餅很像,或許都是燙面揉的,口感弾勁,而那燒餅則介于白吉饃和火燒饃之間,扎實淡口,適合泡湯。白吉饃最大程度保留了小麥的質(zhì)樸香氣,但我吃著實在是噎,它就像是一成熟的放大版荷葉餅,即使做成臘汁肉夾饃我都還得配碗湯才咽得下去,而火燒饃我是可以慢慢干嚼下去的。這里的肉夾饃和餛飩和我在陜西吃過的差別不大,我更喜歡潼關(guān)肉夾饃,千層薄脆的口感使油香加倍,肉汁充盈進層層酥皮中,一口豐富,邋遢狼狽。 其余的發(fā)面饃,比如柳葉餃子形的紅豆餡兒饃,黑糊糊的棗泥饃,長條的椒鹽五香饃,方塊的千層餅,蕎麥花卷等,吃起來綿勁十足,像在四川吃的老面饅頭,不軟不塌,清淡平中,都很頂飽。 鍋貼,餃子,雞蛋灌餅,雜糧煎餅,烤面筋,炸饃,炸串,拌饃等一系列在我眼里是半主食半小吃性質(zhì)的食物,我都是沒法不愛的。在不過敏的前提下,發(fā)揮到極致的烹飪或許能讓事物擁有在禁忌里突圍甚至抵擋宗教傳播的力量。 如果是聚餐和約會,那要吃什么,雖然我是一個人,但我想過這個問題,這就像班主任選科代表的時候,即使知道她不會選上我,我也還是會思考一下自己想當哪一科的科代表,雖然結(jié)論是,我不能說是喜歡,不能說能勝任,不能說完全不行,我選擇不出能劃分到我確定這個邊界里的科目。認真而模糊的個人意愿讓我看起來任勞任怨,所以總是被安排到?jīng)]有崗位又需要人手的工作。成績中等的我不至于耽誤學習,也不至于不負責任,怎么看都很適合做個等待者?;蛟S現(xiàn)在的科目太少了,不知道如果多一些選擇會不會好一點,但我想我一定不能選名叫“吃面不濺油”的科目,我不擅長。 這里的食物豐富卻不豐盛,總是平和得使我不知道哪樣算是享樂性質(zhì)的招待。我聽說洛陽水席很有名,但我至今也沒吃過。我買過速凍的牡丹肉燕,煮在麻辣燙和麻辣拌里都很好吃,肉燕的肉糜是介于鮮肉丸和魚豆腐之間的口感。 或許燒雞是個招待人的好選擇,這里有很多賣燒雞的店鋪,有些鹵肉店門口的招牌上還貼著寫有“送禮帶一只”的海報,應(yīng)該足夠有排面。 我第一次見燒雞就問過賣價,聽店員說了單價,我估摸著小小一只就不下五十塊后,只能悻悻走了。后來我單買過帶脖子的雞頭嘗,那味道確實很好吃,微糯的雞皮和軟爛的雞肉都入味極了,不同于川湘辣鹵和傳統(tǒng)北方醬鹵,它的鹵味調(diào)性復雜卻無一味突出,帶著不明顯的甜味,沒有一點椒麻干辣香油之氣,只是均勻有力道的溫味回濃香,這讓我感覺它是老少皆宜的食物。 或許有一天我會吃下一整只燒雞,什么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