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譚瀚林來到格里芬這么多月以來，第一次在地表過夜。他此時正坐在一堆閑置的物資箱上，百無聊賴地盯著對面忙碌的場地。

勤務(wù)部從倉庫里拖來了5座聯(lián)排高壓鈉燈，齊齊對準了場地中央躺倒的九頭蛇殘骸，仿佛是怕這臺已經(jīng)成了兩部分的無機死物會突然詐尸逃跑。大量的人員圍在殘骸的四周忙碌，譚瀚林看著他們從各個角度對著九頭蛇拍照，用不知名的設(shè)備照射彈痕累累的裝甲外殼，用探測器伸進大大小小的縫隙內(nèi)部取樣，自己百無聊賴地不停變換著坐姿。

這時，譚瀚林身后傳來透著些不愉快的聲音：“為什么我們需要在這里等著？”

“但事實就是這樣，小編也很震驚?！弊T瀚林雙手撐住物資箱表面向后仰頭，正好讓盧逸思雙臂抱胸而立的身影進入視野，“你才剛來了一個小時，我可是在這里從半下午待到了現(xiàn)在，看著直升機把殘骸吊到這里來，看著勤務(wù)部支開攤子一直忙活到現(xiàn)在，我姑且還有位子和時間坐下，那些人才是最累的?！?/p>

“是‘那些人’，還是‘那個人’呢？”盧逸思繞到了譚瀚林正面，在他的身旁坐下，“瀚林·蘿莉控·譚同志?！?/p>

“我們還是來聊聊你地下倉庫的工作吧?！弊T瀚林不動聲色且生硬地改變了話題。

盧逸思向燈火通明的殘骸四周樣了揚下巴：“他們擺弄九頭蛇，你看他們擺弄九頭蛇，且只能這樣看著，哪兒也不能去。我絕大部分時間做的事情就和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一樣，人形熱火朝天地拉電線搭器材，我就在旁邊看著，實際上無事可做，但就是不能離開。再過兩三天基礎(chǔ)建設(shè)就會完工，之后我只需要安排一下常態(tài)化巡邏的事宜就結(jié)束了。雖然和我一開始想的不一樣，一點都不忙，但依然不是什么輕松的工作?！?/p>

“所以你更傾向于變數(shù)多一點的工作，像我這樣的？”譚瀚林問道。

“是指開著直升機被大口徑機炮追著打么？”

“你完全不會聊天嗎？”

“你一定要問的話，那我傾向于完全沒有工作，每天都能吃喝玩樂放情縱欲——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生在黃金時代?！北R逸思思索道。

譚瀚林搖頭：“黃金時代也沒你讀的網(wǎng)絡(luò)小說里描繪那么好。那會兒普通人的周工作時間和現(xiàn)在做隔離墻維護的特種人員一樣長，但收入普遍不到后者的三分之一。”

“你不也完全不會聊天嗎？”

“因為你爹的要求很嚴啊，我以前想物色本穿越題材的幻想小說，都要求我只能讀去未來的，不能讀回過去的。”譚瀚林理直氣壯道，“所以這方面的話題我很難講出什么有意思的東西?！?/p>

“未來……盡自己的一份力讓未來變得更好，老爸也是這么教我的，包括現(xiàn)在往家里打電話他也會念叨這些，但現(xiàn)在我越來越覺得他們的期望太過理想化了，理想化到脫離現(xiàn)實?！北R逸思雙手托腮，嘟噥道。

“那可不一定，黃金時代有個叫福山的學者曾經(jīng)撰文斷言人類的歷史發(fā)展已經(jīng)迎來了終結(jié)，然后他連人帶書就被嘲笑到現(xiàn)在，他四十多歲都看不透世界，咱們才二十多?！弊T瀚林再次變換了坐姿，同時和盧逸思拉開了一定距離，“不要對發(fā)展的事物下定論?！?/p>

“隨口一說而已，”盧逸思輕聲道，“還有你突然離我那么遠做什么？我有奇怪的味道嗎？”

譚瀚林看著開始不斷嗅聞自己手臂和肩膀的盧逸思，等了一會才搖頭：“不是，晚飯應(yīng)該要到了，我騰個地方?！?/p>

“長官！”

聽到呼喚的譚瀚林微轉(zhuǎn)上身，看到身后朝自己小跑來的97式和跟在后面快步走著的95式，手里各提著一個塑料質(zhì)地的匣子。

“我們把晚飯帶來了！”97式將塑料匣子擺在了譚瀚林騰出的物資箱表面，松開固定用的卡扣，將盛著不同飯菜的夾層抽出整齊排列開。

譚瀚林點頭致謝，按下別在胸前的終端的通訊鍵：“埃德蒙，開飯了。”

“那我呢？”盧逸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哦，長輩先吃?！弊T瀚林拾起底層收納的筷子，抽出一對遞了過去。

“我就比你大2個半小時?！北R逸思沒好氣地奪過筷子，但沒真的動手夾菜，“等著吧?！?/p>

過了不到一分鐘，一個身影從九頭蛇殘骸那邊向譚瀚林和盧逸思的位置跑了過來，是工作狀態(tài)下的大號漢娜。

“雖然被你事先知會過，但我還是不太習慣她的這副模樣。”盧逸思盯著離這邊越來越近的漢娜。

“說實話我也不太習慣，但……可能埃德蒙這樣背后也有什么故事吧，”譚瀚林也注視著漢娜，“接受它的客觀存在就好了。”

?“那個，譚長官，盧長官，你們?yōu)槭裁丛诓煌｜c頭？”開始為3人盛飯的95式疑惑道。

“因為這樣就能和觀察的物體保持相對靜止了。”盧逸思道。

“對，看得更清楚?！弊T瀚林認可道，“話說姐你怎么也？”

“我不會拒絕美好的東西?！北R逸思正色道。

“完全聽不懂呢。”95式選擇繼續(xù)低頭盛飯。

“姐，你剛剛要是和我一樣也跑著過來，他們倆的頭也會跟著點哦?！?7式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湊到95式旁邊壓低聲音道。

“多嘴！”兩名人類同時瞪向97式，嚇得后者連連吐舌，背過身去不再出聲。

不多時，漢娜已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兩人兩人形面前：“久等啦幾位，我來得有些遲了，你們沒有餓到吧？”

“我感覺最餓的可能是你?！弊T瀚林笑道，“到現(xiàn)在為止你還沒有正眼睛看我們一眼，自始至終都盯著吃的?！?/p>

“那我也就不裝什么正人君子了，快開飯快開飯！”漢娜立刻收起所有的客套，變魔術(shù)似的從自己大衣的后擺下掏出一把折疊椅，毫不見外地挨著已經(jīng)被人形擺滿了菜肴的彈藥箱落座。

“我看著你們把那臺機甲來來回回掃描了三遍，是有什么重大發(fā)現(xiàn)嗎？”譚瀚林將漢娜的那份主食和餐具遞過去，同時問道。

“并沒有呢，那個大家伙乍一看就是一臺三戰(zhàn)期間的老式九頭蛇，實際上也就是一臺三戰(zhàn)期間的老式九頭蛇。”漢娜答道，“松采沃幫的電池炸彈幾乎把所有的精密電子元件熔成了一大坨，別說提取數(shù)據(jù)了，分辨里面的東西原本都屬于哪個模塊都很困難。我們把手頭設(shè)備能夠讀取到的所有數(shù)據(jù)都提交之后，收到的命令仍然是繼續(xù)檢測?！?/p>

“那臺九頭蛇造成的破壞不小，所以上頭想要獲得足夠彌補損失的情報，不過現(xiàn)實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么順利。”盧逸思推測道。

“他們抓著不愿意放手的結(jié)果就是，我們搭上了整整半天的時間，耗在地表，去尋找一些可能從來都存在的所謂‘重要線索’。”漢娜用叉子將食物壓成小塊后一點一點地送入口中，嘴里的東西并沒有影響到她的咬字，“真是的，就沒有那種決策果斷，頭腦清晰的甲方嗎？”

“我們以后可以試著成為你理想中的那種人，但不排除甲方帶著某種詛咒，一旦沾上就會變蠢?！弊T瀚林調(diào)侃道。

“唔……”漢娜低頭沉吟，又突然轉(zhuǎn)向已經(jīng)默默退開一段距離充當起背景板來的95式和97式：“你們偶爾也會覺得你們的指揮官下達的指令很蠢嗎？”

“我認為譚長官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5式正色道。

“正確的?！?7式重重點頭。

“就沒有任何意義，會說實話的人形都淘汰在實驗階段了?！弊T瀚林攤手道。

“不，長官，現(xiàn)在我們說的就是實話?！?5式糾正道。

“誒，你太抬舉我了，我哪兒那么優(yōu)秀?！弊T瀚林連連擺手。

“長官，您在隔離區(qū)計劃期間的表現(xiàn)大家有目共睹，這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法?！?5式接著道。

“哎呀，95你真的言重了?！弊T瀚林嘆道。

“你笑得臉都扭曲了，同志。我有理由懷疑你根本不是在謙虛地推脫，而是在變著法子想讓人家多夸你幾句。”盧逸思冷冷地插話。

“嗯嗯，詭計多端的林?！?7式附和。

“不聊了，吃飯，吃飯?！弊T瀚林終于端起了自己的碗，開始大口地進食。

同桌的兩個女生紛紛露出了尷尬而不是禮貌的微笑，加入了沉默干飯的行列。

談笑聲散去，格里芬基地的地表由各種機械、引擎運作混雜而成的環(huán)境音重新清晰起來，不遠處九頭蛇周圍的人員從漢娜跑來用餐后就逐漸變得不再活躍，大多數(shù)人或站或坐地杵在原地，刷著終端，吃著隨身攜帶的方便食品，也有一些人朝著有人形送來熱飯，有位子落座的三人投來復雜的目光。

不過地表上的絕大部分人此時都沒有發(fā)現(xiàn)，前進營地車庫的出口轉(zhuǎn)出了兩柱燈光。一輛基地內(nèi)通勤用的電動越野車無聲地向燈火通明的九頭蛇躺尸區(qū)域駛來，停在了聯(lián)排鈉燈燈柱的腳下。

一位大約四五十歲，個頭瘦高，蓄著山羊胡的男人從副駕駛鉆出，整了整上身的格里芬管理層人員的深紅色制服，邁開大步向仍在待命的人們走去，揮動著雙臂朗聲道：“好了所有人！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回去地下，洗個澡，喝杯茶或者酒水，好好睡一覺，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們各個小組的工作報告！動起來動起來！”

“啊，保爾先生?！眮碜阅俏还芾砣藛T的呼喊一響起，漢娜便豎起了耳朵，朝著九頭蛇那邊望去。

“哪位？”盧逸思表示疑惑。

“現(xiàn)在前線基地總負責人兼勤務(wù)部主管，被譚干掉的查特和謝爾蓋的工作就是被他接手的，以前好像是在情報部門供職，退休之后就被boss挖來了?！睗h娜答道。

“表面上是這樣沒錯，”譚瀚林補充道，“他調(diào)來這里之前還有一個身份，隔離區(qū)監(jiān)察官的頭兒。“

“你真正的上司？”盧逸思立刻壓低聲音，同時重新望向那邊正組織人員離開的保爾。

“對，我們就是在等他?！弊T瀚林點頭，“等人都走光之后，咱們就過去——95，97?！?/p>

“長官！”兩名人形立刻挺直身子，從休息切換至工作狀態(tài)。

“啟用所有傀儡，在九頭蛇放置區(qū)周圍建立封鎖線，在現(xiàn)在的工作人員散去之后不要再放任何人進來?！弊T瀚林下達完命令之后，三口并作兩口將自己碗中的最后一點飯清掃干凈，站起身來，“兩位，以后晚上可能都會像幾天這樣熬很久了，做好覺悟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