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雪又起，即使殿內(nèi)燃著爐火，也驅(qū)不散無縫不入的寒氣。風刮得障子瑟瑟作響，在死寂的寒夜里格外駭人。綾子遣女房們下去睡了，獨自移了燈來，臥在御帳臺里讀書。她忽然想起了鶴丸。其實她早已消了氣，或者說那種惡作劇根本不值得她為此生氣，可她還是提不起勇氣去找他，有如被困在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里。但鶴丸那種害怕寂寞的性格，若是憋他十幾天，不知道會無聊到什么程度呢……她突然讀不進手中的書了，把書放在枕邊，陷入掙扎。在這個風雪夜想去陪他聊天，關懷一下空巢老刃。但她和鶴丸一旦僵了，就總有一種微妙橫亙在二人之間，難以跨越。

這種突如其來的契約關系，真是不穩(wěn)定啊。

突然，一陣冷風吹入幾帳，綾子一個寒噤，披了件小袿就起身撥開簾子，向格子窗邊走去，果然是窗子沒關。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從窗口飄進，她立刻把手放在護身短刀的刀柄上。那身影抬起了頭，用陌生又熟悉的頑劣笑容沖她揮手道：“喲，好久不見了小姑娘！被我嚇到了嗎？哈哈哈哈——”

看著來人一副樂天的模樣，她也淡淡笑了，雖然愛搞事，但鶴丸依然是那個鶴丸?！苞Q丸殿，麻煩把窗子關上吧，冷?！闭f著裹緊了身上的小袿。鶴丸笑著應和，轉(zhuǎn)身將窗子放下，便走到綾子面前，難得認真道：“之前真是抱歉了，小姑娘，希望你不要生氣?！彼鹕捻永镉吵鼍c子淡然的表情，澄澈近乎透明。

“早就不氣了，”綾子終于繃不住也笑了，“鶴丸殿獲得人身之后，也會感覺到冷暖吧？”見鶴丸點頭，繼續(xù)道：“外面很冷?！闭f著招呼鶴丸來爐火旁坐。二人依著爐火，暖意襲人。

鶴丸抱著本體刀，訕訕笑道：“因為以前過于無聊，所以第一次獲得人形，總想搞事情。而小姑娘又恰好是我的主人，所以就忍不住捉弄你了。你別在意就好了哈哈哈……”綾子搖搖頭，拿起撥子撥弄了爐里的炭火，淡然道：“沒關系喲，我能理解鶴丸殿，況且你的玩笑雖說有些惡俗，但還不至于讓我一直生氣——”“喂，你這不是在夸我吧？”鶴丸笑著皺眉問道。

綾子忽然住了手，側(cè)頭盯著鶴丸燭光中略顯暈黃的臉，輕輕問道：“鶴丸殿，是因為作為陪葬刀，在墓穴中經(jīng)歷了漫長黑暗的時光，才這么恐懼孤獨嗎？”

鶴丸怔了半晌才幽幽說道：“嘛，也不全是。現(xiàn)在回想過去的事情，就會像人類一樣感慨世事多艱。但因為已是過去，于是大可以抱著無畏的心態(tài)來評論。對我也是一樣的，”他笑了笑，“我作為驚世名刀被國永鍛造出來，本應是忠誠于主人的刀劍，卻命運捉弄般換過許多主人。在安達家，泰盛倒不失為一個好主人。可他被北條家滅族，致使我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墓中。而此刻我又淪為弒主仇人的戰(zhàn)利品，想來實在有些諷刺而讓我不能平靜對待呢?！?/p>

“人的性命喜惡絕難長久?？粗淮魅嘶蛏蛩?、或戰(zhàn)或降，精彩之余，還是有些悲涼?！闭蜻@人世太苦太無常，才會孤獨，才會想要捉弄別人吧。只是委屈了小姑娘。

“‘祇園精舍之鐘聲，響諸行無常之妙理；娑羅雙樹之花色，顯盛者必衰之真諦’，”綾子緩緩道，她微波不興般的雙眼里同樣倒映著鶴丸復雜而清冷的金眸，“原來鶴丸殿是這樣想的，我知道了。”

鶴丸略有不安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綾子身上：“不過小姑娘也別多想哦，我是刀劍，無法自己選擇主人。所以不管在安達家還是北條家，我只有安心待著，然后等待下一任主人用什么方式得到我?！?/p>

本打算把話題引開的鶴丸卻在下一刻聽到小姑娘慢慢說了一句：“可現(xiàn)在鶴丸殿已經(jīng)擁有了人身?！?/p>

他內(nèi)心突然狂躁起來，擁有人身又能怎么樣？能怎么樣？！

“鶴丸殿擁有了人身，擁有了意識與情感，便不再是一個死物、一振名刀，”綾子頓了頓繼續(xù)道，“你現(xiàn)在是可以憑借自己意志戰(zhàn)斗的付喪神，和原來作為一振刀的你，已經(jīng)徹底不同了。”她直視男刃的雙眼：“鶴丸殿能明白嗎？”

鶴丸內(nèi)心不停顫抖，甚至思維開始糾結(jié)。

綾子不著痕跡地笑了，鶴的腦子果然不怎么夠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