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十年乙卯，夏四月辛巳朔。丁酉，策試天下貢士王以銜等一百十四人於保和殿前。

〇制曰：朕懋膺昊眷，惟日孜孜，延洪景命，四事是黽，八徵念協(xié)，以唐虞三代之心為心，以唐虞三代之治為治，期天心之吉祐，冀民俗之協(xié)中。海隅成買犢之風，鄉(xiāng)校整操觚之體，庶躋上理，爰布嘉謨，爾多士尚其敬聽。

民之天惟君，而大君為天之子。應天以實不以文，庶徵協(xié)應，首重養(yǎng)民。漢文帝賜半租，宋仁宗免積逋一次，僅見之舉，汔致小康。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即定田賦額；聖祖仁皇帝，曾經(jīng)普免田賦、漕糧各一次；世宗憲皇帝，蠲免浮糧，如蘇松二府，每年減至數(shù)十萬。朕御宇至今，免天下錢糧四次，免漕糧三次，免各款積逋，亦不下數(shù)千萬。凡以殷懷保赤，敬體天心，子之於父不敢言報，天之於朕，申錫無疆。古之熒惑退舍，蝗不為災，雖未可盡信史冊，而“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其說何若？

虞廷弼教，欽恤惟刑。禹刑湯刑，其書缺軼，肉刑除於何時？非刑酷於何代？刑之屬何以共係三千？法與名何以各為一家？刑與兵何以合為一典？朕慎重民命，準之天理人情，以為明罰敕法。當慮囚之時，惟期其得實；觀縱囚之事，每哂其好名。引《春秋》以決事，非讀書讀律者所當留意歟？

古之海防，以禦外寇。故明鄭氏《海防全圖》，袤延萬里，多講戍守之方。今中外大同，鹿耳、雞籠，久已內(nèi)屬；茭塘、沙灣諸盜藪，亦全就廓清。所防者，莠民之出洋竊掠而已。唯是波浪迢遙，帆檣倏忽，乘隙竊發(fā)，往往難稽。論者以為稽人不如稽舟，稽出不如稽入，稽水不如稽陸。蓋出洋行劫，贓必載還於出口，先給一票，記舟中之所有，無齎而往，有挈而來，其來歷可詰也。出產(chǎn)貨物，各有其地；販鬻貨物，各有專行。貨非生所往之地，及忽賣此貨，忽賣彼貨，恒無一定者，其來歷亦可詰也。果可行歟？不虞其滋擾歟？

民風多隨乎士習，士習可驗於文章。故韓愈曰：“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惫欧ㄠl(xiāng)舉里選，漢尚有孝廉、茂才諸名，制科則偶一舉行，不為定制。進士科始自隋而盛於唐，至宋元祐中，始變詩賦為經(jīng)義。元延祐因之。明洪武中，遂定為三場之制，沿用至今?；蛑^隆慶以後，不及嘉靖以前。然摹擬王唐，每成貌似。又謂隆慶以後，始機法周密；天啟以後，始議論崇閎。然纖巧恣肆之弊，又因以叢生。果以孰為是歟？至文以明理，而或馳騁以見才，或襞積以見學，固為陋習。一矯其弊，又或枯窘而空疎，使庸淺者易售，又何以酌其中歟？

凡此者，乾惕朕衷，一日二日，欲至於萬年，於惠心孚其昭事，於止辟播其祥和，於戢暴致其安恬，於作人觀其成化。多士橋門釋褐，學古入官，言資先獻也，毋泛毋隱，朕將親覽焉。

〇應殿試舉人臣高鶚，年叁拾陸歲，鑲黃旗滿洲都統(tǒng)內(nèi)府漢軍延慶佐領下人。由廩膳生應乾隆伍拾三年鄉(xiāng)試中式，由舉人應乾隆陸拾年恩科會試中式，今應殿試，謹將三代腳色開具於後。

曾祖高爾榮

祖八十一

父存住

臣對：臣聞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四時合其序者也。是故為春溫則家給而人足，所以厚民之生者靡不至也；為秋肅則明刑以弼教，所以防民之偽者亦靡不嚴也。由是民氣裕而民行端，民行端而士習振。上之人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下之人順帝之則，不識不知。戶有蓋藏，風幾刑措，俗淳買犢，學慎操觚，所謂仁育義正，化行俗美，猗歟休哉！此誠以唐虞三代之心，為唐虞三代之治，用能均禧九垓，暢化八埏者矣。

欽惟皇帝陛下，兩儀合撰，千聖傳心，普樂利於無言，協(xié)平成而有慶，際茲道洽政治之辰，倍深圖易思艱之志。民已懷保，刑已欽恤，詰盜者已嚴，同文者尤盛，乃徽猷式著，而駿烈昭宣，聖德已極於高厚，諮詢彌切於芻蕘，復進臣等於廷，而策之以施惠、明刑、弭盜劫、端士習之實。臣管蠡之陋，導涓撮壤，奚裨海嶽？顧際嘉言罔伏之時，凜拜獻先資之義，敢不誦述所聞以對！

伏讀制策有曰：“大君為天之子，應天以實不以文，庶徵協(xié)應，首重養(yǎng)民?！背嘉┨斓赜猩?，而輔相財成，則端資於良法美意，有以調(diào)燮而匡救之，此補不足，助不給。古人於此所以播休和，溥實患也。聿稽漢之文帝，宋之仁宗，各有惠民之政。文帝則賜田租之半，仁宗則免積欠之逋，然其事屬僅見，惠亦不過小康。振古以來，曾未聞有舉田賦漕糧，以及浮糧積逋，普免疊蠲，至於數(shù)千萬億。而股懷保赤之心，有加靡已；民悅無疆之效，累世積年，如我朝之深仁厚澤，洋洋乎其蔑以加焉者也。又何熒感退舍，蝗不為災之足異哉？

制策又曰：“虞廷弼教，欽恤惟刑?！背加^《虞書》一編，帝舜之與皋陶言刑數(shù)矣，其要總以刑期無刑，辟以止辟為本。曰“欽”，慎民命也，曰“恤”，體天心也，其後夏紹虞，商紹夏，一代之典自有因革損益，然而書缺有間，弗可考也已。若夫肉刑之除除於漢，非刑之酷酷於唐。刑之屬三千，所以明罰敕法，非過密其文網(wǎng)也。法與名，事一而用殊，刑與兵，名異而理通，又非可膠柱而談也。惟我皇上，清明在躬，志氣如神，當慮囚之時，尤為慎重民命，勤求民隱，準諸天理，揆之人情，務期得實，以成信讞。彼縱囚如唐太宗者，誠所謂好名於譽耳，虛憍已甚，烏足為後世法耶？

制策又以海防禦寇之說詢。臣以為言海防者，莫如明之鄭氏《全圖》，然其圖袤延萬里，特為戍守計耳，非今中外大同之比也。夫鹿耳、雞籠，已屬內(nèi)地，茭塘、沙灣，廓為坦途，又何所用其防守哉？惟是莠民宄法，往往出洋竊劫，然亦二三長吏制之足矣。特可議者，波浪迢遙，帆檣倏忽，往時乘隙竊發(fā)，其勢有似難稽耳，然而稽之則有道矣：稽其人不如稽其舟之易識也，稽其出不如稽其入之有據(jù)也，稽諸水不如稽諸陸之有節(jié)也。何以稽之？是在先給一票以記其舟中之所有，荀其無齎而往，有挈而來，則舟不容混，票又可稽，使為行劫之物，其來歷固一究可得也，此可稽者一也；物各有其地，鬻各有其行，非其貨所生之地，而往置其貨，詐也，此可稽者二也；然即為其貨所生之地，而忽賣此，忽賣彼，首尾叵測，恒無一定，亦詐也，此可稽者三也。若夫滋擾之虞，則所謂有治人無治法者，是在行之者耳。

制策又云：“民風多隨乎士習，士習可驗於文章，故韓愈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背挤际匡L者，民心淳薄之機；文體者，士風美惡之辨。是故主持風教，為一時之宗匠者，任綦重也。古則鄉(xiāng)舉里選，漢則尚有孝廉、茂才諸名，而制科非定制也，至隋而進士科始定，聿越有唐，因而沿之，下逮宋元，遂成鉅典。其間變詩賦為經(jīng)義，則自宋元祐始，元延祐因之，迄於前明，定為三場之制，而沿用至今。然時代殊斯文體異，而論者亦因有軒此桎彼之議。夫嘉靖以前，作者惟務闡發(fā)，書理尚矣，隆慶而後，機法備焉，此亦風會使然。然以視貌為王、唐，膚骨立而神索然者，又可以道里計乎？夫隆慶之機法，猶天啟以後之議論也，觀鄧、黃之風骨，則機法何害？得金、黃之氣味，即議論何傷？纖巧恣肆，則後生小子略其根柢，襲其面目，學而失之，遂成敗壞，不足咎也。甚至幾社，復社，相背而馳，分戶別若仇讎焉，不亦過乎？此雅正清真所以為千古文章之至論也。壽考作人之化，可以立萬世之極也已。

凡此者，總天人之樞，而惠心聿孚其昭事；握鈞陶之本，而止辟乃播其祥和。暴者戢而閭閻安飲食日用之經(jīng)，人材作而教化接《棫樸》《菁莪》之盛。臣伏願祉祚流衍，純嘏延洪，上繼唐虞之休，遠邁三代之業(yè)，萬年景運，基諸此矣！

臣草茅新進，罔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zhàn)慄隕越之至。臣謹對。